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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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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杨宪的妹夫钱万三和儿子钱大正在往一只信鸽脚上拴苇子秆儿,然后一松手放飞。鸽子带着鸽哨声起飞后,在大宅院里飞了一圈,向远处飞去。
钱大仰着脸说:“可别迷了方向,飞不到贡院呀。”
钱万三倒信心十足,已经试了好几遍了,没事,这鸽子比人都灵。到时候你别在号舍里睡着了就行。
钱大说:“我考上进士能放我个什么官?能有舅舅的官大吗?”
“你真能做梦,你舅舅如今是中书省的参知政事,仅比丞相小一点,你就是中了进士,最多点个翰林,有苗不愁长啊。”
信鸽饲养人又抱来一只信鸽,钱万三又把卷好的纸卷塞进苇子秆儿里,再次绑到信鸽腿上放飞。他说:“为保险,有两只足够了。”
李善长无意中又被好听的鸽哨声吸引后,不由得向窗外张望一眼,他说:“那个胖子是谁?我好像见过。”
“是我妹夫。”杨宪说,“你当然见过,他就是当年出一笔好钱修南京城墙,差点掉了脑袋的钱万三,你怎么会没见过?”
李善长说:“怪不得眼熟呢。他不是住苏州吗?来京城干什么?”
“陪儿子来应乡试。”杨宪说,“后天秋闱就要开场了,题目一点风没漏吗?”
李善长说:“怕只有刘基、宋濂和皇上三个人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杨宪说,“丞相是主考就好了,我们也能沾点光。”
“你可要小心。”李善长提醒他,刘伯温是个六亲不认的人,现在我们不走字儿,更要谨慎从事。
杨宪说:“我知道了。”他说:“丞相今天在我这吃顿便饭吧。”
“不了,”李善长说,“我得回去张罗常遇春葬礼的事,真是可惜了一员猛将。”
杨宪说:“前几天他们从山海关外弄来几个熊掌,我叫人送府上几个,美味呀!我有个厨子专会做熊掌,从前给元顺帝当过御厨,我派他过去为丞相烧熊掌。”
“你真是美食家呀。”李善长一笑说,“但别本末倒置了。官我所欲也,熊掌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你怎么办?”
杨宪笑了。
穿大朝服的朱元璋再次摆好姿势让李醒芳画像。
朱元璋显然脑子里并未停止工作,他对面坐着好几个臣子。
朱元璋问户部堂官詹徽,户部今年用于赏赐的军用布匹怎么办啊?
詹徽奏报,请皇上恩准,令浙西四府在秋粮内征收三十万匹布。
朱元璋断然说不行。不能随意加重浙西农民负担。松江为产布之地,理应由松江征。浙西四府如果都用粮顶布,那么当地市民吃什么?
詹徽只得说:“是。”
陈宁报告说,据陕西巡抚报,在原有每亩地一斗的基数上再加收六升盐米。不然从海边运盐到内陆花费太大。
朱元璋也予以否定,不能出尔反尔,更不能朝令夕改。他让陈宁告诉陕西,六升盐米捐不准开征。
陈宁答:“我们遵旨办理。”
朱元璋又说起今年淮河两岸灾情很重,除准备下免税诏书外,再给灾民发放抚恤粮,他令中书省会同户部拿出个办法来。
杨宪有异议,免税已是皇恩浩荡了,再发放抚恤粮,怕是不妥,国家尚不足用,每年官员的俸禄也很拮据。
朱元璋说他正想减官员俸米呢!得天下者得民心,从前我们做到了,得天下后还要得民心才行。失了民心,得到的天下也会丢掉。
杨宪只得说:“是。”
这时朱元璋已溜到了李醒芳身后。他见画上的朱元璋已初具规模,朱元璋的形象威仪丰满,且在威武中透着慈祥,耳朵大,却不刺眼,下巴长,却显得刚毅。
朱元璋大为高兴,连声拍掌说:“你真是第一国手啊,你们来看!这才把朕的风采、神韵画出来了。”
众人先后过来观看画像,詹徽说“画得像”。陈宁说“神笔”,也有人说:“比皇上真人还差点,谁也难画出天子所有的风采来。”说这话的是胡惟庸。
朱元璋要重赏李醒芳,回头叫云奇,太监总管说圣上不是派他公干去了吗?朱元璋这才想起,是派他捞泔水去了。
这是突发奇想,却也是朱元璋的得意之笔。当年他讨饭的时候,就从富豪人家的泔水口捞过剩饭菜,他那时能够准确地从每户人家的泔水口判断出富裕的程度。
他决定把这一手绝活用于考核他的臣子们是否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
执行这个任务除了交给云奇,似乎委托哪个大臣都叫人难堪,传出去也不雅。
杨宪是朱元璋指令考核的要员之一,云奇也第一个拿他开刀。云奇带人来到杨宪家高墙外,他们推个独轮车,上面放着两个空桶。
有几个穷人模样的人在阴沟出口用大铁勺捞里面流出来的泔水,泔水很稠,里面有大量的剩饭、肥肉,油腻腻的。
云奇心想,他们倒先来了一步,看来这里油水不小。这朱元璋鬼点子就是多,人家的泔水他都不放过。但云奇只管听从旨意,绝不会打半点折扣的,朱元璋叫他干的,准没错。
一个淘泔水的一只眼警惕地过来问:“你们是来淘泔水的吗?”
云奇说:“是啊,听说这里的泔水肥得流油,回去喂猪上膘快。”
“那倒是。”淘泔水的独眼龙说,不过,这个脏水口他们包了,别人不能到这儿来淘泔水。
云奇说:“嗨,这可新鲜!泔水还有包的吗?”
一只眼说:“你不知道就去打听打听,我们包下来,是掏了银子的。”
云奇想了一下,说,好商量,答应给他一锭银子,让他给灌满两桶泔水,要干一点的,别尽是汤水。
一只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与几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什么,一锭银子买两桶泔水?不是你疯了,就是我大白天撞鬼了。”
另一个淘泔水的说:“他的银子准是假的。”
云奇摸出银子说:“笑话,你看,这有印记,是官银。”
独眼龙接过银子,凑到惟一的一只眼下看了半天,又用牙咬了咬,用手掂了又掂,说:“是真的。”他对云奇说:“看来你是个财主,财主来挑泔水,这犯的是哪股风啊!你知道吗?你这一大锭银子能买十石粮,你却跑这来买泔水?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
云奇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装啊,装满了,银子就归你了。”
独眼龙把银子掖到怀中,对几个伙计说:“给他装,完事帮他送到地方。”又对云奇说,有了这大锭银子,他们哥几个也不淘泔水了,这泔水口让给云奇了,独眼龙要去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没想到花了一大锭银子的云奇说,他只要这两桶,下次再也不来了。
这是独眼龙怎么也不敢相信的事,不禁又拿出那锭银子翻过来掉过去地查验,总疑心这是假货,不然,天下有这样的傻瓜吗?
第六十六章
半部《论语》打天下,半部《论语》治天下,朱元璋首先就怀疑孔夫子有这么神,他更倚重峻法严刑。他不背玩物丧志的骂名,神鸟海冬青便是殉葬品。
朱元璋打算让郭惠开颜一笑的举动,就是建起一座金碧辉煌的万春宫来,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希望郭惠应那句万紫千红总是春的佳句。
这是从前没人住的宫殿,在马秀英的仁寿宫邻院,这里正大兴土木,内外油饰一新。
朱元璋走来观看时,几个工匠正把一块大匾吊起来,安装到正门上,匾上写的“万春宫”三个字。
朱元璋正在欣赏,郭惠来了。朱元璋笑道:“你来了正好,你看万春宫名字起得好不好?”
郭惠并不买账,说陛下是想万寿,万寿自然是万春了,我们不敢僭用这名字。
朱元璋说:“这并不是为我而起。万紫千红才是春,我的惠妃正是万紫千红的春啊。”
郭惠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出声。
朱元璋说:“你看这字,遒劲有力,你知道朕请谁写的吗?”
“还用请吗?谁不巴结皇上啊!”郭惠说。
“这个人可从来不巴结人。”朱元璋说,“朕如果求他为我的爱妃题个宫匾,他一定找个借口不题。朕是分别叫他单题一个字,再拼起来的。”
“他不题,那你杀他呀!”郭惠揶揄地说,“皇上不是随便杀人吗?”
“你是存心气朕啊!”朱元璋说,“皇上也得讲道理呀!这刘伯温可是杀不得的。”
郭惠有点赌气地说:“皇上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没理也能讲出理来。”
朱元璋说:“你今天是存心和朕过不去呀!走,朕陪你到里面去看看。有几间厅、殿朕没让他们动,等着听你的安排呢。”
郭惠说:“我要一间房子,一个蒲团,一个木鱼,一卷经够了。”
朱元璋说:“好啊,朕天天陪你念经。”
郭惠说:“对呀,你才是个正经念过经的和尚啊。”说着自己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朱元璋并不生气,也跟着她笑。
二人站在万春宫正殿回廊前看着匠人们登在梯子上仰脸彩绘,人人都是一脸一身颜色。
郭惠忽然问他是怎么弄出个遗嘱来的?话中有刺,并含着鄙夷味道。
朱元璋说:“怎么是朕弄的?有你娘为证啊,又是白纸黑字。”
“我娘也不敢得罪皇上啊。”郭惠说,“如今我们母女孤苦无依,在人屋檐下,能不低头吗?”
朱元璋说:“天地良心。这么多年朕是冷落过你呀,还是让你们衣食不周过?有马秀英、郭宁莲的,从来也有你娘和你一份呀。”
“那是你没安好心。”郭惠言语犀利如刀,怪不得他百般不让蓝玉娶她,原来给自己留着呢,郭惠说她早猜到了。
朱元璋说:“这并不是朕抢他的人,而是不准他抢朕的人啊!朕既知道有你父亲的遗嘱在,朕自然要当仁不让,何况朕早就对你心仪已久了。”
郭惠说他对蓝玉也够狠的了。
朱元璋为自己申辩,一没贬他官,二没罚他俸,反而为他找了个好夫人,又升他官,这叫狠吗?朱元璋告诉她,常遇春死后,蓝玉现在是率领二十五万大军的统帅了。他问郭惠听了这消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郭惠反问:“皇上希望我高兴还是不高兴?”
朱元璋说:“你曾爱慕于他,朕虽是权力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能强迫别人无情!”这回答出于郭惠意料,也多少博得了好感。
郭惠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忖,想不到他的心也有宽容的时候。
自从如悟被割了舌头送到皇觉寺后,云奇心里总是放不下,做梦也常梦见他。云奇常给他捎过钱去,有人去进香,总要给他带点好吃的,可从来没得到过如悟的回音。他不会写字倒也是事实,云奇总疑心他连自己也怨恨。
云奇动了回皇觉寺去看看如悟的念头,吞吞吐吐地好几回没说出来,朱元璋追问出来后,反倒很生气,说云奇把他看成个无情无义的人了,云奇想看看师兄弟,人之常情嘛,他怎么会阻拦?这一说,云奇可高兴了,那天晚上多吃了一个馒头。
第二天他就上路了,直奔阔别多年的皇觉寺而来。
到了皇觉寺,他没惊动寺里的长老,一打听,他们让如悟当挑水僧,云奇老大不满,他来的时候,如悟不在,又出去担水了。
云奇便坐在山门外溪边的小桥上观望等待,只见远远的一个走路蹒跚的身影从竹林后闪现出来,那是个担水的和尚,走路很吃力。
云奇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担水的正是脸上留下一道疤痕的如悟。云奇大叫:“如悟!”
由于激动,如悟趔趄了一下,水泼了一地。云奇帮他把水桶放下,问:“你怎么还是个挑水僧?”
如悟眼中掠过仇恨的阴影,他含混不清地说:“皇上……叫挑……水,不挑行吗?”他应该感谢那几个割他舌头的人,有云奇的面子,他们手下留情,给他留了大半截舌头,使他没成为纯粹的哑巴,是个半语子。
“你能说话了?”云奇还是很高兴,抱住他的肩,晃着说:“你受苦了,你叫我日夜惦念着啊,我给你捎的五贯钱你收到了吗?”
如悟伸出一个手指头:“就一贯。”
云奇说:“可恨,又是从中间打劫了。”如悟哈腰想担水,云奇替他担起来,如悟去抢,云奇说:“你看你,担水都直打晃,你病了吗?”
“打摆子,没事。”如悟说。
云奇担起水来,因为瘸,水不断往外泼洒,如悟还是夺了过来。
快到山门前了,一个管事和尚向水桶里看一眼,申饬如悟说:“你这贼和尚真会偷懒,怎么只挑了半担水?”
如悟不敢顶撞,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还不服?”那管事和尚当胸就是一拳,把如悟打了个趔趄,正要打第二拳时,云奇托住了他的拳头:“你怎么随便打人?”
“这是我佛门的事!”管事和尚说,“你一个凡夫俗子,多管什么闲事?”
云奇说:“你别仗势欺人,我是皇上派来进香的,要整治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恶僧。”说着亮出了宫中腰牌。
管事和尚吓坏了,连连作揖:“小僧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云奇又说:“告诉你们方丈,今后给如悟个好差事,不当挑水僧了。”
“是,是,”管事和尚说,“打扫经堂行不行?管上香的行不行?”
云奇指令说:“到藏经阁管经卷。”
管事的和尚唯唯:“是,是,贫僧回去即向长老禀报。”
云奇还不解气,命令管事和尚:“这水,你来挑。”
这胖和尚敢怒不敢言,他哪干过这样的苦差事,挑起水来佝偻着腰,直喘粗气,云奇和如悟在后头忍不住发笑。来往的僧众不知出了什么事,都好奇地议论不休。
傍晚时分,住持长老和管事胖和尚亲自把云奇送到僧舍来,这间僧舍宽敞明亮,一尘不染,被褥也干净。云奇打量一下房间,问这间僧舍平日谁住?
长老告诉他平时是空着的,朝廷二品以上大员来进香,才有资格临时下榻于此。
云奇说:“去,把如悟和尚的行李取来,叫他与我同住。”
长老慌了:“这可使不得,他是何等样人,敢与钦差同榻而眠?”
云奇说:“从前我们本来是师兄弟,常挤在一起睡的。我方才去看了他的住处,连狗窝都不如。”
长老答应可以给他换地方,但与钦差同住,断断使不得。
“那我去与他同住。”云奇说罢往外走。长老和管事的无可奈何,长老说:“既然钦差大人执意如此,那就听便吧。”
云奇进一步吩咐说:“我走后,这房子就归如悟住了。”
长老与管事和尚不禁面面相觑,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最终拗不过云奇。有人认出了他是皇上身边最近的太监,这还得了?谁敢得罪,得罪他等于得罪皇上,谁知道他在皇上跟前会说什么?他说几句坏话,皇上一怒,把每年拨给皇觉寺的修缮银子卡去,那损失可大了。
如悟的住处真不如狗窝,那不能叫房子,是借着庙的后墙搭起来的一个茅草棚,房顶都长了斑驳的绿苔。
低矮、潮湿的半间屋中,黑漆漆的,一灯如豆,蚊子嗡嗡叫,如悟正坐在那里光着脊梁抓虱子。
如悟听到有脚步声,一抬头,见云奇和管事和尚来了,忙披上破僧衣。
云奇说:“卷起铺盖,走,跟我一起住!”
不知为什么,如悟很不情愿,趴在又脏又破的行李卷上,呜呜地说:“不去,不去。”
云奇对管事和尚说:“师父自便吧,我来劝他。”
胖和尚作了个揖,自去。
云奇说:“你这人,天生愿意吃苦受罪呀?走,跟我住好房子去。”
如悟仍趴在行李上不肯走,云奇生气了,过去把他提起来,又顺手去提破烂行李。如悟“啊”的怪叫了一声,扑过去想遮掩什么。
云奇发现了秘密,一把推开他,原来有一个小木头人藏在枕头底下,那木头人刻得很简陋,用黄布做成的龙袍,上面写着“朱元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木头人从头到脚钉了十多根钉子。
云奇大惊,这是民间咒人的妖术啊!他把木头人拿在手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如悟啊啊叫着过来夺。
云奇闪身躲开,回手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悟的嘴角流出血来,恐惧地望着他。云奇打他,是恨他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这妖术有屁用!
云奇说了声:“你这不是找死吗?”打过了又后悔,觉得他好可怜,他扑过去,抱住如悟大哭起来。他一哭,如悟也哭,云奇说:“我知道你心里恨他,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万一叫人告发了,你还有命吗?”
如悟也不认错,梗着脖子。
云奇拔去了木头人身上的钉子,把写着朱元璋名字的黄布也扯烂了,把木头人扔到了大墙外。他拉着如悟出去,说:“你得保证,今后别再干蠢事,皇上那里,我替你说,他会原谅你的……”
如悟却用力挣脱了他,不认识似的瞪着他,用力喊了几声“不,不”!
新建的文楼是太子讲经处。明媚的阳光从门窗射进来,此时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宋濂和太子朱标二人对坐。
朱标发问:先生说仁政可安天下,仁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宋濂这样讲述:仁政是孔夫子所倡,是与苛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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