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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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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长记不起来了,说:“陛下说的这胡三舍是何人啊?”
胡惟庸说:“当年是臣安排的,我能找到。”
朱元璋说:“是胡大海的小儿子呀。他也该长大成人了。当初朕答应过他,有朝一日我取了天下,接他母子来同享富贵。胡大海忠心耿耿,为朕而死,三个儿子叫朕正法一个,另一个战死……”说这话时,眼含热泪。
周围的臣子们都很感动。胡惟庸说:“臣这就派人到乡下去找。有皇上这样仁慈之心,部下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呀。”
好天气持续了三天,到了正月初七,又阴上来,朱元璋已不在意了。开国之初,千头万绪,要办的事数不胜数。随朱元璋打江山的多是粗人,礼仪上的事大多不懂,如果没有李善长、陶安、刘基、宋濂这些人操持,不知要出多少笑话呢。朱元璋开玩笑地说:这比玩儿游戏做皇帝要繁琐多了。
这天朱元璋把刘基召到了宫中御花园。
天上飘着雪花,朱元璋很有雅兴地同刘基踏着积雪漫步,欣赏着冒雪盛开的梅花。
朱元璋说他想封王的事想了几天了,想就教于先生。
刘基问:“是封功臣吗?”
朱元璋说,他想先封皇子们。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刘基不客气地说,文武百官出生入死跟着皇上打天下,谁不求个荣华富贵?
“也要封的。”朱元璋说,“只是有个轻重缓急。”
“哪个轻哪个重?”刘基说,“比起功臣来,皇子们算什么?”
朱元璋很不高兴,忍着没有发作。
刘基站到了白玉石桥上,问:“皇上知道汉高祖分封的故事吗?”
朱元璋没听说过,让他讲讲。
刘基当然是借古讽今了。刘邦有了天下,不忘旧臣,经常请大家喝酒,头几次赐宴,功臣们都高高兴兴地来了,后来气氛就变了。
朱元璋说:“不会是菜不好吃吧?”
刘基一笑,说那真是百态俱出,有人喝闷酒,一喝就醉,有人借酒盖脸骂天骂地,后来再招臣下赐宴,没人来了。
“这不是抗旨吗?”朱元璋说,“都是汉高祖太好说话,惯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刘邦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就私下里问张良,张良也一肚子气,为将士们抱不平,就赌气说,他们在底下商量造反呢。刘邦一听急了,又惊又怕,说自己天天宴请他们,赏锦缎、女子,并没有亏待大家呀!
朱元璋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他说:“看起来,汉高祖忘了封这些功臣了。”
“正是。”刘基说,张良告诉汉高祖,谁都不是圣贤,跟着明主打江山,都求的是封妻荫子、封侯拜相,不满足他们,岂能高兴?于是汉高祖五天后大封功臣,于是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朱元璋笑了:“好一个天下太平,看来朕不先封功臣,天下是不会太平了!好吧,朕也仿效汉高祖就是了。”
刘基淡然一笑。
天下就很难有一碗水端平的事。你本心想端平,手发抖还是不平。朱元璋面对那么众多的同乡、亲戚和勇猛的战将,封得再细,也会挂一漏万,何况他开初的封赏又是很有节制的,他唯恐封赏太滥会不值钱,刘基也建议宁缺毋滥。
也许他不该遗忘一个帮了他大忙的人,那就是为他登极铺平道路的廖永忠,照理说,廖永忠封了德庆侯已经够得上显赫了,可他觉得与自己的功劳不相匹配,于是他称病不上朝,派他去广东征讨他也拖着不去。
廖永忠一个人在喝闷酒,脸显得更黑了,他旁边放着诰命铁券,上有“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和中书省平章兼同知詹事院,德庆侯”字样。
其兄廖永安拄着棍子驼着背被下人搀扶着进来了。本来个子就小,一驼背更显得枯干了。廖永忠急忙起身,把哥哥扶坐到桌旁,一边叫人:“添双筷子来”,一边埋怨,“从东城到西城这么远,有事说一声,我到哥哥那儿去就是了。”
廖永安推开酒杯,说:“我不喝酒,你自己喝吧。”
廖永忠说:“哥哥来,是有事吧?”
廖永安拿起他的金书铁券,说:“我是来祝贺呀,你封了德庆侯,又有了世代可以世袭的诰命铁券,咱们廖家也光宗耀祖了。”
“你倒知足。”廖永忠说,“封个侯算什么?人家有六个人封了公啊!我在侯里也是二等侯,一等侯俸禄一千五百石,我才九百石。”
廖永安说:“那天封侯仪式一完,你跟我说的一番话,我很忧心,一夜没睡。”
“你怕什么!”廖永忠说,“这次没封你公,没封你侯,我心里就来气,这不是飞鸟尽良弓藏吗?想当年朱元璋要向江南进军,连一条船都没有,若不是我们兄弟二人带一百多艘战船,两万多人马投奔他,他能攻下采石矶?能占了太平?能据有金陵?”
廖永安说:“这两年我上不了阵,不是身残了吗?无功不受禄啊!”
廖永忠说:“你还不是为他打仗而残废的吗?”再想想,在鸡鸣山下立的功臣庙里,一年四季享受香火的有多少人?二十一个,他兄弟二人都没有。“徐达、常遇春、朱文忠、汤和、邓愈这些人不敢比,死去的胡大海,也可不攀。和咱一起投效他的俞通海为什么入了功臣庙?有些人投奔他在咱之后,功劳没咱们多,像什么曹良臣、孙兴祖、张德胜,都成了功臣庙里的人,能叫人服气吗?”
“知足者常乐,比你我委屈的也有。”廖永安说,“宁国守将花云又怎么样!他全家死得那么壮烈,主公把他独生子抱着膝上,哭着说这孩子是将种。现在,花云不也是榜上无名吗?”
廖永忠说:“别说封我公爵,就是封我王,我都受之无愧!”
“你疯了?”廖永安用拐杖顿地,说:“难怪有人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你去看看人家刘伯温。若讲功劳,他最大,事无巨细,他都要出谋划策,可他既未封公,也没封侯,连伯爵也没沾边,更没入祀功臣庙,一个布衣先生而已。”
“那是他清高。”廖永忠说谁也不敢和刘伯温的高风亮节比。
“那你能和李善长、徐达比吗?人家也没敢喊出封王啊!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迟早会给咱廖家惹事的。”
廖永忠又仰脖喝干了一壶酒,说:“我说我要封王,自有我的道理,他也应该封我个王,我敢当面去和他理论!问问他,没有我廖永忠,你能登极当皇帝吗?还不得趴在人家小明王脚底下称臣?”
廖永安不认识似的打量着弟弟,忽有所悟,他抖抖地站起来,说话也结巴了:“这、这么……说、说……那传、传说……是真、真的?……”
廖永忠又喝了一大碗酒,得意洋洋地说:“是真的,你没吓一跳吧?”
廖永安吓得抓住弟弟的手,说:“你喝醉了,你胡言乱语,你不可能干出弑君的事来!”
“看你吓的。”廖永忠说,“不就是杀一个放牛娃韩林儿吗?有什么大不了!”
廖永安吓得面如土色:“你怎、怎么干这种事,你真是利令智昏啊。这事都有谁知道?”
廖永忠倒很坦然,凿船的两个人都叫他处置了。“现在嘛,除了天知、地知,也就我知、他知了。”
“他是谁?”廖永安更加惶惶不安了。
“朱元璋啊!”廖永忠像说一件有趣的事,说毕哈哈大笑。
廖永安上去捂住他的口,说:“你可不能乱说呀,这若传出去,诛灭九族的大罪呀。”
廖永忠说:“谁诛灭九族啊?首先不是我。”他告诉哥哥,朱元璋派他去接小明王,行前就找他密谈了,让他半路上把船凿沉。若说弑君犯上,是他朱元璋,而不是他廖永忠。他问哥哥,“现在你明白了吗?他这江山该不该有我一半?”
廖永安吓得茫然四顾,本来门是关着的,他又艰难地走过去,重新关好,他对弟弟说:“完了,完了,你的人头不过是暂时寄放在你脖子上而已,迟早会杀头的。”
“谁杀我?”廖永忠问,“是小明王的人吗?我才不怕。”
“愚蠢之至!”廖永安说,“小明王死了,树倒猢狲散,没人再为他卖命了。”
“你是说他?朱元璋?”廖永忠轻蔑地说,“他不敢。他生怕我说出去,他不得不笼络我。”
廖永安说:“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还喝!”伸手夺过他的酒碗,砰一下摔碎在地上,带着哭声说:“你是怎么处死两个凿船人的?你不是怕他们把你供出来才杀人灭口的吗?朱元璋就不会灭你口吗?”
这一说廖永忠的酒醒了,呆了半晌,问:“哥,那我怎么办?”
廖永安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人相对叹气,相对默然。
稍顷,廖永安说:“可以找刘伯温去问问计。”
廖永忠很犹豫,“这不是不打自招,更蠢吗?告诉了他,可就不是天知地知我知他知了。”
廖永安说,伯温先生是神机妙算的人,连朱元璋藏在肚子里的事,他都能一猜就中。小明王的事,他一定是了然在胸,瞒不过他眼睛的。
廖永忠还是觉得不能去找他。万一他没猜到,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廖永安说:“你可以试探地跟他谈。他若压根儿不往这上说,你也就不用露了。倘若他猜到了,你就明说,让他给你指一条路。”
廖永忠低下头不出声。哥哥说:“你呀,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都不知道,还把这事当成要挟他的手段呢。如今他是皇帝了,一句话,就能灭咱全家。”
金菊病了,哪儿也不疼,哪儿也不痒,就是浑身无力,马秀英知道她的伤在心里,她是一棵不禁摧残的花草,一场苦霜就把它摧垮了。
金菊恹恹地卧在床上,窗帘全掩着,屋子里黑漆漆一团,几乎看不清金菊的脸孔。多少天以来,她都足不出户,没脸见人。
郭宁莲没等进屋,小太监就喊:“皇后和宁贵妃来看你了。”
金菊忙坐起来,手胡乱地拢拢头发。
郭宁莲跨进屋子说:“好黑!怎么,金菊你见不得人怎么的?”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哗哗地拉开窗帘,强光陡然射入,金菊被刺得睁不开眼睛,双手遮脸,说:“你看我这样……”挣扎着下地,跪下:“我给皇后、贵妃请安了。”
郭宁莲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说:“你跟我不用来这个。”把她拉到亮处看了看说,“个把月没见,怎么把一个水灵灵的人弄成这个模样了呢。”
金菊说:“我没事,一点小病。”
几个人坐下后,马秀英说:“这丫头心思太重。”
郭宁莲说:“可千万别这样,心广才体胖,别跟自个儿过不去,你病死了,谁可怜你呀?还是自个儿可怜自个儿吧。”
马秀英说:“什么死呀活的,乱说一气。谁像你呀,想干什么干什么。”
郭宁莲说:“所以我不坐病啊!来了气,皇上老子我也敢骂,骂过了,心里痛快了,也就忘到脖子后头去了。”
“那是你的活法。”马秀英面对金菊说,“听见没有?学学她,保证病就去了三分。”
金菊苦笑了一下,又咳个不停,宫女托着痰盂过来接,她连吐了几口痰,金菊说:“你们快走吧,我这不干净。”
马秀英问她想吃什么,尽管说,叫御膳房给她做。
“我哪有那么大的谱。”金菊又苦笑。
“怎么没有谱?”郭宁莲说,“你好歹也是皇上的人了,跟我们也可以平起平坐。你若有本事,把皇上哄得团团转,我们都靠不上前了呢。”这话说得金菊抬不起头来,又咳。
马秀英说:“什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我说的是真话。”郭宁莲对金菊说,“从明个儿起,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多涂脂粉,香出二里地去,见了皇上要会哄人,别像现在这样,噘着嘴,像谁欠你多少钱似的,谁会喜欢你?”
马秀英忍不住乐:“怪不得你怎么发脾气他都拿你没办法,原来你有这个窍门。”
“我不靠这个。”郭宁莲说自己是出生入死,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命也救过他好几回了,他总得有点良心吧?若没有这一层,我这年老色衰的人,说话又不中听,早叫他打入冷宫去了。
马秀英笑个不住,连金菊也笑了。
马秀英说:“金菊你别苦着自己,宁妃的话虽然糙,可理不糙,我们俩没把你当外人,我们也不会跟你争宠,你得要点强。”
郭宁莲说得更露骨:“金菊,这后宫越来人越多,狐狸精、妖精一个比一个神通广大,你要受宠,我们俩不是又多了一个帮手吗?”大概马秀英认为她说得过于直白了,给了她一个制止的眼色。
这话金菊好像多少听进去了,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我一个下人出身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得到皇上欢心的。”
马秀英说:“那是因为你恨他,恨一个人,当然提不起兴致去讨他欢心。”
郭宁莲说:“他那样对你,皇后更伤心。她从来没有同皇上吵过,为了你的事,差点吵翻了天,到底逼他认错了,也给你争够面子了。”
金菊说:“为我这么个人,皇后太不值得了。”
“又来了,”郭宁莲说,“你这人,真是一摊狗屎,扶不上墙。行了,来,我打扮你。”说罢向门外喊宫女拿水来,让她们去她宫里拿最好的脂粉、钗环来,她要好好打扮打扮金菊。
金菊:“别,别……”
郭宁莲已经把她拉到梳妆台前坐下。马秀英趁机吩咐,告诉御膳房,要些清淡的饭菜来,她们三个一起吃。
第五十八章
少知道别人的隐私、阴谋,自己的安全系数就增了几分。当你变得无足轻重、从人家视野中消失时,你更安全。屏风上贴纸条,这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备忘录,这不表明他比别人记忆力差。
朱元璋发誓要做一个勤勉的皇帝,事无巨细必躬亲,他不容许自己被蒙蔽。
这一天,朱元璋着皇帝的皮弁服正与李善长、刘基、宋濂等人议事。
朱元璋最看重开科取士,他认为,没有贤才,万事不举。于是下令把江南贡院收拾出来,请刘基、宋濂先生为这一科的主考官。江南贡院的乡试尽早举行。
宋濂说:“我们下去就着手筹办。”
朱元璋又说,现在天下一统之日不久了,徐达、常遇春大军一路斩关夺将,下益都,占济南,克滕州,昨日又打下寿光、临淄,各州县望风归附。我们不能等了,开国后,百废待兴,他问大家应如何着手治理?
刘基认为元朝所以败亡,败在法度松弛,没有严法治世,才有天下大乱,所以立国之初,应诉诸严法,约束百姓。
朱元璋问李善长:“丞相以为如何?”
李善长赞赏伯温所言。他近读《韩非子》,觉得扁鹊见蔡桓公几次说他的病,很有教益,病在腠里,在肌肤,在肠胃,都可治,病入骨髓,就无药可医了。所以,治世开始就要严,要下大药量,甚至投虎狼药,以毒攻毒!
朱元璋有另外的看法,他们只看到了老百姓造反,却没想到为什么造反,如果一个人没有饭吃,再重的刑罚也没用,他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所以,当今最重要的是让老百姓活下去,给百姓实惠,使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经过战乱,让百姓休养生息还来不及,若再施以苛法,社会必动乱。
章溢说:“陛下深知民情,这真是天下苍生之幸啊。”
朱元璋拿出几张纸,这是他写的《农桑学校诏》。朱元璋以为,农桑是衣食之本,办学是道理之源。
李善长看着说:“这说到根上了。”
根据朱元璋的旨意,这几天刘伯温闭门不出,躲在礼贤馆里草拟大明王朝第一次开科取士的方案。早晚便是在大柏树下练练太极拳。
早春的院子里开始有了新绿,有几种花也开了。
这天刘基在打太极拳时,他看到有一条人影投到树下,侧身一看,是廖永忠。
他收住步说:“这不是德庆侯吗?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因为他们素无来往。
“伯温先生怎么这么说呢?”廖永忠说,“好多人有了不解的烦难事,都来找先生,我也不是没找过呀!”
“来,到亭子里坐坐。”刘基说,“早晨这里有阳光。”
刘基的锐利目光一直在廖永忠脸上扫来扫去,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这目光让廖永忠感到不舒服。
刘基请廖永忠坐下,问:“有话请吩咐。”
廖永忠几次想张口,又犹豫着咽了回去。
刘基笑笑,说:“看来将军有难言之隐。既然信不过我刘伯温,又何必白白虚耗光阴,忙你的去吧。”说着起身。其实他已猜到了几分。
廖永忠突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刘基忙伸手扶住,说:“侯爵大人这不是要折杀我了吗?”
廖永忠仍旧不肯说。只是求刘基救他。
刘基说:“你又不说,我怎么救你。”他审视着廖永忠的脸,说:“你呀,印堂发暗,确实有大灾祸,轻则杀身,重则灭门。”
刘伯温说这话并非是未卜先知。他早就疑心,当初廖永忠是领有不可告人的使命,替朱元璋杀害小明王的,不然风平浪静,一条完好无损的大船怎么说沉就沉了?朝野上下不也有种种议论吗?看了今天廖永忠这副活不起的样子,刘伯温心里印证了猜测的一切,那是真的。
廖永忠惶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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