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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是青春的坟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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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石头,看上去比我们大七八岁,但实际上和我们同龄。追溯起来,还竟然是我的小学同学,只是不在一个年级。他说,这个市里许多乐队的固守都是我徒弟,只是我现在是贝司手。

每周两次课,树澪都特别积极。每次都提前去,还未走到那家店子就听见石头在大褂,整条街都在震。在街道上的女生纷纷侧目,透过橱窗玻璃,他微微抬起头来自恋地笑。

树澪会说,他真是没长大,这么爱现。

从第一节课起,石头就对江树澪的节奏感和音乐悟性赞不绝口。他不像是会赞赏别人的人,我想确实是树澪太有天赋了,相形之下,我还是放弃比较好。上过几次课之后我就不想再去了。因为学得很慢,一段简单的节奏也要教好多次我才能上手。但当我在家吹冷气,嫌天气炎热不愿出门上课时,树澪总是毫不妥协地到我楼下来大喊我的名字,大中午的睡觉时间,我担心我再不会理会的话整栋楼的人都会发飙,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出门来。

某部港产肥皂剧中有这样一句话,女孩常对所爱的男孩假装冷漠,男孩对所不爱的女孩假装亲热。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树澪应该是喜欢石头了。说起石头,我觉得他很像《蓝色大门》里的张土豪,很有几分外表,只是头发更长。

第一次课结束的晚上,我和江树澪决定去看场电影,一人一罐可乐,在市中心的电影院里看莫文蔚的《office 有鬼》。十分无聊。进行到大半的时候我说我想回去了,试图站起来,但是瞬间我感到晕眩,头部失重,马上就要站不住。我坐下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树澪问我,没事吧。

我说头突然很晕。

接着她就扶我起来。轻轻扶我到门外,我看了看表,10点钟。公交车应该都收班了。

还不舒服?她问。

恩。

我来背你。

开玩笑啊你,别逗了。

谁给你开玩笑啊。

那天是江树澪一直背着我回去的。买了电影票,身上剩下的钱打车都不够。我趴在她背上,心里想江树澪是个男生我绝对要定她了。走了很长的路之后我固执地要她放我下来,我已经看到她额上细密的汗水,因为太累而大口呼吸。凌乱的短发似无从着落的羽毛。那个时刻我们互相对视。

你在想什么?她问我。脸上有不置可否的笑容。

不。我什么也没想,真没什么。

5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对打鼓已经放弃了,树澪也不再勉强我,独自去上课。但除此之外,我跟江树澪还是腻在一起看碟,很多很多碟。开着冷气,桌上放着冰西瓜、饮料,→文¤人··书·¤·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到处堆着碟片,我们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张张挑选来看,塞进机器又取出来……这是许多个夏天的缩影。《昨天》是我们都很喜欢的一部,影片最后那个被说成是分裂症患者的男子平直地举起双臂,骑在自行车上,沿着日落的坡道向前、向前,沉进黄昏的结局里。画外音说,今年我三十岁了。

真像一只寂寞的鸟。他躺在草坪上,仰望被立交桥分割成碎片的城市上空,字正腔圆地念着一首甲壳虫乐队的歌词。

当我发现自己身处烦恼之中

她来到我身边 为我指引方向

顺其自然

当我深陷黑暗的时间

她站在我前面 为我指点路途

顺其自然

所以我忧伤的你活在世界上

将会有一个答案

顺其自然

即使他们分离 他们仍将得到一个结果

顺其自然

阴云密布的天空 依旧有光明

顺其自然

她照耀我 指导明天

顺其自然

6

已有一段时间没去上爵士鼓的课,也没见到石头。出乎意料的是,开学之后,他常常在校门口出现,等着送江树澪回家。我们三个人说说笑笑地一路走,再也不会在租赁店停留。我想也许过去那段独属于我和江树澪的日子应该告一段落了。我不愿再与他们两个走在一起。

那日我们三个从校门口出来,路过租赁店,又碰到彦杉,她叫住我,问,不看碟吗?怎么很久没来了?

我们一时说不上来话。我回头对石头说,陪她回去吧,我在这儿玩玩。

不等回答,我就闪进店子里去了,再也不想回头看她。

我和彦杉边吃盒饭边看《情书》。已经看过几遍了的片子了彼时仍旧停留在恋色阶段,看到柏原崇英俊得一塌糊涂地在图书馆窗前装忧郁的样子,心下动容。两个穿水手服的孩子在车棚借微光找卷子,在山间马路上骑着单车兜风,男孩子用报纸折成帽子,盖在女孩头上,女孩什么也看不到了,大声叫起来——世界上的青春原来都是大同小异的。画面上的年华和情感微微地浮起泽荫,那又好像是每个人都走过的事情。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谁,但树澪不在身边了。

彦杉见我有些低落,并不问我为什么,只找茬与我打闹起来,逗我笑,见我高兴起来,她又像展示收藏品一样,骄傲地将她收集到的那些难得一见的电影拿给我看。我问她,你没有尝试过考电影学院做电影那行么?她说,小七,看电影和拍电影是两码事。我那个时候太小。也不懂得该把电影当电影,把人生当人生。

说完她扭过头去整理手边的碟片,电影的配乐和对白恰好给我们衬一个寂寞的背景。

我顿然觉得,果不其然。我们在电影里看着别人替我们过着梦里的人生,看着他们替我们爱,替我们死,动容之时流下眼泪——擦干之后,那不过是灰飞烟灭的幻想,生活仍然一无所有。

我想到此,正好听到音响里放出一部实验电影的对白,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的灵魂朝夕不保,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样的劫难。所以,我想独自承担,请你离开。

7

树澪一时间从我生活里淡出,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去她教室里看看她在不在,但我只晃一眼,便悻悻地走开。有时候看到她,有时候看不到她。

周日的时候我去石头的乐器店找她,见到他们正在练一首曲子,树澪打鼓,石头贝司,弹的是《光辉岁月》,只有一小段前奏,二十多个小节完了之后,两人停下来谈笑风生地说着什么,看上去很快乐。

树澪已经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鼓手了。我隔着橱窗看着她,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

我就这么淡淡地看了看她,然后决意转身走开。

剩下很长一段时间,我放学一个人沿着有旧式路灯的小街碎碎地走,贴着墙。捡一根树枝,边走边在墙的砖缝间刮下长长一道痕迹,与行走平行。像一只寂寞的蜗牛那样留下一条白色轨迹。风吹着砖缝间的灰尘,细细抖落。常常略有神经质地一边走一边细细念叨喜欢的电影台词。抬起头来看见星光,心底就微微地快乐起来。

我知道我走过这条路之后,石头还会陪树澪这样走来。他或许会特别体贴地给树澪披上外套。把树澪的手装进他宽大的手掌心。告诉她他又学会了怎样一套节奏,又淘了谁的打口CD。江树澪会微笑着听着这个明朗的男孩子侃侃而谈。

8

树澪过生日的时候,又来找我,带我和彦杉去他们排练的地方玩。

我在桌上发现一本黑色封皮的五线谱本子,里面有潦草的速记手谱,还有些许零乱的诗和句子。一首波兰诗人切·米沃什的诗,我很喜欢,目光停留在上面。

多么快乐的一天雾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面尘世上没有什么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什么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妒忌无论我遭受了什么不幸我早已忘记想到我曾是同样的人我并不窘迫我的身体里没有疼痛直起腰我看见蓝色的海和白色的帆那天我们在石头那里呆到很晚,走之前喝了他为我们泡的柠檬甜茶。听伊凡塞斯,听lube,几首歌翻来覆去,循环,循环,再循环。我的手里握着树澪给我的杯子,红茶中放上用蜂蜜腌制的柠檬片,有酽酽的清凉的色泽以及温暖的味道。

彦杉坐在我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心猿意马地应着,想到这房间里石头正牵着江树澪的手,落寞起来。他们温暖,但我一个人面对黑暗。许多人的影子在我的头脑中有稀稀疏疏的影子,深夜之时他们的影子踟蹰地滑过我的眼前。烟火一样的瞬时光亮,照亮我黑暗中的视野。闪光的日子渐渐漫涨成一片深色画布,描绘出怀念中的肖像。

听见一个声线开阔而悲伤的女声在唱:Playground school bell rings againRain clouds e to play againHas no one told you she&;acute;s not breathing?

I'm your mind giving you Some one to talk toIf I smile and don&;acute;t believeSoon I&;acute;ll wake from this dreamDon&;acute;t try to fix me I&;acute;m not brokenI'm the lie living for you so you can hide don&;acute;t crySuddenly I know I&;acute;m not sleepingI&;acute;m still hereAll that left of yesterday我知道我该过干净而严肃的生活,该洋溢的感情隐藏在理性背后。

但当我听到一些悲伤的声音,面对着电影结束之后升起的黑色字幕,并且独自在这条路上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我感到生命处于渐否定之下,并以妥协的僵硬姿态在宿命的阴影里渐渐失血。剩下苍白的空洞容颜。

在过去那些浅薄无知的伤春悲秋之中,我写不下归期。

9

高二开始的时候,石头他们乐队排练的地方搬到我家附近。有些星期天的下午,我在家做作业也隐隐听得到他的鼓声,我总是忍不住下楼,跑到他练鼓的地方去,坐在一边听他打很久的鼓,休息的时候叫他给我泡柠檬茶。有一次我去的时候送给他一只漂亮的陶扣,用一根黑色的鱼线穿着。我觉得他一定不喜欢,因为他只是说谢谢,将它挂在鼓的架子上不再理会,然后又开始打鼓。他又炫耀那些刁钻的加花以及十八分音符的节奏速度。累了就坐在地上挑CD来听,索然无味的样子。我想建议他看些电影。可是我不敢说,因为我怕他又不喜欢。

那段时间江树澪彻底消失,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一晚我忽然很想她,我希望她能再牵着我的手,说,走,我们逃课看电影去。

但我知道这不再可能了。

我很想念她,一个人逃了晚自习去彦杉那里找电影来看。

“阿荣:‘梁耀辉,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我给阿荣写了一封信,不知怎么就写了很多很多事情。包括他曾经想知道但又不敢问的事情。只记得在信里的最后一句,我说:“多希望你其实一直将我当个朋友一般,但是又希望你能再对我说一次让我们从头来过……”

“有些事情真的是不断循环的。没多久阿荣给我打电话,问我要护照。其实我想过把护照给他。但是我害怕再次见面。我承认他的话对我很有杀伤力,我不想再继续下去……”

“虽然走了很多冤枉路,但终于到了苏瓦伊瀑布。站在瀑布的下面,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因为我一直以为站在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

我总觉得,此刻面对电影的,也应该是两个人。

10

立夏。楼下院子里那株挺拔的广玉兰,盛开出硕大的花朵,大片的瓢状的花瓣裹在一起,细腻洁白似一只精美的瓷器。这是一种桀傲的植物,往往只将花朵盛开在枝尖。但清晨的时候在草地上偶尔发现一片掉落的花瓣,瓢凹里面盛满清香的露水,像湖泊。

黄昏的时候在楼上观望它,却可以发现枝尖上的那一朵花被烈日晒出锈红色。这样的情景总是让我联想起自己的生活。

一如我喜欢的一个叫郭珊的作者所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太年轻了,懂得书,懂得音乐,懂得电影,但是偏偏不懂得生活。这是个危险的征兆。令我想起龙山黑陶,硬如瓷,薄如纸,黑如漆,亮如镜,美得太单纯,太洗练,因不实用而不能流传。”

大概将这株玉兰树拍进电影里,会是个绝妙的隐喻蒙太奇。

是个适合规律生活的季节。每天清晨起床,在楼顶上浇花,上午做一些习题,睡过午觉之后看看书,下午日落时分去游1000迷自由式,回家冲个澡之后便去找彦杉,夜市开张的时候我们逛遍大街小巷去寻找想要的电影,在夜市的一角总会出其不意地发现一些特别难找的碟,比如《破浪》、《战地挽歌》。有次那个小贩将法斯宾德的五部电影要价200块,因为盗版包装太周正,小贩一口咬定是正版,价钱怎么砍也砍不下来,于是一咬牙,和彦杉一起买了它。拿回去放的时候发现是德语对白而且连英文字幕都没有,更别谈中文的了。非常沮丧。

彼时淘碟的激情不亚于那些听大摞打摞摇滚CD的孩子。彦杉曾经很担心这些上好的电影会有人租了之后不还,但是结果是出乎意料的,这些碟子被置于最高一层格子上,布满灰尘,没有人来看一眼。后来彦杉干脆就将它们收起来,放进自己的木箱子里。从此再也没有展放出来。

那年秋天来得很早,高二的暑假不过二十七天。高三开学之前的一个晚上,江树澪打电话给我,她一直闷在那边哭。后来才断断续续地说,石头被人打了。他大学也没有考上,他不要我了。

我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的声音,恍恍惚惚不相信这是一年前那个率性的穿白色制服衬衫,套黑色的直筒裤与靴子的女孩子。她的短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就长长,束起好看的马尾。那个背我回家的孩子,在黑暗小阁楼里和我一起看电影的孩子。有着洁白的肤色与伶俐的眼神的孩子。那个安静地在楼顶上吹风,姿态挺拔似主茎的矢车菊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这个夏天过去,我们就都十八岁了。

开学的时候我见到她,我们一起进了教室坐下来,她给我一个盒子,说是分手的时候石头给她让她交给我的。我打开,里面是我送给他的那只陶扣,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直盛着柠檬红茶的杯子,带着酽酽的像希望那样温暖的色泽,放在阳台的围栏上,背景满是城市的暮色。

我曾经问江树澪石头给你留下的是什么。一部难得一见的电影?一段他自己编的鼓点节奏?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石头很快淡出了我的生活,但我知道江树澪一定很想念他。他是个迷人的男孩子。江树澪说高考完了之后他就突然放纵无比,不再练琴,而跟着一些乐队的人鬼混,最后在纠纷中被人打伤。住了三个月的院。出院以后他来找江树澪,说分手吧。然后就再也没了音讯消失了一样。

但是有件事情我直到毕业也没有告诉江树澪,那就是我在我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件从俄罗斯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他的那个黑色皮制封面的五线谱本。里面写的不是歌,而是抄写的诗句,还有很多K·巴马斯托夫斯基的美文。

我一页页翻着,像抚摸成长的感觉。

他是去了俄罗斯吗?此刻成为了一名圣彼得堡地铁通道里的流浪歌手,一个在风中唱歌的少年。做着与过去一样的梦。

抑或他早已不在了。

这些都是我无力去想,当我们坐在高三的教室里日复一日地做题的时候。生活回归刻板而局促的状态。我总是告诉自己,只有一年,没有什么不可忍耐。

晚自习很晚才下,回家的路上路过彦杉的店子,偶尔进去喝一杯热饮,看看杂志上新拍的电影讯息,几分钟就走,。再也不敢花一个周末呆在这里看碟。

每次走出门,看见那些被众人的手擦得光亮的言情片武打片,再想起箱子里沉闷的欧洲货,会忽然觉得,就像有人所说:“其实生命也就那么短,不是以这种方式度过,就是以那种方式度过。那么F4和Kurt真的就有这么大的差别么。一切喜好皆是表现阶级的惺惺作态。只是过去不太懂,非要别人对你说,你才知道好恶。”

寒假补课的最后几天已经临近春节。路过彦杉的店子的时候发现挂出了“清仓卖碟,5元一盘”的招牌。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决定不开店了,想离开这里去北京找份正式的职业。这样混下去,自己要毁了的。

我们都沉默下来。良久,她从里屋拖出两个箱子来,打开,全是我们喜欢的电影。最上面那盘是伊朗电影《天堂的颜色》。电影里的两个,盲孩子,每天都在野外采集鲜花,装进篮子里带回家,榨成鲜艳的染料,然后奶奶织好精美的挂毯,用染料上色,拿到集市上卖,被旅游者带到很远的地方去。镜头里有蔓延至天边的无垠的野花,我过去不知道中东的沙漠里会有这样大片大片的色彩,像黑暗的灵魂在角落里突然发现了一隅光亮那样让人忍不住欣喜地潸然泪下。

送给你吧。我也不想留了。真的,我到现在还不懂该把电影当电影,把人生当人生。

彦杉说。

小店里灯光昏黄,在逼仄的碟架围成的窄过道中,我看见她的脸。总觉得彦杉是个寂寞而又善良的人,像我们一样混淆了电影与人生,因此付出代价。

我忍不住很想哭。但是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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