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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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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里我象初恋一样激动。帮赵悦洗了手洗了脚,拧了条热毛巾搭在她额上,看着她象个孩子一样沉沉睡去。雨悄悄地停了,空气中有一股黄桷兰的甜香。我想这味道挺他*的不错,这感觉也挺他*的不错,天快亮了,在这个彻底不眠的早晨,我看着渐明的天空想,赵悦依然爱我,这事真他*的不错。
按我爸的说法,我生来就是个“驴球脾气”,意思是不挨打不长记性,教育要靠皮鞭和嚼子。十六岁那年,我拦住同院的小太妹庞渝燕,在她身上摸摸索索的,被我爸逮了个正着,回家就要收拾我,拿着皮带在我眼前比比划划的。我运了运气,一拳砸坍了床边的小书架,他盘算了半天,估计功力不如我,从此放弃了跟我武斗的打算。不过现在想想我爸的话挺正确的,我确实是个驴球脾气,不知道痛就不知道珍惜。
2001年的5月1日,那天我最好的朋友结婚的日子,是我嫖娼的日子,是我的敌人倒霉的日子,是我的妻子醉酒大哭,而我本以为她跳楼自杀的日子。天亮了,这个城市笼罩着一团白茫茫的雾气,看起来有些陌生。我熬上一锅粥,美滋滋地点上一支娇子,开始在房里呵呵傻笑。
而生活,你永远不会知道它下一步会做些什么。七点五十分,妈妈打电话来,声音都变了,说你赶快赶快回家,你爸不行了。
十三
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回成都爸爸都要去车站接我。他不太爱说话,见了我总是笑笑,说你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怪难看的。为这事我埋怨过他多次,说我也不是三岁两岁,你不用巴巴地去接我,又不会走丢。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次都当着李良他们叫我的小名,免娃儿长兔娃儿短的,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有一年把李良送上车后,我扭头就对爸爸吼:“兔娃儿兔娃儿!你记住,我叫陈重,陈—重!”他看我一眼,低下头,半天都不说话。
爸爸的右脚有轻度残疾,走起路来一点一点的,所以从小学到大学,我都不愿意他去学校找我。大二那年,他去北戴河疗养,顺便来学校看我,我前一天晚上刚打了通宵麻将,正梦头大睡呢,一看见他来了,心里十分的不高兴,心想又来给我丢人。爸爸进了宿舍后,给每个人都发烟,还叫王大头“同志”,羞得我满面通红,几乎是强拽着把他送上了车,饭都没留他吃一口。那天爸爸走得很伤心,不过到了北戴河,他还是打电话来提醒我“生活要规律一些。
“
站在省医院的走廊上,我心里十分难过,心里老想着爸爸在车站接我时的样子,七点钟,整个城市还没睡醒呢,他就站在那儿等我。赵悦扶着我妈坐在长椅上,小声地安慰她。老太太从早上一发现我爸昏倒在卫生间里就开始哭,又从家里一直哭到医院,哭得两眼通红。我突然想,在我的那一天,会不会有人象我妈一样为我哭泣?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姐夫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和姐姐马上就到,让我劝劝老太太先别着急,然后说:“你交待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买份报纸自己看吧。”
报纸上的董胖子看起来憨憨的,嘴巴半张,双手高举,象弃暗投明的国军将领,可惜两眼被遮住了,看不清当时的表情。姐夫这个忙帮的很到家,把这则新闻放在显眼位置,标题是《假凤虚凰,鸡飞狗跳》。我细读了一下,文章写得很生动,说董胖子“见事不好,从二楼的后窗一跃而下,妄图借黑夜的掩护逃之夭夭,却被埋伏的干警当场擒获。”下面还有一则六百多字的评论,肯定是姐夫写的,题目叫《嫖娼的技术分析》,说“根据现在的扫黄打非形势,建议嫖客们苦练轻功,否则难免楼下伏法。”我觉得很痛快,想董胖子你也有今天,拿着报纸走回急诊室的门口,看见头发花白的妈妈还在哭,心里又是一阵酸痛。
妈妈本来有两个儿子,那个是我的哥哥,3岁的时候得肺结核死了。我出生后,她唯恐我也长不大,给我起了个贱名叫兔娃儿。还不断喂我吃各种各样的丸散膏丹,如果我的肚子有储存功能,估计现在开个药店绰绰有余。小学四年级写作文《一件小事》,写的就是妈妈不分
清红皂白往我屁股上扎针的事情。从小到大,妈妈一直对我言听计从,让姐姐很嫉妒,经常质疑她是不是亲生的。所以我经常想,我这辈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吃的苦太少了,对困境缺乏承受力。上帝说,爱是恒久忍耐,我看着花容惨淡的赵悦想,这话说得多好啊。
赵悦小声地劝慰我妈,一面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温暖光滑,热量温柔地传过来,一直暖到心里,我十分感动,心想,我的生活,是不是就靠这一点热度维持着?
一个模样俏丽的小护士走过来,问谁是陈振原的家属,我紧张地站起来,说我爸怎样了
。小姑娘笑了一下,说你不用急,你爸的问题不大,你去把住院手续办一下。我心中狂喜,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对我妈说我就知道老汉不会有事,都是你大惊小怪的。老太太仿佛大梦初醒,慢慢地张开嘴开始笑。
有件麻烦事:钱没带够。我身上一共带了1200,连打车加挂号再付急诊费用,只剩下500多。赵悦掏了半天口袋,也只有300块。我给李良打手机,说新郎官打扰一下,跟你借点钱花。过了一会就看见李良风风火火地过来了,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着各种营养品。给我爸办完住院手续,李良把我叫到门口抽烟,盯着我说昨天的事真对不起,我替叶梅向你道歉了。我说你龟儿子的,还跟我说这些,咱们谁跟谁啊?心里却想这事恐怕瞒不过他,暗地里觉得十分惭愧。
我们宿舍曾经讨论过一个问题:新婚之夜发现新娘不是处女怎么办?王大头最坚决,说二手商品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要立马扔掉。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王妻芳名张兰兰,跟王大头结婚时胸高臀大,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也没见大头说过半个不字。李良说他不关心处女膜,“纯洁不纯洁,与那层肌肉组织无关,只要不妨碍使用就行,哪怕她是丽春院出来的,只要跟我之后不再跟别的男人胡搞,我就能够接受。”后来他们问我的意见,我恼火地说了一句
:“叫个屁叫,都给老子睡觉!”说着啪地关了灯。躺在被窝里愤愤不平,想起赵悦的事来,感觉吃了大亏。
我相信李良是嘴硬心软,虽然说不在乎,但真遇到了他肯定也是醋火攻心。跟泰山谈恋爱期间他就抓狂过一次,原因是泰山的前男朋友打电话来,泰山听得泪眼汪汪。李良在水房边跟我说起这事,表情异常狰狞,我当时想他要是会劈空掌隔山打牛什么的,打电话那小子一定要七窃流血。我另外一个顾虑就是乐山的事,虽然是叶梅主动来勾引我,但我完全可以拒绝,
想起来我有点恨我自己,跟我睡过几次的酒楼老板娘说我是“鸡巴指挥大脑”,说的很有道理,在叶梅脱下裤子的那一刻,我没想起来她是李良的未婚妻,只看见了她雪白粉嫩的身体。
爸爸动完手术后精神萎靡了许多,我和妈妈轮班去医院里陪护,不知不觉就把五一长假过完了。老汉跟我还是没什么话说,但我知道,他沉默的笑容里,有我一生都可以依靠的力量。有一天我在医院里呆了一整夜,出来后看见赵燕正挎着一个帅哥,叽叽喳喳的连说带笑,我叫她,她回头看了一眼,冷冰冰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说那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旁边的帅哥耳朵一下子支楞起来,象一头被鞭打的驴子,赵燕可能真是恨我了,说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我算认识你了,说完扭头就走,我一面追一面说赵燕赵燕,你听我解释嘛。驴子转过身来,推了我一下,恶狠狠地骂:“日你妈,你想做啥子?”我悻悻地止住了脚,感觉真是失败,心里恨恨的想,这事要放在当年,哼。
我当年还是狠过的。我们院有个家伙叫郎四,打遍几条街未逢对手。我读初二那年,他和另外二个人活活把一个卖菜的打死,回东北老家躲了三年,回来后越发威名远震,据说我们院凡是有点姿色的姑娘都被他睡过,这让青春期的我十分羡慕,经常隔三差五往他家跑,跟着他在大街上横晃,感觉异常威风。有一次两个街娃在放学路上调戏我班女生,我仗义出手,跟他们推搡了半天,感觉功力不够,就打电话给郎四,说四哥有人欺负我。郎四别着一把菜刀就过来了,我一见他,勇气倍增,一拳就把其中一个家伙打了个满脸开花。这事在班里传为美谈,不美的是那个女生最后也被郎四睡了,有一天我放学后直奔郎四的小屋,看见那个女生白花花的大腿,心里无比难过。高二下学期,郎四帮我举行了成年仪式,他把庞渝燕叫来,说兔娃儿还是个童男子呢,你今天要给他开苞。庞渝燕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裤子,十几分钟后我苦丧着脸走出大门,告诉郎四:“日他妈,庞渝燕有狐臭。”
郎四现在银丝街开了间网吧,娶了个老婆丑得吓人,我去的时候他说你上网吧,我不收你钱,我刚坐下,他老婆就在房里摔摔打打的。郎四的表情十分尴尬,我对他笑了笑,走出来看见新时代广场的璀灿灯光。十二年前那里是一个菜市场,这个老实憨厚的小店主就在那里杀了一个人。
十四
我们公司一直提倡“贤者居上”,哪怕是个草包,只要不贪钱不搞女人,就有可能当上领导。董胖子对这个操蛋逻辑十分赞赏,大会小会地讲,意思就是他既然能当上总经理,就是当之无愧的道德化身。五一前公司召开了一次会议,主题肯定是针对我,董胖子翻着白眼,义正辞严地问:“一个人对自己的家人都不负责,我们怎么还能希望他对公司负责?”我也没客气,抢过话头来就说我同意董总的看法,希望大家能表里如一,对家人负责,对公司负责,不要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刘三刚想插话,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张了张嘴就低下头去。
我好色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这要感谢董胖子的大力宣传。去年有个副董事长来成都视察工作,找我谈话时告诫我要注意生活作风,“作一个负责的好男人”,我心里那个气啊,心想我又没勾引你老婆你女儿,你操得哪份闲心?这事肯定是董胖子给我下的药。到现在我也断了当总经理的念头,只求安安稳稳地干上两年,把欠款处理了,再找个机会另谋出路。我的理想是开个汽修厂,拉李良投点资,再把技术高超的李师父挖过来,相信一定会赚钱。想想挺可悲的,我小时候志向远大,想当这个家、那个家,一度还想作个周润发式的黑道英雄,在黑夜的腹地/我睁开双眼/整个世界哑口无言,这是我大学时写的诗,一副泰坦巨人的派头。到现在,我的最大理想竟然是当个小老板。生活的水面越来越低,看上去也并不象当初想得那么美,挺让人灰心的。
董胖子神色不变,开会、讲话、处理文件毫无破绽,我实在是很佩服他的定力。散会后他斜着眼看了我半天,让我感觉冷飕飕的。这厮不傻,应该猜得出是谁干的,这会儿不定在心里想什么歪招呢。不过我也早有安排,他嫖娼跳楼的报道,我五天前就传真到总公司去了。装惯了圣人的董胖子,一旦扒去了外包装,就比我这个真小人还要丑恶。我相信他这个总经理做不长,贤者居上嘛,他自己说的。
放假后的第一天总是特别忙,整个上午我都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签署各种文件,别看刘三诈诈乎乎的,没我他还真就玩不转,因为客户只认我。内江原来的经销商有四十万的货款超期未回,他处理了一个多月也没拿回一个子儿,灰溜溜地过来找我。我说你不是长本事了吗,你请示你们董总去啊,找我干什么?他表情淡淡的,说你是销售部的经理嘛,这事归你管。我当着他的面拿起电话,说王宇你奶奶的,再不还钱小心我砍你啊。王宇在电话那头笑骂:“你个龟儿子,就知道跟我要钱。”然后说他最近泡了个小歌星,歌甜人美功夫好,尤其擅唱《后庭花》。这家伙是个无赖,一谈正经事就开始漫天胡扯。我说住嘴住嘴,给钱给钱!王宇没招了,说我下午先给你汇20万,剩下的20万要再等些日子。我看了一眼刘三,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王宇说我明天要是见不到钱,就把你儿子做成狗肉包子。
王宇说的小歌星我在玻璃屋酒吧曾经认识过一个,姓张,起了个骚哄哄的艺名叫婉华,每次唱歌前都要嗲声嗲气地说一句,婉华今天为您演唱某某歌。不过声音确实不错,台风也正,不乱扭乱摆,长发披肩,有点古典美女的意思,娴静而不乏性感。那段时间我天天去捧她的场,为了显派,我送480一束的玫瑰,还喝1888元的轩尼诗XO,她很快被我的风采打动,就在公司那辆破烂的桑塔纳后座上,被我剥了个净光。遗憾的是她的叫床声并不象歌声那么动听,提上裤子后我感觉有点失落,对李良感慨道:“仙女脱光了,也是一堆俗肉。”李良说:“你总是对生活期望过高。”
赵燕今天没来上班,我只好亲自处理汽修业务,从配件进货到付清洁工工资,签了一大摞单。说起来赵燕是个好帮手,这两年汽修厂的事基本不用我操心,业务稳定增长,但她工资却只有刘三的一半,才2200多,我心里想我算是瞎了狗眼,这次一定要把刘三的工资降下来,给赵燕至少涨到3000。那天跟着她的帅哥象个二百五,估计也已经享用过她美丽的肉体了,用王大头骂我的说法,就是“一泡牛屎屙进花瓶里”,想着那么迷人的一个赵燕躺在别人怀里,我心里空落落的,象丢了个大钱包。
按公司惯例,周一下午要召开总经理办公会,各部门头头脑脑坐在一起共商发展大计。从四点钟开始,我就不断看表,心想死胖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坐在主席台上讲你的狗屁道德?
董胖子走出了一步好棋,没讲职业道德,没讲忠诚与奉献,开口就是声泪俱下的自我批评。说他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辜负了大家的信任,给四川公司丢了脸,也没脸再继续担任总经理的职务,“我已经向总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希望能作为普通职员继续为公司服务。”说到激动处,董胖子老泪滂沱,让不明真象的群众唏嘘不已。我坐在旁边不住冷笑,心想这厮也真做得出来,他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
这招确实高明,既主动承认了错误,又表了忠心。我看着董胖子回锅肉一样的肥脸,心里又腻歪又佩服,这下估计总公司不会把他一撸到底了,最多只是象征性的惩罚一下。那么,我想,我的苦日子就不远了。
董胖子一开始给我的印象非常好,胖乎乎的,显得很是憨厚实在。96年上半年,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他结婚时我还送了个200元的红包——这在当时算是重礼了。真正交恶是从他当人事部主管开始,那时我还是一名普通的业务员,当官后的董胖子随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说话时嘴里象含着牛屁股。有一天他桌上放着一份文件,我无意中瞧了一眼,他立刻象作贼一样捂起来,说“这不是你应该看的”。我拂袖而去,在心里愤怒声讨他的鸡巴德性。从那以后我们一直面和心不和,很快我也开始升官,从主管到经理,青云直上,比他还高一级,董胖子嫉妒之余就开始人前人后说我的坏话,我也没客气,逢开会就旁敲侧击地攻击他的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台上扮君子,台下扒裙子。几番交手,各有死伤,但战火一直在地下燃烧,直到他当上总经理后才算是进入白热化。
下班后去医院看了看老爷子,妈妈正扶着他在病房里走步,看着老两口相濡以沫的样子,我心里很羡慕,想30年后我和赵悦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我爸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们忙得连架都顾不上吵,彼此之间有点相敬如宾的客气。不过那个电话一直象把刀一样横在心里,刺穿了拥抱、亲吻和所有的甜言蜜语,随时随地扎得我心生疼。高中的物理老师给我讲过“熵”的含义,我想生活其实也是一个熵,一直在慢慢残缺,永不可能完美。
在卡上提了2000元,还李良的。其实我光在麻将桌上借他的钱就不下一两万了,还钱云云,只是我的姿态。我另外还有个小算盘:到了关键时刻,恐怕也只有向李良借钱了,我必须把他心中的疑虑去掉才行。
李良依然在打麻将,陶梅坐他对家,打横坐着两个男的,我不认识。这情景和两个月前我来这里一模一样,生活在一些似笑似哭的表情中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就象我当初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后黄梁已熟,朱颜依旧,CD中放的还是莎拉布莱曼的Scarborough
Fiar,李良还是在做碰碰胡。
叶梅看见我,脸微微地红了红,不知道这个细节有没有被李良看在眼里。我把钱掏给李良,被他踢了一脚,说你真恶心,那可是我孝敬你们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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