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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民国大文人-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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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的课必定是上午的第三、四节。一天,章讲柳永的《雨霖铃》,且吟且解说,当说到“酒”字时,章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历代有关酒后意境的诗词佳作,古人的酒仪酒具等等,说得满脸涨红,舞之蹈之,神采飞扬,学生们的气氛也活跃起来。此时,教室门轻轻地开了。靠门口坐着的宋运郊抬头一看,是马寅初,正要招呼,马半弯身子示意不要声张,让他继续听课。于是台下马静心听课,台上章照讲不停。马听了三五分钟,俯身弯腰问宋:“这位是谁?”宋告诉他后,马又问:“绍兴人?”宋点头肯定。最后马寅初问他:“你们认为讲得如何。”宋说:“阐述得很精彩。”马笑一笑说:“章先生真是海量啊!”然后轻轻转身出了教室。
反右斗争中,人心惶惶,马寅初虽不赞成,但又不便直接说出,于是他出人意料地请来潮州戏班,在北大大饭厅演出。他说:“这些天紧张了,今晚演唱戏,让大家放松放松。”
马寅初讲课很少看讲义,讲到激动时,便走下讲台,挥动手臂,言词密集,如同阵雨。一些坐前排的学生说:“听马先生上课,必须撑雨伞。”
诸天寅回忆,马寅初辞去北大校长一职后,这年毕业的外国留学生一致拒绝领取没有马寅初名章的毕业证书。因为他们认为马寅初是国际知名的经济学家,有马名章的毕业证书含金量高,回国后好找工作。据说此事一直闹到外交部,最后还是给他们换发了有马名章的毕业证书。
马寅初谈到中国人口增长过速的原因时,总结出了好几条,其中三条是:一是和尚尼姑大量还俗,增加了生产力;二是中国生活水平低,素食民族比肉食民族生育率高;三是中国农村大部分地区没有电灯,早早躺下睡觉,不多生孩子才怪。
马寅初极重养生,晚年,他每周六天正常进餐,另一天则只吃苹果,让肠胃得以休息,用水果调剂、净化肠胃。
从留学美国时,马寅初便一直坚持洗冷水澡,谭伯鲁回忆,马寅初将他洗的冷水澡称之为“热冷水澡”,先用热水洗澡,再用冷水冲洗,这样能加速血液循环,延缓衰老。新中国成立后,马寅初在北大演讲时亦谈及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冷水浴的乐趣。在火车上,他也坚持洗冷水澡,“凉水一激,汗毛孔里的泥垢就出来了”。
北大学生回忆,入学时,聆听马寅初校长讲话,感觉“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情和不加修饰的真率”。对马校长的第一印象是,“身体出奇地棒,当时他年已古稀,虽然鹤发稀疏,却有红润的童颜。他仍常常在假日到西山去爬山,还常年坚持洗冷水澡,在北京冬天那寒风刺骨的河岸上,老人家光着身子往冷水里跳”。
马寅初一直坚持锻炼,身体健朗,年近八十,他还爬上了香山“鬼见愁”。1968年,他的一条腿瘫痪,但他坚持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6000步,后来只能扶着一张特殊的凳子艰难地在室内转圈,一直坚持了六年。实在走不动了,夏天他便坚持在轮椅上扇扇子一千次。
【兄弟】
马寅初喜欢以“兄弟”自称,而且,不分场合,也不论谈话对象的年龄大小、职位高低。1951年,古稀之年的马寅初就任北京大学校长。在北大师生欢迎马寅初的大会上,马对师生们说:“兄弟很荣幸来到北大做校长。兄弟要和大家提出三个挑战:第一,兄弟要学俄文。……第二,兄弟要骑马、爬山。……第三,兄弟冬天洗凉水澡。”
每逢北大开全校大会时,马寅初总是笑容可掬,用他那浓浓的江浙音,讲上几句“兄弟我,代表北京大学……”之类的开幕词。然后,他便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马扎,打横坐在报告人的身边,同全校师生在一起认真听讲。
北大每逢除夕都在大膳厅举行全校新年团拜会,新年钟声一响,校长马寅初准时出现在全校师生面前,或因兴致佳好,或因酒后微醺,总是红光满面,必以“兄弟”自称,向全校师生祝贺新年。
【演讲】
马寅初讲话爱跑题。他亦深知自己这个毛病,所以每次北大开学生运动会,他一般都会准时前来,但请他讲话,他总要推辞,除非预先为他准备好讲稿,才会照本宣科念一念。
每次演讲前,马寅初都嘱咐下属为他代拟讲话稿,要大字书写,要用“你们大学生”,不能用“我们大学生”,他说:“我到时只管照本宣科好了。”即使如此,每次只要他有所感悟,便会信口说起来,无拘无束,这时起草人便惊呼“糟了,糟了”,但学生们并不以为意,笑声不断,为马寅初的率性真诚叫好。
学校开大会,副校长江隆基常要请马寅初讲话,马每次总说:“兄弟刚才讲的,无关紧要。大家要好好听江副校长的,这才是正题。”马寅初像个“老小孩”,讲到兴头上,难免有不着边际、荒腔走板之处,每次他讲完后,江隆基总是解释道:“马校长的讲话很重要,他是这个意思……大家要深刻领会。”
印度大学生代表团访问北大,马寅初亲自出面接待,外事办将讲话稿准备好,开会前交给了马寅初,并悄悄嘱咐他事关对外事务,千万不要离稿。马寅初年事已高,离稿发言已成习惯,每次他一离稿,办公室主任便在第一排打手势提醒,可往往不起作用。此次为防意外,马寅初想了个办法,发现他离稿发挥时便派人上前送茶,如果还不能制止,就为他打开茶杯告诉他“喝茶”二字。当马寅初又开始离题时,女学生送上茶杯,轻轻说了声“请马老”时,他立即醒悟,又回到了讲稿上,此后再没有离题发挥。台下这才如释重负。
有人来北大讲演,马寅初一定搬把椅子坐在讲桌旁边,边听边记,并随时和主讲人交流、插话。一次,国家体委某副主任来北大讲话,按说马不用陪同,可他不但坐在讲桌旁边,而且热情洋溢,不断插话,越说越起劲,最后干脆喧宾夺主地批评起某人来,说这人不爱体育锻炼,身体很差,这样重要的会他竟然不来听讲。学生们都知道这被批评的是历史系主任翦伯赞,而马校长这番背后的“人身攻击”也让大家哑然失笑。“眼前浮现翦教授那清瘦、文弱的身影,再看看马校长壮硕的姿容,也真感到马校长的话有点道理。”(邓荫柯语)
邓荫柯还回忆,马寅初对讲演人的称呼也颇为有趣。副总理李富春来北大讲话,马寅初一会儿称他为李先生、李副总理,一会儿又冒出个“李副总统”,这让很多学生联想起了李宗仁,不觉一阵笑声。康生来校讲话,马一会儿称其为“康先生”、“康生先生”,一会儿又称“康生同志”,到了最后,干脆直呼其名:“现在请康生讲话。”
1957年4月27日,马寅初在北大大饭厅讲人口问题,事前小饭厅门外“校长办公室布告”牌上贴有黄纸海报,标题是“请柬”,海报说:“我最近研究人口问题,小有心得,谨定于×月×日星期六下午一点半,在大饭厅向全体教授和大学生先生们汇报学习心得,敬请到时到场指导”,最后是端正的个人签名:“马寅初敬上。”
这天,马寅初一边讲中国人口问题的严重性,一边预测中国人口发展趋势,下边听讲的人议论纷纷,不时有人向台上递送条子。一张条子传到主持人高望之手里后,高没有递给马,台下嘘声不断。马立即停止讲演,发现嘘声是针对高的,立即说:“拿来拿来,你不要贪污嘛。”高望之红着脸从提包里拿出条子,恭敬地送给了马老。马接过条子说:“我看看这是什么不得了的问题。我先念念吧:马老您是哪个马?是马克思的马,还是马尔萨斯的马?”他稍稍停顿后,说道:“我现在就回答:我首先是马寅初的马,也是……”台下暴风雨般的掌声打断了他的话,稍顷,马寅初接着说:“也是马克思的马!”语言果断,声调铿锵。台下又是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接下来马寅初开始批判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表示那和我马寅初的观点绝不相同。
【百年】
1982年5月10日,马寅初肺炎复发,病逝于北京医院北楼病房。他走完了整整一个世纪的人生历程,驾鹤西行,魂归道山。应了一句中国的老话——仁者寿。
马寅初百年后,他的墓前有一副挽联:“老师在旧社会不畏强暴,敢怒敢言,爱国一片赤子之心,深受国仁敬重;先生为新中国严谨治学,实事求是,坚持真理不屈不挠,堪为晚辈楷模。”
由于仗义执言,马寅初受到国民党当局的拘捕、关押和软禁,也受到过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特务的恐吓与殴打,但马寅初不改初衷。当时的舆论界认为:“今日马寅初先生在中国经济学界的声望和地位,可与过去文学界的巨人鲁迅相比。在争取国家自由、民族解放的过程中,马寅初与鲁迅一样,遭受着恶势力的仇恨,但却雄视阔步于各种压迫之下,始终敢说,敢笑,敢怒,几十年来态度一贯。”
马寅初被蒋介石的宪兵带走时,丁洪范说:“马先生是一个有骨气、有见识、有胆量的正直的学者。他真正做到了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坚持真理、坚持正义、无私无畏,不计个人安危,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重,真是难能可贵!”
郭沫若这样称赞马寅初:“你这个马寅初啊,可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爆的响当当的一枚‘铜豌豆’。”
马寅初六十寿辰时,重庆《新华日报》曾送寿联云:“不屈不淫征气性,敢言敢怒见精神。”
原北大校长许智宏在纪念座谈会上称之为“永恒的北大之光”,高度赞誉马寅初:“马寅初先生的风骨不仅传承了北大精神,而且发展了北大精神。”
宋运郊说:“六十余年来我见过许多许多校长,最让我敬佩的还是马老,马寅初校长。在我心中,没有一个校长能够超过他。”
张西曼在马寅初六十寿辰大会上说:“过去的言官专司谏议朝政之责,民国以来的监察院也算是言官衙门,可是,我就听不见他们的发言。原来,言官们的嘴巴顾了吃饭就顾不上说话了。但马寅初先生例外,他那张嘴巴实在令人钦佩,不管吃饭不吃饭,他都敢于说话!”
一篇介绍马寅初的文章标题这样写道:“为真理而死,壮哉!为真理而生,难矣!”
五、李叔同
〔李叔同(1880~1942),谱名文涛,幼名成蹊,学名广侯,字息霜,别号漱筒;出家后法名演音,号弘一,晚号晚晴老人。生于天津,祖籍浙江平湖(一说山西)。著名艺术家、艺术教育家,著名佛教僧侣、律宗第十一代世祖。〕
〔关键词:风华、才情、绘画、音乐、戏剧、书法、逸事、温厉、郑重、乖僻、丹心、至孝、情爱、红尘、皈依、众说、修行、清心、接引、慈悲、圆寂、评誉〕
【风华】
丰子恺这样描述老师李叔同:“在上海南洋公学读书奉母时,他是一个翩翩公子。……我曾在照片中看见过当时在上海的他:丝绒碗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真是当时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后来他到日本,……渴慕西洋文明。他立刻放弃了翩翩公子的态度,改作一个留学生。……我见过他当时的照片: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镜夹在鼻梁上,竟活像一个西洋人。……他回国后,……由留学生变为教师。这一变,变得真彻底:漂亮的洋装不穿了,却换上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底鞋子。金丝边眼镜也换了黑的钢丝边眼镜。他是一个修养很深的美术家,所以对于仪表很讲究。虽然布衣,却很称身,常常整洁。他穿布衣,全无穷相,而另具一种朴素的美。……布衣布鞋的李先生,与洋装时代的李先生、曲襟背心时代的李先生,判若三人。”
姜丹书回忆李叔同:
“上人相貌甚清秀,少时虽锦衣纨绔,风流倜傥,演新剧时好扮旦角,然至民元在杭州为教师时,已完全布衣,不着西装;上唇略留短髭,至近出家年份,下颚亦留一撮黄胡子,及临出家时,则剪几根黄胡子包赠日姬及挚友为纪念品,及既出家,当须发剃光而成沙门相矣。
“上人走路,脚步甚重;当为杭州第一师范同事时,与余同住东楼,每走过余堂时,不必见其人,只须远闻其脚步声,而知其人姗姗来矣。
“上人平日早睡早起,每日于黎明时必以冷水擦身,故其体格虽清癯,而精力颇凝练,极少生病。”
到东京后,李叔同很快剪去长辫,适应了日本的生活方式,和周围的日本人并无区别。一位曾采访过李叔同的日本记者说:“李叔同是一个圆肩膀儿的青年,有一副魁梧的身材,穿着藏青色的和服,腰间系一条黑纱的腰带。头上则是三七分的发型,语调一贯平和安详。”
姚鹓雏有《乐石社记》,载于《南社丛刻》十八集:“乐石社者,李子息霜集其友朋弟子治金石之学者,相与探讨观摩,穷极渊微而以存古之作也。……李子博学多艺,能诗能书,能绘事,能为魏晋六朝之文,能篆刻。顾平居接人,冲然夷然,若举所不屑,气宇简穆,稠人广坐之间,若不能言,而一室萧然,图书环列,往往沉酣咀啜,致忘旦暮,余以是叹古之君子,擅绝学而垂来今者,其必有收视反听凝神专精之度,所以用志不纷,而融古若冶,盖斯事大抵然也。兹来虎林,出其所学,以饷多士。复能于课余之暇,进以风雅,雍雍矩度,讲贯一堂,毡墨鼎彝,与山色湖光相掩映。方今之世,而有嗜古好事若李子者,不令千载下闻风兴起哉!”
丰子恺又回忆在浙江一师时的李叔同:“我们上他的音乐课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严肃。……李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和蔼的表情。这副相貌,用温而厉三个字来描写,大概差不多了。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又放着一只时表,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上早已清楚地写好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出(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很。”
李叔同温柔高雅,举手投足间有夺人心魄的宝相,丰子恺对他极为崇拜。夏丏尊说:“子恺被李叔同迷住了!”
当陈星向刘海粟提及李叔同时,刘眼中竟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微微激动地扭头对夫人说:“她知道李叔同呢!——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出家苦修律宗,一次到上海来,许多当上高官的旧相识热情招待他住豪华的房子,他都拒绝了,情愿住在一间小小的关帝庙。我去看他:赤着脚穿双草鞋,房中只有一张板床。我心里难过得哭了;他却双目低垂,脸容肃穆。我求他一张字,他只写了‘南无阿弥陀佛’……”
夏丏尊与丰子恺做东,在功德林宴请弘一法师,叶圣陶亦受邀请。进入房间后,叶看见法师微笑着坐在靠窗的一角,细小的眼眸里放出晶莹的光。他悠然地捻着手中的念珠,而在座的旧友和学生也只是默然陪坐,然而这样的沉静,并不显得冷场和尴尬。法师夹菜时极为专注,带着欢喜满足的神情,这让叶圣陶想起自己平日进食时那种几不知口中滋味的胡吞乱咽,心中暗叫惭愧。席间,李石岑请弘一法师谈些关于人生的意见。弘一答道:“惭愧,没有研究,不能说什么。”
斋后,大家陪同弘一法师去拜晤印光法师,一行人步行前往。弘一赤脚穿着一双布缕缠成的行脚鞋,步履轻捷,年轻人反倒颇觉吃力。到了太平寺门口,弘一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大袖的僧衣来,恭恭敬敬地穿在身上,眉宇间异样地静穆。见到印光后,因之前李石岑说起自己曾从某先生研究过一些大乘佛教唯识宗的义理,弘一便合掌恳请印光法师慈悲开示。印光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声色颇为严厉,间以呵喝之语。接着,弘一再做第二次恳请,请印师谈谈儒学与佛法之间关系的问题。叶圣陶觉着,弘一与印光两位法师气质截然不同。印光老法师是以传道者自任,一遇机缘即尽力宣传,从他身上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种由坚定的信仰而来的量与气魄;弘一法师则不同,他似乎是草原上的一株静默的树,自己在欣欣向荣地生长,却不会让人感到那种凌驾于旁木的盛气。
临别的时候,弘一再一次向印光屈膝拜伏辞别。待众人走出房间,他伸手郑重而轻捷地把两扇门拉上。到了寺外,脱下身上的大袖僧衣,方正平帖地把它折好包起来。
【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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