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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青衣-青衣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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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仁大师笑着点头,“请大人回禀丞相,老纳领命。”
  “至于那名女子,可否让在下见一见,无需特意介绍,看看相貌便可。”
  “怎么,大人还会相面?”元仁大师打趣道。
  “谈不上,只是……想到那么一个人。”
  “大人先去用素斋吧,别叫几位尚书大人等急了,一会儿老纳安排一下,看大人能否瞧出什么端倪来。”元仁大师冲着圆空喊道:“圆空,引大人去后堂。”
  “是,师傅。”
  大雄宝殿内静悄悄的,唯剩下元仁大师,他紧走几步跨出殿门,“圆净,叫裴菱到正殿来一趟,将这些蒲草垫子收一收,你和她一道将这里清扫一下。”
  “是,师傅。”
  看着圆净的背影,他长长地叹气,静观其变,不动为上?!一个排不出卦象的女子,叫他如何静观,他活了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爻出空卦。裴菱,绝不是普通女子。
  直至徐春告辞都未能见到裴菱,元仁大师虽气恼,却也无奈,“有劳大人了。”
  “哪里话,适逢乱世,大师一定多保重。”
  元仁大师看着徐春一行五人策马扬鞭而去,心里默默叹气,觉得或许错过了唯一一次识破裴菱身份的机会,扭头看着圆空不悦的问道:“裴菱呢?怎会不在寺内?”
  圆空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之前她一直在打扫厢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眼看天就黑了,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头,总归不大安全,你找几个弟子顺路出去找找吧。”
  “是,师傅。”
  第二天一早,元仁大师刚起,裴菱就跪在门前请罪,“师傅,裴菱昨日私自下山,坏了规矩,请师傅责罚。”
  元仁大师看着她不说话,姣好的面容此刻看着略有些苍白,双眼似有红肿,看样子是哭过了,一身粗麻长衫穿在她身上丝毫不嫌粗鄙,“是你自己找着路回来还是师兄寻着你的?”
  “师兄寻着我的。”
  “你独自下山做什么去了?”
  裴菱狠咬下唇,原本还苍白的嘴唇渐渐泛出异样的红艳,“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拜祭我娘,不想昨儿个香客多,安静的地方委实难找,天色暗下来我便急了,幸亏师兄找着我。”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颊边却是挂上了两行清泪。
  “起来吧,法堂抄经三日,只能饮水,不得食斋。”
  “多谢师父慈悲,裴菱领命。”
  元仁大师看着她起身离开,不住叹气,南晋的普通商贩竟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小小年纪遇事不慌,对于别人的质疑,对答工整,表情也配合的相得益彰,怎么看都觉得是见过世面,或许还经历过风浪的一个孩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老练。
  圆月当空,月色皎洁。
  青衣枕着严籍的手臂,有些昏昏欲睡,听他问道:“这几日太忙,早上都不曾送你,还好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师兄这几日辛苦。”
  严籍搂他的手紧了紧,“你说,等我们师满下山,去哪里好?”
  “去哪里都好。”
  他笑,他也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青衣师弟,师傅叫你去紫峰阁,青衣师弟。”
  榻上二人慌作一团,严籍急着起身穿外衫、套罩裤,青衣也是急急忙忙的穿戴,强自镇定的回道:“好,我这就过去,多谢师兄。”
  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重又归于寂静,二人匆忙间穿戴好,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偏还不敢笑出声。严籍指指青衣和大门,又指指自己和床榻,做了个睡觉的手势,青衣知道他想在这里等他回来,摇了摇头,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复指向大门,叫他一同离开,严籍摇头。二人一通比划,最后达成一致,青衣先走,严籍确认外头无恙后再走。
  紫峰阁有三层,二层和三层储藏了很多名师大家的真迹、历任住持的生平,还有梁帝的赏赐,平常都是锁着的,除了元仁大师,连圆空和严籍两位大弟子都不被允许进入。一层亮着烛光,看样子师傅已经在等他了。
  青衣上前叩门,“师傅,我是青衣。”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吧。”元仁大师往外头四下看看,关上了门。
  “师傅,这么晚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弟子吗?”青衣站在一旁,看着元仁大师回身过来,坐到椅子上。
  “现在晚吗?丑时又名鸡鸣,若在夏日,田里的牛这个时候吃完草,就要开始耕地了。”
  青衣有些尴尬,“师傅这么早叫我,有何吩咐吗?”
  “久安,出来吧。”
  高久安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青衣见到他的时候心里一惊,此人虽与他一样穿着粗麻长衫,浑身却有一股冷冷的杀气,让他陡然想到那日清晨在紫峰阁门口碰到的黑衣人。
  “青衣,见过你高师兄。”
  青衣作揖行礼,“见过高师兄。”
  “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青衣师弟。”
  青衣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分明就是那日紫峰阁门口的黑衣人,他仿佛仍能感受到自他刀上闪过的森森寒光,不确定的看向元仁大师,“师傅……他……”
  

  ☆、裴菱二

  
  元仁大师看看高久安,复又看看青衣,“你们俩都坐下吧,久安,留心屋外头的动静。”
  “是,师傅。”
  二人在元仁大师面前坐定,青衣有些紧张,不停地摩挲手掌,掌心有些冒汗,高久安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他更紧张了。
  “青衣,有一天师傅若是不在了,高师兄便是你唯一能信任的人,你要记好。”
  青衣和高久安俱是一愣,以如此随意的口吻说出如此沉重的事,师傅今日是怎么了?
  “西晋国力薄弱,国库空虚,梁帝整日沉迷酒色不思朝政,以公孙丞相一人之力很难扭转乾坤,改变国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师傅……”高久安出言打断他,即便是在紫峰阁,这样妄论朝政也是逾分了。
  “青衣,你要刻苦习爻,为师尚有重托于你,上天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青衣听得诚惶诚恐,原本于他而言只是用来糊口的爻卦之技,骤然变味;似乎本就有其特殊之处,师傅只是碍于什么原因,轻描淡写了而已,眼下,却是将其说的有了举足轻重之感。
  元仁大师还欲说些什么,被高久安伸手制止,外头有人,“青衣,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绝不可泄露出去半个字,否则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青衣连连点头,一旁的高久安却已没了踪影。
  元仁大师一下子拉开门,就见裴菱手执木棍,东张西望的到了阁前,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紧走几步上了台阶, “师傅,寺里进贼了。”
  “你这是……捉贼吗?你不怕?”
  “我看他从青衣师兄房里出来,怕他对师兄不利,就抄了根棍子一路跟过来。”裴菱略有慌张之色,“害怕呀,可师兄们都是我的手足,我怕青衣师兄遭了黑手,就……就豁出去了。”
  “裴菱,我没事。”青衣站在元仁大师身后,冲她招了招手。
  “青衣师兄。”裴菱的眼睛亮了亮,很有神采,看着元仁大师,继续道:“我跟过来之前已经叫醒了圆空师兄和严籍师兄。”
  话音刚落,圆空带着一众弟子提着灯笼,手执长棍小跑着过来,“师傅,没什么事吧?”
  元仁大师看了众弟子一眼,“我没事,四处仔细搜搜,圆空,送裴菱和青衣回去,今晚多派几个弟子巡夜。”
  “是,师傅。”
  “为师还有些佛经要看,今晚便歇在紫峰阁了,留下两名弟子替我守个门。”
  “圆福、圆净,你二人留下,警醒着点儿,其他人都跟我来。”说罢,扭头看向青衣和裴菱,“你们也一道来吧,整个寺都要仔细搜搜,你们留在厢房也不安全。”
  “是,师兄。”二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待众人离开,元仁大师回身进屋,关上门插上门闩,拿起桌上的油灯上了二楼。高久安站在二楼靠墙的书架前等着,他知道师傅有话要问。
  将油灯摆到花架上,元仁大师踱步到了窗前,看了看外头,问道:“刚才外头的人……可是裴菱?”
  “不是,那人内力深厚,轻功也好,但奇怪的是,他到了紫峰阁前并未多做停留便离开了,裴菱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高久安想了想,问道:“师傅还是怀疑师妹吗?”
  元仁大师从袖筒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高久安,“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一趟丰泽朴园寺,查查她的身世吧。”
  高久安接过信收好,“我不在,要紧吗?万一……”
  元仁大师摇了摇头,“虽说时局纷乱,却还远没到出事的时候,放心去吧。”
  “弟子离开的这些时日,请师傅多保重。”
  “唉……可惜,没有长治的消息。”
  高久安默不作声。他一度认为高长治已不在人世,直至前些日子在丞相府外遭了埋伏;那个人,看身形很像他。过招的时候,似是对他有所保留,但毕竟时隔多年,长治若在世应该也有了很大变化,他不敢确定。
  立冬以后,一日冷过一日。
  鸿仁寺众弟子的生活,简单且平淡的重复着,还不如远山的那些枫树有色彩,绿了红,红了又黄,叶落遍地,满山霞衣,略显萧条的枝丫上,甚至能够想象出来年郁郁青翠的样子。
  香客少的时候,弟子们修完课业、练罢功夫便会聚在一起踢沙包,欢声笑语不断,仿佛将整个鸿仁寺尽数染上欢快之声,叫那风一吹,飘得满山满院都是。这个时候,元仁大师总会站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看着裴菱,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可裴菱,笑得天真无邪,跟着师兄们一道跑啊闹啊,完全是一副孩子心性。
  那晚之后,她再未去过紫峰阁,亦不曾试图靠近。元仁大师觉得,不是他有所误会,便是她隐藏的太深了。
  大雪。十一月节,至此而雪盛。
  昨日傍晚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彻夜不停,大有势将青山换新颜之势。
  裴菱已习惯早起,推开房门,将明未明的晨色中已可看出一片银装素裹之景。今年的第一场雪,堆叠出的浓厚冷冽似带出了些许年味,她忽然想起远方的那个人。此刻,她在做什么?她不在的这些时日,她可曾好好照顾自己么?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他那样宠着她,那般爱着她,必不会叫她受了半分委屈。
  雪仍在下,她回身进屋,在棉袄子外头又套了一件棉马甲这才出了厢房。这个时辰,伙头师兄应该已经在准备过堂了,保不准典座师兄也在。她可以大赖赖的顶着帮忙的名头去烤火,师兄肯定不好意思真就叫她搭手帮忙的。想到此,她笑了笑,师兄们到底心善。往棉马甲里缩缩脖子,双手拢进袖筒,快步往伙房去。
  路过通往后山的戒浮门时,裴菱被门前几个浅显的脚印吸引了视线,没有迟疑也未作停留,经过戒浮门走进廊道,伙房就在前面了。师傅昨夜歇在紫峰阁,这几个脚印定是他人所留,而且此人不久之前刚上山。多亏了这场雪,要不是天黑雪厚,此人定不会经戒浮门上山。她双手紧握,脚步平稳;鸿仁寺,果然不简单。
  此时在紫峰阁密室,元仁大师刚刚听完高久安的禀报。
  “这一趟,辛苦你了,久安。”元仁大师一边说,一边将事先为他准备的糕点推过去。
  “师傅言重了。”高久安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师傅一直都记得他的喜好。
  “往后就在紫峰阁住下吧,再过两年等青衣学成之后,你们一道下山。”
  高久安楞了楞,想忍没忍住,“那你呢,师傅?”
  元仁大师笑了,“我老了,已经走不动了,当年答应帮助公孙丞相的时候就没打算离开鸿仁寺,再说,只要你和青衣能平安,我就算对得起公孙丞相的托付了。”
  “师傅怎的……说这样的话。”
  “本来……我还抱着一丝侥幸,结果你查到的与裴菱所言没有丝毫出入,简单工整,朴园寺住持还为她打了保票。”元仁大师叹气,那是他多年的好友,怎的也会背信弃义。
  “师傅,恕弟子愚钝,难道这样还不够洗清师妹的嫌疑吗?”
  元仁大师看着他,摇了摇头,“越是毫无破绽,越说明有问题,我替她爻过两次卦,一次正反卦,一次扶摇卦,你猜爻到什么?”
  “反卦?!”
  “空卦。”
  高久安面露惊异之色,“空……卦?!”
  “我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爻出空卦,你说,你这个师妹是普通人吗?”
  “那……师傅可有主张?”
  “她拜师也有半年了,我尚不能确定她的企图,也不确定她究竟知不知道紫峰阁的秘密,只能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你若能在紫峰阁住下,我也好放心。”
  高久安想了想,回道:“好吧,听师傅的安排,等我把山下的房子处置妥了,便收拾了东西住过来。”
  元仁大师笑着不住点头,“好啊……这样我就安心了。”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惟余钟磬音。*
  晋历一九三年初秋,赵青衣从元仁大师手中接过了群经之首、卦象之宗,《易经》。
  这日,青衣从紫峰阁下来,正巧碰上裴菱。她手里捧着一叠粗麻衣衫,正一间厢房一间厢房的往里送,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愣,笑着快走几步过来,“师兄,今日这么早。”
  “嗯,今日不大舒服,师傅让我回来歇着,可有我的衣衫,给我吧。”
  裴菱从一堆衣衫里将他的抽出来递了过去,“哪里不舒服,去禅院看过了吗?”
  青衣一边接过一边乏力的点点头,转身走进厢房顺手关上门,他受了风寒起了高热,从后山下来叫秋风一吹,这会儿头疼一阵紧过一阵,只想躺到榻上去,哪怕眯一会儿也成。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额头似有一阵舒爽的凉意,眼皮重的撑不开,他嘤咛着翻了个身,咕哝了几句,又睡了过去;后来,嘴里尝到咸淡适宜的粥汤时,他勉强睁开了眼,裴菱坐在榻边,一手端着碗,一手正在喂他,看他醒了温和的一笑,“我去禅院问过圆能师兄了,你感染了风寒,要好好休息几日,师兄开的药我带回来了,你先喝些菜粥,一会儿我去煎药。”
  青衣挣扎着坐起,伸手接过裴菱手中的碗,“我自己来吧。”她收回手,心情略有些复杂,站起身道:“我去煎药,空碗摆在一边,我一会儿来收。”
  “有劳师妹。”
  青衣一病三日,白日里裴菱悉心照顾着,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严籍便偷偷潜进来陪他。
  后来,经严籍提醒,青衣注意到师妹在他身上花的时间,有点多;花的心思,也有点多,寻思着得找机会同她说清楚,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过了好久才寻着一个机会,谁知他稍微暗示了一下,裴菱便十分善解人意的表示她知道他和严师兄在一起,自己对他的照顾无非是手足之间的关爱互助,叫他不要往心里去,也别有什么负担。
  青衣信了。但他不知道,裴菱知道真相的时候,哭了一整夜。
  *注:摘自《题破山寺后禅院》唐常建
  

  ☆、惊*变一

  裴菱忽然就离开了,连个招呼都没打。鸿仁寺的弟子们都有些失落,她平时从未表露过要离开的心思,怎得说走就走了;原先还抱着一丝幻想,许是在云寂山某处迷了路也不一定,就像上次中秋法会那样,圆空派了师弟们一连找了数日,最后只得放弃。看样子,就像师傅说的,她离开了云寂山。
  元仁大师并未因为裴菱的离开而感到轻松。她离开后的第二日他再次爻卦,爻到的是扶摇卦中的“殃”卦,大凶之卦且伴有血光之灾;但因无法以无相卦来卜算此卦的详情,心里的不安与日俱增。难道,她真的是冲着锦盒来的吗?倘若她真的是冲着锦盒而来,这几年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她在鸿仁寺这几年,究竟想干什么?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青衣总算不负所望,六爻之技学得可圈可点,只有无相卦尚缺火候,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作为六爻三种卜卦中最复杂、最玄妙、最难掌握的无相卦,需要丰富的生活阅历、始终不变的善良本心,最重要的是需要以被爻者的鲜血为引。元仁大师觉得,或许是时候让青衣下山了;也是时候,让藏了这么多年的锦盒重入人世。鸿仁寺,终究不是锦盒的归宿。
  黄昏前后的天色似有种挣扎之感,不甘于夜的吞噬,却在无可奈何中一点点变暗。元仁大师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眼神在一个个书架间穿梭,极富感情。这些,都是鸿仁寺的瑰宝,历任住持珍藏的心血,里头不乏文帝的赏赐,佛经珍品。若真的一把火烧了,实在是一种罪过。
  “师傅。”高久安从密室中出来,到了近前,单膝点地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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