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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行云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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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向上看,石阶一直上去的尽处,是个敞轩,华丽精致,却显得十分大气。汉青压低了声音,天帝,辉月,星华,还有飞天,将坐在那个位置上。 
      “殿下,我们刚才看过了场地,队形要稍稍拉长一些,乐师和鼓手靠东墙坐,殿下是和他们一起进入殿心,还是……” 
      飞天四下里看了看,指指廊柱那里的垂帐流纱:“我等下站那里吹笛就好,离乐师们近些。” 
      汉青答应着。 
      乐人舞伎陆续进场,虽然人众却是井然有序,从边门鱼贯而入,在已经安排好的靠边的位置席地落座,空出殿心一大片场地。 
      飞天看看脚下那光可鉴人,一尘不染的地面,微微笑了。 
      所有人都争取轻盈无声,所以……他要的反而是……有声。 
      节目肯定没有这里的精致,但是一定是独特的。 
      飞天突然想起件事来:“舟总管呢?” 
      “被这里岳总管请去帮忙呢,今天宾客极多。” 
      飞天哦了一声,顺口问:“我以前有没有庆祝过生辰?” 
      汉青咬住了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辉月殿下是大祭神的弟子,出身也高贵……殿下是……流亡的遗民之子,不知道生辰是何时何日……殿下从前就从来没有庆祝过。” 

      “殿下……”汉青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明年……我为殿下庆祝生辰,好不好?” 
      飞天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一言为定。” 
      汉青也笑起来,明丽的脸一瞬间耀眼动人。 
      忽然四周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听到衣物隐隐摩擦的声音,司仪唱名:“天帝陛下到——” 
      所有的人都起身拜倒行礼。 
      听到那些步声从殿堂深入走来,一路步上高阶。然后,一个清朗平和地声音道:“今日是为辉月殿庆生而来,理应众人同乐,不必拘礼。平身。”可是那声音里却威严流转,令人闻而起敬。 

      这就是天帝?今晚必须面对的人? 
      飞天定定神,另一个声音说:“陛下驾临,令辉月殿蓬毕生辉。” 
      这声音……像是一缕月光,映亮眼目。又似一线清风,拂面生凉。令人遍体舒爽的声音。 
      长阶下的人纷纷起身重又落座。 
      飞天有些怔忡。汉青握着飞天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道:“楚姿姑娘第一个上场。” 
      飞天集中注意力看向场中。 
      “是楚姿姑娘……”汉青的声音很小。 
      像乳燕般灵巧飞翻的舞伎中间,站着纤纤身影。 
      是楚姿。 
      她恭身下拜,然后盈盈站直。 
      那一身衣裳有蓝的、金的、青的、桔的华彩,华美异常。 
      清泉似的乐声流泄,她缓缓的折腰,展袖,从极静到灵动只用了一秒种不到的时间,瞬间如翩飞的蝶,华翅张扬,彩光四射。 
      那是没有看到她的人,想象不到的绝美华丽。 
      舞姿与乐声配合得毫无间隙,一毫一发的不协调都没有。让人移不开视线,说不出话来。  
      这像是一个最美的梦境,令人沉醉而不愿返。 
      “殿下,下二三场是献唱。”汉青声音很低:“殿下真要……亲自吹笛么?可能,又会被人说是不自重身份……” 
      飞天看了看那至高的平台上,坐着的定夺他命运走向的人。 
      天帝,辉月,星华。 
      还有一席是为他而留。 
      如果不表演,现在去和他们同座?难以想象那束缚和痛苦。肯定如坐针毡般难过。 
      不,不想现在就到那里去。 
      也许,这场表演,是在这地方地最后一次,随心所欲。 
      第二场献唱开始的时候,队列已经起身开始预备。 
      不愧是天人,虽然穿着特制的鞋子,走路依旧轻巧无声。 
      他们站在场边预备的时候,飞天就立在刚才那根廊柱的下面。 帷幔重重,他在阴影里站着。 
      ……命运……就在今晚要天翻地变了吗? 
      汉青安排很周到。第三场表演的人退下后,穹顶的华灯一瞬间全部转黯了。 
      在这黑暗中,队列静静地伫立在大殿正中。 
      四周有窃窃低语。 
      轻轻的,响起一下铃响。 
      脆铃声响,一声,接一声,模拟着人心跳动的频率,单调的,脆弱的,空远的。 
      穹顶上亮了一盏灯。 
      弦索流泄乐音,那灯亮下的人影动了起来,脊背挺直坚削,分腿,回步,在空旷的大殿的地面上踏响。整齐而划然,不像是几个人同时踏击,听起来只有一声,只像一个人脚步。 

      这里的舞蹈都在追求着飘逸出尘,轻灵无声。 
      飞天要的却是有声。 
      灯又亮了一盏,在远远的队列边角上,那几个被光照亮的人形,也随着乐声动作起来。 
      华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由静变动的人越来越多。而舞步却一丝不乱。队列由二变四,由四变八,由八变成十六……
      人逐渐分散,脚下的力量渐渐加重。 
      那踏击的脆响由小至大,由远而远,虽繁却不乱,虽众却不杂。像是被风带起的海浪,从空远的地方,缓缓漫卷了过来! 
      忽然铃鼓齐响,如晴空中响起一道惊雷。惊涛骇浪扑天卷地而来。 
      那如雷鸣雨击的舞步骤然加快,每一下都重重踩击,一下与一下之间没有一丝空隙让人喘息,却又声声分明绝未紊乱。
      像是被千军万马追赶,那样急促而迫切的步声。队列四散开去,响彻整间大殿的,像狂风骤雨,踏在每个人的胸前心上的舞步,铺天盖地,淹没一切! 
      托高,飞扬,动荡……一直掀起来,穹顶仿佛都在摇晃,要被撼动掀翻! 
      众人心跳得像是要突破胸腔,眼睛充血发热着,全身每滴血、每分血肉都在跳跃、被这喧天的乐声与舞步声席卷淹没击成齑粉,化成火焰变成浪花!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狂风中的海涛重重拍击巨岩,浪涌花飞,坚硬与剧烈,冲撞与挺立! 
      追与逃的急迫!争与夺的激烈! 
      像是要毁灭一切,一丝不留。让人不能呼吸,血液全部冲向头脸! 
      忽然穹顶上的灯灭了。所有的声响像是人的错觉,一瞬间全归于寂静。死一样的寂静。甚至没有呼吸声。 
      犹如在拼命攀爬奔逃的时刻,一脚踏空,像是极细的钢丝勒进了皮肉,掐住了喉咙。剧烈的心跳无处可归,紧迫的心弦无处可靠。 
      死一样沉寂,让人不安的沉寂。 
      飞天缓缓举起短笛,轻轻吹响。 
      笛声幽咽涩然,荡气回肠。像是一线幽光,被重重竹影松波折叠阻隔,像是一缕游丝,漫舞不定。 
      一阵大风就能吹熄的烛光一样的,细弱而空灵的笛声。盘旋低回,千折百转。 
      汉青空灵的声音,在人丛中轻轻吟咏出声。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激激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线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语音袅袅,笛声袅袅 
      黑暗空远的殿堂中,只有汉青的声音和笛声。 
      语声停歇,笛子却是愈吹愈回肠荡气。 
      远远地,又亮了一盏灯。 
      灯下的人,缓缓地退去。 
      那低而轻的步声,渐渐地远去。 
      一线光,一缕音。 
      终归于寂。 
      不知道哪处角落忽然吹起了一阵风,将遮掩飞天身形的纱吹得飘飞开去。 
      飞天火红的衣带和披散的头发,一起飞扬,他甚至没来得及放下唇边的短笛。 
      殿中灯盏明灭有致,黑白灰,浓浓浅浅的涂抹,有一抹嫣红,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 
      红衣黑发,短笛如玉。 
      明月千里,余香满身。 
      恍如隔世一般,令所有人的,驻足侧耳,定定凝望的一抹鲜红色。
      汉青的声音重又响起,清亮的少年声音,连同那二百个舞者,齐齐地说:“飞天殿恭贺辉月殿下生辰。” 
      “殿下……”汉青替飞天把那繁复的礼服一层层穿上身。 
      内衫,衬衣,薄服,长袍,短袂,华甲……一件又一件,把人像粽子一样包了又包、捆了又捆。 
      飞天动了一下,觉得真是举步维艰。身后有华丽繁复,迤逦一地的长长衣摆。 
      “太重了……”飞天费力的仰头吸气,任他给扣上宝石的系颈纽绊:“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殿下,正服就得这么穿。幸好这是辉月殿下过生辰,不是大礼服。要是天帝陛下过生辰,那件正装光头冠就是……”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高。” 
      吓,吓死人了,飞天差点咬到舌头。那脖子还不得压断! 
      “殿下,我身份低微……”汉青终于最后理好了飞天腰间的佩饰:“不能陪您上去。您自己……多留神。” 
      “嗯。” 
      汉青目光中水光盈盈。 
      汉青…… 
      把那个遮盖半边脸孔的面具,轻轻覆在了额上。深吸一口气,飞天迈步向前。 
      长长的回廓,高高的,看不到顶的石阶。 
      飞天从侧面的梯阶处慢慢的向上登。 
      环佩叮铛,衣摆窸窸窣窣作响。好高的石阶,这身份地位的象征,让人觉得脚步越发地沉重。 
      天人的身上,究竟有多少重的枷锁?看似高贵地生活,到底有几分快乐? 
      远远听到殿中有人歌唱,歌喉细腻宛转,如珠落玉盘。不知道是谁在歌唱? 
      长长的石阶,终于也走到了尽头。飞天没有抬头,就远远的站着,按照舟总管数次教过了的,躬身曲起一膝行礼:“陛下。” 
      平阔地石阶上,几人地目光都在飞天身上。
      “飞天何须多礼?”那威严流转的声音十分柔和:“刚才一曲笛声,教人心驰神往。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巧思。诗词字字扣在辉月地月字上,确是好词。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只是不大喜庆。” 

      “陛下过誉,还是陛下与辉月不嫌弃,我才敢献丑一次。”飞天规规矩矩的把话说完。 
      “快入席吧,等你这半天了。” 
      这个声音很陌生。 
      不是天帝,不是辉月,那么是星华了。 
      飞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更衣延误了些时候,请勿见怪。” 
      “怎么会?”那声音听来爽朗,有些豪迈之气:“别跟我客气了,快坐吧你。” 
      飞天在那张空案前站定,拂衣,盘膝,缓缓坐下。侍立的人斟上香气四溢的茶。 
      在那袅袅升腾的热气中抬起头,飞天缓缓看向坐在对面案上的辉月。 
      他也把目光投向了飞天,缓缓举杯:“多谢你的歌舞,费心了。” 
      飞天有片刻的怔忡,“不用客气。” 
      辉月那双眼睛,会让人觉得被注视的刹那即是永恒。 
      他垂下了眼帘,那美丽如梦的眼睛不复见。 
      飞天缓缓转过头。难怪,难怪。辉月殿下,果然如月辉清华。
      “认识这么久,倒不知道你也多才多艺。”上首星华爽朗的笑声让人心生好感,不由自主就想亲近他的感觉:“来来来,辉月来开席,我要罚小飞天三杯。” 
      飞天微微一笑,星华有着极浓丽的剑眉,但是更可人爱的是他的脾性。 
      “对了,飞天决定了没有?”他促狭的挤挤眼,举起杯:“你的终身大事……决定了没有?” 
      这个令飞天辗转为难的问题,就被他这么轻轻巧巧说了出来。 
      飞天不知道如何作答,顺口说道:“席毕再说罢……让你多猜想一会儿。” 
      星华眉毛挑了起来:“小飞天居然学会吊人胃口了?好,我便再等你一时……对了,如果你要挑我的话,给我个暗示就好,我是很从善如流的哦——” 
      不知道为什么,那黑亮的眼睛里闪动的亲切和善意,让人鼻头一热,这个人也是真心的在关心着飞天吧,飞天垂下头:“嗯,我记得。” 
      “飞天今天心情不错么,”天帝悠悠开口:“因为辉月庆生吗?” 
      才不是。 
      但飞天却答:“那是自然。” 
      飞天轻轻抬起头来,看到那至高无上的一个人。 
      天帝。 
      天帝的目光灼灼,落在飞天的面上。虽然隔着一个面具,那目光却利如锋芒,一直要刺进人心里。在这样的目光下,虽然有重重的华衣包裹,却让人突然生出赤裸无防备的脆弱之感。 

      好厉害的一个人。好厉害的一双眼。 
      “哎,行云要吹箫了。”星华说道。他丝毫不拘束,性子豪爽狂放:“别说话了,仔细听听。” 
      飞天怔了一下。 
      杨行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想到他身上那道长而深的剑痕。 
      这个人…… 
      远远的,长长的高阶下面。 
      殿堂中绿纱飘飘,一身白衣的人,亭亭立于像是柳丝烟幕的绿纱中,身形似真似幻。 
      忽然箫音细细,婉转传来。 
      似秋风呜咽,似冰下流泉。缠绵悲伤,如泣如诉。 
      像是出尘仙子,那样遗世独立的高傲。高傲中,却又显得无助。 
      箫音一缕,飞越远山重水,像是在苦苦寻找,却一无所得。在梧桐秋霜间低回,在子规啼血时悲泣。 
      让人心里酸楚难当,直想落泪的箫曲。 
      飞天有些茫然。 
      这不是庆生典么?怎么杨行云吹奏这样悲凉的曲子来扫兴? 
      一声轻叹响起在耳边。 
      飞天茫然地侧头,辉月面庞上却是一派的平静柔和。 
      是幻觉吗? 
      箫音一转,一线拔高。飞天看着那绿云飞雾中的人影。人似春柳,音若秋风。 
      怎么了?他心里藏着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曲调? 
      纤音遏云,幽咽低诉。 
      杨行云……这个人像个谜团。美丽动人的箫音,却让人平添疑思。 
      节目不算太多,杨行云吹箫原来是压轴。 
      终于算是开席,络绎不断地有人走上这高台来向天帝行礼,再向辉月敬酒。 
      那么弱不胜衣似的辉月,饮酒却如星华一般地豪爽,杯来便干,面不改色。真是人不可貌相。 
      竟然也有人跟飞天碰杯。都是飞天不认识的人,飞天嗯嗯啊 啊 胡混过去。 
      “飞天,”星华侧过身来和飞天碰杯,忽然小声说了句:“你想好了?” 
      飞天愣了愣,没点头也没摇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真要和那个克伽什么的…… 
      不,飞天用力摇头甩掉那让飞天毛骨悚然的想法。 
      星华一手撑在锦垫上,呼出的气带着酒香喷在耳边:“如果要我的话,你直说就可以。” 
      飞天不自在的缩缩脖子,向一边挪了挪,目光不由自主向辉月那溜了一溜。 
      星华晃晃手里的杯:“以为你想通了,原来还在犯傻……” 
      他的口气让飞天觉得上火:“你说谁犯傻?” 
      “你呀,”星华一副欠扁样:“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死在他手里,估计你那就叫死得其所。” 
      飞天皱着眉头,估计戴着面具他也看不到:“喂,你这口气好像你很关心我。” 
      星华眉毛都竖了起来:“那是自然!我不关心你,还有谁关心你啊!” 
      飞天趁空问了一句:“那么我应该找谁成礼?难道除了你和克伽,就没有好人选了么?” 
      他嗤地笑出声来:“怎么没有,最上面坐的那个才是顶好人选,看你敢不敢张口要。” 
      啊?天帝么? 
      飞天回过头去看他,他正专注地与身边躬身伺立的人说什么话。可能是发觉了飞天的注视,似电的目光一下子扫过来,吓人一跳。 
      “喂,没搞错吧,他这么凶……” 
      “凶才好,”星华弹了他的面具一下:“回来再没一个敢嘲笑你的长相,不然也就是轻视他的威严了。再说,他的战力比克伽只高不低,不然当年老大的位子怎么会成了他坐。” 

      是么?听起来倒是好选择…… 
      可是,这么一个看一眼就要令人腿软的家伙,也不比克伽好到哪里去啊。跟这种人同榻……不跟与虎谋皮一样危险? 
      忽然席间不知道为什么全静了下来。 
      却听到那个什么克伽的声音说:“飞天殿下是不是有所决断了?” 
      XX的,原来还是冲着他来的。 
      看他脸上那种自信满满的表情,飞天就很不爽。这个克伽,实在招人厌得很。 
      大殿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中间这几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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