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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记-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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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真想爆炸,我们根本来不及卧倒。
  “黄头”很有些军事常识,他说手榴弹放到火里烧都不炸是不正常的,它们迟早会爆炸,我们每前进一步,就离着爆炸近一步。一般地说三颗手榴弹会同时爆炸,同时爆炸就会产生一声巨响。弹片有杀伤力,更大的杀伤力来自爆炸时产生的热气浪。它能隔着肚皮把你的肠子撕成香蕉那样长的一段一段又一段。
  8我们坚信我们的真诚会使你感动,你会敞开你的门,放我们进去,让我们安慰你,我们决不会主动问你为什么要割掉自己的下体,鸡吃石头子儿自有鸡的道理,你自有你的道理。你必定是感到非割掉它不可了时才把它割掉的,我们打听到一个办法,可以让它再生出来。也不是我们打听到了什么办法,是失踪的“大金牙”不知从什么地方寄给我们一封信,他说吾惊悉“骡子”自己毁了自己,吾想他一定是一时激动,这太简单了,就像猫儿爬上树也必然能从树上爬下来一样。吾想只要“骡子”肯把他唱歌挣来的五十万块钱借给吾五万块,吾就还他一个男人身子,五万元买个金刚钻儿,不贵吧?说到这里还得补充几句:不是说“大金牙”发出去一批药吗,那批药被京都里一些人吃了,男人女人都吃,吃了后都想自杀,于是一级一级查下来,听说公安局夜里摸进村庄来逮捕“大金牙”,没逮着。他的药太峻烈了。我们真担心“骡子”花了五万元买来一根可怕的……
  你皱着眉头对我们说:“滚!全都滚!”
  “骡子”,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你,没有一丁点儿恶意,为什么要我们滚呢?你走红运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去找你,你现在正倒霉,倒霉的人需要友谊是不是?
  “你们根本理解不了我!”你满面红光地说,“我好得很!”
  “就算你好得很,也该把你的烟拿出来,让老同学们过过瘾,那四层眼皮的女记者还把她的美国烟卷扔在炕上,让我们随便抽来着。”
  你的脸阴沉起来。好,我们不提那女记者啦,她要是再敢到我们村里来刺探你的情报,我们就劁了她的蛋子儿。她说你跳到护城河里救上了一个小孩真有这事吗?
  你摆摆手,把烟散给我们抽。
  这恐怕又是幻觉的继续。
  他说:你们不理解我,你们只理解肚子和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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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门里,我们在门外,我们听到他的声音,如同一条小溪里的流水声:
  ……市精神病医院你们去过吗?你们去看过“小蟹子”吗?没有,我们没有时间去。她在县百货公司站柜台卖彩气球时“大金牙”见过她一面,“大金牙”说她胖得很厉害,一张大脸白白的,眼睛比她少年时小了许多,“大金牙”说她可能是浮肿。对对对,她原先是卖过磁带什么的,后来“大金牙”说她又去卖气球了。她一手攥着一把气球的线儿,头上飘着两大簇,五颜六色,嘭嘭地响。市精神病医院门前有一棵大槐树,槐树上有窝老鸹,见人到树下它们就呱呱地叫。你们猜不到我为什么要去看她。医生不让我进去,说她很狂躁,打人咬人什么的。后来我拿出了我的名片给医生,医生说:你就是那个唱歌的呀,你非要见她?那你赶快到街上去买两把气球儿,必须彩色的……
你的行为使我们恐惧(16)
  我举着两把气球儿,像举着两把鲜花,走进了她的病房,她坐在椅子上,手捂着脸,正在那儿叽里咕噜的骂人。医生喊了一声,她把手从脸上拿下来,两眼凶光,好像要跟人拼命。但是她的眼立即柔和了,她看见了气球。她喃喃地,像个小孩子一样偎上来。给我……给我吧……我给了她,她举着气球跳起来……
  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吧?
  滚,都滚,不要惹我发火!
  “耗子”神秘地对我们说,那天你们走了以后,我又回去了。我站在他的门外只敲了一下门,他就把门打开了。他一团和气,穿得整整齐齐,先让我喝了盅满口都香的茶,又让我抽美国烟。我仔细(当然是偷偷地)打量了一下他的那地方,鼓鼓臃臃的,并不像少点儿什么,那事儿怕又是造他的谣言。他对我说这次回来是体验生活,搜集民歌民谣,找了我们几次都找不到,他还说你们有意疏远他。他说你回去跟“黄头”他们说:“骡子”永远变不成马,唱歌的事儿本没有什么了不起,是个人就能。他说在外边混饭吃不能太老实,太老实了就要受欺负,他说回乡后可得老老实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骗子就怕老乡亲嘛!他问了好多好多事,他说压根儿就没见过“大金牙”,“大金牙”去京城那些日子,他正在日本国演出呢。他说他很想去看看“小蟹子”,只是不知道精神病医院在什么地方。他还说“鹭鸶”这家伙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打老婆呢?“小蟹子”大概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了,可现在竟被他折腾疯了。
  “耗子”说,我还问了他一些早年的事,譬如说摸“小蟹子”的胸脯的事儿,夜里捞羊的事儿。他有些伤感情地说:光阴似箭,转眼就是二十年啦。他说那纯粹是小孩子胡闹,根本算不上恋爱的,“鹭鸶”如果连这都不能原谅,那可实在太糟糕了。我是摸了她一下,她跑了,我可吓得没了脉,棍子一样戳在河堤上,只想跳河自杀。第二天上学时,我生怕她告诉了“狼”,“狼”要是知道了我敢摸女生的胸脯,非把我打死不可,她没有告诉“狼”,我心里感谢她,感谢极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赶着羊追她了,也没有羊好赶啦,那只母羊掉到河里淹死了,那只公羊累瘫了。说到这里他和我都哈哈大笑起来。
  “耗子”还说,他说他摸“小蟹子”时肯定被“鹭鸶”看到了,当时他就恍惚看到一个瘦长的影子在高粱地里晃动。他说他呆立在河堤上,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爹娘的声音伴随着一盏红灯愈来愈近,一直逼到他的眼前。他不动,准备豁出皮肉挨揍了,奇怪的是那晚上爹和娘都变成了菩萨心肠,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轻轻地问他那只母羊哪里去了。他说母羊滚到河里去了。于是,爹和娘便脱外边的长衣服下河去捞羊,爹高举着红灯笼,生怕被水浸湿了,河水哗啦哗啦响着,爹和娘的身体被灯笼火照得朦朦胧胧,显得很大很大。突然听到娘说:摸到了摸到了!爹举着灯笼凑上去。突然又听到爹和娘的怪叫声———拖很长,灯笼掉在河里,随水漂去,爹和娘挣命般扑腾着爬着上岸来,浑身滚着水。黑暗中看不到他们的眼睛,但能感觉到他们在颤抖。爹扛起瘫在地上的公羊,娘拖着我,飞快地往回跑,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跑得爹与羊一样摔倒在地,才停止喘息。娘说:我的亲娘,吓煞我啦!我还以为是咱们的羊呢?谁知道竟是———爹低声说:“少说话,‘路边说话,草窠里有人’!”娘不敢吱声啦。
  “耗子”说得满嘴白沫,我们也听累了。你别说了,既然他不嫌弃我们庄户人,咱们明儿个一块去看他吧。好!明儿去看他。
  9“骡子”,“骡子”,开门吧,我们拍打着你的门板,我们呼唤着你的名字,你不开门也不回答,昨天“耗子”不是骗我们就是他产生了幻觉。我们很失望地往回走,太阳高升,空气清新,你应该出来走一走,现在田里的活儿不忙,我们愿意与你一起散步,看看我们的墨水河,看看我们的劳改农场新建成的飞碟式大楼。一群剃着光头、穿着蓝帆布工作服的囚犯们在大豆地里喷洒农药,风里有不难闻的马拉硫磷味道。劳改犯里藏龙卧虎,你还记得我们村那栋红色大粮仓吗?那是一个六十年代的老囚犯设计的。那时候我们经常跑到劳改农场的大片土地里去割牛草,一边割草一边看那些老老小小的犯人。警卫战士抱着马步枪骑在膘肥体壮的战马上,沿着田间小径来回巡逻。马上的战士很悠闲,马儿也很悠闲。战士嘬着嘴唇吹着响亮的口哨,马儿伸出嘴巴去啃小径上的草梢。我们最喜欢看女犯人。她们也都穿着一色的劳动布工作服,或锄地或割草或摘棉花。有一个女犯人特别好看,嗓子也好听。她们摘棉花时总要唱歌儿。碧蓝的天上游走着大团的白云,好多鸟儿尖声啼叫。也有战士骑着马在小径上巡逻,但他不吹口哨,他的马步枪大背着,他手里握着一根树条儿,无聊地抽打着棉花的被霜打红了的叶子,犯人们很欢乐,一边摘棉花一边唱歌。她们的歌声至今还在我们耳边上嗡嗡着,你在收音机里唱过她们唱过的歌。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你请出来,让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犯人干活去,犯人们在劳动时都高唱着你的歌曲。
  从前有一个姑娘
  在墨水河边徜徉
  骑红马的战士爱上她
  从脖子上摘下了马步枪
  失踪好久的“大金牙”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粉坊里。电灯的光芒把粉坊变得比汽灯时代更白亮。在电灯的光辉下,我们才明白那个四层眼皮记者所说的“汽灯比电灯还要亮”的话是骗我们玩的。“大金牙”好像从来就没逃跑过,他穿得更阔了,京腔更浓了,脚上的塑料雨靴换成了高腰牛皮靴。一进粉坊他就说:
  “伙计们,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你的行为使我们恐惧(17)
  然后他分给我们每人一张名片,每人一支香烟。他再也不脱鞋搓脚丫子泥了,他连坐都不坐,嫌脏啊,小子。他说:真正的好汉是打不倒的,打倒了他也要爬起来。谁是真正的好汉呢,“骡子’算一条!吾算一条!
  他说他筹到一笔巨款,准备兴建一个比上次那个大十倍的工厂。这家新工厂除了继续生产特效避孕药之外,还要生产一种强种强国的新药。这种药要使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除了生产这种药之外,还要生产一种更加宝贵的药品,这种药虽说不能使人万寿无疆,但起码可使人活到三百五十岁左右。
  当我们询问他是否见到“骡子”时,他说:见过,太见过了,在京城我们俩经常去酒馆喝酒。
  我们一齐摇头。“大金牙”你过分啦,“骡子”回家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好久啦,你不是还写过一封信向他借钱吗?
  “大金牙”脸上的惊愕无法伪装出来,他瞪着眼说:“你们说什么胡话?发烧烧出幻觉了吧?”
  他逐个地摸着我们的额头,更加惊讶地说:“脑门儿凉森森的,你们谁也没有发烧呀!”
  “老婆”说:“你摸摸自己发没发烧!”
  “大金牙”说:“让我发烧比登天还难!”
  该介绍一下“老婆”的由来了。“老婆”本名张可碧,现年三十八岁,男性,十五年前娶一女人为妻,生了一男一女,为计划生育,其妻于一九八四年去镇医院切除了子宫和卵巢。本来女性绝育手术只须结扎输卵管,但“老婆”的老婆的子宫和卵巢都生了瘤子,只得全部切除。为什么我们要把“老婆”这外号送给张可碧呢?只因张可碧父母生了六个女儿后才得到这个宝贝儿子,为了好养,所以可碧从小就穿花衣服,抹胭脂。父母不把他当男孩,他就跟着姐姐们学女孩的说话腔调,学女孩的表情、动作。等他长到和我们同学时,他的父母不准他穿花衣服了,但他的那套女人腔、女人步、女人屁股扭却无法改变了,所以我们就叫他“老婆”。
  他的老婆切除了子宫卵巢后,嘴上长出了一些不黄不黑的胡子,嗓子变得不粗不细,走路大踏步,干活一溜风,三分像女七分像男。在这样的女人面前,“老婆”真成了他老婆的“老婆”了。
  “大金牙”说:“骡子”富贵不忘乡亲,是个好样的,当然吾也不是一般人物,吾名气没他大,但脑袋里的化学知识比他多。我们被他给打懵了,听着他胡说,想着我们是不是真的去敲过“骡子”的门?“骡子”是不是真的回到家乡?
  “大金牙”说:京城里有一家全世界最高级的红星大饭店,吾和“骡子”在那里边住屯三个月。一天多少房钱?不说也罢,说出来吓你们一跳两跳连三跳。


  骡子“活得比我们要艰难得多!是啊,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艰难呢?又有名,又有利,吃香的喝辣的,漂亮女人三五成群地跟着。吾原先也这么说。可是“骡子”说:“大金牙”老哥,你光看到狼吃肉没看狼受罪!名啊名,利啊利,女人啊女人!都是好东西也都是坏东西。就说名吧,成了名,名就压你,追你,听众就要求你一天唱一支新歌,不但要新而且要好。不新不好他们就哄你、骂你,对着你吹口哨,往你脸上扔臭袜子。还有那些同行们,他们恨不得你出门就被车撞死。还有那些音乐评论家们,他们要说你好能把你说得一身都是花,他们要说你坏能把你糊得全身都是屎……他说:我真想回家跟你们一起做粉条儿……
  他真能回来吗?我们用眼睛问“大金牙”。
  “大金牙”说:吾劝他千万别回来,宁在天子脚下吃谷糠,也不到荒村僻乡守米仓。他咕咚灌下去一盅酒,眼圈子通红,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回去的!我当年就是为了争口气才来这儿的。如果不成功,回去也无用。吾对他说:“‘骡子’,你已经够份了,何必那么好胜,能唱就唱,不能唱就干别的。”他又喝了一杯酒,狠狠地说:不!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吐了我一身,你们看我这套纯羊毛西服上的污迹就是他吐的。我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进房间,他躺在地板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唱歌,那歌儿不好听,像驴叫一样。后来总算把他抚弄睡了,他在梦里还叨咕:金牙大哥……我还有一个绝招……等我……那些狗杂种瞧瞧……
  他要干什么?我用眼睛问“大金牙”。
  “大金牙”说:他千不该万不该得罪那个女记者。
  女记者怎么啦?
  “大金牙”说:他的票卖不出去了。他的磁带也卖不出去啦。现在走红的是一些比他古怪的人,嗓子越哑、越破、越走红……
  这些都与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割掉?我们用眼睛问“大金牙”。
  “大金牙”说:你们别幻觉啦。
  “老婆”说:俺是听俺老婆说他回来了。他那旧房子不是早由村里给他翻修好了吗?俺老婆说那天黑夜里起码有一排的人往他家搬东西,一箱箱的肉,一坛坛的酒,一袋袋的面,好像他要在里边往一辈子似的。过了几天,俺老婆说:你那个同学把那玩意儿自己割掉了。俺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是听街上人说的。你们说这事可能是真的吗?
  “大金牙”又跑到粉坊里来了。他说吾刚从“骡子”那里回来。“骡子”拿出最好的酒让吾喝,他说他这次回来之所以不见人,是为了训练一种新的发声方法。一旦这种发声方法成功了,中国的音乐就会翻开新的一页。他充满了信心。他还说呆些日子要亲自来粉坊看望大家。
  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们用眼睛问“大金牙”。
你的行为使我们恐惧(18)
  “大金牙”说:他还对吾说了汽车尾灯光芒的事。他说有一天夜晚,他独自在马路上徘徊,大雨哗啦啦,像天河漏了底儿。街上的水有膝盖那么深。所有的路灯都变成了黄黄的一点,公共汽车全停了,等车的人缩在车站的遮阳棚下颤抖。起初还有几个人撑着伞在雨中疾跑,后来连撑伞的人也没有了。他说他半闭着眼,漫无目的地在宽阔的马路中央走着,忽而左倾忽而右倾的雨的鞭子猛烈地抽打着他的身体,他说我的心脏在全身仅存的那拳头大小的温暖区域里疲乏地跳动,除此之外都凉透了,我亲切地感觉到眼球的冰凉,一点冷的感觉也没有,本来应该是震耳欲聋的雨打地上万物的轰鸣,变得又轻柔又遥远,像抚摸灵魂的音乐———什么叫“抚摸灵魂的音乐”呢?你这家伙———吾怎么能知道什么叫“抚摸灵魂的音乐”呢!吾要是知道了什么叫“抚摸灵魂的音乐”吾不也成了音乐家了吗!“大金牙”的叙述被我们打断,他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你们都是俗人,怎么能理解得了他的感情!吾只能理解他的感情的一半。他说他在雨中就那样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几个小时,突然,一辆乌黑的小轿车鬼鬼祟祟地迎面而来,它时走时停,像在收获后的红薯地里寻找食物的猪。它的鼻子伸得很长很长,嗅着大雨中的味道。他说他有点胆怯,便站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边不动。它身上迸溅着四散的水花,从他的面前驰过去,就是这时候,他看到汽车尾灯的光芒,它像一条红绸飘带在雨中飘啊飘啊,一直飘到他脸上。后来,他恍恍惚惚地感觉到那辆狡猾动物般的小轿车又驰了回来,在瓢泼大雨中它要寻找什么呢?雨中飞舞着红绸般的汽车尾灯的光芒,他说他如醉如痴。汽车在行进过程中,车门突然打开了,有一个通红的人影子在雨中一闪。汽车飞快地跑走了。他看到雨中卧着一个人。他犹豫了一阵,走上前弯腰察看,原来是长发凌乱的女人。他问她: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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