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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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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认出你来。那个开车的小伙子没有马上认出你,他也没有认出你,看来,你的化装还是成功的。志诚感到鼓舞。
可是,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多久。当志诚走向板铺,挨着白青坐到铺沿上的时候,他先是随便问道:“大哥,你从哪儿来,贵姓啊……”接着就变了腔调:“咦,大哥,咋瞅着你眼熟呢……你……你是不是昨天来过……”
他认出来了。
好在屋里没有别人,志诚摘下眼镜冲白青一笑,他完全愣住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你……”
志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走到工棚门口向外望了一眼,除了百米开外的煤堆有人在干活外,附近没有一个人影,就返身走回来,坐到板铺上,对他一笑:“既然你认出来了,就跟你说实话吧,还请你大力配合……”
志诚严肃起来,简略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白青听完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原来是这样,昨天我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大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保密,你让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
又遇到一个好小伙子。志诚感激地握握他的手说:“先谢谢你了,其实,也没什么配合的,一是希望你替我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二是帮我找到妻子。现在,我先问你两件事,第一件是,这里是不是发生了群死群伤的重大矿难,第二件是,你看没看到我妻子,或者听没听到她的什么消息!”
“这……”白青迟疑一下:“这……事是出了,可详情我说不清楚……大哥,你别多心,不是我不配合你,有些事我是真说不清,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是这么回事……”
白青压着嗓子讲了他所知道的情况。原来,他本来就是六号井的人,可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在挖煤时把腿砸伤了,不能下井,只好留在工棚里养伤。一天早晨,他一觉醒来不知怎么回事,工棚里突然来了几个人,把他转移到七号井工棚里。此后,他风言风语地听说,六号井出大事了。可一打听,说话的人就闭了嘴。后来,还是弟弟小青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他,说死了好几十人,矿上不让往外说。他猜测,自己所以被送到七号工棚,肯定是嫌他碍眼。今天恢复了生产,觉得没什么事了,才把他送回来。他还说,虽然没有什么确实的消息,可原来跟他一个班的工人,到现在还一个也没看见,估计是都完了……
原来如此。听着白青的话,想起昨天看到那份招工广告,再看眼前工棚里行李卷比昨天增多的情况,志诚一切都明白了。
志诚又把话题引到肖云身上。白青说:“这事我真不知道,她从那次来之后,就再没露过面,我腿脚不便,不能出屋,她如果不进工棚,就是来了我也看不见……对了,她不是前天才离开吗?又回来干什么?”
志诚把在张林祥家了解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白青听后失惊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只听说大林子跟矿里干起来了,以后人就没了,没想到还有这些事,你上次来我也是害怕,没敢说……你家嫂子胆子也太大了,矿里已经下了死令,不许把死人的事露出去,她要是为这事儿来,可真有点悬……我是真没见过她,也没听别人说过。这样吧,等一会儿有人来你再问问他们……”
正说着,外面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向工棚走来。志诚和白青急忙住口。片刻,三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志诚一眼看清为首之人,心又一跳:五十来岁,身材健壮,面孔黝黑,不是那个姓赵的汉子是哪个,只是,今天没有穿那身劳动服,而是一件破旧的迷彩服,完全是一副下井干活的打扮。哎,他不是说自己是这个井的负责人吗,怎么……
没等志诚想清楚,赵汉子的目光已经照过来,还好,首先落到白青身上:“哎,这不是小白子吗?你还活着哇!”
白青听了这话委屈地说:“赵叔,你这话咋说的,我腿是砸坏了,可离死远着呢,我刚二十岁,你可别咒我呀……哎,给你们介绍一下,”指指志诚道:“这位是新来的……姓张,柴大叔说跟你们一个班儿。”转向志诚:“张大哥,这位是咱赵大哥,是你们班的头儿,可讲义气了!”又对赵汉子:“赵大哥,这位张大哥是我老乡,没下过井,您多照应啊!”
赵的汉子随便看了志诚一眼,显然是没认出来。叹口气半开玩笑地说:“咳,到了井下,谁照应谁呀?我还得求阎王爷照应呢!”打量志诚一眼:“嗯,体格还行,井下的活儿也没啥大窍门,只要体格好,舍得出力就行……哎,看你咋有点面荒的……咱们是不是见过面?”
志诚急忙摇头,故意土里土气的腔调说:“没,没,俺是第一次见大哥,今后,大哥多照应了!”
赵汉子疑色稍减,点点头说:“那是,只要你不藏奸,好好干,啥说没有,要是藏奸耍滑,那可对不起了,你少干别人就得多干,我一个人想照应你也不行,大伙不答应!”对另外两个汉子:“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汉子附和道:“那是,俺们班不要藏奸的,要是想藏奸,就别下井!”
志诚急忙说:“这你们把心放肚子里,俺这人没啥本事,可干活从来不耍滑!你们要是看俺藏奸尽管吱声,俺立马走人!”
正说着,又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走进来,二十多岁年纪,长得又矮又壮,还是个豁牙子。赵汉子一见二人就没好气道:“豁子,你是不是又上洗头房子了?你他妈来乌岭干啥来了,挣俩钱容易吗?都填那没底儿坑了?”
豁牙小伙子一点也没往心里去,看志诚一眼,笑嘻嘻对赵汉子说:“大哥,不是你说的吗?咱们是阴一半阳一半,活一天就得乐和一天,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女人滋味,要是一下子完了不是太亏了吗?”
赵汉子又气又笑:“你他妈的,敢用我的话对付我,你乐和乐和也行,可不能太勤了啊,这几天你一下工就往那家洗头房跑,整的连干活的劲儿都没有了。哼,别看你体格好,这么下去也快……我跟你说,你要是老这样,我们这班儿可不要你了!”
豁牙小伙子嘻嘻一笑:“哪能呢,我倒想天天去,可我去得起吗?一个月也就几回,大哥你就担量点吧……”
正闹哄着,独眼男人摇摇晃晃走进来:“快到点了,准备下井……哎,老王家爷俩儿咋还没到?还想不想干了?”
正说着,两个男人走进来,年长的五十来岁,年少的二十傍边,从眉眼上一看就是爷俩儿。当爹的急忙解释说:“矿长,俺们来了,这不还没到点吗!”
独眼男人没好气地说:“啊,你还踩着点来呀,就不能提前点儿?”对几个人:“跟你们说啊,从明天起,接班必须提前半小时到工棚集合,晚了就扣工钱,一分钟一块。就这么定了!”看看表:“还等啥,就剩二十多分钟了,收拾收拾,准备下井……哎,新来的,没看到别人吗,快动弹,还等谁伺候啊……我说你呢……”
独眼男人说着把一条腰带和一顶安全帽一盏矿灯扔给志诚,志诚接过来模仿别人的样子往身上武装,可手忙脚乱地弄不好,白青在铺上说:“张大哥,你这么下井可不行,得穿厚点,底下冷,可大衣不行,穿它干活不方便……这么着吧,你把我的毛衣毛裤套里边,那边是我的水靴,你穿上,下边有的地方有水……”
在白青的帮助下,志诚穿上毛衣毛裤和水靴。白青又帮他扎好腰带,带上安全帽,扭亮头上的矿灯,并教给他如何开关。等他穿好后,别人早已武装完毕,一群人鱼贯走出工棚。志诚注意到,赵汉子身上还挎着个大包,里边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这时,他已经明白,这个赵汉子只是他们这个班的头,绝不矿井的负责人,负责人是那个独眼的柴矿长。既然这样,他昨天为什么那么说呢?
志诚一时想不清楚,但脚步不能停,随着大伙向外走去,向矿井走去。
此时,志诚心里忽然产生一丝悔意:你来这里是寻找肖云的,白青已经说过她没来这里,下井还有必要吗……
可是,改变主意已经来不及,井口就在眼前了。
八、黑暗
1
井口看上去一切正常。
井口上方竖着一个两米多高的木架,木架上安装着一个轱辘,轱辘上缠绕着钢丝绳,钢丝绳在一台电动机的牵引下,“扎扎”地抽动着,把一个盛满煤的硕大铁桶从井底提上来。井口旁,两个年轻人用铁勾就势一搭,铁桶就置于一个长方型的平台上,平台下有四个铁轮,铁轮下有铁轨,两个年轻人在铁轨上把装满煤的铁桶推到煤堆的边缘一斜,桶里的煤就象黑色的水流般淌下。然后,他们又把铁桶扶正,拖回井口,挂到钢丝绳上,再把桶放回井内。
志诚走到井口跟前,正赶上一桶煤从井口提上来,两个小伙子把煤倒掉之后,王氏父子中的儿子和另一个年轻人就接过位置,把铁桶悬挂在井口处,望着众人。
赵汉子招呼了一声:“上吧!”
上……往哪儿上?
志诚正在发愣,却见赵汉子已经跨出一步,上面双手抓住缆绳,下面双脚站到铁桶边缘上,接着又一个汉子用同样的姿势跨上去,站到赵汉子对面。再接着,又有两个人对面站好,很快,只剩下志诚一个人了。
志诚往前看了一眼,看到黑乎乎的井口正不怀好意地等着自己,迟疑着没有迈步,赵汉子鼓励道:“没事儿,上来吧!”
豁牙小伙子笑嘻嘻道:“哈,害怕了吧,要想下井干,就得拿命换。熊了?那就回家搂老婆睡觉去,又安全又舒服,可没人给钱!”
志诚向前走了一步,终于来到井口边缘,向下探了一眼,只觉一股冷气从地底升起,头脑一阵晕眩,接着感到脚下的大地象海绵一样变软,变软,软绵绵向下沉去,沉下深渊……忽然间,他想起儿时的一个情景:农村的祖母家大门外有一口水井,很深很深,自己和一些同令的孩子们对它总是有几分神秘感,总想趴到井沿上往下看。一开始,自己胆小,不敢上前,后来在别的孩子激励下,壮着胆子一点一点凑近井口向下望去,当时,就是同样的感觉从脚下生出,升起……后来,有一个本村的孩子掉到井里淹死了,更增加了自己对井的恐惧。可那口井和眼前的煤井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微不足道了。
志诚从来没有到过煤矿,没有到过矿井,更没有一点煤矿生活的经验。他对煤矿那点可怜的印象也是从电影电视中来的。但是,那井绝不是这个样子,而是一道宽敞的、高高隆起的宽敞拱门,工人们雄纠纠气昂昂扛着铁镐亮着矿灯步入矿井,很有几分英雄气慨。少年时,他还因此对煤矿工人产生过强烈的崇拜呢。虽然近年矿难多发,使他意识到矿井并不完全是自己想象的样子,可也万没想到它是眼前这个样子,矿工们是用这样的方式下井:脚下是黑洞洞不知多深的煤井,黑洞上边悬着一个两米多高的大铁桶,铁桶上边是一根钢丝绳,人就站在铁桶边缘上,手抓着缆绳沉下去……这要是一脚踩偏或手没抓紧绳子……志诚大着胆子又往下望了一眼,黑洞洞深不可测,一股战栗带着寒气从井底窜上来,窜入双腿,双腿在发软的同时又颤抖起来。
他想转身逃开,心里对自己说:算了,别下了,白青已经说了,肖云没来过这里,即使来了,也不可能下井,何必非要下井呢?
可是……
可是,他却无法转身。因为对面好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的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在说:“怎么,害怕了?临阵脱逃?原来你是个熊包啊,还刑警呢!”在感到巨大恐惧的同时,他也觉得这井口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吸引他下去。他觉得,如果此时转身离开,将遗憾终生。于是,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下,怕什么,人家都不怕就你怕,说什么也得下去!”
这么想着,他先把身子往前一探,用手抓住缆绳,然后把一只脚踏在铁桶边上,接着要抬另一条腿,就在这时……
脚下的铁桶忽然颤抖了一下,颤抖得幅度虽然很小,志诚却觉心忽的往下沉去,几乎惊叫出声。还好,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抓住他的手腕,正是赵汉子。他一边抓着他,一边冲豁牙小伙子骂道:“妈个×,这是啥地方你扯犊子,我一脚把你踹下去!”然后用鼓励的口吻对志诚道:“上来吧,没事,刚来都这样,几次就习惯了!”
志诚这才把另一只脚放到铁桶上。
赵汉子又大声对众人:“都站好了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对留在井口的二人:“放吧!”
电动机响起来,铁桶开始颤抖着往下降去,志诚的心却往上提起来,并开始缩紧,越缩越紧,脚下的寒气更重了,那种脚底发软的感觉也更明显了,他忽然又觉得膀胱发胀,产生一种憋尿的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完全攫住了他的身心。不知是温度的突然下降还是恐惧,他居然发起抖来,腿下抖得更是厉害,怎么也控制不住。他真想大叫出声:“停住——我要上去,我要上去……”可咬着牙把叫声憋在咽喉里边。他想看看别人的表情,可看不清楚。几盏昏黄的矿灯摇曳着,恍忽可见井壁垂直向下,深不可知。耳边只有铁桶发出的暗哑声音伴和着不均匀的喘息声。大约别人也同样紧张,此时,谁也不再说话。志诚双手紧紧抓着钢丝绳,抓得手都发木了,意识不时地提醒他,只要脚下稍稍踩空或手上稍稍一松,就会沉落下去,沉落到无底的黑暗中,那样,后果只有一个——死亡,恐惧无比的死亡……
尽管非常恐惧,可志诚的头脑还很清醒,知道这样有害无利,在心底告诫自己放松一些,镇静一些,不要胡思乱想,把精力集中到眼前。可很难长时间做到这些。井底不知在何处,好象一个世纪过去了,脚下还在不停地下沉,下沉,没有尽头。还有多深哪,怎么还不到底呀。“哎呀,这……”
一滴凉冰冰的水珠突然滴落到的脖颈上,又象小蛇一样向脊背爬下,接着水滴密集起来。借着矿灯的光线,志诚注意到眼前的井壁都水淋淋的,水滴就是从这上边滴落下来的,这更增加了恐惧的感觉。他使劲儿咬住嘴唇,心里祈祷着快些到达井底,到井底就好了……
终于,一个世纪过去,下沉的速度放慢了,脚下的铁桶“咚”一声停住,井底到了,志诚悄悄地舒出一口长气。
可是,这口气只舒出一半又吸回来。因为,他看到眼前是一个斜向上方的窄窄的出口,勉强容得一人通过。赵汉子已经带头向前钻去,其他人跟在后面。这……
志诚想问点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紧随在别人后边,钻进眼前这个窄窄出口、不,应该叫入口才对,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开始很窄小,黑漆一团,全靠头上的矿灯照亮,渐渐宽敞了一些,也有了灯光,接着就变成了一个不见尽头的巷道,有的地段高些宽些,有的地段矮些窄些。高度和宽度都在一米五到两米之间,巷道一侧还拉着电线,每隔上十几米就安装一盏电灯,只是瓦数较些,光线昏黄,不甚明亮。两壁都是裸露的黑色原煤,闪着暗淡的幽光,用手摸一下湿漉漉的;脚下同样是煤,同样有水,尽管有水靴隔着,可踩上去仍然感到很不舒服;头上也是煤,但多数地方有木板遮挡着,下面用小腿粗的木桩支撑着,这肯定就是安全设施了。可是,真的发生塌方,靠这薄薄的木板和小腿粗的木桩能支撑得住吗?何况,有些地段还没有支撑,裸露着的大煤块就在头上悬挂着,令人经过时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唯恐它坠落到头上。此时,尽管下井时那种恐惧消失了,可另外一种恐惧又压迫上来,从脚底下,从头上,从两侧黑黑的煤壁上挤压上来,让人担心它们随时坠落、塌陷或发生种种不测,让你永远葬身这黑暗冰冷之处,再也不能回到地面,再见光明……
地狱。
志诚的心里忽然闪过这两个字眼。
2
往前走了一段,巷道不再向上斜,变平了,脚下也干爽了一些,志诚这时才注意到地下还有一条窄窄的铁轨。前面传来铁器撞击的声音,赵姓汉子回头喊了声:“小心”,带头闪到铁轨一边,志诚不知怎么回事,慌忙和别人一样闪开,只见一节运煤车厢从前面驶来,咔嚓咔嚓地从身旁驶过,驶到看不见的前方,“哗啦”一声响,接着是往下“叮咚哗啦”的声音,肯定是流入那个下井时乘坐的铁桶了。志诚注意了一下,原来在两条铁轨中间还有一根钢丝缆绳在抽动,那运煤车厢就是靠它来牵动的。看来,地下的原煤就这样一桶一桶地运往井上,发热发光,给人世带来温暖与光明。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中断了,前面平空塌陷下去,现出一个硕大的黑窟窿。原来这煤井是井中有井,往下还有一层。不过,这里是斜下去的,不用再乘铁桶,要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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