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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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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裁衣?”载看着衣服,眼睛也亮亮的,脸上却摆出一副不在乎的神色,瞥着罂,“能穿么?”
罂瞪眼,作势收回。
载连忙抓着衣服跳开,这才露出开心地笑容。
一年至终,即便有诸多不顺,商王仍然在腊日前夜设下隆重的筵席。
灯火辉煌,大殿上酒肉飘香。乐师在堂下奏乐歌唱,像是要跟人们的欢笑声较劲一样,铙鼓敲得热闹。
许多老臣都被请了来,商王性本好爽,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放声大笑,酒喝了一尊又一尊。妇妌担心他的身体,在一旁相劝,却被商王不耐烦地喝斥,只得沉着脸坐在一旁。
“你不去劝?”少雀在席上看着,觉得商王畅快得反常,提醒跃。
“劝什么。”跃神色淡淡,喝一口酒,“我已同那些臣子打过招呼,再过一刻他们就会离开,父王自然作罢。”
少雀扬扬眉,知道这父子二人现在关系微妙得很,也不多言。
“兕方怎只有一个上卿?”稍倾,他往不远处瞄了瞄,讶然问,“兕任不来?”
睢罂失踪以后,跃追了几日就被商王召回大邑商。此后,谁也没有提过睢罂的名字,跃每日周旋于国事庶务,少雀没见他笑过,也不再听他说什么闲聊的话语。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不把自己累死誓不罢休。
但是,仍有一些小细节引起少雀的注意。
比如,跃每隔几日就有亲信从人自大邑商外面归来,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比如,从前与他关系密切的兕方似乎沉寂了下来,妇侈、兕骊还有兕任突然间都离开了大邑商……
“嗯。”跃低低答道,似乎心不在焉。
少雀早有预料他不会主动说出什么,瘪嘴“哼”了一声,闷头用膳。心道还是自家的妇人好,什么秘密都不瞒自己。
“看那边。”少雀捅捅跃的胳膊,示意他看向侧方。那边,十几名妙龄女子,衣饰华丽鲜亮,在席上欢笑得娇声一片。
“那些都是贵胄家的女儿,如何?大王特地为你挑的。”
“我去城墙巡视。”跃看也不看,却拿着铜刀起身离席。
“你不去同大王……”少雀话还没说完,跃已经大步走远。
“啧!”他没好气地摇摇头,只得继续饮酒。
寒风从外面吹来,脸上微热的酣气被吹散,一阵清醒。
喧嚣被抛在身后,跃走下石阶,深深呼吸,吁出一口浊气。
天空中,河汉横亘,无数星子汇聚如海。
跃仰头望着,忽而想起那时在亳邑,天空也是如此美丽。心被牵绊着,隐隐作痛,跃握着铜刀的手紧了紧,片刻,双目恢复黑沉。
刚出宫门,不料,差点撞到人。跃一惊,连忙止步。
“呵,原来是跃。”一个拿腔拿调的声音传来,跃看去,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衣着华丽,两只眼睛盯着他打转。
“长兄。”跃认出来,愣了愣,向他行礼。那是商王的长子,名氐,年龄最大的儿子。
王子氐看他一眼,点头权当还礼,阴阳怪气地笑:“听说你现在可是小王了,嗯?”
“氐!说话怎这般无礼!”一个呵斥的声音在他后面响起,跃看去,却见一名鬓发斑白的妇人走过来。
跃认出来,那是妇奵。妇奵是商王的王妇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她在商王未继位的时候就伴随左右,生下了王子氐。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虽出身卑微,在宫中却没人敢惹她。跃与她并不熟悉,但一直以庶母之礼相待。
跃向她行礼道:“母奵。”
“王子。”妇奵露出满面笑容,和善道,“王子用膳不曾?”
“用过了,我还需去巡视城门,故而先行一步。”跃答道。
王子氐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妇奵瞪他一眼,转向跃,微笑道:“王子辛苦,城头风寒,还须添亦才是。”
跃颔首,再礼过,也不多言,转身走开。
“不就是钻了小王不在的空子,傲什么!”看着跃离去的身影,王子氐白一眼。
“住口!”妇奵怒斥他,“人家再怎样也是嫡子!你给我收敛些!”
母亲训斥,王子氐不好反驳。
“哼!”他不忿地扭头,朝宫内走去。
腊日那天,众人都要去大社祭拜,罂和载也去了,献上备好的干果和脩肉。
回到庙宫,罂拿出胶墨,把门上已经淡了的“福”字描清晰一些。正写着,忽然,眼前横过来一样物事。
罂诧异地抬头,却见载立在身旁,手里拿着一支笄。
“给我的?”罂看看载,又看看那笄,诧异地问。
“嗯。”载的脸被寒风吹得发红,挠挠头,“我在外面逛了一圈,看到这个,觉你你或许喜欢。”
罂接过那支笄,只见它是用角雕成的,外表磨得光滑油润,做成一段树枝的样子,笄首有整齐舒展的树叶。
“桃枝?”她问。
“嗯。”载停了停,补充道,“卖笄的老叟说腊日买这个好,可除秽辟恶。”
罂点头,他挑得不错,自己近来时运的确有些背。
“多谢。”她璀然一笑。
载看看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撇向一边。
“这是什么?”他忽然指着门上的字问。
“福。”罂答道。
“福?何意?”
“祈安康之意。”罂笑笑,“你的门上也要写么?”
“不要。”载一脸不屑,“画得乱七八糟,一看就知是你胡乱生造。”
正说话间,庭院里有人喊了一声:“罂!”
他们转头看去,只见几个羌仆已经把雪人堆好。一人呵着白气,兴奋地向她招手:“你来看看!”
罂走过去,太阳底下,两个雪人并立在庭院里,足有十几岁的少年那么高。脸上嵌着石子做的眼睛,嘴巴画得弯弯。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罂,今年为何要堆两个?”
“这两个一模一样,总该有些分别才好。”
罂朝他们笑笑:“这有何难。”说罢,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禾管,插在一个雪人的嘴角上;拾又起地上的笤帚,塞在其中一个雪人的怀里。
载看着她完成,愣了愣。那两个雪人并立着,叼着禾管的当然是罂,而另一个……他看向罂,目光染上些深邃。
“呵!原来是一对。”羌仆们笑起来。
罂也笑,神色平静:“去用膳吧。”
说罢,她看看雪人,深吸口气,转身朝庭前走去。作者有话要说:没文看了……求轻松路线的BG现言,最好已经完结,谢谢……
幻梦
腊日过后就是新年。
岁首的祭祀办得隆重,大社每日都热热闹闹,祭拜的人们蜂拥如潮。
大邑商的庙宫里却冷清一些。祭祀是巫师们的事,而且今年商王没有让贞人毂去担任任何一次祭祀的司祝,他闲得很。
贞人们似乎察觉到了些许异样,私下里议论纷纷。贞人毂却很淡定,每日行卜,或在灵前祈祷,一步也没有踏出庙宫。
“贞人,宫中的妇奵来了。”这日,庙宫里的小臣来向贞人毂禀道。
“哦?”贞人毂正在修整一片龟甲,闻得此言抬头,平静地颔首,“请她稍候,我即刻便来。”
小臣唯唯退下。
贞人毂起身,走到一面铜镜前,将身上宽大的衣服和硕大的头冠稍作整理。镜中的人虽已经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眼睛明亮有光。忽然一抹犀利从眸中掠过,贞人毂微笑,满意地转身离开。
殿上,炭火烧得红红。妇奵步态悠然,正参观着殿上摆设的各式铜铙。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
“王妇。”贞人毂上前几步,向她深深一礼。
“贞人。”妇奵含笑,打量着他,“一年未见,贞人越活跃精神呢。”
贞人毂莞尔摇头:“老叟腐朽,岂敢受王妇美言。”
二人寒暄一阵,各自入席。
“不知王妇今年欲问何事?”贞人毂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地问。
妇奵道:“听说大王祭祀之时又染风寒,我心甚虑。就问大王身体。”
贞人毂答应,命手下贞人取来龟甲,开始行卜。
炭火的炙烤下,龟甲上的“卜”形凿痕慢慢开裂,待得裂毕,贞人毂看着上面的圻纹,缓缓抚须。
他将龟甲递给妇奵,妇奵看着,脸上露出悲伤之色。
“王妇身体不适,庖中有热汤,去取些来。”贞人毂对身旁的贞人道。
贞人应下,退了出去。
殿上只余贞人毂与妇奵二人。
妇奵将龟甲放下,面色已经恢复平和。她看贞人毂一眼:“自从王后禁足,贞人这里可冷清了许多。”
贞人毂微笑不语。
“兕方也不地道,做事不干不净,还连累贞人。”她又道。
“王妇担心我么?”贞人毂轻叹口气,面色不改:“我等时运皆维系天子,岂敢有所怨言。”
四目相对,二人各自莞尔不语。
“啪”,炭火在盆里爆出几星亮光,瞬间湮灭。
腊月里的祭祀很重要,庙宫里忙得人仰马翻,罂和载也不例外。
“商丙!”一名贞人喊道,“大社那边祭器不足,贞人陶让你将这边的小鼎抬过去!”
载在庖厨里应了一声,却不动弹,只将陶罐里的肉粥搅动着。
“商丙,这肉粥是做给罂的么?”煮食的妇人看他这般专心,笑着问。
载看她一眼,点头:“嗯。”
“真好呢,”妇人一边收拾柴火一边感慨,“我那丈夫若有你一半会照顾人,我可就知足了。”
载没搭话,嘴角却微微弯起。
肉粥发出诱人的香味,载舀起一小勺尝了尝,觉得还欠些火候。
“我说商丙,这般天寒,罂怎想着吃粥?粥可不抵饿。”过了会,妇人又问。
“我也不知。”载拨弄着陶罐底下的火,说:“她这些日子吃不下东西,我看不过去才想着来煮粥。”想到罂消瘦的样子,他有些担心。这时,他忽而想起一事,问:“庖妇,有梅子么?”
“梅子?”
载点头:“罂想吃梅子。”
妇人讶然,正想说什么,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商丙商丙!”一个羌仆匆匆忙忙地奔到门前,对他说:“罂晕倒啦!”
“晕倒?”载脸色一变,扔下陶罐,即刻奔了出去。
风拂过树梢,蝉声不绝。罂微微睁开眼睛,窗外,绿叶在阳光中微动,色泽柔和。
头有些发沉,身上懒懒的。她看向周围垂下的纱帘,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桃宫,亳邑的桃宫。
像是忘却了许多事情,心情莫名的安定。
怔忡间,她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稳而轻缓。
她转头,只见纱帘被轻轻撩起,一个英挺的身影立在榻前,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醒了么?”跃的声音低低。
罂应了一声,眼睛盯着他的脸,似乎怎么样也看不够。
“看我做什么?”跃轻笑。俯身下来,罂被搂入了那坚实温暖的怀中。
罂把双臂环上他的脖颈,闭起眼睛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闷闷道。
“哦?”跃吻着她的发际,“梦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但是很长,似乎不是好梦。”
跃笑起来。嗓音低低的,却不混沌,很好听。
“跃。”
“嗯?”
“你陪我睡,不出去了好么?”罂困倦地说。
跃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溺人。
“我陪你。”他轻轻抚着罂的头发,“睡吧。”
罂望着他,只觉心里舒畅极了。睡意浓浓袭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头上的那只手仍然在抚着,不知过了多久,罂却觉得身上正在变冷。一记抽痛掠过心头,罂再睁眼,却发现跃已经不在身边。
许多人看着她,脸上挂着疯狂的狞笑。
“……祟孽!”有人朝她喊:“烧死她!烧死她……”
“哪里走!”一个大汉手中举着刀,向她劈来。
“……跃!”罂大汗涔涔,猛然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一阵欣喜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罂费力地眯眼看去,贞人陶和几个相熟的仆人都围着自己,榻旁坐着一人,是载。
罂愣了愣。
心跳在胸腔里慢慢平缓,原来这是巩邑,不是桃宫……
“罂,罂!”一个仆人如释重负地对她说,“你可把我等吓死了,你昏了整整一日!”
“什么死不死,胡说!”旁人笑斥,“罂有孕哩!”
有孕?
罂吃了一惊,看向贞人陶。
“罂,”他目光矍铄,脸上的笑意却证实了旁人所言,语重心长,“你如今不比从前,须多加休养,繁重之事托与别人便是。”
罂半张着嘴,只觉一点准备也没有,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
孩子?
她低头,下意识地伸手抚向腹部。那里仍然平坦,完全感觉不到里面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
她和另一个人共同拥有的生命。
“……我陪你……”耳边似有呢喃轻响。
她的眼睛忽而一热。
“罂,”这时,一个仆人笑嘻嘻地凑过来,“你睡梦里总唤着跃啊跃的,跃是谁?”
罂一怔,眼睛不由地看向榻旁。
载仍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她,双目幽深。
莘邑的祭祀如火如荼,大社里的喧嚣得连宫室里都听得清楚。
莘伯的酒窖里,一名世妇正指挥着仆人将两罐酒粕用禾管包裹好,搬上牛车。
“啧!小心些!这些可是金贵之物。”世妇看他们笨手笨脚,不放心地嚷道。
“什么金贵之物?”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世妇转头,却见是莘伯宠爱的妇兕。
世妇脸上挂起笑容,向妇兕一礼。
“君妇来了,”她上前道,“今日不祭祀么?”
“方才祭拜完毕,我无事,便四处转转。”妇兕道,说着,将目光看向牛车,“这些是酒?”
“是酒粕,国君说要送往巩邑。”世妇答道。
“巩邑?”妇兕讶然,道,“巩邑要酒粕做甚?”
世妇道:“君妇是兕人,想来不知。酒粕可是好东西,妇人有孕,送些酒粕可好过送肉食。”
妇兕不解:“这与巩邑何干?国君为何要送?”
世妇眼睛转了转,没有说话。
妇兕会意,从袖中取出一枚贝给她。
世妇笑逐颜开,对妇兕附耳道:“君妇可知睢罂?我听说她去了巩邑,如今怀了身孕呢。”
返国
腊月过去,春耕还没有开始。这是一年之中最快乐的时候,巩邑里的人们四处串门,家长里短,分享着各种谈资。
罂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乃是今年的热门。这让未婚的男子们很失望,更多的人则又是吃惊又是好气,打听孩子的父亲是谁。
首先被怀疑的当然是载。庖妇曾拐弯抹角地向罂求证,罂当即矢口否认。也有人当面问载,他闻言之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解下陨刀,在石头上“咯咯”地磨了起来,把人吓得缩了回去。
这样的表示并没有让所有人信服,但是与此同时,另一种说法诞生了。
据说,罂曾在大邑商的时候邂逅了一个英俊的男子,情投意合。将要成婚的时候,却遇到了变故。罂无奈之下,千里迢迢回到了巩邑,不想已有身孕。
人们的想象力永远是强大的,这个说法传开之后,陆续出来好几个版本。焦点主要集中婚姻不成的原因和男子的身份。
婚姻不成的原因五花八门,常见的如家中父母反对、男子变心、第三者插足等等,也有比较特别的,如罂被更有权势的人家看中了,联合睢国的母家来了一出棒打鸳鸯之类的。
而对于男子的身份,却是难得的一致。大邑商的贵族、某个方国的国君、叱咤朝堂的臣子,总之出身不差。
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载。
有个普遍的说法,认为载就是那个神秘男子派来保护罂的从人。因为商丙这个名字本来就像个从人,他又有利刃,而且对罂体贴却无逾越之事,这样想来,所有的一切都能说通了……
罂听羌仆们眉飞色舞地跟她说起这些流言,苦笑不已。
人们虽然诸多猜测,却并无恶意。这个时代,男女之事没有礼教约束,人们不会为未婚先孕之类的事去谴责一个单身女子。
“罂,是真的么?”羌仆们也八卦的很,眼睛渴望地盯着她。
“昨日塌的南墙尔等修好了么?”罂还没开口,一个冷冷地声音传来。
羌仆们望去,却见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来,目光锐利:“再不修好,当心小宰拿尔等祀神。”
众人连忙噤声,鸟兽般散去。这个商丙最近情绪不大好,老是黑着脸,没人敢惹。
罂看着载把他们轰走,松了口气。
她看看载手中提着的兔子,道:“你又去打猎?”
“嗯。”载回答着,去墙角的杂物堆里找洗剖用的蚌刀,“庖中的肉吃光了。”
罂看着他的脸色,只见淡淡的,并无喜怒的痕迹。
心中有些无奈。
自从她怀孕,载对她比从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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