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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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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有心思说笑!”她眼睛瞪着,忙伸手拉她出来。
  事情顺利,皆大欢喜。
  头领走过来,神色凝重地对姱说:“此处不宜久留,须即刻动身才是。”
  姱颔首,对罂说:“这是箕丙,商旅之首,他可带你离开王畿。”
  罂了然,与那头领见礼。
  姱让从人拿了一个包袱来,塞到罂手上,道:“里面有糗粮,有衣物和些许资财,还有一把铜刀。”说着,她有些愧疚,“你原先的铜刀在棠宫,我不好取。罂,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罂摇摇头,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姱,若不是你,我命休矣。”
  姱望着她,眼圈忽而一红,双目中水光泛动。
  “罂,”她声音有些哽咽,“你……将来你会回来么?”
  将来?
  罂看着她,凉凉的秋风带着旷野的味道掠过耳边,她觉得这两个字缥缈得抓不住。
  “不知。”她唇角抿起一抹苦涩的淡笑,轻声道。
  姱咬咬嘴唇,没再说话。
  商旅的头领招呼起来,众人已经准备完毕。罂看看他们,对姱笑了笑:“我该上路了,你多保重。”
  姱一抹眼睛,点点头。
  罂还想说什么,却发现鼻子也酸酸的。她转身,把包袱放在牛车上,自己也坐上去。
  商旅头领呼喝一声,众人押着车队往前,朝树林外走去。
  姱也登车,二人对望着,朝相反的方向慢慢离开。
  大路上,那车驾的影子渐渐模糊,唯有大邑商的城墙仍在霞光中巍峨屹立。
  秋风吹来,有些凉。罂拢了拢身上的裘衣,上面似乎还留着它主人的味道,温暖而教人眷恋。
  跃……罂的手指紧紧攥着,眼眶里忽而升起一团涩意,那些光影和色彩倏而纠结,模糊一片……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单位加班……但鹅是日更的好鹅~所以继续挤牙膏~好吧……我并没有很理直气壮……

  郊野(中)

  晚风徐徐,金红色的霞光从门前铺陈入室,更显得殿内静谧。
  “母妌。”
  看着案前那人向自己低头行礼,妇妌仍倚在榻上,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羊羹。
  “你来是为了她?”片刻,妇妌唇边勾了勾,声音缓缓。
  跃抬头,旁边的烛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坚毅。
  “正是。”他答道,“如今可救睢罂者,唯有母妌。”
  妇妌闻言笑了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我为何要救她?”妇妌的神情满是讽刺,轻叹道,“睢罂之事,倒教我想起了十年前的妇妸。凤鸣于社,卜象指祟在棠宫,若非大王全力压制,她已经肢解入土。”说罢,她停了停,盯着跃,“跃,你可知当年是何人授意?”
  跃没有说话。
  “你母亲很强,征伐四方,无往不胜。”妇妌在饮一口羊羹,“可她跟我一样害怕。”
  她饶有兴味:“跃,你说我当年既诬了妇妸,如今为何要救她女儿?”
  霞光已经慢慢变成了紫色,黑夜将至。大邑商的身影越来越小,变成了横亘在远方的一抹青影。
  罂坐在牛车上,望着空旷的大道,不远处,洹水湍急。宽阔的水面映着斑斓的天光,如深秋的空气一般清冷。
  前方那个叫箕丙的上了榜头领呼喝一声,行进的马匹和牛车停了下来。
  罂看到箕丙朝自己走来,讶然问:“要露宿么?”
  箕丙看着她,片刻,颔首:“天黑了,须用食歇息,明日再前行。”
  罂瞥瞥路旁的野地,却有些疑惑:“水边露宿?”她曾听跃说过,在外露宿,不可选在地势不高的水边,以防洪涝突发。
  又一次不经意地想到那个名字,心底忽而一阵钝痛。
  箕丙目光闪烁,笑笑:“如今天旱,水边亦无不可。”说罢,他转身走开,大声喝令商旅众人拴好车驾牲畜,往水边歇息。
  罂只得下车,抱着姱的包袱,与跟着他们走到野地里。
  熊熊的篝火升起,众人各自用食。
  罂坐在一段枯树上,拆开包袱找了找。果然,一只小布包里塞满了糗粮,足足能吃上好几日。
  心里感激着姱的周到,罂把一块糗粮拿起,慢慢掰开放入口中。
  看看天色,宫中各处也该落钥了,守卫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送水和食物。
  快要发现了吧……心里想着,她开始有些担忧。姱会不会发现?还有跃,他若得知……
  一个念头飞速划过脑海,糗粮在喉咙里卡了一下,罂停止了咀嚼。
  有些事不对。
  现在离大邑商并没有多远,箕丙却决定露宿。
  他不怕被追上么?
  罂不禁看向箕丙那边。他坐在篝火旁,正与两个人低声说着话,目光却时不时地瞥来。
  心跳隐隐不定。
  罂面上的神色自如,将手摸向包袱里面。没多久,触到一根冰冷坚硬的物事。她不动声色,将它裹入裘衣宽大的袖中。
  这时,一声怒喝忽而传来。
  罂一惊,转头,却见两人推推搡搡地吵着。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大汉对另一人吼道:“今日说走就走!我装车拉货忙得要死,如今吃你一块糗粮又如何?”
  被他骂的那人不服:“你未备下糗粮与我何干?头领早说过各人用物自备!你怎不去跟别人要?”
  大汉怒瞪他,忽然,转头向这边,目光落在罂手中的糗粮上。
  “那女子!”大汉走过来,粗声道,“你的糗粮给我!”
  罂嚼着,看他一眼:“为何?”
  大汉冷笑:“不为何,反正你是将死之人,用不着用食。”
  罂的目光一凛,站起身。
  这话出来,周围鸦雀无声。
  “丑!”一个声音大喝,篝火旁的箕丙站起来。
  罂看着他走过来,目光相对,只觉寒气窜上脊背,脚步稍稍后退。
  “头领,这时何意?”罂控制着气息,手攥入袖中。
  箕丙看着她,忽而一笑。
  “这位女子,”他缓缓道,“我受人财物,本当践诺将你送出去。”说着,脸上的神色遗憾,“可惜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要我杀你,对不住呢。”
  罂大骇,看到那些人露出狞笑,脚步后退着,忽然拔腿朝大路上冲去。
  “想走!”大汉冷哼。
  罂没跑出两步,被他扯住衣服。罂急起,抽出铜刀,往后就是一挥。
  大汉始料未及地痛呼,汩汩的鲜血从脖子喷涌而出。
  罂顾不得溅到身上的血污,就着黄昏的暗光狂奔。
  “还等什么?!”她听到箕丙在身后暴喝,众人叫嚣的声音混着脚步声紧随而来。
  野地里的草又高又密,灌木丛生。
  忽然,罂的脚踝被草茎绊住,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有人狞笑地追上来,罂只觉背上一痛,虽裘衣厚实,利刃却已经割入皮肉。
  手被一只脚狠狠踩住,罂不及痛呼,头发已经被用力扯起,她被迫与眼前那张黑瘦的脸相对。
  心跳剧烈而绝望,背上的痛像火烧一样。
  那人盯着他,忽而猥琐地笑起来。
  “头领!”他咧嘴,露出黑黄的牙齿,“我看着女子可是个难得的美人,这么杀掉岂不可惜?”
  “色鬼!”箕丙笑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来就想着妇人!昨夜你在城西还未饱足么!”
  众人哄笑。
  罂睁大眼睛,面前一张张脸无不放肆地笑,恐惧像深渊一般朝她拢来。
  晚风和缓,烛光在跃的双眸中微微颤动,眉间投着浓重的阴影。
  “我可立誓,母妌若救得睢罂,载归来之后,我即刻离开大邑商。”
  他的声音沉厚,字字清晰。
  妇妌盯着跃,清减的脸庞上眼眶微陷,幽深的双眸却忽而亮起。
  “她……值得你如此?”她低低道,不掩语气中的激动。
  跃望着她,神色不变。
  陶碗“啪”地落在案上,妇妌倏而站起来。
  “小臣郊!”她朝室外大声道。
  未几,小臣郊进来,向妇妌一礼。
  “去取侧室那神主来!”
  小臣郊面有诧色,答应着退下,没多久,抱着一只木制的神主回来。
  “你现在就对神主立血誓!”妇妌看向跃,眼底泛着笃定的光。
  跃没有二话,即刻向神主跪拜,抽出铜刀割破手指,将血涂在额上,誓道:“王子跃誓曰,若母妌救得睢罂,必让位与载。”
  “若不然,肝脑涂地!”妇妌字字如落石。
  “若不然,肝脑涂地。”跃重复道。
  誓言说完,之中静寂。
  小臣郊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二人,张口结舌,大气也不敢出。
  跃站起来,神色平静。
  “后日就要贞定,还请母妌费心。”他看向妇妌,淡淡道。
  妇妌没有看他,闭目养头,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片刻,她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镇定高傲之态。
  “自当如此。”她看着跃,唇边缓缓勾起微笑。
  “王后。”小臣郊在一旁,踌躇片刻,道,“方才王子跃宫中的小臣乙匆匆来到,说有急事要见王子。”
  “哦?”妇妌轻笑,“许是睢罂。”
  跃已经没有多留的意思,看看妇妌,一礼道:“跃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王子!”妇妌宫前,小臣乙急得团团转,看到跃出来,忙上前去,“王子!睢罂逃走了!”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郊野(下)

  一团血色在面前蓬开,罂面前那张黑瘦的脸上,表情凝固在惊恐之间,锐利的矢尖穿透了他的喉咙。
  头发的紧绷松开,罂仆倒在地。
  周围响起了惊恐的声音。
  她听到有什么破空而来,一下,一下,每次都伴随着一人的惨叫,还有倒下时地面传来的微颤。
  “……勿慌!蔽入树丛!”她听到头领嘶声大叫,那些杂乱的脚步声带着慌张。
  可是似乎没有用,仍然有人惨叫,全然不同于方才那种得意的叫嚣。
  罂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抬不起头来。
  背上的刀伤一点也不疼,力气却似乎正在慢慢流走流走,相伴而来的,是侵蚀而来的寒冷。
  刀上有毒。
  心里意识到这一点,脑海却无可阻挡地渐渐变得沉重。她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怒喝着砍杀,利刃刺入骨肉。
  “……罂!”她听到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很耳熟。
  不待仔细思索,她被翻了过来。
  迷蒙的眼前,一张脸出现在眼前,眉目间满是焦急。
  她很努力地想再看清楚些,却没有办法。
  她觉得很累。
  跃,又是你在救我么?
  她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眼前瞬间笼上无尽的沉黑。
  兕骊收到妇侈让人带来的消息,匆匆在王宫落钥前赶回大邑商北城的家。
  她走下翟车的时候,头顶的天空已经被蓝紫色的云彩覆盖,只有西方还有残留的金边。兕骊深深呼吸一口气,秋风清冽,带着些炊烟的味道,沁入心脾,似乎还有些微妙的气息。
  现在,那边的事情应该解决得差不多了吧?
  兕骊心里想着,只觉从所未有的心旷神怡。她拢拢身上的裘衣,朝宅中走去。
  果然,堂上灯火通明。
  她的兄长兕任正坐在堂上,与母亲妇侈说这话。
  “兄长?”兕骊又惊又喜地看着兕任,笑容甜甜,“你何时来的?”
  “昨日。”兕任看看她,神色悠然地答道。
  妇侈在一旁笑道:“我方才还说他,这孩子,来到大邑商也不即刻让人到王宫里告知一声。”
  兕任笑笑:“我不过来大邑商闲逛几日,母亲与骊在王宫事务繁忙,不敢打扰。”
  兕骊撇撇嘴。
  她知道这个兄长在大邑商相好的女子不少,他口中的闲逛,八成就是来会美人的。
  三人寒暄几句,妇侈心中欢喜,转头吩咐家宰多准备些菜色。
  “是了,昨日的日晕,听说跃与睢罂的婚事不成了?”兕任忽而问道。
  触到那询问的目光,兕骊眉头扬了扬。
  妇侈微笑:“正是。”
  兕任颔首,却看着兕骊:“昨日你问家宰要了十朋贝,为何?”
  兕骊一怔,笑笑,答道:“哦,我前几日在宝氏那里挑了几样饰物。”
  “宝氏?”兕任目光深深,“你那仆人交易的可不是宝氏,倒像是市井中的货贩。”
  兕骊的脸色微变,登时哑然。
  兕任盯着她,双目不移。
  妇侈见这兄妹之间气氛有异,皱皱眉,笑道:“怎么了?任,骊大了,花些钱财也无甚紧要,逼她做甚?”
  兕任“哼”一声,不理兕骊,对妇侈道:“不瞒母亲,我从国中赶来,为的就是日晕之事。前两日父亲同我说起,我以为不妥。”
  “哦?”妇侈讶然,问:“何出此言?”
  “母亲,后日问卜,睢罂必死,是么?”兕任问。
  妇侈淡笑,不置可否。
  “大谬!”兕任皱眉道,“母亲,我等本意,是确保睢罂嫁不得跃。可母亲知晓,跃如今深恋睢罂,若将睢罂处死,我恐跃被逼得太甚,反倒弄巧成拙。”
  “兄长糊涂了么?”兕骊闻言,冷笑道,“还是你也被那贱人迷住了?让她活着,跃再将她找回来怎么办?”
  兕任不耐烦地说:“有了日晕之事,跃便是将她找回,他二人也不能在一起。”
  妇侈与兕骊相觑,片刻,笑笑:“你多虑了。以我之见,王子跃纯孝,便是深恋睢罂,也不会不继王位。”
  “继不继位另当别论,”兕任脸色阴沉,“只怕他将来再也不认兕方!”
  这话出来,妇侈与兕骊皆一惊。
  “他……”兕骊有些心虚,望望妇侈,嘴上却不退步,“他又不知晓……”
  “跃不是傻子!”兕任急起,瞪眼喝道,“他是王子!宫中那些谋划,他经历了多少?你以为他无凭无据就不会想么?当年后辛与妇妌为何不杀妇妸?那是因为大王也不是傻子!”
  兕骊与妇侈脸色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兕任知道自己的火有些过头,过了会,语气稍缓:“我也盼望跃不曾察觉,可若是不然,睢罂一死,跃必定记恨兕方。”
  “来不及了……”兕骊轻声道。
  兕任和妇侈闻言,皆诧异。
  “什么?”兕任皱眉。
  兕骊唇色发白,却将头昂着,目光不定地望着他们二人:“睢罂今日出逃,我已下令不留活口。”
  秋风在荒原中萧瑟刮过。
  洹水边上,武士们手中执烛,正将野地里横七竖八的尸首一一查看。
  “商旅中七人,三人中矢,四人为利刃所伤。”少雀脸色不定,对跃说。
  跃立在火光中,紧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远处,一具尸体朝下倒着,身旁的草丛凌乱。
  跃走过去查看,只见一支箭从后面贯穿了那人的喉咙,血污染满了地面。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刃口带血的刀;两步开外之处,另一把铜刀落在草丛里,上面染着更多的血。
  跃仔细看了看草丛,将铜刀拾起来。
  少雀瞥见那铜刀,心中一沉。雀氏世辈出武将,家中有锻造兵刃的作坊。那刀刃和刀柄的形状独特,正是雀氏独有。
  “姱说她送了一把铜刀给睢罂防身。”少雀脸上有些愧色,低声道。
  跃没说话,转过头去其他尸首上。
  “俱是一刀毙命,”一名查看刀痕的武士向跃禀报道,“三人刀口深长且齐整,看得出是上好的利刃所为;唯一位有异,似为另一利器所伤。”
  跃顺着武士所指,来到一具大汉的尸体旁。他将雀氏铜刀与大汉脖子上的刀口比对,无论深度或宽度,皆与雀氏铜刀相符。
  “她被制,反手刺入。”跃低声道,站起身来,看看少雀,“这些人要杀她。”
  少雀愕然,脸色一变,急道:“跃,姱是睢罂族妹,必不会害她!”
  跃没有说话,眉头紧拧。
  “王子!”这时,一名武士向他喊道,“有活口!”
  跃心中一紧,忙大步奔去。
  火光下,只见一人躺在地上,一支箭深深钉入他的左胸,脸上已经没有血色。
  “睢罂在何处?”跃蹲下盯着他,迫不及待地喝问道。
  那人气若游丝,脸上满是恐惧:“她……被带走了……”
  跃双目凌厉:“何人?”
  那人喘着气:“不知……”
  “为何要杀她?”少雀急忙再问。
  “头领……收,收了别人的……贝……”
  听得这话,少雀暗自松了口气,再看向跃,心却再度悬起。
  他的神色冷得令人望之生寒,那模样,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何人将她带走?”跃开口,声音平静得犹如暴风雨前的凝滞。
  那人却不答话,只睁大了眼睛,气息越来越喘,口中喃喃。
  跃听了好一会,才辨出他在说:“白刃……白刃……”
  他吃惊,再想问下去,那人已经没了声音。
  旁边的武士伸手摸向那人的脖子,抬头道:“死了。”
  秋风凛凛,愈显得旷野寂静。
  跃看着那灰败的尸首,火光交错,面容犹如天色般黑沉。
  “跃!”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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