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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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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罂,”少顷,跃低低道,“同你说些事。”
  “何事?”罂问。
  “宫正与作册不同,白日无事,可走出宫外。”
  罂愣了愣。
  “哦,”她讪笑,眨眨眼,“还有么?”
  “我后日出征鬼方。”
  肩上的重量忽然离开,罂坐起来,诧异地看他。
  “后日?”她问。
  这般反应,跃并不意外,颔首道,“此事本早已预备,前几日父亲巡王畿时才定下由我率师。此番出师,登兕方之众,兕任来大邑商,也是为了此事。”
  罂琢磨着他的话,过了会,问:“伐鬼方须多久?”
  “半年。”跃说。
  心微微地沉下,罂神色变了变。
  “罂,”跃把手上的头发绾回罂的发髻上,道,“我已卜过日子,从鬼方返来,我就同父亲说娶你。”
  罂看着他。
  那张脸近在咫尺,可以清晰地看到英挺的双眉下,眼睛温和而坚毅。
  她耳根发热,几乎忘掉了刚才的话:“大王会应允么?”
  跃莞尔:“我将来又不继王位,父亲怎会不允?”
  罂看着他,片刻,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她伸出食指,勾了勾。
  跃知道她的意思,嘴角弯起,把头凑前。
  羽毛一般轻柔的触感落在唇上,跃轻笑,忽而双手固住罂的脑袋,用力俯下。
  “啊……不是咬……”松明摇曳,罂嘟哝的抗议被堵住,再无声息。
  月亮在空中高悬,跃回到宫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跃才进门,就看到前堂上仍然燃着烛燎,似乎有人。
  “王子载已经等了一个时辰。”小臣乙道。
  跃讶然,走到堂上一看,果然是载。
  “载?”跃诧异地看他,“何事?”
  载从席上起身,不待行礼,张口就问:“次兄要去征鬼方?”
  跃了然。载或许是听到谁说起此事,特地来问。
  “嗯。”跃点点头。
  载想了想,道,“我听说这次是贞人毂卜问人选。”
  跃不解:“又如何?”
  “次兄,”载眉头皱了皱,道,“我母亲近来与贞人毂走得近,我总觉得有事。昨日行了一卜,其象有祟。”
  跃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表情,不禁莞尔:“哦?祟自何来?”
  载摇摇头:“不知。”
  跃笑了笑,少顷,却转头吩咐小臣乙:“将两日前崇侯献的刀取来。”
  小臣乙应一声诺,退了下去,没多久,将一把刀捧了出来。
  跃接过刀,看了看,递给载:“你不是总说寻不到好刀么?给你。”
  载将刀拿在手里,只见它有半臂长,刀鞘用铜铸成,镂空的夔纹狰狞而精美。他将刀拔出,松明下,刃光雪亮。
  载看那光泽不同于往日所见铜刀,惊讶地看向跃:“这是……”
  “陨刀。”跃微笑答道,“去年崇国落陨石,崇人炼石,煅得此刀。”
  “原来如此。”载点头,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案几。
  小臣乙看他神色,知道不好,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见载沉喝一声,将手中的刀劈下去,案几一声钝响塌作两截。
  载将刀拿起再看,刀刃依旧锃亮,一点缺口也不见。
  “好刀!”他又惊又喜,登时神采放光,爱不释手。
  “三王子,那案几可是宫中的宝物,千年老柏做的!”小臣乙心疼,哭丧着脸,“宫正又该训我!”
  “小器,过两日赔你一张就是。”载不以为然,说罢收起刀,向跃一礼,“多谢次兄。”
  跃莞尔:“此刀据说百邪莫近,你带着它,有祟也不惧。”
  载笑嘻嘻地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时候不早,回去歇息吧。”跃说。
  载颔首,将那宝贝陨刀挂在腰间,志得意满地向堂外走去。可没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次兄,”他回头,神秘兮兮:“你方才是去棠宫么”
  “嗯?”跃看看他,“你怎知?”
  “猜的。”载咧嘴一笑。
  跃无奈地笑笑。他看着载,想了想,道:“忘了同你说,我离开这些时候,罂还须你多加照料。”
  “知晓了。”载拍拍腰间的陨刀,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罂对待工作向来认真,即便昨夜旖旎,她也没有睡懒觉。
  清晨,她早早地起来,与宫仆们一起打点宫室,以防商王出其不意地驾临。
  才用过大食,小宰那边忽然遣了从人来,说各宫议事,让罂去一趟。
  原来宫正也要开会。罂交代了众人一番,随着仆人离开了。
  小宰是王宫的最高执掌,五十来岁,听说是先王的庶子,在王宫里有专门的有司殿堂。
  议事的内容杂七杂八,都是些繁琐的庶务。棠宫偏僻,宫仆也不多,小宰的训话几乎跟罂没什么关系。
  不过,殿堂上聚集的人却是不少。除了各宫室的宫正,还有膳夫、内饔、酒正等杂役之吏,再加上王后那边的世妇,足有一百多人。
  罂看到兕骊也来了,坐在一群世妇中间说着话。
  似乎觉察到这边的目光,兕骊转头,忽而朝这边瞟了一眼。
  罂愣了愣。她不确定兕骊是否在看自己,那目光冷冷的,像带着利刺,与往日所见的和善模样截然相反。
  她并未想太多,注意力就被附近的吵嚷声吸引过去。一名宫正就着膳食的供应问题与膳夫吵起嘴来,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最后小宰拍着桌子让他们住嘴,一场口角才停了下来。
  议事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之中结束,小宰也快累得背过气去。
  罂才从座上起身,身后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你是睢罂?”
  罂回头,却见是一名世妇。她梳着两角尖尖的锥髻,饰着硕大的金笄,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瞟着罂。
  “正是。”罂答道。
  世妇轻笑,向身后道:“果然是呢。”
  几名世妇闻言,即刻围拢过来。
  “这眉眼,生得真好。”有人道,“听说你是妇妸的女儿。”
  “正是。”
  罂还没来得及回答,忽而闻得一个柔软的声音道。
  她望去,却是兕骊走了过来。她脸上笑意淡淡,看看罂,对世妇们说:“大王将睢罂召到大邑商,不久,又让她入了棠宫。”
  “如此。”世妇们闻言,看着罂,似有所明了。
  那些互相交流的小眼神躲不过罂的视线,她看向兕骊,只见她仍然站在一两步外,虽脸上带笑,罂却能清楚地觉察到这女子的敌意。
  “正如宗女之言。大王初时将我召来大邑商,乃是因为庙宫缺作册;去到棠宫,亦是棠宫缺宫正之故。”罂面带微笑,看着兕骊的眼睛,字字清晰。
  有司的宫室和棠宫隔着半个宫城,太阳晒得很,罂权衡之下,决定绕道林苑走回去。虽然远一些,好歹有回廊树荫。
  方才殿上的事仍在脑海徘徊。
  兕骊的态度,罂并不吃惊。她和跃近来关系发展迅猛,王宫里耳目众多,兕骊会知道也根本不奇怪。她对跃的想法,罂也是知道的。
  跟人抢情人,还指望别人有好脸色么?心里安慰道,罂长长吸口气,打算把这些情绪赶走。
  罂望望廊下,一片蔷薇正在盛放,引得蜂蝶相逐。
  她又开始想跃。
  明日之后,要过半年才得相见呢……她望望回廊的尽头,琢磨着现在无事,也许可以去找他。
  林苑中的风吹来,清凉宜人。忽然,罂听到一阵悦耳的笑语之声传来。她循着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另一条回廊上,一群年轻结伴走过。罂发现姱也在其中,她同旁边的人说着话,眉飞色舞。
  自从上回在林苑里偶遇,罂这边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再也没有见过姱。
  看这样子,似乎过得挺好么。罂心里想着,脚步并未停下。回廊在前面拐了个角,蓦地,迎面冲出一个人影,罂差点撞上。
  那人猛地收住脚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罂抬头才看清楚他的脸。
  她愣了愣。
  只见这人肤色黧黑,虽高大,脸型却生得有些女气,前额鼻梁到嘴唇,无不精致。
  这张脸,罂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也看着罂,神色平静,目光却深不见底,罂竟有些被逼视的感觉。
  此人的衣着和气势都不似一般人,小心为妙。罂移开目光,颔首一礼,欲继续前行。
  不料,那人堵在路上,一点让道的意思也没有。
  罂疑惑地抬头,却见那人还在看着自己,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子何名?是这宫中婢女么?”
  片刻,那人开口道,音调微微拖着,正宗的纨绔味道。
  罂面无表情,道:“我并非婢女,子勿阻路。”
  那人却还是不让,且顺势一手支在墙上,将罂拦在臂前。
  “不是婢女?”他低头打量着罂,手指摩挲下巴,“那是新来的献女么?母国何处?”
  罂心中恼怒,正要训斥,一瞬间,忽然想起来他是谁。
  这张脸与兕骊有几分相似,昨天的狩场上,罂也曾远远地望见过。
  他是兕任,兕骊的兄长。
  方才在殿上被兕骊的无礼举动惹到,罂本来心情不好,可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的时候,脸上却勾起一抹冷笑。
  看到面前的美人露出笑意,兕任眉头一动,正要开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龇牙咧嘴几乎倒地,耳边传来女子冷冷的声音:“今年被我踢裆的,你是第二个。”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鹅不是太喜欢男女主老黏在一起。

  诘问

  午后的风从平原的北面吹来,带着的森林和湿地的凉意,将大邑商的暑热缓解了几分。
  城中的大教场四周,木柱茅草搭成的草庐中挤满了人。
  大邑商的王师武士们操练了半日,此时都围在教场边上看着空地中间的二人搏击,鼓噪声像沸腾的滚水,阳光下的空气变得更加灼热。
  载手执去了刃的长戈,少雀则手执木刀,二人身着甲胄对峙着,蓄势待发。
  “载,使戈你不行,你我对调,我将刀给你。”少雀微笑道。长戈不如刀灵活,方才十几个回合,载都落在下风,险些输掉。
  “谁不行。”载冷哼地抹一把汗,忽而目光暴涨,朝少雀左路挥戈攻去。
  少雀不慌不忙,熟手地用木刀一下格住,表情不改:“这招你方才用过了。”
  载不答话,却也不将长戈收回,顺势抬腿朝少雀一扫。
  少雀脸色一变,想后退却已经来不及。右脚吃痛,他被载踢中,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
  场边围观的众人爆出一阵大笑之声。
  “不算!不算!”少雀从地上起来,一边吐着嘴里的尘土一边拍着衣服,气得跳脚,指着他:“谁教你的下流招式?!”
  “无人教我,自创。”载咧嘴一笑。
  “胡闹!”少雀横眉竖目:“比试兵器怎可踢人?这次不算!”
  载不以为然,收起长戈:“怎么不算,谁说比试兵器不可踢人?”
  少雀怒极反笑:“是么?那就与我赤膊空拳比试!”说罢,他扔掉兵器,解开身上的甲胄。
  围观的武士们看到此举,再度鼓噪起来。
  “载!肉搏!”
  “少雀!上前!上前!”
  二人的拥护者势均力敌,场面嘈嘈喧闹。
  载看看那边,回头来看看少雀。他已经把甲胄下的短褐也脱了下来,阳光下,手臂和胸膛上结实的肌块泛着油亮的光泽。
  载心里有些发虚。
  他知道自己不大可能打得过少雀,可这么多人在场,不好耍赖。
  “赤膊便赤膊!”他头一昂,无所畏惧地解开甲胄。
  众人更加兴奋,吵嚷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把附近林子里的鸟群也惊了起来。
  “载!用力!勿后退!” 兕任站在场边筑得最高的草庐中,朝喊教场中,看着那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明日就要启程,兕方准备好了么?”跃也看着教场中,少顷,问兕任。
  “兕方登众八千,兵车粮草皆已齐备。”兕任回过头来,懒懒地倚在阑干上,看看跃,“只待你这大史领王师会合。”
  跃颔首。
  他瞥瞥兕任,奇怪地说:“你不是最爱比武?今日怎站在此处?”
  兕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今日有些不适,且放过那些小儿。”他声调一贯的拖着,淡淡道。
  跃看着他,心里有数。兕任好美色的名声与好武一样响亮,大邑商里相好的女人也不是三个四个。昨夜宴饮之后,兕任转眼就不见了影子,今天也是刚刚才见到他。
  兕任若无其事,岔开话题:“我离开兕方时,父亲让我同你提结亲之事。”
  跃闻言,抬起眼来。
  “结亲?”
  “正是。”兕任悠然道,“骊如今也有十六了,我父亲上回来大邑商,曾与大王提过此事,大王说须凭你意愿。”
  “我同你说过,”跃断然道,“我一向视兕骊如妹。”
  “那是你。”兕任不以为然:“此事乃先王后与我父亲议下,若非先王后早逝,你与骊如今说不定连王孙都有了。”
  “那是过去的事。”跃冷静地说,“你知道我母亲当初与兕侯不过私下说说,并未立下婚约。”
  兕任盯着他,脸色渐渐沉凝。
  “是因为睢罂?”
  跃目光一动,皱眉:“什么?”
  “你那点事瞒得过谁。”兕任冷笑:“跃,你看上谁不好,偏看上妇妸的女儿。你不知先王后当年多恨她母亲,此事若传出去,兕人都要说你……”
  “你去找过她?”不等他说完,跃打断,脸色陡然变得阴沉。
  “紧张什么?”兕任自知失言,却面不改色,轻描淡写,“不过问宫人指了模样,过去说两句话罢了。”说着这些,他仍觉得□隐痛,不屑地补充道,“放心好了,那般悍妇送上来我也不要。”
  看着跃的神色缓下一下,兕任趁热打铁,语气颇带着鼓动性:“跃,你总该为将来着想,自先王后离世,兕方众人皆唯你是瞻。兕方虽远些,可若论粮草充足,壮士勇武,井国也比不得。”停了停,他说,“我也不是说你不得要妇妸之女;你将来总有众妇,骊不会介意。”
  这话的意思明了,跃看着兕任,双目无波。
  “任。”过了好一会,跃长长地叹口气,表情遗憾,“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本以为你知我即便没有十分,也有五分。如今看来,一分也无。”
  周围的草庐中传来众人的哗然之声,教场上,载被少雀一个过肩,结实地摔在地上。
  “嗯?”兕任期待的目光转为愕然,“何意?”
  跃拍拍他的肩头,一言一语皆清晰:“我不想争王位,睢罂于我,也必不是妾妇。”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草庐。
  兕骊跟着一众世妇到府库里,奉王后之命,挑选裁制新衣的绢帛。
  偌大的室中,各色布匹摆得满满的。掌布匹的典丝将几十匹新织的布料取出来,在茵席上摆开。
  “这些都是大邑商织氏新造的,”典丝道,“无论色泽用料,皆绝无仅有。”
  世妇们将那些布匹一一观看,对比品评。
  兕骊立在世妇们中间,看着一幅又一幅的布料在面前展开,却心不在焉。
  想起方才在殿上的事,她心里就一阵莫名的发恼,具体恼什么却说不上来。那女子平日不大出声,兕骊一直认为她之所以能得到商王不过是靠着那张脸;至于跃,兕骊也觉得他是一时为美色所惑,那女子是妇妸的女儿,跃不可能会跟她长久。
  可今日,自己稍露锋芒,那女子就毫不客气地出口反驳。那口齿和目光,并不是木讷软弱之人所有。这细节虽小,却教兕骊很不自在。就像高堤下的一道裂痕,她虽仍然自信满满,却总觉得什么地方埋藏着不可预知的凶险。
  “……宗女?”旁边世妇的声音传入耳中,兕骊一怔,抬起头。
  却见众妇都看着她。
  “这云雷纹与凤纹,宗女以为如何?”世妇道。
  兕骊看去,席上,一匹凤纹白帛和一匹云雷纹红帛摊着。
  “此二色丝帛俱佳,”兕骊看了看,笑笑道,“白帛无暇而流光,红帛艳丽而雅致,何不皆呈与王后,燕服多色,也是妥当。”
  世妇们闻言,皆称赞这主意好,典丝亦欢喜,忙将帛布收起包好。
  兕骊看着她们,心忽然定了许多。不知从何时起,她与这些世妇们在一起,最后定夺的总是兕骊。其中因由不消说,兕骊也明白得很。
  是啊,她是兕侯和妇侈的女儿,对王宫的熟悉更甚兕方的家,连王后和这些世妇也觉得她将来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生妇。
  而且,兕方还是先王后妇好的母国。
  除了她兕骊,跃去哪里找更般配的王子妇呢?
  她怕什么呢?
  这样想着,兕骊露出微笑,紧握的拳头松开,上面掐着红红的甲印。
  兕骊回到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毫不意外地,她看到兄长兕任坐在堂上,倚着一只小几饮酒。
  “你又白日饮酒,”她皱眉,“父亲知晓了可要训你。”说罢,伸手去夺兕任手中的铜杯。
  手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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