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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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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册癸!”罂的脸上已经不自然,见他如此,连忙出声道。她看看跃,走上前问册癸:“何事?”
  册癸讪笑,支吾道:“也无甚大事,就是贞人毂要见你。不过你若不便,也……”他说着,目光瞥瞥跃。
  罂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无奈地瞪他一眼。
  她想了想,回头看向跃。
  跃仍立在方才那里,静静看着她。
  “跃,”罂走过去,对他说,“贞人毂要见我,我须回去。”
  跃嘴唇动了动,片刻,颔首:“嗯。”
  罂看着他:“将来你我还能遇到,再叙不迟。”
  跃注视着她的脸庞,笑笑:“好。”
  罂亦莞尔,望着他,片刻,转身与册癸一道离开。
  ※※※※※※※※※※※※※※※※※※※※※※※※※※※※※※※※※※※※※※※※※
  “怎回来了?”林中,少雀看到跃走回来,讶然问,“睢罂呢?”
  跃瞥瞥他,面上有些不自在:“回去了。”
  少雀不解:“为何?”
  跃深吸口气,觉得闷热得很,拉拉领口:“方才有人将她叫了回去。”
  少雀笑起来:“原来如此。无事无事,还有下回,这可是大邑商。”
  跃不理他。
  “放心好了,”少雀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这些事我比你知道。”
  “知道什么?”跃问。
  少雀得意地说:“我就知道那女子面生反骨,我说林苑深处有猛兽,她果然就去了。”
  跃扬扬眉梢,不置可否。
  “话说回来。”少雀想了想,道,“睢罂那个族妹睢姱不错哩,你同大王说说,把她给我吧。”
  跃啼笑皆非。
  “回殿上吧。”他说着,拍开少雀的手,整整衣裳,朝来路迈步走去。

  夜莺

  夜晚,圆月高悬。
  王宫中,无数烛燎映着高台和重檐,似悬在夜空中一般,另有一番煌然之美。
  商王林苑中的阙台乃是新造,以楼阁长桥将几座高台连起,有群山连绵之感。商王坐在最高的台上,与众多贵族饮酒赏月,又命瞽人奏乐,命巫女舞蹈,热闹如白日一般。
  跃亦陪在席中,与几位卿事饮酒交谈。他们正说着话,小臣乙走过来向跃禀报,说兕侯要离开了。
  兕侯算是跃的族舅,闻得此言,跃放下铜爵,亲自去送兕侯。
  高台边上,小臣正为兕侯披衣,旁边站着妻子妇侈和女儿兕骊。
  兕骊见到跃走来,面上一喜,对兕侯道:“父亲,王子来了呢。”
  兕侯回头,见到跃,脸上露出笑意,忙与妇侈及兕骊向他一礼。“王子。”
  跃还礼,问:“国君就要回去么?”
  “正是。”兕侯道。
  跃挽留道:“可乐舞未毕,父亲还命小臣去添酒食。”
  妇侈笑道:“国君年事已高,近来颇禁不住饮酒熬夜,明日还须启程返国,更当早歇。”
  跃讶然:“国君昨日才到大邑商,明日就要返国?”
  兕侯莞尔:“国中近来风雨不调,来大邑商之前,我曾与卜人贞问,过两日便要行雩祭。且今日见大王与王子安康,心中甚慰,亦无憾矣。”
  “如此。”跃微微颔首。说罢,他令身旁的小臣乙拿来一只白陶罐,亲手交与兕侯:“我闻得国君腰背有痛疾,今年大巫制得良药,我取了些来,国君不妨试试。”
  兕侯神色吃惊。
  兕骊看看那陶罐,又看向跃,没有说话,却双目盈盈。
  妇侈忙道:“大巫良药,便是大邑商贵族亦求之不得,岂可受王子这般厚意。”
  跃道:“此药是父亲赐下,我无疾,闲置亦是可惜。赠与国君,却是正好。”
  兕侯看看跃,神色感慨而欣慰。
  他接过药罐:“如此,多谢王子。”
  跃微笑,道,“国君明日启程,愿灵佑无阻。”
  兕侯再礼,又说了一番道别之言,妇侈搀着他,缓缓走下高台。兕骊跟着他们离开,却脚步缓缓,不时地回头向跃望来。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阶下,跃转身,沿着来路走回去。
  阙台的长桥连绵,在夜色和烛燎中,显得漫长。
  跃今日饮了不少酒,已有些倦意。夜里的清风从远处吹来,夹着草木和露水的味道,沁人心脾。跃望着前方通明的灯火的喧嚣影绰的人群,走了一段,停住步子。
  “王子?”小臣乙讶然道。
  “我不回去了。”跃对他说,“你去禀报小臣庸,我酒醉回宫了。”
  小臣乙颔首:“诺。”说罢,朝宴席那边走去。
  跃在阑干边站了一会,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南边。月色中,庙宫的高台矗立在远处,轮廓隐约可辨。
  他的心似被什么触了一下,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发现不远处立着一人,正是兕骊。
  “骊?”跃讶然,“你不是回去了么?”
  兕骊微笑,向他走来,柔声道:“我还有些事,便返来一趟。”说罢,她问跃,“王子怎不返席间?”
  跃说:“我有些醉意,要回宫歇息了。”他说着,看看兕骊,又道:“夜已深,你今日也饮了酒,早些回去才是。”
  兕骊望着他,没有说话。
  跃对她点点头,迈步朝长阶的方向走去。正与兕骊错身而过时,忽然,他的腰间一紧,一个温热的躯体贴了过来。
  跃吃惊地回头。
  身后,兕骊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声音低而绵绵:“王子,今夜带我回去吧……”
  “骊,”跃皱眉,低低道,“胡说什么!放开!”
  兕骊并不放手,将脸埋在跃的后背上,轻声道:“我不是胡说。兕骊自从十年前第一次来到大邑商,心就留在了此处,日日都在思念王子,兕骊……”
  她话没说完,跃用力把她的手掰开,转过身来。
  兕骊睁大眼睛望着他,颊边仍泛着绯红。
  跃看着她,淡淡道:“你醉了。”说罢,放开她的手,迈步离开。
  ※※※※※※※※※※※※※※※※※※※※※※※※※※※※※※※※※※※※※※※※※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庙宫的庭院里。罂一个人坐在阶前,手里夹着一根禾梗。
  风缓缓吹来,似乎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乐声。巫女们还在王宫里,整个庭院只有罂一个人。
  她倚着阶旁的柱子,把草梗放到嘴里,深吸一口,片刻,长长吐气。
  白日里,跃到林苑里找她的事又在脑海间浮起。
  他是特地去找自己的么?
  心里想着,罂的嘴唇不禁弯起。
  她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自己和跃的事。说实话,跃是王子,在这个时代,王子妇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可是贵族家的辛酸罂也看过不少,若是论自由自在,许多贵妇也比不得庙宫里的小作册。
  罂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对跃的事一直很淡然,决意拿他当朋友对待。
  朋友么?
  罂再深深吸一口草梗。
  又一阵风吹来,罂觉得身上有些发凉,便把草梗扔掉,站起身来走回室中。
  松明静静地在壁上燃烧,罂正想宽衣躺下,忽然,听到窗子上传来“笃笃”的声音。
  她讶然,朝窗子望去,少顷,又是几声,想是谁的指节敲打在阖紧的窗板上。
  罂心中疑惑,从铺盖下摸出铜刀,朝窗子走过去。
  “何人?”她问。
  “罂。”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罂愣了愣,忙将闩条打开,用木棍把窗板支起。
  室内的火光淡淡透出,一人的脸蓦地出现在窗外,正是跃。
  “罂。”他露出笑容。
  “跃……”罂有些结巴,“你站在此处做什么?”说着,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把院子里的门闩了,忙对他说:“你稍候。”说罢,把窗板阖上,快步走出小室。
  罂走到院子里,打开离窗子那边最近的侧门。
  月光从门外泻下,她才走出去,就看见跃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高大而英挺。
  罂望着他,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歇息,来做什么?”待他到了跟前,罂问。
  月光中,跃注视着她,双目柔和:“睡不着,来看看你。”
  罂的耳边升起一些温热。这时,她嗅到跃身上有些淡淡的酒气,问:“你方才饮酒了么?”
  “嗯。”跃点头。
  罂轻叹口气,道:“进来吧。”说罢,拉拉他的手臂,转身走进侧门里。
  庭中静悄悄的,罂让跃坐在阶前,自己走进室内,没多久,拿着一只水杯出来。
  “昨日庙宫里分下一些蜜,你吃些吧。”她将水杯递给跃。
  跃咧嘴笑了笑,接过水杯,仰头“咕咕”地饮下。
  罂看着他,在身旁坐下来。她把跃喝过的空杯接过,放在一旁,问他:“大王的宴席散了么?”
  “不曾。”跃说。
  “那你怎好出来?”罂又问。
  “我想看你。”跃重复道。
  罂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露。
  “哦?”她歪歪头,道:“你如今看到我了,而后呢?”
  跃看着她,似乎有些怔忡,竟答不上来。片刻,他的面上似掠过些不自然,却又咧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罂说。
  跃却不答话,注视着罂,笑得眼睛微微弯起,两泓眸光却愈加明亮,满满的。
  罂看着他,知道他有些醉意。心底却似乎有什么悄悄淌过,温暖而柔软。
  “凉么?”片刻,她问。
  跃摇摇头。
  罂抿抿唇角,不再说话。
  月光掠过头顶的屋檐,地上映着二人重叠的影子,被台阶分成几片。风夹着凉意轻轻吹来,罂却不觉得冷。旁边,跃的身躯挨得很近,她几乎能感觉到那隔着衣裳传来的温热。
  夜深了,庭院里的虫鸣不再嘈杂,有夜莺飞过,在一棵杏树的枝头婉转地鸣叫。
  月色溶溶,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却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罂。”坐了好一会,跃忽而开口,“你将来想做什么?”
  罂抬头看他。
  跃补充道:“你想一直当作册么?”
  罂想了想,道:“或许。”说罢,却笑了笑,“我也不知将来如何,跃比我更熟大邑商呢。”
  跃看着她。
  “罂,”他似沉吟了一会,道,“我在睢邑同你说过那些话,从未收回。你若是……”他触到罂的目光,有些不自在,面颊上似有隐隐的晕色。
  “跃,”罂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道,“你喜欢我什么?”
  跃有些愣怔,眨眨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
  “什么我都喜欢。”少顷,他答道。
  “嗯?”罂对这回答有些不明所以,却忍不住弯起嘴角。
  跃目光定定,片刻,转过头去。
  二人不再言语,又坐了一会,外面忽而飘来些女子的笑语声,越来越近。
  “这庭院中的巫女回来了。”罂望望大门,对跃说。
  “嗯。”跃答道,站起身来。
  罂亦起身,送他走出侧门。
  “罂,”他才走出门前,忽然回头,“我明日还来看你。”
  罂怔了怔,有些哭笑不得。
  “好。”她点头。
  “后日也来。”跃又道。
  “嗯。”
  跃看着她,咧开灿烂的笑容,少顷,迈着轻快的步子,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之中。
  罂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过了会,才转身回来。刚要进侧门,她忽然瞄到觉得不远处的墙根那边似乎有人影,待她再定睛望去,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错觉么?罂心里想着,收回视线,把门重新闩上。

  暗算

  对于工作沉闷的作册而言,王宫的苑游显然是不错的调剂。
  第二天,罂回到作册的殿上,只闻得叽喳声一片。
  “册罂!”册癸正同册宥说着话,看到她来,脸上笑得灿烂。
  罂朝他们二人打个招呼,走过去。
  “册罂今日气色不错,昨日苑游开心么?”旁边一名作册搭讪道。
  “自然开心!”罂还没开口,册癸已经笑嘻嘻地接话,说罢,朝她使使眼色,“是不是,册罂。”
  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了笑,也不理论,径自在案前坐了下来。
  册癸却不死心,看看周围,凑过来小声问:“昨日那事,后来如何?”
  “事?”罂瞥他一眼,故作茫然,“何事?”
  “啧!”册癸责怪地横她。
  罂扬扬眉梢:“不如何。倒是你,同册宥和好了么?”
  册癸一愣,面上有些不自在,忽而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坐直身体:“什么和好不和好,又不曾怎样。”
  罂暗自好笑,想再说什么,册宰在堂前大声道:“不得喧哗!”
  作册们纷纷安静下来,不再出声。
  藏室中被虫蛀霉蚀的简牍还没整理完,今日又送来许多。罂看着案前厚厚的一摞,低低叹口气,埋头抄眷。
  四周静悄悄的,时而有人轻轻咳两声。
  不知过了多久,罂听到庭前有些人语声传来。
  她朝那边望去。却见一人正同册宰说话,看那装束,似乎是个小臣,面目却陌生得很。
  罂瞥了两眼,并不理会,继续低头抄写。
  可没写几笔,忽然听到册宰在喊自己:“册罂!”
  她抬头。
  册宰朝她招招手:“出来。”
  罂应了一声,停住笔,走出去。
  “你是册罂?”那个小臣生得一张发黄的脸,将她上下打量,问道。
  “正是。”罂颔首。
  “如此,大王要见你,随我去一趟吧。”
  “大王?”罂讶然,看看那小臣,又看向册宰。
  册宰的面上亦有不解之色,对小臣说:“不知大王召见册罂,所为何事?往常大王召见作册,皆由贞人毂传话,今日……”
  “这我可不知,”他话未说完,小臣冷冷打断,道:“大王只叫我来接册罂。王宫符信你也看过,岂容质疑?”
  册宰不再出声,看看罂,道:“既如此,你随这位小臣同去便是。”
  罂脑子里转着前天夜里见过商王的事,不知商王今天见自己,有何话语。心里想着,她面上却平静,道:“容我先收拾笔墨。”说罢,向他们二人一礼,走回殿上。
  “何事?”罂才走到案前,册癸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罂说着,收拾好东西,整整衣褶,再走出殿去。
  看着罂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册癸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册宥在后面淡淡道。
  “册罂现在可好,”册癸将刻刀往磨石上刮了刮,道,“我等抄写,她却可出去游玩呢。”
  “游玩?”册宥奇怪地说,“我见方才来找她的人像是个小臣。”
  “这你可不知。”册癸兴头上来,转过去对他说,刚要说话,眼睛却溜了溜,神秘一笑,“罢了,出去再同你说。”
  册宥莫名其妙地看他,片刻,几不可闻地“嘁”了一声。
  册癸也不在意,正想转回去继续抄写,这时,忽然看到罂的茵席边上有什么东西,像是落下的。
  他好奇地凑过去,把茵席翻起来。去见那是一块小小的骨雕玄鸟,纹样并不复杂,却刻得精细,表面磨得光润。
  “这是罂的么?”册癸将那骨饰看了看,道,“怎从不见她戴过?”
  册宥朝这边瞟了一眼,继续埋头:“我怎知,许是她收在袖中,不慎掉了出来。”
  册癸想了想,觉得有理,却又灵机一动,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册宥问。
  册癸坏笑:“去看册罂是否真去游玩。”说罢,把骨饰收在袖中,一脸正经地走了出去。
  太阳已经升起,庙宫附近都是祭祀之所,并无居民。罂随着小臣走出庙宫,大路上,除了有几名零零散散的庙宫仆从,就只剩罂和小臣。
  蝉在树上一声一声地叫得卖力。
  小臣走在前面,并不说话,也不回头。走了一段,罂发现他带的路越走越窄,似乎与昨天去王宫的路并不一样。
  待小臣领着她拐入一处巷口的时候,罂终于忍不住,问:“小臣,大王召我去王宫么?”
  小臣转回头,泛黄的脸上露出笑容,慢条斯理道:“你同我去到就知。”
  罂还想问什么,忽然,她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
  她心中登时警觉,正要回头,却已经来不及。后脑上突如其来一阵闷痛,罂眼前一黑,登时没有了知觉。
  街道上仍旧空荡荡的。
  黄脸人看着地上的册罂,指指巷子,对从人道:“快!”
  从人点头,同他一起把罂拖到巷子里。一辆牛车已经等候在里面,车上堆着草席和竹筐。
  他们挪开物品,把罂抬到车上。用草席遮住罂的时候,从人摸了一把她的脖颈,“啧啧”道:“长得不错,却是可惜呢。”
  “休得啰嗦。”黄脸人瞪他一眼,把草席和竹筐重新堆到车上,再脱掉衣服,塞进箩筐里面。
  把这一切做好,他细细地看了看,觉得没什么破绽了,对从人道:“走吧。”
  从人点头,眼睛却朝巷口瞟去。
  “怎么了?”黄脸人问。
  “我总觉得方才有人。”从人道。
  “人?”黄脸人警觉地望去。
  从人摇摇头:“许是我多心呢。”说罢,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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