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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离开这里，她觉得她一离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好好，你留着，别哭了。”沈翩雪搂住了她，这孩子的心，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谢谢……”凌允洁抱着她用力地哭了。

悲伤笼罩着在场的所有人。

大家都默默祈祷着，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的欧晨曦，能够得到上天的怜悯，勇敢地挺过去……

第二个夏天（90）

第二天，当医生宣布欧晨曦脱离危险期的时候，凌允洁和沈翩雪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大家熬了大半夜，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守在这里。护士们开始准备，把欧晨曦转到普通病房。

看着身旁开始动手帮忙收拾物品的凌允洁，沈翩雪压抑着的满腹愧疚，涌了上来。

一个晚上，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欧晨曦。这个有着灿烂笑脸的女孩，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沉静的？

这，都是她害的吧……

自从两个孩子分开之后，她就开始反省自己。

她在思考着儿子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你们这么讨厌她？”。

是啊，为什么？

虽然孩子们相爱着，但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晨曦也在一天天开朗着。但是，也许是母爱作祟吧，她感觉到了，这个女孩对晨曦付出的感情和关怀，远远地超过了自己。于是，她有些嫉妒愤恨吧。

晨曦是她的血肉，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但是，长年工作的忙碌，使得儿子从小就跟她不亲近。就在她不知如何处理这份疏远的时候，这个女孩却成功地赢得了儿子的信任，这让她无法忍受，却又无计可施。

于是，她就把由自己的错误引起的一切愤怒，转嫁到了这孩子身上。

这确实很不公平吧，对她……

“允洁，你回家休息吧，后面有我就行了。”沈翩雪开口，这孩子，几乎都要倒下了。

“我……嗯。”凌允洁一惊，看来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吧，说好就一个晚上的。

有些失落的点点头，她抓起外套。

“休息好了再过来看他，他也不想看到精神那么不好的你吧。”

沈翩雪的话让凌允洁有些不敢相信。她转过身看着那个曾经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女人，她，正朝着自己微笑。

“晨曦醒了，我会通知你的，你好好休息吧。”沈翩雪走向她，“之前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只好用一个拥抱来代表自己的歉意。

“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凌允洁愣住了。

她浑身僵硬着迎接这个满怀善意的拥抱，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欧伯母……这是……原谅我的意思吗……？

感觉到了凌允洁的僵硬，沈翩雪略显难过的皱起眉。

“不可以吗？”不可以原谅我吗？

“不，不是的！”凌允洁连忙摇头，“我只是……我……”

她的眼眶里，闪着泪光。

“好了好了。”沈翩雪抚上她的脸颊，“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欧伯母……”泪水夺眶而出，“我可以……可以把这理解成您原谅我了吗？”

“原谅你？”沈翩雪一愣，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孩子啊，要求被原谅的人，应该是我啊……

“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她搂着她，哭了。这孩子，善良得让人心疼。

“呜呜呜……”凌允洁把脸埋进她怀里，终于，终于……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快去休息吧。”抬手擦干自己和凌允洁脸上的泪水，沈翩雪扯出微笑，“功课也别落下。”她知道她在准备考研究生。

“嗯，我会的！”凌允洁笑了，“谢谢欧伯母，再见。”

转身走出病房，看着灿烂的阳光洒满了大地。

她的心，终于在冰封雪融之后，得到了温暖。

第二个夏天（91）

昏沉沉的。

好像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来。

他试着睁开眼睛，但却发现眼前依旧黑暗。

费力地抬起酸软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除了鼻子和嘴唇，他的头都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是纱布吧……

我……怎么了？

他有些弄不清状况。

“晨曦？你醒了吗？”

周围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但又很遥远。

“医生，医生，我儿子醒了，你快来看看！”女人的声音继续着，很急切很兴奋。

他想挪动身子，却发现全身酸痛难忍，几乎不能动弹。

身边响起了脚步声，他感觉有人在碰触检查他的身体，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

“没事了，醒了就好，接下来就等着拆纱布。”一个男人的声音。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医生！”还是那个女人。

“太好了！晨曦！”她抓住了他的手。

晨曦？

是谁？

脑子开始混乱，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纱布缠得很紧。于是放弃，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听着周围的声音。

脚步声，谈话声，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他开始试着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似乎……

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心轻颤了一下。

失忆……吗？

他愣住了，浑身忽然有些发冷。

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不安，才发现胸口也被绷带勒得很紧，一用力就疼得厉害。

这究竟……是怎么了？

冷静，必须冷静……

慢慢地静下心来后，他逐渐意识到这种种的猜测和不安对于现在完全无法动弹的自己，是毫无意义的。

就这么一瞬间，突然安下心来。

“晨曦，想喝水吗？”

耳边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听声音，还是刚才那个女人。

他微微点头。

一根软管伸到他的嘴里，他用力吸了一口，甘甜的水滋润了他干涩的喉咙。

脑子已经清醒了，但是他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他想问问她是谁？刚才他听她叫“儿子”，叫“晨曦”，这，指的是他吗？

还有他的眼睛……难道他瞎了？

问号一个接着一个又冒了出来，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抬起全身唯一能动弹的双手，他又摸了摸脸上的纱布。

也许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那个女人抓住了他的手，开口安抚着。

“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3天了，妈妈担心死了……你现在还需要好好休息，医生说明天帮你再做个检查，然后把头上固定用的纱布拆掉，这样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明天吗？

好吧，就等明天吧……

他顺从地放下了手，静静地躺着。

剩下的时间，就让他先试着回想吧……

沈翩雪轻轻关上了病房门。

她走到了露台，拿出手机开始给所有的人打电话。

丈夫、亲戚、朋友、还有，凌允洁。

“你明天再过来吧，明天他拆纱布。”

“嗯嗯，好的。”

听着电话那头女孩喜极而泣的声音，她忽然感到很欣慰。做错了那么多，总算有补救的机会了。

抬头看着浮云朵朵的蓝天，她笑了。

第二个夏天（92）

下课铃响了。

凌允洁飞快地收拾着书包，心中的激动和忐忑使她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终于熬到了下课时间。

晨曦，晨曦！

她在心底大声地呼喊着这个名字，多少的磨难多少的泪水多少的痛苦，他们终于都熬过去了。

她想大笑，她想尖叫！

手机忽然嗡嗡地响起，她抓起一看，是沈翩雪。

“喂，欧伯母，我现在就……”她接起电话。

“允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沈翩雪的声音慌乱得不平常。

“怎么了？”这样的沈翩雪不常见，凌允洁有些不安。

“晨曦！晨曦说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不记得什么了？”不安在扩大。

“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我，不记得他爸爸，不记得任何人！也不记得你了……呜呜呜……”沈翩雪痛哭起来。

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凌允洁冷得全身打颤。

抓着手机的手缓缓地放下，她愣住了。

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了？什么叫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意味着他们的一切都在他脑海里消失了吗？

消失？在他们的一切终于要被人谅解的时候？

她不信！

拎起书包冲出教室，她必须去证实，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耳朵，用自己的一切去证实！

用尽全力，冲进了医院。

快步爬了6段楼梯，气喘吁吁的她看见了欧振生和沈翩雪。沈翩雪抹着泪，欧振生在一边安慰着妻子。

放慢脚步，凌允洁走了过去。

“允洁……”欧振生看到了她。

“他……”

“他在里面，你去看看吧。”

推开掩着的房门。她看见了他。

他静静地躺着，头上缠着的纱布已经少了很多，但是眼睛依然被蒙着。

“医生说还需要再观察几天才能把眼睛的纱布拿掉，所以……”

所以他看不到我……

“你进去吧。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让他想起什么来。”

“嗯……”

凌允洁走了进去，欧振生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谁？”床上的人听到了动静，微微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转了头。

凌允洁顿时红了眼眶。她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这样轻柔的嗓音，却像石头一样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谁？”床上的人又一次开口。

“是我……”她哽咽着出声。

“你是谁？”

“我……我是凌允洁。”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情。

“凌……允洁？”欧晨曦的语气中有着不确定，“我的家教老师？”

“嗯！”声音又一次哽咽。

“是你啊……”他有些释然地笑了。

“你认得我？”心中燃气一丝希望。

“嗯，知道。我听妈妈提起过你，说……说你跟我处的很好。”

“处的……很好？”他们之间，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嗯，妈妈是这样说的，但是……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

不记得你了。

犹如晴天霹雳，打得凌允洁全身发疼。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发抖的身体。

“嗯，不记得了……”他有些惆怅，“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谁，我的过去是怎么样的，你们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且……”他顿了顿，“而且每当我试着去回忆过去，脑子就很乱，心里也很不舒服，总觉得，我本身就在抵抗着那个过去，总觉得，那个过去……很悲伤。”

“悲伤……吗……”

“嗯，但是……我又觉得是不是因为我现在看不见你们，所以想不起来。也许等过几天纱布拆了，我能看见你们，到那时，也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看着那张熟悉却变得异常陌生的脸，听着那个熟悉却变得异常陌生的声音，凌允洁几乎无法承受。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嗯。”她用力深呼吸，尽全力使自己的语气不至于那么悲伤，“那你就先好好休息吧，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她转身准备离开。

“凌老师。”欧晨曦又开口，“您慢走。”

凌允洁再也无法忍受，她用力拉开门冲了出去。

第二个夏天（93）

一口气跑到露台，凌允洁放声大哭。

凌老师，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词语。

他真的忘记她了，真的真的忘记她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把她从脑海里抹掉？难道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吗？惩罚她先违背誓言，先放弃这段感情吗？

“我不要……我不要……”她抓着栏杆跪坐在地上，她宁愿他恨她，宁愿他这一辈子都不原谅她，这样至少他能记得生命中有个她。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消失在他的记忆中，以前所有的欢笑泪水，所有的甜蜜心酸，全成为了泡影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晨曦……”
看着那个在寒风中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孩，沈翩雪再一次红了眼眶。她轻轻地走向她，伸出双臂，把她搂在怀里。

“允洁，别哭了，这里风大，我们进去好吗……”

“呜呜呜……”凌允洁没有说话，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冷，只想靠着眼泪宣泄心中积压已久的痛苦。

“你别难过了，等他拆了纱布，我就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当然包括你们的。”沈翩雪继续开口，“我想开了，不会再反对你们了，你放心啊，别哭了。”

“你就让她哭吧……”欧振生走到妻子身边，这孩子，压抑得太多了。

沈翩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和她一同落泪。

随后赶来的季雪霏和何薏，就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这样一个冬日的黄昏，却有着血色的晚霞……

“就让他忘记吧……”

不知过了多久，停止哭泣的凌允洁忽然低低的开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沈翩雪惊讶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凌允洁缓缓抬起头，眼睛被泪水泡得有些发肿。

“这样也好，忘了那一切，他才可以有个新的开始。”她用力扯出一抹微笑，“我们都想要有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允洁，你疯了吗！”一旁的何薏开口阻止。

“不要再说了！”刚止住的泪水又涌出，她有些狼狈地低下头。

轻轻推开沈翩雪的手臂，她站了起来。

抹去脸上的泪痕，“就这样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什么叫对大家都好！你呢！你怎么办！”何薏激动地抓住了好友的肩膀，“你又要一个人承受遮掩一切吗！？”

“小薏……”凌允洁抬眼看着她，眼神是那么绝望，那么悲伤。

“不要叫我！”何薏推开她，“我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

她哭着喊出声，她不要再看到凌允洁的那种眼神了，扎得她心酸不已的深沉的疼痛。

“凌姐姐……”季雪霏走上前去抓住了凌允洁的手，“对不起，都是我……”

内疚和悲伤一直揪着她的神经，但是她承受的这些痛苦，跟凌允洁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

转头看着身边泪流满面的女孩，凌允洁微笑着摇摇头。

这些……都是命吧。

上天注定了他们不能在一起，所以不管看到了什么希望，总是会在下一刻破灭。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流逝在岁月中。她不想怨谁，因为所有的人，都曾给过她美好的帮助或希望，虽然这一切都已经无用，但是她宁愿把这一些曾有的温暖，深藏在心底。

迈开脚步，她缓缓往前走。她必须往前走，身后，已经没有退路。

脚步停在了欧晨曦的病房门前，她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里面，躺着她深爱的人。

“晨曦，”她轻轻的开口，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再见。

第二个夏天（94）

随着纱布一圈一圈地拆开，欧晨曦觉得眼前渐渐光亮起来。

“慢慢睁开眼睛试试。”是医生的声音。

欧晨曦缓缓睁开眼睛，努力去适应眼前的一片亮光。

周围的东西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白色的墙，床单，医生，护士，还有其他几个用焦急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

“看得到吗？”医生开口确认。

“嗯。”他缓缓点头。

“看得清楚吗？”医生继续确认。

“嗯。”他再次点头。

“那就好！”医生转头向身旁的那几个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太好了！”一个女人开心地走向他，听声音，是“妈妈”。

“晨曦！我是妈妈呀！你认得我吗？”沈翩雪拉住儿子的手。

“我记得你的声音，但是……”欧晨曦看着这个笑脸僵住的女人，有些内疚，“我不记得你的脸。”

“哦……是吗……”沈翩雪有些落寞，但她随即用微笑掩饰过，“那，那其他人呢？”

欧晨曦环视周围的脸孔，摇摇头。

“不要太着急，他需要时间。”医生开口安慰，“我再给他检查一次，你们先到外面等等吧。”

“好。”欧振生领着大家走出去。

“他，真的不记得了。”季雪霏低低地开口，原本她以为只要他睁开了眼，看到了大家，就能想起来，可现在……

“雪霏，不要气馁，医生不是说了吗，晨曦需要时间。”季广岩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眼睛却是看着欧振生。

欧振生了然地朝他点点头。他也希望，给儿子一段时间后，他就能恢复记忆。

“要不要……叫允洁来看看？”一旁的沈翩雪开口，“也许……”

也许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晨曦会想起些什么。

“对啊，让凌姐姐来看看他！”季雪霏一脸兴奋，“这样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嗯，那就试试！”沈翩雪抓起手机朝露台走去。

“是嘛……他看得见了啊……”电话那头，凌允洁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是啊，你来看看他吧，说不定他能想起你来……”沈翩雪很急切。

“对不起，我拒绝。”凌允洁依旧平静。

“啊？”沈翩雪一愣，凌允洁的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为什么？你就不想见见他吗？”

“见他……”凌允洁苦涩地笑了，“我已经说过了，就让他忘了从前然后重新开始吧。”

“可是……”

“他说过，那个过去，对他来说，是悲伤的，所以他排斥去回忆……”凌允洁打断了沈翩雪，“既然这样，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允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