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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第8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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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东暖阁。

    阁臣们已经退下,乾清宫太监客用跪着给万历捏腿,司礼太监张宏,内厂提督孙海则跪在阁臣们方才跪的地方。

    万历的神态疲惫而忧郁:“这几年,朕把内帑敞开了让你们用,为的是什么?”

    “尽快把东厂发展起来”,内厂提督东厂,孙海是最大的特务,赶紧恭声道:“好替主子爷分忧。”

    “这就是你给我分的忧?”万历抓起那本《明夷待访录》,狠狠丢到孙海身上道:“要不是程守训南下督织造,是不是朕的江山被他们夺了,也还得蒙在鼓里!”

    “奴婢该现……”其实太监们从内帑弄到银子,八成都中饱私囊挥霍了。两京十五省,除了天子脚下不敢糊弄,稍远一点的地方,就一个子儿不舍得花。因此东南轰轰烈烈闹了好几年,万历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孙海赶紧磕头如捣蒜道:“东厂刚重建了不到三年,人手没有备齐,训练也跟不上,奴婢为了保证京师,把精干力量都留在北京了,南方难免空疏……”

    “大臣不可信,内侍蠢如猪”,万历一脸惆怅道:“朕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皇上息怒,奴婢已经查办了南直和浙江的挡头,并调集精干人马南下”,孙海赶紧表决心,下保证道:“一定会让那些无君无父的狂徒,知道皇上的厉害!”

    “这还像句人话。”万历面色稍霁;望向张宏莲:“张公公,你怎么看?”

    “老奴刚到司礼监时,徐阁老还是首辅;曾记得他数此哀叹,“其乡人最无天理,。又听官于此土者,每呼为鬼国,云“他日天下有事,必此中创之,。盖谓朝廷之政令,不能行于此地,而人情狡诈,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为人之所不敢为故也。”素来不太爱出风头的张宏这次态度也很鲜明道:“……这次的谋逆大案,便是其乡人目无王法君上,地方官长期姑息的结果。老奴观内阁大臣,似又有轻拿轻放的企图。皇上千万不要被他们得逞,一定要严查严办,宁枉勿纵,绝不能让逆贼坏了社稷的根本啊!”

    张公公之所以能在不怎么奉承皇帝的情况下;还坐稳司礼监的宝座,靠的就是这关键时划的眼力劲儿——一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这个太监头头;该持什么样的态度!

    “说得好。”万历果然圣心大悦道:“大总管就是跟他们这些饭桶不一样。”

    “老奴以为,此大逆不道之说,之所以能传得尽人皆知,写这本书的自然是始作俑者,但如果早二三十年,肯定掀不起什么大波浪,八成会被当成疯话无人理睬的。”

    “那现在为何……”万历有些挫败道。

    “因为有报纸的传播鼓吹;有书院在整日宣讲,老百姓是愚昧的

    所谓众口铄金,听得多了的也就信了。”张宏援缓道。

    “是这个道理。”万历重重点头道:“那该如何去做呢?”

    “首先;写这本书的,出版这本书的;卖这本书的,总之与这本书有直接关系的人,统统要立划抓起来!”张宏阴狠道:“用谋逆大罪株连满门,以儆效尤!”

    “同时,但凡有转载、妄传或者积极评论这本书的,也以同罪论处!”张宏杀气腾腾道:“没有问题的报纸,也必须停业整顿……皇上,在这报纸上面发表的内容,士绅百姓转眼就能看到,影响实在太大了,所以必须控制在皇上的手里。”

    “唔……”万历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老奴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了。”张宏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说得不错,已经很难得了,不过还有一重中之重没提到。”万历指一指书架上的第二个抽屉道:“把张四维临走前,给朕上的那道秘折找出来。”

    客用赶紧过去翻找,果然找到了那本秘折,不禁佩服皇帝的记性。

    “从第三页开始念一念。”

    “是。”客用翻开那奏折,轻轻嗓子道:“私人讲学之风,正德前不见于史。嘉靖以来,王学大盛,讲学之风盛于宇内。时下读书人,言必称“陆王王沈”若谁还谈程朱,同侨们就会瞧他不起。如此情势之下,官学生员对程朱理学再也没有兴趣,纷纷请王学名师至学校开讲。官学牛竟数量有限,王门众人惟恐心学传之不广,又纷纷创立书院。现在,这些一哄而起的书院,在全国有近千座。与其门生数量相比,大明各级官学之生员,不过沧海一粟,微不足道。这些年轻人再不看圣贤之书、考科举正途,而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标新立异。朝廷创设学校,原意是为管理国家培植人才。那些名动朝野的心学大师们创设书院,想的却是按他们的意愿调唆青年士子,如何与朝廷分庭抗礼。若是听凭这些人胡闹下去,若干年后,朝廷岂不成了一个空架子?”

    “如果只是切磋学问揉求道术,其危害倒也不会立显,然而有以何心隐、李赞、罗汝芳等为首之王学泰州派,皆是赤手搏龙蛇,离经叛道之辈,公然藐视人伦,抨击朝政,肆意污蔑皇上和朝廷以博人眼球,所到之处万人空巷,无数无知青年,迷途深陷。如今各地书院讲坛,几乎变成了攻纤政局抨击朝廷之阵地,不仅仅是误人子弟,更对社赖之安稳造成极大危害。”

    “圣人有言,“一则治,杂则乱;一则安,异则危。,如今,各地书院已成制造各种目无王法、心怀不轨之辈的场所。书院为何能够如雨后春笋般兴起?说穿了,就是有当道政要的支持。讲学之风;在官场也很兴盛,一些官员对皇上和朝廷心存不满,自己不敢站出来反对

    便借助心学之流宣泄。还有在野的乡官,以及那些富商绮绅,这些人需要维系或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于是或慷慨解囊资助,或奔走联络组织,名为讲学,实则乡党,就是地方官吏也莫能与之抗衡。讲学讲学,醉翁之意不在酒;长此以往,一个反对皇上、反对朝廷的集团将形成,天下大患咸焉。”

    “故而微臣请查封天下私设书院,定秦州学派为邪教,以雷霆手段,扫魃魅魃魃,正本清源……还大明朗朗乾坤……”

    “可以了。”万历已经考虑成熟,不让客用再念下去,他对张宏道:“张公公……这是两年前的一份奏幸,朕看完便出了一身冷汗吗,但当时嫌麻烦,于是一拖再拖,到今天也没处置。终于有了今天的自食恶果。”

    “常言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张宏轻声道。

    “常言又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孙海好容易能显摆一下……撸起袖子道:“皇上,这件事就交给奴婢了……保准把那些书院,全都改成猪围!”

    “这么大的事儿……你得听张公公的。”万历对这个自小的玩伴无比的信任,只是不咸不淡的叮嘱一句,便对张宏道:“张四维说,书院讲学之害,以南直、浙江、江西、湖广为盛,东厂的人手不够,内厂的不能洞动,你看?”

    饭婢知道了。”张宏道:“内操的八千中官,随时都可以调动。”自从沈默不在了,万历皇帝便连年募集中官,且都要身强力壮之辈、宁顽凶悍之徒。宫里哪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大都拨给了御马监,操练起内卫来。

    在万历皇帝心中,大臣不可信,勋贵虽然好点,但也不可靠,自身安全还是得靠太监。光靠太监领兵还不够,还得组建一支纯太监军团,拱卫在自己身边。这次南方的妖书大案,是真把万历吓坏了,必须要调动自己的王牌才能安心:“很好,留五干守卫宫掖就够了,调三千给东厂……然后你拟道旨意,再调武骡左卫听用。”

    “是。”张宏应了一声,看来皇帝这次是真下死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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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宏和孙海退下后,万历又哈欠连连了,客用赶紧给他点根烟。

    万历深吸一口,熨帖的打了个颤道:“今儿个真丧气,没一点好事儿。”

    “还是有好事儿的。”客用话媚笑道:“皇上,您的胎毛笔,终于制好了。”

    “快拿来!”万历一下来了精神,把烟随手一掐,眼冒红光。

    客用便呈上个紫檀木盒子,万历接过盒儿打开,用手将黑得发亮的“笔毫,捏了捏,一想到它们的产地皆在少女,身上便燥热起来,喃喃道:“三年啊,三千多个女人,才找到这么一撮……”说着大笑起来道:“干得不错,朕重重有赏!”

    饭婢讨个口彩就满足了。”客用轻声道:“修吉壤、修边墙,这都花线如流水,眼下东厂又要用线,还是给主子省了吧。”

    “还真跟朕贴心,”万历把笔尖送到鼻头嗅了嗅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朕富有四海,饿不死奴才。”说着把笔收起来道:“不给你金银财帛了,朕给你个肥差怎么样?”

    “那得看奴婢能不能担得起。”

    “程守训的密奏很有道理,靠织造来线太麻烦了,得从南方运到京城,还担心滞销。不是什么好主意。”万历不舍得用这笔蘸墨,便虚悬着胳膊,凭空写了两个字道:“来钱快的,一个是开矿,一个是收税。朕这次收拾书院,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立威之后,就是干这两样事的时候了,你想选哪一个?”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随着一道道谕旨下达,厂卫和禁军便开始了调动。在大部队南下之前,自然有无数东厂密探打前站,为雷霆一击锁定目标。

    而在沈默茶馆中的陈官人、马六爷几位,只是因为城门失火,而被殃及的池鱼,谁让东厂的密探那么敬业,刚到了上海就张罗着到处抓人勒索呢?

    上海,铁鼻巷,东厂侦辑所。

    黑沉沉的大门缓缓打开,马原、陈官人、马六爷几人鱼贯而出,虽然身上没伤,但

    担惊受怕折腾了一宿,还是各个神色委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见他们出来,等在门口的茶馆伙计,赶忙招呼一声,沈默和铁山便驾着两辆马车过来。

    几人见了沈默,都是眼含热泪,抱拳作揖道:“秦老板,您太仁义了,不嫌我们给你找麻烦,还花那么多线保我们,我们真不知该如待六

    “什么都别说了,先上车。”沈默把马鞭丢给马原,掀起车帘道。

    马车上,陈官人没了平时的趾高气扬,再次道谢后,又连连叹气道:“无妄之灾啊;……”

    沈默拿出香烟给他压惊,马六爷和周老汉也吧塔吧塔抽起了旱烟,小小的车厢很快就烟雾缭绕。

    “我到现在没弄明白,怎么就有东厂的人在茶馆里呢?”马六爷也不雄赳赳了,垂头丧气道:“真是对不住秦老板,让您停了买卖还破了财。花了多少钱,回头我让浑家给你送丢。”几人也点头称是。

    “只能说是倒雾了。”沈默叹口气道:“我方才打听过了,昨晚是东厂密探第一次出任务,就到了敝店……几位也无须自责,原先上海城的老百姓聊天,可以说是百无禁忌,只要较起真来,没有抓不进去的。”

    “唉,以后说话可得加小心了。”侯掌柜缩缩脖子道:“都怨我先提的这茬,线我一个人出了。”

    尔用你出,”沈默摇摇头道:“钱对我来说没有异议,诸位今后还是省着点花,多买点粮食存着吧。”

    “怎么了?”众人瞪大眼,如惊弓乏鸟道。

    沈默稍稍掀开一点窗帘,望一眼外面平静如常的街市,轻声道:“这天下,要乱了……人

    …………一……“分割……”……“一

    估计还能再写一幸吧;……

写了一半,睁不开眼了,明早发

写了一半,睁不开眼了,明早发

    明天写个比昨天还多的。

第九一一章 侠之大者(上)

    第九一一章 侠之大者(上)

    侠之大者

    …

    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衡阳城北,湘江与蒸水合流之处,江流环带,最为一郡佳处,故有书院起焉。名闻遐迩声震天下的石鼓书院,就坐落在这里。

    这座依山而建步步登高的宏伟书院,于唐朝元和年间始建,于两宋年间兴盛,不知多少先贤在此浇下了心血。这座北宋时,还需要与其它三家,共享四大知名的书院,能在本朝超越同类,号称‘天下第一书院’,却是因为它曾经是圣人朱熹的道场。

    然而最近几十年,这家理学圣地却风光不再,已经多年没有叫得响名号的大儒坐镇,学生的数量也连年递减,就连其收入的主要来源——各界的捐赠也越来越少。虽然还远没到撑不下去的地步,但颓势已经十分明显。

    原因无它,成也朱子,败也朱子耳。理学占统治地位的时候,这里是圣地,不管是师生还是各种资源,哭着喊着往里挤。然而王学大兴后,理学虽然还是官方正学,但那是庞大帝国的惯性作祟。实际上,它的统治地位已经被心学抢走,无论是学术,还是江湖地位。

    作为朱子老巢,石鼓书院更是被当做腐朽顽固的代表,成了被唾弃、被批判、被隔离的对象,要不是它同时还是衡州府学,怕是要露出破落之相来了。

    痛定思痛,书院的山长决定顺应潮流,淡化自身的理学色彩。于是山长请到名了满天下的夫山先生何心隐前来讲学。只要这位最著名的心学大师能客座一段时间,书院的朱子气息,自然就洗刷掉了。

    明知道对方的意图,何心隐还是欣然而往,因为他也将此视为,王学对理学的最终胜利。

    今年二月,结束了在南京的留都大会,确认了琼林学派的正统地位,何心隐不愿意与琼林派那帮官威深重的家伙搅在一起,便跟李贽同时离开南京,一个去福建讲学,一个应邀来到衡阳石鼓书院。

    这个年代,心学大师的魅力,比后世的超级巨星还要强之百倍。尤其是何心隐‘士未必高贵,农工商贾并不低下’,‘人人都应成为自己的主人’的主张,对那些布衣黎庶,商贾末业的吸引力实在太强了。因此,他每到一处讲学,必定有大批的庶民商贾子弟闻风归附。

    何心隐一到石鼓书院,便像磁石一样,吸引湖广各府的人士汇集过来,不仅可容纳四百余人的书院,住进去一千多人。书院外的石鼓山上,也星罗棋布扎满了帐篷,最少还有三千人。

    何心隐白天登坛讲学,答疑解惑,晚上是他的休息时间。尽管书院里头到了晚上,依然是人声嘈杂灯火通明。但为了保证他能休息好,书院特意空出了后山的东岩草舍,不许任何人打扰。

    何心隐虽然年近七十,但因为有精湛的调元之术,故而一天讲学下来,口不干退不软,就像没什么损耗似的。只是他厌烦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才以自己需要休息为由,吩咐每天晚上不见客。

    然而今天,他破例了,因为来访的客人太特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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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堂中点了几盏灯,亮度还算不错。

    摇曳的灯光下,两个须发微白的老人,在举杯对酌,抚今忆昔的交谈着。

    那个颧骨高隆,鹰目犀利的是何心隐,而另一位长髯飘飘,剑眉凤目的老人,竟然是久违了的张居正。

    听两人的谈话,他们不仅认识,而且还属于旧雨故知那种……他们的话题绕来绕去,总是离不开嘉靖二十六年,因为那是两人相识的年份。

    那一年,两人还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恰好住在同住一家客栈。当时满客栈的举子里,就数他两个最出挑,一个江西解元,一个湖广解元,都是风流倜傥,人中龙凤。但是真要说起来,何心隐文武双全,又年少多金,却又是张居正比不了的。

    这么万里挑一的人物,自负是难免的,问题是这位仁兄狂得没边了。一次举子们的聚会上,何心隐当众说:“何某虽然不才,但这次来京会试,奔的就是甲科。余者皆不在吾辈眼界之内。”甲科就是一甲前三名。眼下汇聚京城的,乃是全国数千名千里挑一的举子,各个都称得上出类拔萃,却没有几人敢像他这样口吐狂言的。

    有人看不服气,故意问道:“柱乾兄,如果你考不上甲科呢?”

    何心隐淡淡一笑,满饮一杯,倒扣桌上道:“我何某今生再也不进考场!”

    人有时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不然就得难看。却说两个月的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何心隐不但没有考上甲科,连乙科进士都没有他的份。何心隐也不去参加礼部的考试,争取留在京城读书的机会,收拾收拾行囊,便离京了。

    在长达三个多月的旅居生活中,两个愤青因为互相欣赏、彼此认同,已经成了莫逆之交。已经金榜题名的张居正,自然要送这位旧雨新知一程了。十里长亭下,张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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