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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第8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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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御兹始,解泽方草,铲锄或及于芝兰,密网恐惊乎鸾凤,是用去其太甚,薄示戒惩,余皆曲赐矜原,与之更始。”《书》不云乎?,无偏无党,王道dàngdàng,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朕诫谕群臣,亦宜痛湔宿垢,共襄王道之成。自今以后,人人都要精白身心,恪恭职守,不得怀sī罔上,持禄养交,不得依阿附和随bō逐流,不得危言耸听以乱政。任辅弼者当协恭和衷,不得昵比于yín朋,以塞公正之路。掌栓衡者当虚心鉴物,毋任情于好恶,以开邪枉之门。有官守的堂官,无论内外,都要尽忠职,守法度,不得贪桩渎职,乱天下之政。有言责的科道,个个都要公是公非,直言敢论。总之作大臣的,要有正sè立朝的风范,做小臣的,应有不阿不谀的气节。努力使朝政肃清,道泰时康,如果沉溺故常,坚守故辙,置朝廷宪典法守而不顾,则我祖宗宪典甚严,朕不敢赦”一篇杀气腾腾的诏书,如晴天霹雳炸响,再配合上即将京察的背景,足以让百官人人自危,更因为其含有对沈默全盘否定的真意,惹得群情jī愤。

    看到这篇诏令,内阁诸公登时就炸了锅。在早会上,陆树声大声质问道:“为何这样重大的诏书,内阁事先不得与闻!”

    “未经凤台鸾阁,直接就明旨下达,这置内阁、六科、通政司于何地?”开炮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魏学增,他豁然起身道:“不行,我们得立即上书,要皇上收回成命!“朝廷有明文定规。”唐汝楫也表态道:“一切诏书须得内阁草拟,御笔亲批后,诏至六科驳正,最后送通政司明发,这才是有效的政令。

    ”顿一下道:“否则便是乱命,臣下不予奉行!”于是几位阁臣便摩拳擦掌,准备写奏章驳斥此事。

    “诸位不必如此紧张”这时张四维才出声道:“此事内阁是知道的。”

    “内阁知道?”众人的目光投过去。

    四维点点头,面无表情道:“这份奏疏是不顾起草的。”

    “称?”阁臣们瞪大眼,半晌方道:“元辅为何要这样做?”

    “圣命不可违”张四维缓缓道:“我也只是将上谕复述一遍。”

    “元辅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魏学增脸sèyīn沉道:“首辅是用来燮理yīn阳,启道圣德的,不是抄抄写写的翰墨之臣!”

    “魏阁老这话不妥吧?“这一下刺到了张四维的痛处,他也yīn下脸道:“我朝阁臣之设,只备论思顾问之职,原非宰相。中有一二权势稍重者,皆上窃君上之威重,下侵六曹之职掌,终以取祸。你要我重蹈覆辙么?”

    “这是什么话?”陆树声勃然大怒道:“我大学士虽无相名,却有相权!所以天下人才说“入阁为相”就连世庙和先帝都以宰相称呼,怎么到了元辅嘴里,就成了一钱不值呢?”气得他吹胡子瞪眼道:“难道几代阁臣辛苦争来的相权,就要让元辅拱手交出了么?”

    张四维本是想用冠冕堂皇之言搪塞,无奈陆树声一语道破了人人意会,却无人敢说的天机,这让他尴尬异常,只能闷声辩解道:“内阁的权力不谷自然要维护,但也不能纯为反对而反对,皇上此番谕旨,已经言明是“诫谕群臣”不论内容如何,都应该完全表达圣上的意思。

    小臣尚能直言是非,难道皇上连表达自身意愿的权力都没有?”

    “皇上能跟小臣一样么?”魏学增大摇其头道:“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国家的意志。你可知道,这番不负责任的〖言〗论,将给朝野带来多大的混乱?!”

    “魏阁老,注意你的言辞。”张四维板着脸道:“皇上不过是命群臣恪尽职守,不党不群,这是很正常的圣训,怎么就会带来混乱呢?”

    “但在沈阁老尸骨未寒之际,在京察前夕发表这种圣训,就很不正常了!”魏学增拉高嗓门道:“什么叫“继大统以来,风气日下,士习浇漓,官方刑缺,主权不尊?什么叫,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四维几至于不振,九德何由而咸事?,难道八年万历新政,在皇上眼里就是这样不堪?难道四海升平,天下称治的大明朝,在皇上看来,竟然如此黑暗?!”

    “你不要断章取义,皇上要是说“天下海晏河清,百官都很称职,那还怎么训诫?,做父亲的不能夸奖儿子,做皇帝的不能称赞大臣,这是很平常的道理。对于皇上说的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才是为臣之道。”张四维奉行“圣人之怒,不在脸上”虽然一腔闷火煮得熟牛头,但他吸取当年高拱的教训,却强忍着不想撕破脸大家都难看。想着今儿个好歹做个“哀兵”先把这一关敷衍过去再说:“我知道你们生气,多半在我没有跟你们事先通气,然而平台单独召见首辅,这是朝廷的议事制度。皇上让我先不要声张,我难道阳奉yīn违,这是为臣之道么?”

    不愧是十几年的“伴食中书”别的本事不说,推卸责任方面是一顶一的高手,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完全摘出来了。

    然而他的同僚们,也都不是白给的,短暂的沉默之后,一直没吭声的诸大绶说话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争论没有意义,让皇上收回成命,更是有损圣上权威。”

    “诸阁老是明白人。”张四维一口气才松了一半,却听诸大绶话锋一转道:“但是内阁必须表明态度,安定人心,绝不能伤害到得来不易的万历新政。”

    “…”张四维是不敢冒着得罪百官的风险,否定沈默,否定万历新政的,一时间没法再推脱,只好闷声道:“那就联名具折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北京城已经寒风萧杀,吕宋却依旧温暖如春,稍事休息之后,沈默在长男志卿的陪同下,来到正厅与自己的老shì卫们相见。

    这些人大都是二十多年前,最早跟在沈默身边的,那时候他还是个芝麻绿豆的小角sè,他们更是些不值一钱的大头兵。护着他在东南出生入死,他被捕入京,更是千里随行,不离不弃,陪着他历尽艰险,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辉煌。比起后面加入的shì卫来,他们的忠诚是刻在骨头里的,那是一种将生死荣辱,都系于他一身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服从。

    虽然厅中有足婆的椅子,但他们没有随意就坐,而是像二十年前,在绍兴训练时一样,排成两行,肃然而立,等待他的检阅。

    沈默望着一张张久违的熟悉面孔,一股股暖流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内心,他走到每个人面前,大声叫出他的名字,然后紧紧拥抱。

    “铁柱!”

    “三尺!”

    “胡子!”

    “马猴!”

    “大眼!”

    “麻杆!”

    “老土匪!”

    一个个早就心硬如铁的中年人,被他叫一声昔日的绰号,叫得热泪盈眶,紧紧回抱着沈默道:“大人,您知道我们sī下叫您什么?”

    “白姑娘”沈默没好气道:“当我不知道么?”引得众人放声大笑起来。

    吃惊的看着素来“yīn重不泄,的父亲,竟然和这些粗豪的将军们丰哭有笑,志卿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觉着这才是父亲的真面目,才是那个孩提时让自己感到无比温暖的父亲。

    郑若曾早就备好了聿盛的宴席,他知道,今日的主角除了沈默,便是这些他的老shì卫,自己和沈京只是作陪,因此七大碟八大碗的,都是大鱼大肉,酒也是烈酒。他本来另准备了清淡精致的淮扬菜,却被沈默拒绝道:“今儿个高兴,就要和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跟众人连喝了三大碗天涯海角重逢酒,沈默的舌头都有些木了,但他精神依旧健旺,拍着身边铁柱的胳膊道:“这些年为了消化你们的出身,我不许你们和我联系,但心里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你们,还不快讲讲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成,那属下就先讲。”铁柱已经年近五旬,但因为面孔黝黑,身材没有走样而不显年纪,他mōmō刚硬的络腮胡,憨憨笑道:“嘉靖四十四年,大人把属下放回原籍,在浙军中当个百户把总。隆庆元年,奉调北上,在戚帅帐下听用。保定练兵时,被提升为千户千总。复套之战,属下一直随着戚帅,打过东胜城。战后叙功,提升为辽河守备,署指挥佥事,跟随李大帅入辽作战,因为是出身于戚帅帐下,四年半的时间一直自生自灭。万历二年辽左之战,我被当做靶子,吸引土蛮的主力,jī战十昼夜,五千弟兄阵亡大半,才换得了那场大捷。”提到当时遭遇的困境,铁柱说的是云淡风轻,但谁都能想象到,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那一战后,李大帅算是对我刮目相看了,但我和麾下的弟兄们,都被见死不救的辽东军伤透心了。”铁柱接着道:“李大帅也没打算留我们,便奏请兵部,把我们从辽东前线撤下来。修养数月后,我被提升为都指挥使,差事是广西南宁游击,万历四年,安南叛乱,奉调出镇南关,在经略大人指挥下,平定了阮氏叛乱,升为署都指挥使,任安南副总兵,去年刚被提升为都指挥,现在是安南总兵了。”

    “十六年时间,能当上中南经略府三大总兵之一!”沈默亲自把盏道:“可喜可贺啊!”众人也纷纷起哄,逼得铁柱连灌了三大碗,才肯放过他。

    对了,铁柱的大号叫铁战,还是当初沈默给起的,本打算他生个闺女叫铁心兰,可惜这家伙连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弄瓦的都没有。

    接下来是常三尺。

    沈默为这批老部下设计的路数大致相同,但这家伙比铁柱圆滑多了,一直有各路上司的照拂,自然也不会混得那么艰难,现在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任广东副总兵,比真刀真枪拼出来的铁柱也只差了一线。

    其余的十四老shì卫里,胡勇当上了吕宋总兵,马汉当上了广西副总兵,其余人还没混上总一级,但至不济也是个实权参将,麾下统兵过万。除了这在场的十六人之外,还有在江浙闽翰的十一个,在河套、

    辽东的八个,因为路途遥远,没机会坐在这里。

    沈默在准备金蝉脱壳之前,唯恐他们得知自己的死讯,一时冲动再干出什么天雷地火的事儿来,因此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他们。

    郑若曾一边陪着喝酒,一边冷眼旁观这些人能达到今天这个程度,当然需要个人的鲜血和汗水,可离开沈默这个主管军事十余年,把兵部经营成自家后院的老恩主,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细想一下,从十几年前,自己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沈默便开始利用世兵制崩坏,募兵制初建的黄金时期,在军队中培养亲信力量,其所谋之深,所虑之远,让人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这才是他敢于玩“郑伯克段,的底气所在吧郑若曾打了个寒噤。!。

第九零零章 大时代之风起青萍之末(中)

    深秋的北京天高气爽,自打沈默死后,正式开始亲政的万历皇帝,心情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开朗,他在一点点找到君临天下的感觉,但要想宸纲独断而不担心有人掣肘,还需要搬掉一块千斤巨石,那就是已经奉行八年的“廷推廷议制,。

    也不知从何时起“大事必经廷议,高官必由廷推”成了大明朝的惯例,尤其是到了隆庆朝,万历那个端拱寡营的爹,更是将政权和人事权全都交给了大臣,日子一久所有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以至于到了万历年间,首辅沈默将此规定制度化,引来了满堂叫好,遂推行不移八年之久,时至今日,已是深入人心了。

    但绝对入不了万历皇帝的心。如果用什么人自己不能决定,干什么事自己也不能决定,这皇帝还有什么搞头?他认为,既然当上了皇帝,就应该像自己的祖父那样,朝纲独断,威福自享,如此才能不负上苍一番美意。

    当然,年轻的皇帝也知道,他的祖父其实也没有动得了这该死的规矩,而是采取了变通的法子。研究嘉靖皇帝已经到了入微的万历,知道祖父漫长的皇帝生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有高峰低谷。而其起落变化,暗合了嘉靖朝主要的五位首辅杨廷和、张璁、夏言、严嵩、徐阶的交替。

    嘉靖皇权受到抑制的时候,正是杨廷和、夏言、徐阶在位的时期,而皇权张目、肆无忌惮的时候,正是张璁和严嵩当首辅的时期。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必然。以万历的总结就是,首辅的选择,决定了皇帝权势的起落。

    书上说,首辅的职责是调和yīn阳,在万历看来,就是处理皇帝和百官的关系,那么首辅站在哪一边就成了君臣博弈的胜负关键。杨廷和、夏言、徐阶都是以百官之师、士林领袖的身份立足,当君臣发生冲突时,肯定要维护大臣,跟皇帝对着干的。

    皇帝没了帮手,自然要吃亏。

    而张璁和严嵩,则是在士林臭了名声的,就算维护百官,大臣们也不会领情,所以只能全心全意站在皇帝这边,丝毫不敢违背圣意。且他们和他们的党羽也会成为清流大臣主攻的方向,皇帝则可以置身事外,不染是非,只要一直表示对首辅的信任和支持即可。

    能做到首辅的,没有看不透这一点的,但堪不破的是功名心,鼻然明知被皇帝利用,当皇帝的替罪羊,应声虫为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通过研究祖父,自认为找到帝王秘诀的万历皇帝,便想通过树立自己的张璁、严嵩,来实现自己的美好生活。这个念头,在那次不愉快的早朝之后,变得愈发坚定起来所以才有了之后那一番君臣密谈。

    当时万历说要京察要清洗,要取消廷推廷议,要实行独裁,其实都是说说而已。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本来就早熟又当了八年儿皇帝的朱翊钧,已经对人心和人xìng有了很深的见解。他知道把眼下朝中人换掉,其实用处不大,因为他明白,那些大臣之所以还死守沈默这面大旗不放,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沈家的贞洁烈fù而是因为沈默代表着臣权对皇权的压制。就算自己把沈默搞臭,把朝中的大臣换一遍,他们也一样不会乖乖跟自己合作。

    而且万历也没有化祖父那种砸烂一切豁出去的气魄,因为不同于天上掉馅饼从一个藩王世子,一下变成皇帝的世宗。万历一生下来,就是注定要继承皇位的,且从小接受了最正宗的帝王教育,视天下为自己的家业,也知道要靠人才才能坐稳江山。沈默立于庙堂二十年,朝中丹乎所有人,不是他的门生就是他的故吏,换了冯京用马凉,没什么太大意义。不过,得先狠狠敲打一番。

    所以,万历的《诫谕群住疏》,包含着他的两层意思,一是让百官觉悟,谁是可以决定他们命运的人,从而和沈默划清界线,二是把起草这份诏书的张四维,逼到百官的对立面,万历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撂挑子,因为此人的权yù之心,实在太重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其实在亲政之初,万历皇帝也是卯足了劲儿,想要证明离开了沈默,自己也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代明君。所以他起先打算,一切内外的奏章,全都要御览亲断。然而只坚持了三天不到,就放弃了。没有太祖那样能打江山的身板,还真没本事一天看一千多本奏章。而且不光看,还得径合实际情况,做出恰当的决策。

    万历皇帝就是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啥也不干,也处理不完一百本奏章。只好先让司礼监挑出重要的奏章,然后摘抄出重点给自己看。不久,他又看烦了,让太监们念给自己听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他先辈们的路子上去。

    这天巳时过半,在西暖阁中听了一个时辰奏折的万历皇帝感到有些乏了,便对读得口干舌燥的张宏道:“今儿就到这儿吧,朕饿了,吃点东西出去骑马。”

    张宏看看没读的奏章节略,还有一半多。万岁爷没长xìng,起先还能坚持着都听完,但没到一个月就嫌烦了,一天比一天剩的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太监的好处是,从来都顺着皇帝,他们以皇家的奴婢自居,才不管什么天下大事呢。

    不带着皇帝学坏的太监就是好太监,心里装着天下的太监,实在是太稀罕了。张宏自认为是个好太监,但绝对不到稀罕的程度,于是乖乖应一声,然后轻手轻脚的收拾起那些的折子来。

    这时候,客用和小太监抬了茶几儿进来,稳稳搁在炕上。手麻脚利的给皇帝沏了一壶贡品大红袍,摆了七八样御膳茶点。万历先呷口水润润嗓子,客用赶紧用小铜盆接着,皇帝吐出茶水后,拈了一小块琥珀sè的糕点,送进口中一边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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