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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体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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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来吗?鸟。我们或许能成为互相都很需要的人呢。”鸟像听到哑巴开口说话似的吃了一惊;火见子抬头看着鸟,厚而圆的眼睑紧拧着,眉根处聚起了皱纹。

鸟说:“可能会这样吧,我们或许能成为相互需要的人。”随后,鸟像在沼泽地勘察的探险队员似的,光着脚战战兢兢地穿过光线暗淡的客厅,脚底下觉得不时踩到草刺和残断的铁丝上;在门口换鞋处弯下腰的时候,胃里又开始往上涌,他赶紧匆忙把鞋和袜子穿好。

“好,再见了,好好睡吧。”鸟冲屋内喊。

他的女友默然无声。鸟走出门外,这是一个光线酸酸刺眼的夏日早晨。鸟想从那辆红色赛车旁走过,一下看到钥匙还插在发动机的匙孔上。不一会儿,可能就会有小偷来把车轻轻松松地偷走吧。鸟很难过地想。这位曾经非常勤奋、细心、聪明的女学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呢?并且,她一结婚就遭遇到年轻丈夫的自杀,深夜开车乱跑,发泄了一番之后,又在恶梦里惊叫。

鸟想把车钥匙拔下来。但是,如果现在自己回到暗淡的光线里皱眉闭目的女友身边,就很难再走出来了,鸟把触着钥匙的手指收回来,扫视了一下四周,又放心了,至少现在这里似乎还不会被偷车贼看到。车轮外侧有一截短短的雪茄烟,那可能是昨晚那个鸡蛋脑袋的中年绅士丢下的吧。毫无疑问,有很多人比鸟更愿意贴身照料火见子。鸟摇了摇脑袋,深深呼吸,努力摆脱身上紧箍着的虾壳似的束缚,但终于未能振作起来,耷拉着头踏上铺满阳光的马路。

然而,这样的状态仅仅维持到鸟走进补习校门的时候,马路,站台,电车。鸟的喉咙干渴得冒烟,一路忍受着车的震动和周围的人们散发出的味道,真是糟透了。车厢里面的乘客们,只有鸟一个人不停地流汗,似乎只是他周围的一平方米提早进入了盛夏季节。挤碰到鸟的人,都奇怪地回头看他。鸟像头吃了一筐柠檬的猪,为呼出的柠檬味而可怜兮兮地羞愧不已。并且,他瞪着眼睛打量四周,物色万一控制不住时能跑去呕吐的地方。走到补习学校门口时,努力控制呕吐的鸟,完全是一个长途败逃的老兵的心情。而从现在开始则更为艰难,因为敌人在前边埋伏着。

鸟从专用柜橱里拿出教科书和粉笔盒,又看了一眼架子上面的COD辞典,不过今天鸟觉得这东西太重了,不想把它拿到教室去。鸟教的这班学生里,很有几个人,在词义和文法规则方面,远比当老师的鸟能力强。如果遇到生僻的单词,难解的句子,只要从中叫起一个,就足可以解决问题。他这个班的年轻学生的头脑,都像菊石亚纲类的海贝一样,细屑知识方面过于发达,一旦综合把握学习对象时,就转动不起来了。因此,鸟的主要任务就是综合概括文章的整体意思。但是,自己的课对学生们的大学考试究竟有用没用,鸟一直心存疑问。

走出摆列着柜橱的房间,鸟因为怕和外国语专业的主任搭话,故意不去利用教员室里边的电梯,而从里面的门口走出来,去爬贴在楼墙壁上的螺旋式楼梯。外国语专业主任毕业于美国的密西根,完全是一副日侨领袖的样子,态度和蔼,但目光很锐利。爬着爬着,鸟对眼底下的街市风景渐渐视而不见;从后面攀上来的学生们把螺旋楼梯弄得像船一样东摇西晃,鸟好不容易挺住这摇晃,|Qī|shu|ωang|脸色苍白,汗珠直滴,气喘吁吁,时不时还打个嗝,声音像呻吟叫唤一样。因为鸟的步履太缓慢了,追过他的学生都禁不住停顿一下,控制自己的速度,看看鸟的脸色,不觉得便打个趔趄,然后,迈开大步向上跑去,把楼梯踩得摇摇晃晃。鸟头晕目眩,叹息着,紧紧抓住楼梯扶手……。

好不容易爬到顶头,鸟松了口气,却听到等在这里的一位朋友的招呼声,马上又紧张起来。这位朋友,是鸟和一些做临时翻译的同伴组织起来的斯拉夫语研究会的负责人。鸟正在和醉酒后遗症纠缠得难解难分,和一位完全不曾预料到的人相遇,他觉得是非常尴尬的。鸟像一只遭到攻击的海贝似的,马上自我封闭起来。

“喂,鸟!”友人叫。鸟这个外号,不管什么场合,哪类朋友之间,都是通用的。“从昨天开始,一遍一遍给你打电话,都联系不上,所以只好来这儿等。”

“嗯。”鸟很不友善地回答。

“戴尔契夫先生的消息,听说了吧?”

“什么消息?”鸟漠然而不安地反问。戴尔契夫是巴尔干半岛上一个很小的社会主义国家驻日公馆的馆员,鸟们的研究会讲师。

“听说戴尔契夫先生泡在一位日本小妞的宿舍里,不肯回公使馆,说是已经一周了呀。公使馆想内部协商解决,把戴尔契夫领回来,但公使馆本来刚刚设立不久,人手不够呀,地点是在新宿最杂乱地段的紧里边,公使馆里,没有能去寻找迷路孩子的人。因此,他们请我们研究会帮忙。本来我们多少也有一些责任的。”

“责任?”

“戴尔契夫就是和我们每次研究会后带他去喝酒的那家酒店的小妞在一起呀,那把‘椅子’上,”朋友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有一个脸色不好、身材矮小而性情古怪的家伙吧。”鸟也立刻想起了那个脸色不好、矮小而性情古怪的人。

“但是,那孩子不会英语,也不会斯拉夫语,哪种外语都不会吧?戴尔契夫日语也不行,他们怎么过呢?”

“就是呢,他们这一周是怎么过的呢,完全默不作声吗?”友人说着,渐渐又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戴尔契夫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公使馆,那会怎样?就变成流亡或亡命事件了吗?”

“正是如此。”

“真难办哪,戴尔契夫先生。”鸟神情忧虑地说。

“我们的研究会想集中起来想想办法。你今晚有空吧?”“今晚吗……”鸟很为难,“今晚我不行啊。”

“戴尔契夫先生和你最亲近吧?如果我们研究会派出一个使者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够接受。”

“使者吗,不管怎么说,今晚是没办法的。”鸟说,随即下了决心,把话完全说透:“我的孩子出生了,但先天异常,现在是死了,还是快要死了,正是这当儿口。”

朋友吃惊地“啊”地叫出了声。上课的铃声在他们头上响了起来。

“这不得了,确实不得了。今晚的会议,我们来开,你忙你的。孩子的事情,希望能振作起来,夫人还好吧?”

“嗯,还好,谢谢!”

“关于戴尔契夫事件的对策如果能确定下来,我再和你联系。不过,我觉得你身体很虚弱呀,要注意。”

“谢谢!”

鸟自责刚才隐瞒了连醉两天这段内容,一边目送着朋友摇动着肩膀逃跑似的慌张沿楼梯走下去。然后,鸟走进教室,那一刹那,他和一百多学生苍蝇似的头、丑陋的面孔正面相对。鸟条件反射似的低下头,随后再抬起来,尽量守住一个不正面看学生的警戒点,像举着自卫武器似的,把教科书和粉笔盒放到讲台上。

上课了。鸟打开教科书夹着书签那页,毫无成见地从上周结束的那段下面开始朗读。刚一读,鸟立刻感觉到这篇文字是从海明威的作品节选下来的。教科书是外语专业主任凭自己兴趣从美国现代文学作品节选的短小章节的集成,章节之间在文法方面环环相关。海明威,鸟用力思索着。他很喜欢海明威,尤其爱读海明威的《非洲绿丘》。教科书收用的段落选自《太阳明天升起》,是靠近结尾主人公洗海水浴那一部分。“我”游着,身下波涛汹涌,时而有浪劈头打来,而一游到海上波平浪静的地方,“我”便仰浮着随意漂流。只有碧空一片,浪涛一会涌起,一会落下……

鸟感到自己体内开始出现难以抑制的危机。喉咙干涸,舌头肿起,他整个浸泡在恐怖的羊水里。即便如此,鸟仍然朗读不止,同时,像一个病黄鼠狼一样,狡猾而孱弱地窥视着门口。如果急速冲过去,应该来得及吧?但是,如果能不这样,能坚持把课上下去,这是最好的了。为了分散紧张情绪,鸟一边朗读,一边回忆节选下来的这一段落的前后文。“我”在沙滩上休息了一会,又跳进水里游。后来,返回宾馆,接到了撇开他与年轻斗牛士私奔的恋人打来的电报。鸟想背出那电报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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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顺利地记起来了。这是好兆头,这个电报,是我读过的东西里,最有魅力的电报。鸟祈祷似地拚着力气想,大概可以忍住恶心吧。然后,鸟又想,“我”睁着眼睛潜到海水里,看见了蓝色的东西丝丝地流着。在教科书引用的范围里,如果出现这一段,我就能止住呕吐了吧。这是咒文。鸟继续读下去,“我”上了岸,回到宾馆,接到了电报。那电报和鸟的记忆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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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洗完了海水浴,睁着眼睛潜到水里的场面却没有跟着出现。鸟吃了一惊,不禁疑惑起来,这是海明威的另一篇小说呢,还是完全是另一位小说家的文章?咒文失灵。紧跟着,鸟哑然失声。咽喉干裂出千万条龟纹,舌头肿胀得塞满整个口腔,似乎时时夺唇欲出。鸟面对上百只蝇头,瞪着眼睛微笑,就这样滑稽而又无可奈何地沉默了五秒钟。然后,鸟颓然跪下来,在满是泥土的地板上,像青蛙似的两掌并拢,一边呻吟着一边开始呕吐。他脖子直直向前伸出,宛如一只呕吐的猫。内脏拧绞得剧烈疼痛,他徒劳地挣扎的样子,活像被身材巨大的哼哈二将踏在脚下的小鬼。更痛苦的是,鸟本想用一种幽默的方式呕吐,但实际做法却完全相反。而当吐出来的东西从舌根逆流回来的时候,确实如火见子所说,是柠檬的味道,因此,鸟努力把它想象成地牢墙上开着的紫罗兰,希望藉此恢复平静。然而,在呕吐高潮到来之前,这一心理诡计也像奶油蛋糕一样软脆。鸟发出可怕的呻吟声,大张的嘴,身体僵直;马眼圈似的黑色哧溜溜地从脸的两边伸展过来,锁住他的眼睛。鸟热切地希望自己能这样钻到一个更黑更暗的地方,能跳到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宇宙里!瞬间过去,不必说,鸟仍然残留在现在的宇宙里。他涕泪交流,可怜兮兮地低着头看着自己吐出的一汪东西。一汪淡淡的土红色里,散乱着鲜黄色的柠檬渣。在荒凉枯淡的季节,坐着美国萨斯那牌轻型飞机低空飞行,非洲大草原可能就是这样颜色吧。在柠檬渣的阴影下,应该潜伏着犀牛,食蚁兽和黄羊。像击球手一样,张着降落伞,紧抱着枪,纷纷跑了下来……

“没办法,请允许我中途结束今天的课吧。”鸟气息奄奄地挣扎着说。

他觉得那百余个蝇头都同意了,便想拿起教科书和粉笔盒撤身。但是,突然其中的一只蝇头立起,大声叫起了什么。他像是个农民的儿子,女性化的圆脸上红光焕发,蔷薇色的嘴唇一闪一闪地嚷着,但他的声音都窝在口腔里,又口吃,所以,听不清他说什么,不过,渐渐地鸟还是明白了他所主张的内容。他首先批评鸟的教学态度,认为补习学校教师不应该这样。因为鸟听到这批评时表示出惊讶不解的神情,他的批评立刻转化为刻毒攻击。什么补习学校的学费贵了,离考试时间很近了,还有对补习学校的期待破灭的愤怒,等等,简直无休无止。鸟刚才的困惑,现在转化成了恐怖,像酒变成醋一样。而恐怖的红晕又都凝聚在眼圈,鸟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戴着恐怖眼镜的猴子。很快,那九十九只蝇头,也将被这家伙的愤激感染,我将陷入上百名愤怒浪人的围攻的困境吧。鸟再一次感到自己对作为每周上课对象的这百余名学生毫不理解;鸟看到了一个被上百名不知根底的敌人包围着的、被连续呕吐折腾得精疲力竭的自己。抗议者的情绪渐渐昂奋起来,鸟现在只有流泪的份儿。他即便想回答那个年轻学生,呕吐后的口腔干涸得连一滴唾液也分泌不出,似乎只能发出一声鸟叫似的声音。啊,我该怎么办啊?鸟发出无声的悲鸣。在我的日常生活中,一直藏着这样凶险的陷阱,等着我往里掉。凶险中更为凶险的事情,与我应该在非洲冒险生活里遭遇的危险不同,我即使掉进这样的陷阱,也不能神志不清,不能一下摔死,只能漫无期限地茫然望着陷阱的墙壁发呆。恰恰是我应该发个电报,am rather in trouble,可是,我发给谁呢?

这时,教室中央的座位上,一个模样很机敏的年轻学生站了起来,用一种缓慢的渐降式的口吻说:“哎,你别哭呀,啊!”

突然间,教室里高涨起来的不友善情绪消融了,幽默的气氛随之涌起,学生们发出了笑声。这是一个机会。鸟把教科书和粉笔盒摞在一起,拿着走向门口。

鸟打开门的时候,听到背后又一声喊,回头一看,刚才攻击他的那个学生,像他刚才呕吐时那样匍匐着,一边闻着他吐出的东西,一边喊:

“酒精的味道。你这家伙,宿酒还没醒。直告理事长,炒你的鱿鱼!”

“直告?”鸟想:什么意思?啊,直接报告吧,他猜到了的时候,那个情绪愉快的学生又用忧伤的调子喊:“哎,你别吃那套!”教室里又腾起了笑声。

鸟从那个匍匐爬地的告发者的攻击下解放了出来,走下了螺旋楼梯。他正如火见子所说,陷入了困境,或许会得到相当于自己弟弟年龄的掩护狙击手的帮助吧。鸟走下螺旋楼梯的几分钟里,舌头底下和咽喉里边开始感觉到呕吐物残渣的酸味,他频频皱起眉头,但是一种很幸福的神情。



  在通往小儿科诊疗室和特儿室的岔路口,鸟踌躇不前,一位摇着轮椅迎面而来的青年患者很不高兴她盯着他,要他让路。轮椅上本该放脚的地方放着一台大型旧式收音机,而其它地方也看不见这位患者的两只脚。鸟害怕地把身子贴到墙边儿上,患者又一次威吓似的盯着用脚支撑上身的这类人的代表——鸟,然后飞快地冲进走廊。鸟屏住呼吸,目送他远去。鸟的孩子现在如果仍然活着,鸟应该直奔特儿室;可是如果死了呢,那必须去诊疗室商量解剖和火化的手续。这是一赌。鸟迈步向诊疗室走去。在意识表层,他很清楚地把赌压在孩子死了这一边儿。他现在是他自己孩子的真正敌人,孩子一生中最初也是最大的敌人。鸟颇感疚愧,并且想到,如果真的存在永恒的生命,存在审判的神,那么,我是有罪的。但是,这种罪孽感,和在急救车上他用“像阿波利奈尔似的头缠绷带”形容婴儿时袭来的悲哀一样,更多的是蜜似的甜味。鸟像去会情人一样加快了脚步,他想去听到报告孩子已死的声音。听到死的报告,履行各种手续(医院方面对解剖肯定积极,那手续一定很简单,麻烦的是火葬手续吧。鸟心里盘算着);然后,今天我一个人给孩子送葬,明天再去向妻子报告不幸。我大概要对妻子说,因为脑病而死的孩子,是我们身体的纽带。不管怎样,我们应该能重新恢复正常的家庭生活吧。然后,仍然是不满,仍然是不充实的希望,仍然是遥远的非洲……

鸟斜着头,向诊疗室低低的窗口里张望,对从里边角落向外看他的护士报上自己的名字,说明了昨天把孩子运送到这儿的情形。

“嗯,如果是那个脑疝的孩子。”这位唇边稀疏地长着黑毛的中年女人表情温和,轻声说:“请直接去特儿室吧,特儿室,您知道吗?”

“哎,知道。可是,”鸟的声音沙哑而细弱,“那么,孩子还没死吧?”

“当然还活着呀!牛奶挺能喝,手脚也都很有劲儿呀,祝贺你!”

“可是,脑疝……”

“嗯,是脑疝呢。”护士完全没有在意鸟的踌躇,微笑着说。“第一个孩子吧?”

鸟只点点头,没有出声,便匆匆返回走廊,向特儿室方向走去。鸟赌输了。鸟该付多少赌金呢?摇轮椅的患者又与鸟在拐角相遇,这回,鸟目不斜视地一直向前奔,两人快要撞上的时候,轮椅患者慌张让开了路。鸟现在不要说顾虑他,连他的残废也忘记了。如果说,坐在轮椅上不满地目送着鸟的背影的患者没有两腿,那么,鸟的内心则像刚刚出货后的仓库,处于空虚状态。鸟的胃囊和脑袋里,醉意仍然恋恋不舍地恶毒放歌。鸟的呼吸短促,味道难闻。从医院本部到住院部的长廊呈吊桥似的弧形,更刺激了鸟的不安情绪。而住院部那两边排满病房的走廊,则像一条通向远方一点暗淡灯火的暗渠。面色苍白的鸟走着走着,渐渐小跑起来。

特儿室的门像冷冻室的外扉一样包着白铁皮。鸟很害羞地轻声向门内的护士报上自己的名字。鸟又一次陷入昨天刚刚知道自己的孩子先天异常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耻辱的感情。护士神气十足地开门让鸟进来。护士在身后关门的当儿,鸟在挂在门口柱子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孔。额头和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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