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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奇之风中劲节-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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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那个叫花子,只是死死低了头,动也不肯动一下,更不曾应一声。

  卢东觉虽没生气,旁人却嫌他不知好歹,重重喝了一声:“叫花子,还不谢谢大人。”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被吓着了,身子忽得剧烈得颤抖起来。

  卢东觉心中生怜,也不嫌他身份低贱卑微,直走到他面前,伸手自袖中取了一锭银子,便要递到他手里去:“我瞧你有手有脚,也该有点力气,何必一世乞讨。拿着这些银子,做点小生意也好。”

  他语气自觉温厚,不知为什么,这人却似受了极大惊恐,整个人往后缩去。

  卢东觉略一皱眉,伸手去按他的肩膀,不让他逃开,同时俯身弯腰,意欲拉近距离。

  四周众人,只见到转瞬之间,那位大人的身子忽得一僵,然后晃了一晃,便似要跌倒一般,声音倏然沙哑:“你……”

  只说得一字,便忽得松开手,踉踉跄跄后退三步,脸上神色,竟似见鬼了一般,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叫花子。

  大家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当这疯子刚才又对大人无礼了。众人心头惶恐不安,便有人直冲过来:“你这家伙,怎么连大人也敢冒犯。”

  眼看着又要伸腿踢人,卢东觉忽得大吼一声:“我看哪个敢踢他?”

  这一声喝怒极愤极,却把人吓得当时就呆住了。

  卢东觉深深吸了口气,望望直到现在,还低着头,直如泥雕木塑一般,坐着不动的那人,这才徐徐道:“他不过是个可怜人,你们怎能这样欺辱于他呢。先把他好好安顿吧,待我把夫人送往寓所之后,自会派人来把这可怜人接走安置的。”

  众人自是连连点头,一迭声地表示对大人仁慈心肠的感激佩服。

  卢东觉扭头想走,迟疑一下,复又走回到那人身旁,一点也不顾及身份,毫不在意旁人惊讶的目光,看似只为和那人谈话方便,竟一屈膝,以一种半跪的姿势蹲了下来。他的声音也异常轻柔:“你……你在这里。是……不是,也仰慕卢夫人的风范,想要见一见呢?若是……如此,我可以帮你……我带你到旁边,可让你在近处……偷偷瞧一眼,卢夫人……还有……卢公子……”说到后来,不知为什么,声音竟有些哽咽。

  卢东篱沉默了半晌,然后,徐徐摇头。是他太冲动了吧,只听人说起卢夫人三字,便失了心,也失了神,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挣扎,本能地拼命,本能地想要多靠近哪怕一寸的距离。只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连东觉也引了过来,却又是何苦。

  现在的他,根本连看人的能力都没有。靠得再近,他也看不到妻子伤心的容颜,看不清自己的唯一的孩子,已长成什么样子。他谁见到的,只是两个模糊的红色影子罢了。

  相见不如不见,又何苦必要相见。

  只是刚才一时冲动,已叫东觉窥破了行藏,此时若再勉强近前,万一再叫其他人发现,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婉贞也罢,爱子也罢,甚至苏卢两家所有的族人也罢,受他的连累已有许多,好不容易才有安定的日子,何忍再让他们平安宁静的生话受到丝毫威胁。

  卢东觉见他摇头,也怔怔呆了一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了身。

  其实以卢东篱现在的落魄凄凉,外形变化,就算是熟人也很难认得出来。而且,纵然是再熟再亲近之人,怕也难以想到死人复生的可能,只当是长得象罢了。

  可卢东觉却不是其他人。

  卢家东字辈,卢东篱居长,而卢东觉最幼。平日兄弟们读书做人,多是长兄带领管束,卢东觉因着最小,便是最让长兄操心照料的。他的学问知识,为人处事,多是卢东篱言传身教的,后来卢东篱为官四方,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料呵护,无微不至。

  对于卢东觉来说,卢东篱实在是亦兄亦父亦师的存在。如此亲近之人,彼此的了解,自是极深的。

  而且,当日卢东篱身死,卢东觉受牵连罢官,他却连哭都没空哭一声,就长途快马,赶到定远关,亲自为卢东篱收敛尸体,操办后事,移棺归故土埋葬。

  他亲自查看过卢东篱的尸体。

  虽然,风劲节当年在替身身上是下了大功夫的,但所谓易容术,也并不是神仙术,要瞒瞒普通人是没问题,要想完全瞒过至亲至近之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卢东觉亲自为卢东篱的遗体擦身换衣,虽然身体上一切特征都没有什么问题,可他的确总隐隐有点不对劲的感觉。但实在是长相啊,身体特征啊,甚至胎记啊,都绝无半点差错,他也确是没想到死的可能不是卢东篱,只当是长年不见,身体多少有了些变化罢了。

  然而,此刻在全无心理防备的时候,看出卢东篱的长相特征,心中一震一荡之间,几乎本能地认出来了。这是他的兄长,他的老师,他至亲至近之人。

  可惜多年的人间磨折,仕途历练之下,他已不是当初热血少年,他甚至不敢放声一哭,不能纵声唤一句兄长。

  他只得咬了牙,慢慢站起来。他只得深深呼吸,努力平定自己的心绪,硬生生让自己的表情回复镇定,这才回头而去。

  他走得很慢,却没有回首,所以,看不到那个被人所看不起的流浪疯叫花,十指扣在地上,拼命用力,所以指尖已隐隐有血色蜿蜒于地。

  苏婉贞在前堂仰首望着高处风劲节的雕像,静静地出神。

  直等到卢东觉回来,淡淡说一句:“不过是个可怜人,我给了他点银子,安抚了一下,已然没事了。”

  苏婉贞也轻轻点点头,这本来就是小事,原不必去多费心的,此时她心境又极之伤怀,自是没有多注意卢东觉的神色。

  倒是苏凌,平时最能承奉上意,查颜观色,此时见卢东觉看起来虽神色如常,但眼神却闪烁不定,似是受了极大惊吓,且心绪极为激动一般。苏凌心中微动,口里却不问,只低声道:“婉贞,天色不早了,本地地方官还准备了迎接你的仪式,不好叫人等得太久。”

  苏婉贞点点头,也不多说,便携了爱子的手,行了出去。

  当朝的礼部侍郎和应天知府,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身旁,随行而出。

  一个民间女子,此生能有这样的威风,这样的荣宠,该是至尊至极了吧。

  世间女儿,最大的荣耀,除了进宫侍君之外,便是凤冠霞佩,诰命皇封了吧。

  然而,苏婉贞有最高等级的凤冠霞佩,做为未亡人,却永远不会有佩戴的机会。她是当朝的一品诰命,却连坦然行走于阳光下的自由,都已没有了。

  她一步步向庙外行去,外面是礼仪重重,规矩森严而尊荣华贵的世界,外面是永远永远等待她的囚笼。

  永远不会有人微笑着,与她共坐月下,看星辰漫天。永远不会有人,摘了清晨含露的鲜花,温柔地簪在她的发间。

  这茫茫世间,她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同品诗,共作画,偕手赏花,并肩游春,她再不能在温暖烛光下,守候在那操心劳碌的人身旁,她再不能,远隔着万里关山,去牵肠挂肚,亲手制衣。

  现在的她,是苏卢两家,活生生的贞洁牌坊,会走路的皇封敕命,是两家的荣耀,两家的光辉,两家的资本,两家的保障。

  所以,她必得安安心心地走到用亲情,用皇恩,用礼法织就的深深牢笼中,以未亡人的身份,接受礼敬和尊崇。

  她是那高高供起来的牌位,神像,她再不能发自真心地微笑,再没有欢乐的资格。她不能享受阳光,她不能感受春天,她不能再拥有活生生的灵魂。

  天地苍茫,这个在大赵国最受尊崇的女子,除了手中紧紧抓住的爱子,除了小心呵护的亡夫仅余的血脉,她不再拥有任何东西。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九十一章长大

  卢夫人参拜完毕,动身离去,卢公庙前前后后又是一阵忙。虽然大部份男人不敢到前头去冲撞了卢夫人车驾,却还是整齐列队,只等着卢夫人一上车,放下车帘,他们就立刻赶出去,排出最好的送行队伍,以最谦恭的姿态,表示他们的敬意。

  里里外外的人们忙碌着,叫喊着,虽然卢夫人不会看他们,也个个把衣冠整了又整,唯恐有失仪之处。

  大家忙忙碌碌,小声地彼此叮咛着种种礼节规矩,没有人注意刚才还被打得在地上起不来的那个疯叫花。

  卢东篱静静得听着里里外外的一片喧然。

  如今的他,口不能言,目难视物,也就只剩下耳朵,还算能正常听到动静了。

  这样的热闹荣耀中,他的妻儿,正一步步离他远去,咫尺之遥,一墙之隔,他叫不出,追不能,认不得。

  多年离别,多年煎熬,他的妻子,到底憔悴清减了多少?多少年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他的孩子如今长成什么模样?

  他死死咬住牙关,握紧双拳,却克制不住全身的颤抖由轻微而渐剧烈。

  四周列队的人已迅速向外奔去,想来婉贞已然出了庙门上了车驾,很快就要离开了吧。去到他再也听不到的地方,去到他再也够不着的方句,去到他连影子都无法模糊看一眼的所在。

  少年时的竹马青梅,总角相交,成亲后的灯前烛下,温存相待,那些守候,那些等待,那永远都在微笑着的容颜。

  婉贞,婉贞,他的妻子,就这样离他而去。

  不及见一面,不能唤一声,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永远离去。

  这一生,他负得最多的人是谁?是劲节,还是婉贞?

  那个自嫁给他,就从没有享过一日尊荣,却总是在无尽无止等待他的女子,那个纵然他将她抛在脑后,她却只会抱以微笑,永远在后方静静等待的女子。

  现在,他留给她的只是永远不能摆脱的噩梦和重负。做为卢东篱的妻子,做为已在民间被传成神、说成圣的卢东篱的遗孀,她将背负怎样的重担,她将承受怎样的束缚。可是,他却半点也帮不得,助不了。

  他若出现,只会让包括婉贞在内的许多人,陷进更加深重且莫测的苦难之中。

  所以,他只得在这里,咬牙咬到嘴里都是鲜血,把拳头握得骨头都开始咯咯响,苦苦忍耐着,不要动,不要做任何不该做的行动。

  用理智无数次残忍地提醒自己,这才能勉勉强强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重回柴房去,这次不用别人来锁他,他自己用力关紧大门,把自己锁进了一片黑暗中。

  庙里的一干人等,恭敬地送走了苏婉贞一行人,大家的心境仍然处在兴奋状态中,想到这次居然亲自接待了卢夫人,这简直是可以夸耀一生的事,大家交口地称赞起卢夫人来了。

  “果然是卢元帅的妻子呢,多么朴素啊。”

  “多么温柔良善啊,有叫花子胡闹,都不生气,真个观世音菩萨降世。”

  “那位护从的大人为人也很好啊,还给那叫花子银子呢。”

  “什么护从大人,卢夫人叫他东觉呢。分明是应天知府卢大人,卢元帅的族弟啊。”

  “什么,啊,那,那卢大人可怜那个叫花子,还说晚些时候派人来接他去安置呢。”

  “那你还呆站着做什么,快去把那叫花弄出来,好好打整一下,让他吃饱喝足了,别叫卢大人派来的手下,看咱们没有仁厚良善之心。”

  大家哄哄然应得一声,便又赶紧忙去了。

  刚才被他们拳打脚踢的人,现在立时又得到了极好的招待。

  这一次,卢东篱没有一丝抗拒,洗澡,挨新衣服,梳头,清理胡子,他都很温顺地任凭这些人摆弄,且极合作地,尽力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

  他知道,晚上来的一定会是卢东觉自己,而他,也实在不忍让这个小弟,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平白又惹一场伤心难过。

  洗漱完毕之后,他又得了一些热腾腾的饭菜,吃过之后,人确实也精神了许多,苍白了很久很久的面容,也渐渐有了些血色。

  庙里的人为了给卢大人好印象,自是不会再让他住在柴房,而是给了他一间单独的清净房间。

  卢东篱一直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夜色深深,明月中天,一名黑衣深笠的男子,敲开了卢公庙的大门,口称奉卢大人之命前来。

  本来夜色能浓,烛光飘摇,那人穿黑衣,戴深笠,一直低着头,自是没有人看清他的容颜。

  庙中主持不敢怠慢,亲自迎接他,本想让人唤那叫花来,他却说奉了大人命,要单独问话,主持便差人把他领去了卢东篱房间里。

  此人关上了房门,又小心地把窗推开一条缝,四下望望,确认没有人守在外头偷听,这才回头面对卢东篱,一手掀开了斗笠,扑通一声跪下去:“大哥。”

  卢东篱笑一笑,伸手去扶他起来。他努力对准焦距,尽量让眼神灵动,不愿让卢东觉看出自己的眼晴有问题。

  好在卢东觉这时也心绪激动,全然没有注意到卢东篱的眼神有什么,此时竟是怎么也不肯起身,就着这跪地姿势,抱着他的腿,哭了起来。偏他又恐声音大了,惊了外头的人,竟是连哭也不敢放声。

  卢东篱无力说话,只得轻轻拍着他,以身体的动作来安抚于他。

  卢东觉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大哥,你还活着,天啊,你还活着。”

  “我为你收敛尸体的时候,就有点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原来那是个替身。”

  “大哥,这是你的手下帮你的吧,他们对你真是有情有义。”

  “还是你一直未雨绸缪,早做了安排?”

  他哭着问个不休,卢东篱伸手摸到他的头,用力抬起来,确认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然后,微笑着点点头,再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太过悲伤。

  卢东觉勉力收了泪,却还是不肯让卢东篱拉他起来。他抬头,怔怔看着他的兄长,张张嘴,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话到嘴边,却是一阵心酸,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忽得用力一挣,甩开卢东篱的手,重重在地上叩下头去。他叩得那么重,咚得一声,吓得卢东篱一颤,脸上略略变色,手上加力想要拉他。

  可是卢东觉却是疯狂地叩头,不肯让他拉住。

  卢东篱猛力一扯,把他半揪起来,左手一掌打过去,重重击在卢东觉的脸上。

  卢东觉这才全身一颤,如同脱力一般,倒在了卢东篱的怀里。

  卢东篱轻轻叹息,可惜他现在无力说话,所以没有办法宽慰卢东觉。他想说,我明白,东觉,不是你的错,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不怪你。然而,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用无力的手,抚着当年幼弟那不断颤抖的肩膀。

  卢东觉的声音带着哽咽:“大哥,你走吧,你离开赵国吧。”

  卢东篱不觉有丝毫意外,他几乎是很平和地点了点头,连唇边那淡淡的一缕笑意都没有改变。

  卢东觉低着头,他不敢看兄长的面容,只是伸手到怀里去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

  关防,路引,身份证明文书,数额足够的一叠银票。

  他一样样拿,一样样往桌上摆,声音颤抖地不成样子:“我找借口,临时向本地的官员,要了这些身份文书,有了它们,你可以光明正大穿府过县,不怕盘查,也可以入住客栈,不用再流浪吃苦,这些银子,也足够好好生活,你尽快离开赵国吧……”

  他努力想要让自己说话顺畅,可是身体和声音都不住颤抖,脸色又青又白,几不成人色。

  卢东篱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知他痛苦莫名,心头痛惜,却又实在说不出一个字来开解他,只得勉力自己继续微笑,只得努力让卢东觉看到,他其实并不介意。

  他还能介意什么呢?从他发现自己在民间享有无比声誉名望时,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以原来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了。更何况,他也并不打算恢复身份。

  风劲节已经死了,卢东篱又有何颜面,在世人眼中,继续活下去呢。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虽苦守边关多年,但一般的百姓并没有尝过异族烧杀掳掠之苦,因此对于镇关将军的功绩牺牲不可能有太大的了解。如果不是拥有无上权威的人刻意宣扬,他不会在百姓之中,被传作神圣。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世界里,普通老百姓,对国家大局的了解,往往只决定于上位者想让你们知道什么。而对于人物的批评赞佩,也总是取决于,至尊的人,想要借宣扬什么人,达到什么目的。

  象史书上的文圣武圣,历代英灵们,就连帝王都要向他们祭祀行礼。一个国家,有这样的英雄,做为所有人的典范是好事,可如果这种人忽然活了过来,只怕皇帝就第一个坐不住的了。

  更何况,他如果活过来,当年就是诈死抗旨,一个以忠义闻名天下的英雄,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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