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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奇之风中劲节-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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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微苦笑:“不错,我的应制诗做得好,我陪皇上饮宴、游园、弹琴、闲聊,这等帝王清客我再多做上几年,自然升官,朝堂上总会有我一个位置,然后再一步步升上去。但是,这样久在云端深处,不知民间疾苦,不懂经济实务,就算高居庙堂,亦不过是个皓首穷经的腐儒罢了。”

  风劲节定定望着他,眼神竟带点嘲弄:“所以你放弃那大好前程,偏偏要下到地方上,辛苦地办实务,操心劳力不讨好,就是想真正为百姓做点事?”

  卢东篱苦笑一声:“这原因自然是有的,但不是全部。其实我一心想到下面来为官,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如果这翰林再做下去,我怕真是要穷得上街要饭了。”

  卢东觉更觉不可思议:“怎么会呢?大堂哥,你的官俸足够用了啊,皇上不是还常有赏赐吗?”

  卢东篱叹息:“就是这赏赐要了我的命了。东觉,你以为皇上赏人全是金子银子一大堆吗?真当国库是座金山了。皇帝赏赐也不过是一个意思,图的是那份荣耀体面而不是财富。我们这些翰林得的赏赐,通常是几枝笔,一盒上好的糕饼,一盘好吃的菜,几壶御酒之类的东西,既不能当,也不能卖,并不值几个钱。但那是皇上的赏,再不值钱,也是荣耀,必得一堆太监,浩浩荡荡捧着,敲锣打鼓送上门,才算得皇恩浩荡。来多少太监就要开发多少份赏钱,出手还绝不能小气,否则得罪了内臣,哪天祸从天降,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我的官俸本来也不高,因要陪王伴驾,门面功夫不能少,几身光鲜点的好衣裳做下来,已去了一半,再这么多得几回赏,就入不敷出,到后来,一听说前门有送赏的太监到了,就得在家里找值钱的东西,打开后门往当铺那送。”

  卢东觉听得目瞪口呆:“这,这……照你这么说,所有的翰林都穷得要当裤子了。”

  “那倒又不是,其实大部分翰林的生活还是不错的。因为入得翰林院,多是状元榜眼探花,或是饱学鸿儒,他们名传天下,自会有人上门来求字求画,这钱收得既不伤廉,又体面风光,多少有名望的老翰林,就是靠给人写写画画,便能维持一大家子的风光。只是我年纪太小功名又不在一甲,虽然见面都夸我天纵奇才,都说我少年有为,但真要求我一幅字挂在中堂上,又嫌名望不够,资历不够,因此我的门前却极之冷落。”

  卢东觉大不服气:“可是,大堂兄,你的字画诗文都是极好的。”

  风劲节在旁嘲笑:“傻小子,那些有钱求字的,哪个懂得看,不过是挂出来给别人看的,一个人的名声不大还乳臭未干,哪里还会有生意上门。”

  卢东篱叹息道:“一来,我实在是穷得无路可走,二来呢,我也不愿在这陪王伴驾的清客本领上出名。一次游园,我应旨做诗,又拿了魁首,当日皇上问我想要什么赏,我便大着胆子请求到地方上为官,以增见闻。”

  风劲节脸上又带出嘲讽的笑意:“你那位皇上见到你这么不识时务,一副想避他而远之的样子,定是十分不快。你就此失宠,被皇帝赶得老远,明明是从五品的级别,却到地方上做六品,甚至从六品的官。”

  卢东篱只是一笑,眼神里带些怀念:“那几年我在各地为官,见识了不少事,也做了很多事,颇觉不负此生。”

  风劲节笑着给他倒杯酒:“卢大人,那些年,你在各省飘来飘去,各处的官职都做过,每个都做不能长久,官位越做越小,实权越来越少,亏得你修养真正好,从来不焦不燥不失意,每到新任上,就专心做好份内的事,可惜每次都是略干出点成绩,就被赶到别处,你的功劳,又被新上任的官抢了去,你到现在,居然还没灰心,真是怪人一个。”

  有什么好笑的,堂兄受这么多磨折,还不是因为他是个清官,一心为了你们百姓操劳,却得不到多少回报,还受尽委屈,这次的无妄之灾,还不是为了你。“

  风劲节冷冷扫他一眼:”清官很值得骄傲吗?这年头,清官不过是些不合时宜的笨蛋。只有戏文中,传说里,才有一个清官到处剪除贪官的神话,在现实中,常常是一群贪官,把一个清官整倒,或是同化罢了。你这个哥哥,自己清廉耿介,不文不取,却碍了多少人的事,当了多少人的路,他为什么在省城做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调到下头县城去了?还不是因为成了其他官员的绊脚石。你以为他能安安生生做官做到现在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还算精明稳重,处处小心,不让别的贪官拿到太大的把柄,也因为他毕竟曾做过两年伴君之臣,其他的地方官,就不太敢把事情做绝,但他再这样过下去,或许真会因为是个清官而名垂青史,但肯定死于非命,下场凄惨。“

  卢东篱只是静静听着风劲节不客气地大发议论,他所付出的一切,在风劲节嘴里真个一文不值,反倒可笑,然而,他只是淡淡微笑,扬眉抬眸,凝视对面那白衣轻狂,仿似天下无一人一物可看入眼中的狂生:”劲节,你忽然说起这些事,必有原因。不必再绕圈子了,有什么话,你同我直说吧。“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升官

  风劲节定定看了卢东篱一会儿,然后淡淡问:”想不想升官发财?“

  ”什么?“卢东篱略感愕然,一时只觉这样的问题简直不可能出自风劲节这种狂生之口。

  风劲节平静地说:”如果受了这么多波折磨难后,你至今仍没有后悔,仍想照着你的理想生活下去。那么,我认为,与其继续当这种芝麻绿豆小官,不如想办法步步高升。自己可以生活得好一些,权力大了,帮的人也可以更多一点。“

  卢东篱摇头:”我不需要你为我……“

  ”我的钱虽多,也没打算为你打点升官。“风劲节打断他的话,信手向旁一指,”你升官的机会在这里。“

  他指的正是那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强盗:”这两个人是七省通缉犯,做过无数大案,只凭你抓住他们这件大功劳,升官是跑不了的。“风劲节笑笑,”若你有这个心思,就要大张旗鼓,一路搞得世人皆知地把这两个人绑出去,至要紧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抓到这江洋大盗的人是你,不可让别的官抢了功劳。“

  卢东篱低声道:”明明是你……“

  ”我乐得做个富家翁,才懒得去招惹是非,引人注意。“风劲节微笑,”我救你性命,你总不至于要害我烦恼吧。“

  二人说话间,卢东觉却在一旁喃喃自语:“七省通缉犯,七省通缉犯……”他忽地跳起来叫道,“是赫赫有名的侠盗天地双龙。”

  看看他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风劲节不觉大乐:“正是这二人了。”

  “怎么可能,听说他们武功绝顶……”

  风劲节不屑地一笑:“在你们看来,武功绝顶,在我看来,也不过是米粒之光。”

  “听说他们劫富济贫……”

  “对啊,劫你们的富,济他们的贫嘛。”风劲节语气讥嘲更甚,“你以为天下有多少人能吃着自己的粗茶淡饭,还大把大把银子送给他人?所谓侠盗义士,大多也是偷了抢了之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之余,把得来的零头随手扔给穷人一点罢了。要不然那些举着替天行道旗子的山头上,怎么有永远都喝不完的大碗酒,吃不完的大块肉,还有分不完的金和银呢。”

  卢东觉一声不吭,走过去把两个黑衣人的面罩都扯下来,却见也不过是脸生横肉的两个粗大汉子罢了。

  想起传说中那侠盗英雄的凛凛风采,万般神威,不觉十分沮丧。原来英雄人物竟是只可闻名,绝不该见面的。真见着了也不过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顽匪罢了。

  少年的神色转瞬间一片落寞:“所谓英雄侠客,就只是这个样子吗?”

  “所谓英雄侠客,虽然不至于都是如此,但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风劲节冷冷道,“那些开宗立派,势力盘根错节之人,若无十分的心思用在权位争夺上,也难有成就。那些孤身飘零,游侠天下的,也同样可以自恃绝艺,轻贱人命,往往易凭一己之见地,断世人之善恶生死。便是天底下最有名的侠客,手上也难免会有几条杀错的人命。你们要庆幸,你们碰上的是侠盗,而不是侠客。侠盗们道听途说,就跑到你们这里来蛮横威逼,只不过是图财。侠客们很可能会道听途说,就满怀正义地跑来把你们宰了,以便替天行道,为死者申冤。”风劲节眉宇间总有点淡淡讥嘲,他看着脸色灰败的卢东觉,笑悠悠道,“卢家小弟弟,知道现实这么不完美,你还想不想当状元,向不向往英雄侠客忠臣清官?”

  卢东觉面色惨淡,双眼迷茫,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风劲节的话。

  卢东篱则淡淡一笑:“我为官虽不升闻达,但若能升官,我也不会拒绝,毕竟官职高一些能做的事也可以多一些。只不过,只是要抢占你的功劳了。”

  风劲节略觉惊喜地坐正身子,眯起眼,笑一笑:“我以前只道你既蠢又正直,想不到你却并不迂腐。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如果你真想好好把官当下去,并且越当越大,就该记得把你骨子里的刚正不阿收起来,多练练怎么低头弯腰,怎么妥协服从,怎么收礼和送礼。”

  卢东觉大怒:“你在胡说什么,想劝大堂哥当贪官吗?”

  但是,他这里暴跳如雷,风劲节却恍如未闻,只是用一种说不出是冷漠还是强硬的眼神死死盯牢卢东篱。

  卢东篱却无一丝怒色,也不见半点疑虑不定,只是神色颇为黯淡,轻轻道:“很久以前,在翰林院就有过前辈劝告我,我们这些与文墨打交道的官员,虽然谈不上风光,但却可以在这个污浊的官场中洁身自好,以保令名不失,倘若出外为官,反易陷于是非。真要在那官场上一步步艰难向前,当忠臣,有时必须比奸臣更奸诈,当好官,有时必须比贪官更阴险……”

  “所以,你明知衙役狱卒们都收了好处,但却并没有雷厉风行地管制,你明知我被冤枉的案子另有内情,却也同样没有再往下深究,你虽然一芥不取,却也并没有生硬地拒绝县内缙绅的见面礼……”风劲节漫然打断他的话,“但是,你自己应该知道,这还远远不够,有很多事,你知道怎么做,可是你却做不到,不肯做。”

  卢东篱黯然良久才苦涩地叹息一声:“不错,有很多事,我明明知道,却始终无法做到。”

  风劲节冷笑:“比如我的案子,你固然是一片好意为我承担,但做法如此不依旧例,反易惹来祸端。如果不是因为府衙里大小官员以前都收足我的好处,在我的案子上不好做文章,只怕你早就被人扣了收受贿赂、枉法贪赃的罪名查办起来了。”

  卢东篱苦笑:“那么遇上这样的事,我又该怎么样?”

  “该主持的公道,你自然是要主持的,但上头的财路,也不能挡得太过了。受冤枉的人若是有些家底,能逃出升天,必不会吝啬,若是穷苦之人,你据理力争,上头的人见了无利可图,也未必一定要给你难堪。你的过分强硬,纵能逞一时之快,却会让你以后行事束手束脚,再难得到旁人的协助。”

  卢东篱叹息不语。

  风劲节见他犹自不肯受教,又冷然道:“千里为官只为财,你这般断人财路,有多少人受得了。天下不是没有清廉正直之士,只是少得可怜罢了,而且一旦进了官场之中,不是同流合污,就是遭人扳倒,有几个人能支撑到最后的。凭着你一人之力,一人之善,又能救得几个人,帮得几户民。你不妥协,不讨好上司,不屈从于官场上的很多规矩,于你自己或能搏清正之名,于天下,于百姓,只怕益处却有限得很。”

  他说着说着,又有了些讥诮之意:“这个世道,都黑成这样了,你还指望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把它染白不成?”

  卢东篱轻轻道:“世道虽暗,我却只想做这一点烛火,能照亮多少地方,就算多少而已。”

  风劲节冷冷扬眉,一探手,把桌上的蜡烛拿到手中,然后一弯腰,放到地上去。

  整个室内立刻一片昏暗,彼此对座,犹不能见对方神容。

  卢东觉莫名叫道:“你干什么?”

  卢东篱却只是微微一震,不言不动。

  风劲节这才慢慢再把蜡烛放回桌上:“蜡烛,只有在高处,才能照到更多的地方。”

  卢东篱怔怔望着烛火,眼神里有着一种几近痛楚的光芒,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不知道,当我开始屈服妥协之后,我会不会渐渐忘记最根本的初衷。当我为了达成目的,而不再介意手段之后,我会不会因为迷恋手段带来的方便,而不再记得最初的目的……”

  风劲节冷冷望向他:“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卢东篱不语不答。

  风劲节长笑一声,从容起身:“该说的话,我说完了,你这只蜡烛是打算在低处慢慢把自己烧尽,还是争取到高处,照亮更多地方,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他转身就悠然向外走,再无丝毫牵扯犹疑。

  而卢东篱也不留不追不多问,甚至仍然只是坐在那里,头也没有抬一下,直到风劲节开门而去,他也没有再多看风劲节的背影一眼。

  他只是静静坐着,定定看那烛光摇曳。

  卢东觉还在旁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大堂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在商量研究什么啊?”

  卢东篱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伸手,为自己再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一仰头,喝得涓滴不剩。

  济县县令卢东篱智勇双全,巧设陷阱,亲身作饵,擒住两名犯案累累的七省通缉犯,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地传到了济县。

  满城缙绅、商家、名流,多来相贺,都说大老爷晋升在望了。

  而卢东篱也含笑接待,对于大大小小的贺礼也多从容收下,并没有推脱拒绝的意思。

  只有风劲节,因为仍在外地到处风花雪月玩乐嬉闹,所以并未到场。

  半个月后,卢东篱升调大名府任职的文书就传到了济县。卢东篱在离开济县之前,把手头所有的公务都有条不紊地一一处理完毕。

  官中帐目,库中税粮,亦无半点亏空。

  他离职赴任的时候,远没有刘铭走得那么轰轰烈烈,声势浩大。

  他在济县任职时间毕竟较短,虽说也算颇尽心力,对得起百姓,但什么卧辙脱靴,什么百姓们哭着喊着跪在前面不让走的事,竟是半点影儿也不曾有过。

  也就是满城的乡绅父老前来送行罢了,几乎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了,只独缺了风劲节一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把整个河东郡玩了一遍,刚刚回家不久,整天嚷着腰酸背痛太辛苦,天天躲在家里睡懒觉,听到福伯满头大汗地来报卢东篱要走,他也只是懒洋洋仿若没有睡醒一般,漫不经心吩咐把家里几十坛陈年美酒送去做贺礼。

  话一说完,又一头扎进香喷喷软绵绵的被子里,转眼鼾声大作,只气得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怒目横眉。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相援

  六月酷暑,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当然,贫穷百姓酷热难耐,生计艰难,足够有钱的人又自不同了。

  头顶上遮着四五层厚的布幔阻挡阳光,身旁站了七八个年青秀丽的丫环掌扇,身旁倚着个绝色佳人,纤手依依,把一碗冰镇莲子一勺一勺喂到嘴里,这等享受,要叫整个大名府,苦于早灾的老百胜们看到,肯定希望老天劈下一道惊雷来,把这种享福享到令人发指的家伙,直接打进十八层地狱。

  大名府今年的旱情特别严重,河水早就断流了,到处都在打井,就是看不到一点水影子。很多百胜都已经干渴得把河床里的泥掘出来,放进嘴里,希望能从中感受到一点湿气。

  风劲节懒洋洋坐在山头,放眼四望,因为长久不下雨,山间都已看不到什么青翠之色了,山下万里农田,却已不见半点生机,涛涛长河,也只剩干枯河床。

  似火的骄阳中,除了那几个河边徐步行走的人,就再不见什么人迹了。

  大名府的百姓,是因为畏热不出,还是干渴得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风劲节喝完冰镇莲子汤,眼神跟着远处的几个人影,唇边慢慢掠起一丝微笑。

  遮阳的斗笠好象完全没有作用,骄阳下衣裳被汗水湿透,再被烤干,然后再次湿透,满脸的大汗,擦也擦不尽,汗水流进眼里,苦涩得让人撑不开眼,汗水流进嘴里,略带咸涩的威觉,让人的心头都只剩涩然无奈。

  低下头,弯下腰,抓一把河底干涩的泥土,定定举在眼前,深深重重的无力感,直能把人活生生压垮。

  “大人,天太热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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