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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离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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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工有两个孩子,一女一男,都带到了北京。丈夫也在北京,给人搞装修。不过除小时工外,娟子还从没见过她的任何一个家人。
  “你女儿多大了?”娟子问。这时的她已“显形”了,挺着个微微隆起的肚子,跟在保姆身后溜达,边同她说话,边不住嘴地吃。这时正吃着的是一元钱一块儿、稻香村产的豌豆黄——必须是稻香村的——用牙尖咬一点,尔后,用舌尖抿,于是,齿间口内,便充满了豌豆的纯正的原始清香……她的妊娠反应已然完全过去,仿佛是为了补偿,胃口好得出奇。整天不住嘴地吃,正餐、零点、宵夜,吃得刘东北目瞪口呆。过去她唯一让刘东北遗憾的方面是,胃口太小,吃得太少,加上又爱吃个零食,到真吃饭的时候,吃两口就饱。夫妻过日子,“吃”是一块很重要的内容,相对而坐,大吃大喝,边吃边说,于心身都是一个满足。但要是一个不能吃,就会没有气氛,就会让另一个扫兴。为此娟子也很抱歉,没有办法。现在可好,倒过来了,刘东北都吃不过她,常常是刘东北让她扫兴了。
  “周岁十三了。”保姆回答。
  “留的长头发吧?”保姆是短发。
  “可不是!一直到这儿!”手在腰的上面一点比划一下,“洗一回得烧两壶水,两壶水得用一块煤。让她剪,不剪。这么大了,一点不知道体谅父母,到了城里,别的没学会,学会了臭美。”娟子用牙尖咬下一点豌豆黄在嘴里心满意足地抿着,笑眯眯听保姆唠叨。
  宋建平知道了这事后,简直难以置信,“她就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你看你这有事儿的,倒没事儿了;我这没事儿的,倒永远有事儿。”从那天后,那个不眠之夜后,宋建平就拒绝喝药。他配合她已很久了,再配合下去身体非垮了不可。觉都睡不好,身体能好吗?林小枫倒没说什么,但是不说还不如说:她不光不说这事,别的事也不说了,沉默。又拿出了这个杀手锏,其杀伤力一点不比她的唠叨吵闹要少。
  “你知道你缺的是什么吗,哥?——智慧。婚姻需要感情,更需要智慧,你比如说我让小时工带着她的孩子来洗澡……”宋建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敢情那是你有意安排的?”“对。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这头发的事情,古往今来的例子数不胜数……”宋建平频频、深深地点头,他想起了肖莉。一时间心中感慨万端,说不清是佩服是不屑还是鄙夷,“东北,够有心计的啊。”“是技巧。”“那个女孩儿怎么办?”“她无所谓。我们俩是事先说好了以后才——各就各位的。她就是一'北漂',北京再没什么亲人了,平时跟人合租一间地下室。我们俩在一起也算是互相帮助,互通有无,互惠互利。”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郑重建议,“我说,哥,你又不是真的不行,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寻找一点幸福?你这个样子无异于虚度光阴,浪费生命。当年,毛主席是怎么教导你们来着?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宋建平头摇得差点没掉下来,“不行不行,我不行。”
  “你怎么就不行!”刘东北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方点点头道:“你就是这种人!也罢。人还是得随'心'所欲,否则,只会更不痛快。”“你这样做,心里就没有一点……内疚的感觉吗?”“于己有益,于人无害,我干吗内疚?”“也永远不告诉娟子?”“当然。为了自己的轻松而忏悔、而把包袱卸给对方的事情,我绝不会做,那不道德。”话说得全然在理无懈可击。本来,宋建平是想以长者、以监护人的身份教育或教训刘东北一番的,临到现场,才发觉他那一肚子的道理在这个年轻人的理论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这时,刘东北的手机响了。电话恰好是那个女孩儿打来的。她妈妈病了,住院了,她要回家一趟,至少得离京两个月,想在走前,跟刘东北再约会一次。其实按照怀孕的月份娟子现在已能行了,但是她不让他动,怕不小心弄坏了胎儿。他也就作罢,也是愿望不那么强烈。他对须瞻前顾后小小心心的做爱,兴趣不大。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另有着一条渠道的缘故。娟子回来后,他和那女孩儿仍然没断。都是利用中午,娟子上班中午不回来,偶尔回来,事先也都会给刘东北电话,让他开车接她。这时的刘东北已买了汽车,摩托车卖了。危险、事故都没能让他放弃心爱的摩托,孩子让他放弃了。有了孩子,生命便不再只属于自己,他要养育孩子,他得为孩子保重。况且,两个人的摩托也不再适合三口之家。即使如此——娟子的行踪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每次他和那女孩儿在一起时还是非常的小心,事后都要细细检查,为此,女孩儿还特地剪去了一头长发,剪成了和娟子一样的短发。这样即使不小心掉了头发,娟子也会以为是她自己的。电话里,刘东北答应她尽量想办法安排一下。
  “东北,不要玩火啊。”宋建平警告他。
  “放心。我有数。”刘东北这样回答。
  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他们的事情终于被娟子发现了。
  是一个雨天。本来,雨天更安全。天好的时候娟子回来都要刘东北接她,雨天就不用说了。不知是因为雨天,还是因为即将别离,还是因为觉着安全,那一次,他们特别有激情,娟子开门、进门的声音,一概都没听到,直至让娟子走进卧室,目睹了他们的“现在进行时”。
  娟子的不期而至非常偶然。乘杰瑞的车去某处取东西,杰瑞考虑到回来时正好路过娟子家,考虑到等娟子取东西回到医院没多久就该下班了,也考虑到天气不好娟子身子不方便,杰瑞让娟子取了东西后让司机带回来就可,她可由司机先行送回家里。
  那一瞬,双方同时呆住。许久,谁都动弹不得。尔后,娟子一声不响转身走了出去。
  刘东北下意识地从床上跳起去追,追两步又停下来,回去,穿衣服。穿裤子时腿怎么也蹬不进去,后来才发现,那不是裤子,是外套。从来镇定自若的刘东北,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惊慌。
  细雨霏霏,如泣如泪。
  刘东北开着车在街上转悠,车两边车窗大开,雨打进来,浇湿了一侧的车座,浇湿了另一侧的他。他全无感觉。
  哪里都没有娟子……
  宋建平下班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林小枫接当当放学回来,停好了车,一家三口下了车一块儿向楼里跑。楼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人。由于下雨,他们没有在意,等走过跟前,才发现那人是娟子。
  “娟子?”两人意外地同时叫了一声。
  娟子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清楚来人后,一把抱住林小枫的腿,脸伏在上面,大哭起来。让她进家,不进;问她什么事,不说,只是哭,恸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林小枫劝道。
  闻此言娟子说话了:“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她仰起水洗过一般的脸说,那张脸此刻惨白。
  “胡说!”“不是胡说,是真的,不要了。我要这个孩子是为了他,现在他、他、他……”没再说下去。宋建平当即明白东窗事发,留下林小枫劝说娟子,带着当当先上楼回家,到家后就给刘东北打了电话。刘东北请他们务必帮忙把娟子稳住,他马上过来,同时承认:是,那事被娟子知道了。
  宋建平在家给刘东北打电话的时候,林小枫一直在楼下劝娟子进家,说有什么事,进家再说。娟子只是摇头,只翻来覆去说,她想回家,她想家了,想妈妈了,问林小枫可不可以送她去车站。林小枫说可以,但是今天不可以,天这么晚了,得等明天再说;她就说那我现在去哪里呢?我不想再见到他。北京我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林小枫说可以住我们家嘛,你睡当当屋,当当和我们睡一起。听林小枫这样说,娟子怔怔地看着小枫,尔后,再次伏在她身上大哭。哭着,她说:“……从前我不懂,我根本体会不到你那些感情上的痛苦,你说的时候我还在心里嘲笑过你,小枫姐,对不起。……对、不、起!……”从这些含含糊糊的话中,林小枫也明白了,这事与刘东北有关,并且是那方面的事。
  刘东北赶来的时候,娟子已然进了宋家。宋建平站在楼门口等他,并拦住了他,“你不能去。她现在非常激动,你不能让她看到你……今晚她就住我们家了。”
  刘东北闻此长叹:“从本质上讲,按性质来说,我还不如你。……就我说过的那三种背叛,心的,身体的,心身的。这里面最轻的,当属于我这种。这不过是一种生理需要,不过是为了解决一下问题……”宋建平打断了他:“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你现在的裁判是娟子。”“她还是个孩子,心理上尤其是。她哪里能懂得这些?”宋建平点头,声音里不无责备,“是啊,她还是个孩子;一个怀着孩子的孩子,这事儿对她,是有些残忍了。”刘东北这才不吭声了。从来都是振振有词,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被雨打湿了的半边身子,宋建平长叹:“东北,想不到你也会有乱了方寸的时候。”“岂止是乱了方寸?我现在的感觉整个就是,世界末日。”刘东北苦笑,于自嘲中流露出了他的强烈痛苦,“这么着说吧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母,我还没有这么强烈地爱过一个人,彻骨彻心的爱。……就像那什么诗里说的,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人家那诗里说的是'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那是他的价值观,我现在说的是我的!”“这我就不明白了,你能为她把生命自由都抛了,怎么就不能为她克制一下自己的性欲?”刘东北一字一字地道:“问题是这于她有什么损害?……她那边,不能碰;我这边,闲着也是闲着,饮食男女,食色性也——我做错了什么?”“但是,人对自己总还是要有一些约束的,不能由着'性'胡来。咱们现在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你这样做,至少是违法。”“不是违法,非法而已。”“也差不多少。”“本质的差别。违法是,反对;非法是,不提倡,不反对。”“你把你这套理论去说给娟子听!”“跟女人不能讲理,女人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一种动物,跟她们只能讲情。娟子是爱我的,这危机会过去的,我们的爱情不会那么脆弱!”……
  医院餐厅。午饭时间。娟子一个人背对众人躲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吃着托盘里的食物。宋建平端着一个托盘走来,放在娟子的餐桌上,“娟子——”娟子伸出一只手,掌心对他,“老宋,千万不要说什么!拜托!”“不是说那个。我是想说,你是否再休息一段时间?你前期反应很重,身体亏损很大,大家也都知道,都会理解。”“不能再休息了,再休息饭碗都难保了,医院里竞争这么厉害。……我本来是想回家的,都跟小枫姐说了,她帮我买票,她送我。后来一想,不行,不能因小失大,万一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份工作,以后我一个人怎么办?”宋建平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了某种信息,有意识地说道:“放心,我会替你跟杰瑞说。退一万步讲,万一有什么的话,东北的收入也足够你们用的……”娟子闻此只是淡然一笑,埋头吃饭,拒绝再谈。宋建平心中充满忧虑。
  过一会儿,娟子抬头,对宋建平忧郁一笑:“老宋,今天我恐怕还得去你们家住,等有空我去租个房……”“住住住!尽管住!……就是家里窄巴了点儿。”“对不起啊,让你们仨人挤一张床……”“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我们,我们无所谓,平时当当动不动也上我们床上去睡,主要是怕你不方便。……要不我看这么着,让你小枫姐带着当当去姥姥家住。……”遂马上意识到了这个方案的巨大漏洞,不无尴尬地笑着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去姥姥家住?也不行。女婿到底是女婿,单独住丈母娘家,双方都不自在。”想了想,“哎,你可以去他们家住!老头老太太跟你小枫姐一样,都是热心肠。”娟子看着宋建平若有所思,“小枫姐是好人,你也是好人,都是好人,还老闹矛盾……”宋建平忙接着这话茬儿做思想工作,“这不就说吗,夫妻间没有不闹矛盾的。好人和好人,不一定就能成为好夫妻。”娟子点着头道:“是啊是啊,好人和好人都不一定能成为好夫妻,更甭说好人和坏人了……”“娟子,东北他不是坏——”娟子神情一下子异常的严肃,“老宋,我们说过不说他的!”娟子站在医院门外的路边打车,下午宋建平有手术,走不了,她只好打车去他家。一辆在医院门口停了许久的车无声地滑行过来,在娟子面前停住。娟子掉头就走,那车就跟着她走。娟子越走越快,带着六七个月的身孕,很快就气喘吁吁了。那车似乎是不敢再追,加快速度开到了娟子的前面,停下,车门开,刘东北从车上走了下来。
  出事后二人第一次面对面。刘东北流泪了。这是娟子自认识他后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当即泪水夺眶而出。二人相对流泪。任风吹动着他们的头发,衣襟。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苍凉,无奈,无助……
  这天晚上,刘东北从厨房里把最后一盘炒好的菜端上了桌子。
  “娟儿,吃饭。”“不想吃。不饿。”“不想吃也得吃,哪怕是为了孩子!”“你就是为了孩子!”“娟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得说。这个关系是这样的:先你,尔后孩子!娟儿,平心而论,我找一个愿为我生孩子的人不是难事……”
  “她呢?她愿意为你生孩子吗?”刘东北绝望了,“娟儿,相信我好吗?我跟她没有一点儿感情……”“没有一点儿感情就可以做那种事情——你是人,还是野兽?”娟子抱着被子去沙发处。
  “娟儿,我睡沙发!你睡床!”娟子回过头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稳准狠地砸在刘东北的心上,“我不要再睡那个床!它让我恶心!”娟子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娟子做了梦。
  大学。正是新生入校的日子。一横幅大标语上书:“欢迎新同学入学!”到处都很热闹,新生入校,老同学迎接,帮着提东西,嘘寒问暖。
  新生娟子守着一堆行李东张西望,神情紧张,终于,她开始叫了,不好意思大声,小声而使劲地:“妈妈——妈妈——”由于不敢离开行李走远,很是着急。
  大四男生刘东北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清纯女孩儿,这时便走了过来,带点戏谑,“嘿!小女孩儿找不到妈妈了,是吗?”娟子不由有点难为情了,“我主要怕我妈妈找不到我,着急。”刘东北一笑,就不拆穿小女孩儿了,建议:“给她打个电话。她有电话吗?”娟子小声说道:“我没有电话。”刘东北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娟子接过手机,拨通了电话,找到了妈妈,于是惊喜,埋怨,撒娇……令刘东北在一边看得如痴如醉,一颗心已然为这个清纯美丽的女孩儿打动。女孩儿打完电话,把手机还给他,同时甜甜一笑:“我妈妈让我原地别动,等她。”这时刘东北不失时机自我介绍:“我是大四的,叫刘东北。你呢?”“我是新生。”“这我知道。你叫什么?”“娟子。”“娟子——姓什么?”“谁都要这样问!都怪我爸妈!”然后跟刘东北解释,“我爸姓纪,我妈姓袁。我生下来以后,我妈非让我随她姓,说女孩子姓纪不好。”刘东北不明白。娟子提示:“纪——鸡!”刘东北大笑。娟子说:“可我爸说什么也不干,不同意随我妈姓,最后只好折衷,把他们俩的姓拼到了一起,纪袁——娟!”“知不知道你爸妈为什么谁也不肯让步?”刘东北笑问娟子,“因为你太可爱了,他们都想把你据为己有!”女孩儿完全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只有脸红红地笑。阳光下,女孩儿的笑脸光洁到了耀眼,一时间,刘东北竟然看得呆住……
  秋天的香山,到处是燃烧着一般的红叶。娟子和刘东北来到了山顶,头上就是蓝天,脚下是一波又一波的红叶。娟子兴奋地对着远方大叫:“啊——”回头一看,刘东北没有了。怎么找,也没有,她吓坏了:“东北!东北?东北——”卧室里,刘东北听到了娟子的叫声,一下子从床上跳起,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冲了过去。客厅里,娟子仍没有醒,仍在梦中抽抽搭搭,仍不停地叫着东北的名字。
  刘东北过去紧紧搂住了她,“娟儿,娟儿?”娟子似乎是醒了,哭着对刘东北诉苦:“我做了个梦,梦见咱们俩去香山玩儿,都爬到山顶上了,你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刘东北“噢”了一声,紧紧把哭泣着的女孩儿搂在怀里。娟子是在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的,回到了现实里,眼睛里一下子闪出了愤怒和厌恶,用尽全力推开了刘东北,坐起身来。刘东北没有防备,被推得跌了出去。他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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