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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4，”千鸟不知从哪得来的精准时间。

　　　　“时间够了，”烈把手伸向百里懿，“来，小懿，我们上去。”

　　　　百里懿都快习惯跟着烈东跑西跑了，他们从来都没有长时间稳定地呆在一个地方。她不打算问去哪，反正知不知道答案一样要去。

　　　　但她还是要问一个问题：“不是因为事故频发已经不能租船自己划了吗？”

　　　　“我们不是自己划啊，有船夫啊——”烈指了指千鸟，狡黠一笑，“对我来说弄架喷气式飞机都是小事，更不用说搞艘船了！”

　　　　百里懿看向千鸟，千鸟对她温柔一笑，像个邻家大姐姐。

　　　　她忽然领悟到，烈一个狐妖在人类的世界里简直混得风生水起，他谙熟人类的各种法则，游刃有余，对世道的认知程度都超过了大部人。琥珀在这方面远远不及他。

　　　　“我们等下不会要跳到水里去吧。”百里懿跟着烈上了船。

　　　　“你想太多，”烈回答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千鸟不疾不徐地划着船，随着水纹的推动，铁皮船慢慢向前驶去。雷峰塔离得越来越近。
第三十三章　水中镜（4）
　　　　百里懿和烈面对着面坐在船上，这是她第一次坐船，随着水波的荡漾舟上摇摇晃晃，即使路程如此之短还是感到不适，只能靠低头看水面来转移注意力。

　　　　有人说“世界上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现在看来百里懿就是那种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的人。从小到大她所间接获得的认知都告诉她“西湖很美，美得不得了”，可是当泛舟于西湖之上时，她并没有像古时候的文人那样发出“欲将西湖比西子”的感慨。

　　　　不就是湖嘛，还这么多人，水都不见得很清澈。

　　　　当然，她不知道一般的风景名胜区真正贵在人文价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是第一步。

　　　　烈一直盯着她，目光如炬，百里懿低头看水并未注意。

　　　　昨天晚上繁音来找了烈，那时百里懿早就在床上睡得死沉。

　　　　“烈哥哥，你猜得真准，她确实就这么傻乎乎地跟来了！”繁音看上去很高兴，因为她未来的菜谱里增添了一道佳肴。

　　　　“是啊，但我觉得很奇怪，今天靠近她的时候，就算紧贴着，我也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灵力的迹象。”烈坐在吧台旁高高的木头凳子上，两手抱拳撑住脑袋。

　　　　“什么意思？”蹲在旁边的繁音没有听懂，眨巴了一下红玛瑙似的眼睛。

　　　　“之前我们不是一直认为百里懿是百里未央的转世，只不过能力和记忆被封印了么？”

　　　　“对啊，是这样。”繁音极为配合地跟着烈的思路。

　　　　“可是她身上居然一点点灵力都没有，哪怕再高明的封印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就像百里未央的记忆一样，只要一见到琥珀便会立刻涌出，可是为什么她的灵力不是这样？”烈一步步地推导着，眉头渐渐紧锁。

　　　　“烈哥哥，你是说她和普通人没区别？”繁音很机智地往下推了一步。

　　　　“没错，如果不是那张脸和那么笃定的琥珀，我绝对不会相信她就是未央的转世，因为记忆也是可以复制植入的。”烈说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我怀疑百里懿会不会是那些狡诈的老家伙抛出的烟雾弹，她可能根本就不是百里未央！”

　　　　“但是琥珀哥哥确信她就是啊，不然为什么对她那么那么好！”繁音一想到这，脸上立刻浮现出嫌恶的表情。

　　　　“琥珀最少也有九百多年没过百里未央，他或许也有出错的可能……”烈垂下眼。

　　　　“那我们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她，免得少个累赘！”

　　　　听到这话，烈猛地抬起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不都说了她是假的吗？”繁音疑惑地看着他。

　　　　“总之，现在还不行，一切都是猜测而已。”烈眼睛向左斜，居然露出些许心虚。

　　　　繁音向来不会想太多，并没注意到他表情微妙的变化，“那好吧，我们就再看看！我先走了烈哥哥！”

　　　　烈没有告诉繁音，他相信的不是百里懿同百里未央一模一样的长相，更不是琥珀坚定的信念，而是一个非人非妖非魔的家伙，他叫它“王”。这么久以来，烈之所以能坐稳“黑沙”的第一把交椅，多亏“王”在暗地里的帮助。而告诉他百里未央的转世是百里懿的也正是“王”，让他去复活“修”的也是“王”。他在明处帮“王”做各种各样的事，而“王”则在阴影处稳固他的地位，可以说“黑沙”实际上的领头是“王”，但几乎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烈看着百里懿许久，直到百里懿抬起头撞上他的目光。

　　　　他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对，“晕船？”

　　　　百里懿没有回答他，苍白的脸色早已给出了答案。

　　　　“就这么点路，还是手划的，百里懿你有没有出息啊！”

　　　　百里懿极其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脸色更加难看了。

　　　　烈轻轻地把她拉过来，抱住了她，手掌覆在她的背上，缓缓由上而下地抚摸着。

　　　　“好点了没？”

　　　　“我不是晕船，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那片地方越难受……”烈怀中的百里懿面色惨白，嘴唇也变得淡了，像打了一层霜。

　　　　他们在向雷锋的路上，烈不知道百里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等等就好了。”他只能用鬼话安抚道。

　　　　“这里好奇怪，”百里懿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结界的边缘，她把头埋在烈的怀里，“好像有一层水。”

　　　　远处，coco和大黄伫立在断桥边，coco本来打算坐车去雷峰塔，但是，大黄说事有蹊跷，于是他们选择在岸边静观其变。。

　　　　coco从登山包的侧包里拿出一副望远镜，架了起来，然而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突然惊奇地发现百里懿一行人不见了！
第三十五章　水中镜（6）
　　　　百里懿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个巨大的洗衣机，滚筒裹挟着湖水把她卷了起来，她的脑袋似乎被搅成了一团泥，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稀通过触感来告诉她烈还在身边。

　　　　她死死地揪住烈的胳膊，害怕一个漩涡会把自己卷走。

　　　　百里懿紧闭双目，直到听到头顶上的烈说道：“好了，已经到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船里，但是船头撑船的千鸟已经不见了，湖面十分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波纹像个巨大的镜子。天空呈现出深沉的铅色，之前挂在天上的太阳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在污水里浸泡过一遍的乌云。

　　　　铁皮船的四周泛起浓浓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被浓厚的雾包裹着无法散去。百里懿抬起头，只能看见烈的脸——烈也在低头看着她。

　　　　“你还好吧？”烈关切地问道。他现在愈来愈怀疑百里懿身份的真实性，刚才进入镜面雷峰塔的结界时，她的反应似乎有点反常，虽然结界里确实设置了许多流动的灵力来阻止普通人的进入，可是但凡有一点除妖师血统的人都不会这样，有这么明显的不适感的只能是普通的人，根本算不上是除妖师的普通人。

　　　　“我还好。”百里懿挣扎站起身来，用手使劲打着自己的双颊。

　　　　烈扶起她，搀着她往前走，自己先跨过船缘，站在了镜子一样的湖面上，再把她抱了过来。

　　　　脚在接触湖面的那一刻，百里懿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黏稠的胶体上，但实际上牛津鞋并没有被粘住。

　　　　“很神奇对不对？这就是曾经那些大师们的杰作啊！”烈把她稳稳地放在湖上后感叹道。

　　　　“你来过？”百里懿问。

　　　　“没有，妖怪是进不了这里的。”烈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那你现在怎么站在这？”

　　　　“有人先一步在结界上开了一个口。”烈把手伸向百里懿，“来，我们到岸边去。”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烈向她发出邀请，也不知道是多少次百里懿把自己的手毫无保留的交了出去任由烈把她带到一个完全毫无头绪的地方，到底是从何时起百里懿开始全身心地相信烈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百里懿吸了吸鼻子，腥甜的气味灌进了鼻腔，这有点像她有的时候去菜场买菜时鱼铺前的味道。

　　　　跟着烈走在湖面上，浓雾渐渐散去，眼前慢慢显现出一座高大的古塔，但是塔底下却没有雷峰，古塔直接建在了水面上，四周长满了高大茂密的植物。

　　　　从模糊的轮廓上，百里懿能看到塔上没有飞扬的檐角，只有简陋无比的砖石结构，湖面上雷峰塔的塔基也荡然无存，汉白玉的石栏杆更是完全没有。砖块的缝隙处长满了杂草，从外面看好像有许多洞口。

　　　　这样的湖底雷峰塔跟上面的比起来就像一个穷酸的乞丐，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棉袄。

　　　　“怎么这么……”百里懿不禁发出感慨。

　　　　“破？”烈接了下去。

　　　　“嗯。”

　　　　烈牵着她的手带她往石砖雷峰塔的方向去，百里懿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对了，千鸟去哪了？”她突然想起来消失的千鸟。

　　　　“她不用进来，”烈一直在前面走着，没有回头看她，“我们快到了。”

　　　　“为什么这座雷峰塔会破成这样？”

　　　　“你知道雷峰塔在明嘉靖年间被倭寇烧掉了吗？塔檐等木结构件被毁，仅剩砖结构赭黄色塔身，这里的雷峰塔就是被烧掉后的样子。”烈再次开启了导游模式。

　　　　“上面的被烧，下面的怎么也会……”百里懿疑惑地问道，之前烈说过结界是将两个世界分割开来彼此互不影响的法术，镜面雷峰塔和上面的雷峰塔明明都已经分开了，按理说不应该受到影响。

　　　　“因为不是普通地烧掉，其实这不是倭寇干的，是妖怪干的。”烈忽然停住了。

　　　　“什么妖怪？”

　　　　“小懿，你知道黑沙吗？”烈回过头来，对她说道，“黑沙是妖怪们专门与除妖师对抗的组织。”

　　　　“知道。”百里懿以前在本家经常听到其他已经进入执行局的人提到黑沙，几乎每天都会有执行官死在黑沙的手里，所有的家族间都有联合对抗黑沙的协议。黑沙被除妖师们视为最危险的敌人。

　　　　“他们烧掉雷峰塔就是为了拿到修的碎片，和我们来这的目的一样。”

　　　　“烈，你为什么要修的碎片？”

　　　　“为了不让黑沙拿到。这几年妖怪在与除妖师的战争中总是处于下风，他们需要一个强大力量的支持，修就是那个强大的力量，一旦他们掌握了修的力量，天下将会大乱。琥珀以前告诉过我‘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虽然他自己现在在逃避这些，可是我不得不担起自己应尽的责任。所以我得赶在黑沙之前拿到修的碎片，然后销毁。”烈在说这些话眼睛看向与百里懿相反的方向。
第三十六章　水中镜（7）
　　　　烈不敢看百里懿，怕眼角一个轻微的抽搐就出卖自己。撒谎向来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只要不把表情暴露在对象的视线里一般是没问题的。

　　　　“不过，说起来琥珀以前也是黑沙的长老呢。”烈轻描淡写地带过，但是百里懿把这句话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如果要拿修的碎片，我没有灵力，能帮什么忙。”百里懿装作没有听到，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等下你就知道啦！”烈又开始带着百里懿向前走。

　　　　靠近塔底的时候，百里懿发现那些高大的植物有点像她曾经在语文课本上看到的芦苇，成片成片地长在凝固的湖中，把雷峰塔围了起来。可奇怪的是，芦花并不像她印象中那样雪白，而是殷红地如血一般，枯黄的枝杆上绽放着朵朵殷红的花絮。

　　　　看到这样的芦花，百里懿顿时感到不安。

　　　　烈走在前面拨开高大的芦苇，为百里懿开出一条路来。穿梭在芦苇间，雾也变薄了。

　　　　空气中腥甜的味道更浓郁了，因为静止不动的空气而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缠绕在百里懿的四周，甚至有些难闻。

　　　　百里懿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就在快要走出芦苇丛时，烈停了下来，对她说：“别过来。”

　　　　百里懿一脸疑惑不知道烈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腥味更重了。

　　　　烈放开她的手，自顾自地向前走，身后刚被拨开的芦苇又再次闭合，遮住了烈的背影。

　　　　独自一人站在比自己还高的芦苇中，百里懿慎得慌——她都快忘了在没有遇到烈之前就算被丢到这样的境地也会淡然如神。

　　　　百里懿很想叫他一声，可是又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对劲，只好目光流转，站在原地不停地纠结要不要跟上去，左脚刚一迈出，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四周比她还高的芦苇给她一种压迫感，仿佛随时都会扑下来把她困在其中。

　　　　烈消失后一片死寂。

　　　　实在耐不住的百里懿自己推开芦苇往前走，这才发现这些芦苇十分坚韧想要拨开需要不少力气。

　　　　穿过重重屏障，视线突然开阔起来，没有了那些枯黄的芦苇，烈正背对着她站在塔前。

　　　　百里懿看见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烈的脚边躺着三五个浑身是血的人，百里懿甚至能看到他们的内脏随着红褐色的血液缓缓地向外流出，一些断肢像孤岛一样趴在血河中。

　　　　现在她知道一直飘散在空气中的腥味是什么了，血腥味。

　　　　百里懿紧紧地捂住嘴巴，胃里翻江倒海，过来时就已经晕的不行，现在的她害怕一松手立刻就会把中午吃的小笼包连着胃酸吐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还是死得如此惨烈的人。

　　　　她没想到烈居然这时也能开起玩笑：“不是说了让你别过来吗，怎么了？自己一个人在那害怕了？”

　　　　百里懿没有回答。

　　　　烈蹲下身，淡定地用手扭动一具尸体的头颅，将头拨到一边，看了看沾满血液的脖子，若无其事地说：“补刀真彻底，果然行家就是行家。”随即转过头来笑着对百里懿说：“你还好吗？看你脸色不提对劲啊！——不过你从一进来就没对劲过。”

　　　　看到百里懿那想吐又强忍住的表情，烈说：“这只是冰山一角，里面还有更多。他们都是守塔的除妖师，先一步进来的家伙应该是为了清除障碍才这么做的。早就听说雷峰塔几百年来一直有除妖师看守，而且都是灵力高强之人，没想到就这样全死了。”

　　　　“烈……？”百里懿不明白烈为什么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她心中，生与死一向都是一件严肃的事，死亡是一张单程票，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死而复生。正是因为这样，她无法理解烈怎么能在这个问题上开起玩笑。

　　　　“小懿，对不起，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本来想快点把这些尸体处理掉然后再带你过来……”

　　　　“烈，你……”百里懿打断了他，然而说到一半自己却说不下去。

　　　　“只能说习惯了吧。”烈和往常一样轻松地说道。
第三十七章　水中镜（8）
　　　　“习惯”这个词一说出来，立刻勾起了烈以前跟随琥珀时的种种回忆。血花四溅是他最常见的场景，杀人更是家常便饭。

　　　　雷峰塔内的惨象跟当年黑沙血洗百里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烈，你觉得死亡是什么？”琥珀出发前拿出“静风铃”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那时的烈并未像现在这样老谋深算，初涉世事的他就算杀戮再多也无法领悟这么高深的问题，他只好摇摇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琥珀一边抚摸着“静风铃”的红绳一边说道，“第一次意识到它的存在还是在一千多年前，我爱的人因为我死了。”

　　　　琥珀的神情落寞孤寂，烈不知道琥珀指的是谁，只好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想着要给她报仇，可是却发现自己陷入漩涡之中无法自拔，越陷越深……”琥珀一把握住“静风铃”，止住那清脆的铜铃声，他转过头来看了看烈，“或许这次过后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把‘静风铃’，给你。”

　　　　烈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最接近神的天狐，在他印象中琥珀向来视“铃”如命，“静风铃”从不离身，而且任何人都碰不得，现在突然要把它给他，实在反常。烈不敢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