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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上的蘑菇-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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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宿舍那头似乎有人骂了一声干,还碰地一声关了窗。
「这些铁罐非带走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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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宜静静地旁观介鱼的狼狈样,最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好像渐渐地、渐渐地,察觉了一些事物,
「嗯,房间里还有,已经串起来,做好的……」
「那你等一下,我请人帮我们一起搬。你别担心,我不会妨碍你,只是让你有个专心做作品的地方,这样行吗?」
他看着介鱼,镜片下的双眸闪烁着安静的光茫。 好像被纪宜的语气安抚,介鱼微微点了一头:「好是好,可是你……」他疑惑地看着纪宜,好像在努力思考他是谁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视着自己,纪宜发现自己的喉口,竟不争气地跳动起来。
所谓请人当然是请瓜子,他叫瓜子到指定的宿舍去,把里面看起来像铁罐的东西全搬过来。 自己和介鱼各提了一大袋铁罐,他就一手拉着介鱼,把他半拖着拉回了自己的研究生会馆,沿路因为怕介鱼淋湿,所以走得很慢。
他低头看了眼大雨朦胧下,介鱼不知所措的眼睛。 每次他们相遇,好像都会碰上雨。
他把介鱼再一次带到房间门口,看见来过的房门,介鱼还是没有太大反应。 只是抱着那两袋铁罐,瓜子已经比他们先到了,看见纪宜带着上次那个学弟,不由得大叫出来:
「啊!你不就是那个……」
纪宜不等他说完,把那两袋湿淋淋的铁罐扔进了房里,在口袋里摸了一阵,竟拿出了一张白色的信用卡:
「这个拿去,里面的额度随便你用,就当是这些日子照顾我的谢礼。你今天之内搬出这间宿舍,去学校附近随便找间房子租,租金和家具都记我的帐,今天以后不要再回来这里。你的行李,我会请人打包之后再寄去你的新居。」
瓜瓜子目瞪口呆,他看着已经在检视从新生宿舍搬回来,成山成堆铁罐的介鱼,又把视线定回纪宜身上:
「喂,小蟹,难道说……」他的视线飘向介鱼的背影。 纪宜不耐烦地抓着头:
「就是这样,这间房间我要和他一起住。听到了吗?听到了就快出去!」
瓜子怔了一下,随即又叫了出来:
「一起住?小蟹,可是……难道你……」
纪宜再也不想多谈,把手上的伞朝他一扔,伸手握住了门把:
「快滚就对了!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就不再是室友了。」
说着便关上房门,他隐约听见门口的瓜子嘟嚷了一句「重色轻友……」,但他已经没力气再开门骂人了。
他转回头来,看见介鱼蹲在那一堆铁罐前,正专注地检视着罐口。 他走到他身后,一时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介鱼的背影。 他比上次看到时又更瘦了,仿佛把所有的能量,都燃烧给眼前这些铁罐、这些作品般,自己连生命力都吝于剩下。
他看着他湿透的背,还有看到铁罐完好时,脸上露出的喜悦神情,终于走了过去:
「先换衣服吧,你的衣服全湿了,最好去冲个澡。」
介鱼听到人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 纪宜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却发平时情欲那种激动,而是某种更深、更磨人,仿佛连自己也无法摸清的冲动。
他已经不期待介鱼叫出他名字,他把眼镜拿下来,擦去上头的雨珠,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这里,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做什么作品也随便你。不过唯一一点是三餐要照常吃,我会逼着看着你吃下去。」
他稍微加强了语气,本来想介鱼至少会说声谢谢,要不然就是对他的提议加以抗拒。但介鱼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回铁罐上去。
目光擦过时,介鱼看了一眼没有戴眼镜的纪宜,忽然张开了口,
「啊……你是那个……」他看着他的眼睛:
「那个……带着壳的……男人。」
纪宜愣了一下,「带着壳?」
「嗯,带着壳。深红色的,很厚、很厚的壳,里面热热的,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但是却不肯把他拿出来。有很多、很多的小人在里面,他们在挣扎、在叫喊,拼了命地敲打着,但是因为壳太厚了,所以没有人听得到。」
这是纪宜头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他想起女王对他舞台上的评价,心头抽了两下,他把视线转回介鱼身上,定定地凝视着他:
「那你喜欢吗?那个……带着壳的男人。」他发觉得自己的唇干涩起来。
介鱼看了他一眼,纪宜已经把眼镜戴了回去,他便失去兴趣般转回了头,
「不知道,因为什么也看不见。」他把玩着手里的铁罐,湿发再次盖住他清澈的、宛如总是看着什么地方的双眸:
「壳外面什么也没有……那是个什么也没有的男人。」
***
『为什么,我为你做得,难道还不够多? 我为你建造了世上最舒适的屋宇、为你开辟视野最美的花园,我为你备置乖顺的仆人、享用不尽的珍馔,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愿意脱去朝服,跪在你的足趾前,吻去你脚上滴落的颜料。 』
『这样还不能满足你吗? 我贪心的人儿,你究竟要我从我这里挖出什么来,才肯让我交换一个温柔的笑? 』
夏季公演的排练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自从上次的插曲,纪宜始终无法好好把那幕自戕的戏演完,总是会出状况,要不然就是像断线的风筝般,站在舞台上只是发呆。导演和指导老师都只好先把那幕跳过,先演其他的部份。
除去那幕戏,纪宜的表现依旧精彩。他不曾忘词,也不曾犯错,在前段费尽一切心血追求画家时,那种焦躁易怒、喜怒无常的扭曲脾气,更是表现得入木三分。
公爵甚至为了画家,赶走了自己结发十多年的妻子,那幕戏的逼真感让全班同学都屏息以观。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被被赶出去的室友一号在舞台下碎碎念着,立刻被舞台上的纪宜瞪了一眼。
纪宜和介鱼,就这样开始了室友的关系。
一开始纪宜很不习惯,少了可以使唤的奴隶,有时临时想吃宵夜,叫人的时候才发现瓜子已经不见了。他还真的用纪宜的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高级套房,住到里面去当大爷,听说又重新交到了男朋友,走路都还有风,一整个脱胎换骨。
纪宜从被人服侍,现在反倒像他在服侍人。 介鱼果真是在做什么新作品,每天和那些铁罐为伍,他担心介鱼又忘记吃三餐,所以每天都会抽时间回宿舍,看着介鱼把带回来的食物吃下肚,才满意地赶回去上课。
他甚至注意起介鱼的喜好,发现他鲁肉饭剩得比较多、拉面剩得比较少,之后他就多添几次面食,发现介鱼喜欢甜食、不喜欢酸的,他就在饭后多买了布丁,欣喜地看到介鱼吃得津津有味。 他还发现介鱼喜欢泡澡,特地去精品店买了高级的沐浴香料。
住进纪宜的房间后,介鱼开始渐渐变得结实了一点,身体不再和以前一样突兀地削瘦,和圆脸也搭配起来,他不再像弃犬,反而有种小绵羊的感觉。
纪宜好几次都想从背后偷袭,把他抱到怀里,再好好地捏一捏他的脸。 这种近乎丢脸的冲动,纪宜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那个他一直坚定地守着、用枷锁层层束缚着的空间,正在逐渐地失速、失控,速度快得令他焦虑。
纪宜有一次从戏剧学院回来,就看到他跪在毛毛雨里,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地上,正卖力地拣着餐厅附近被人丢弃的铁罐。
他走过去,本能地想叫他。 但介鱼的神情如此专注,和他相处一阵子,纪宜才发现介鱼也好、女王也罢,甚至罐子和Knob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当他们投注于手边的工作时,这个世界的一切是静止的、与他无关的,甚至连现世的自己,也是不存在的。
就像热恋一样,纪宜想起罐子的话。 那种即使把自己烧尽、即使把自己拖向地狱,也要与手中的创作同归于尽的热情,纪宜光想就觉得浑身战栗。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为什么,如此无畏无惧?
他看着介鱼忙碌的背影,沉默地替他撑了一阵子伞。 过了一会儿,干脆蹲下来替他一起捡,介鱼把捡来的铁罐全放到带来的洗衣篮里,路上的学生停下来诧异地看着他们,纪宜也咬牙不在乎。 金属的碰撞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更增添两人之间的无言。
把最后一个铁罐放进去时,介鱼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短暂地交接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人说话,他们就一人提着洗衣篮的一边,慢慢地走回宿舍。
回到宿舍,介鱼就把那些铁罐,全都用细铁丝串起来。 有时纪宜坐在旁边看他工作,他细心地帮每个铁罐底部钻孔,再在上面同一个地方也钻孔,穿过铁丝、栓紧固定,然后再拿起另一个铁罐,依样画葫芦地一路串下去。
串成一大串时,介鱼就把他立起来,悬在一根很长、很粗的木条上,就像做帘子那样,当一串串的铁罐都挂上去时,整个木条就像一张巨大的玉帘。 把木条架在天花板上,从下面拨过,铁罐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嘈杂声,那是惹人心烦意乱的杂响。
纪宜只要有空,就会留在宿舍看他制作。 介鱼还帮铁罐用喷漆涂上各种不同的渐层色,房间的高级壁纸被喷得半毁,纪宜也全不在乎。 他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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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作品?有题目吗?」但介鱼没回答他,只是专心地替铁罐上着色,铁罐渐渐被染成梦幻一般的炫丽色彩。
介鱼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走在铁罐串成的行列间,像孩子一般拨弄着那些铁罐,听他们发出的刺耳声响,仿佛那是世间最悦耳的音乐。
那种时候,纪宜就会又有那种感觉。即眼前的少年消失了,从这个房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星期六的时候,天空依旧下着雨,夏季公演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纪宜却仍旧在那一幕失常,他像个失魂的木偶,看着画室里相吻的画家和少女,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台词:
『我明白了,就像在雪地里捕捉夏蝉、在炎夏里寻找冬蕈,我总以为这世上的一切,只要循着正确的道路追求,就像背负着十字架,走在漫长道路上的我主,总有一天会蒙受上帝的宠召。 然而我错了,这世上有一种花,只能存在于梦中,人们追求着那种花,即使明知一世也碰触不到,却仍无法移开目光。 』
『别了,我的挚爱。 愿我再睁开眼时,能看见世人遗忘的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遍地开满了你我所寻求的虚妄之花。 』
排练室的时间已经到了,纪宜却仍呆立在舞台上,任凭导演再怎么引导都没有用,只好先叫他从舞台上下来。
二年级是接下来的租用者,早就全等在位置上了。 纪宜在里面看到女王,还看到旁边的罐子和Knob,才想起他是那出「推销员之死」的指导老师。女王一直看着舞台,盯着他反覆尝试、却又反覆失败的身影,让纪宜更添挫败感。
「算了,小蟹,下次吧!」导演同学看起来也很挫败的样子,用剧本敲着头:「唉,到底怎么回事,其他地方明明很顺利啊,难道要改剧本吗?」
纪宜坐在舞台边缘,发呆了良久,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过了很久,才茫然地从台阶上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等在下面的女王,竟忽然开了口:
「等一下,小纪,你再上去。」
三年级的剧组都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位置上的女王。 纪宜很快张口,
「可是,排练室的时间……」
「管什么排练室时间!你又不是排助!小纪,你是演员!你老是这样,演员就给我什么都不要想,站到舞台上就对了,快回去!」
纪宜只好愣愣地又站回舞台上,其他三年级的都已经在帮忙收拾,其他的演员也换下了戏服。 只留纪宜一个人待在舞台上,女王似乎呼了口气,对旁边的人一比:
「辛维,你也上去。」
二年级的更是愣成一片,纪宜看着罐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自己好像也很疑惑,询问地看了一眼女王,最后还是听话地单手撑着舞台边缘,跃到纪宜身边。
女王看着两个演员不知所措的表情,交握着十指开口了:
「扁他。」
舞台上的两人都愣住。女王马上就不耐烦了:
「叫你们互扁对方没听到吗?你们现在站在哪里,辛维,小纪?」他扬了扬下颚。
罐子立刻就有了反应,他摆开架势,专心地看着仍然一脸彷徨的纪宜。 纪宜开口想讲些什么,蓦地下颚传来风声,他还没反应过来,侧脸已经重重中了一拳,力道大到让他瞬间后移,整个人跌坐在舞台上:
「什……」
他错愕地抬起头,下手的人是罐子,他竟然真的就这样扁了自己下巴一拳。他听到观众席上的女王大叫起来:
「谁叫你们打脸,不准打脸!两个都是,你们还要演戏,辛维,给我收敛力道,你的拳头会打死人!」罐子扬起脸,挑衅地勾起唇角,
「我有收啊,否则纪小子现在哪能醒着?」
整个排练室里没人敢出声。 纪宜看见罐子又朝他移动过来,这回竟出拳朝他肚子,他忍着痛挣扎地爬起来,本能地想逃离舞台,但女王很快又开口了:
「小纪!不准跑!你今天下了这个台阶,以后就不用想在我面前再站上去。」
纪宜僵了一下,脚停在台阶边缘,就这样一迟疑,罐子的拳已经往他肚子上招呼。 这一拳打得结结实实,而且纪宜根本不相信他有收敛力道。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在舞台上跪倒,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心跳也扭曲起来:
()
「唔呃……」
观众席上传来女生的惊呼,三年级班好几个女孩子用心疼的目光看着他。
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上衣,正轻快地跳着小碎步。 拳头仍然没有收起来,对着他张牙舞爪,纪宜扶着舞台地板,颠颠倒倒地重新站起来。
但他才撑起一只脚,罐子的拳又朝他挥舞过来,这次技巧地打在侧腹上,还好纪宜有前车之鉴,紧要关头闪了一下,否则绝对又会被打飞出去。 但这一下还是擦在肋骨上,疼得他额角都出汗了,
「可恶……」
罐子拳收拢在颊前,架势稳若泰山,纪宜头脑有些晕眩起来,刚才下颚那一拳的麻痹效果还在,让他耳朵嗡嗡作响。 他强迫自己站直,正对着罐子锋利的拳头,罐子却没等他站稳,照面又是一拳过来。
这次纪宜冷静下来,往右一闪,罐子这一拳就扑了个空。 蓦地脚下一绊,罐子竟然声东击西,右足往他的脚胫重重一扫,纪宜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右碰地一声倒了下去。 他紧急伸手去扶,但侧脸还是撞到舞台边缘,眼镜被撞飞出去,额角甚至碰出血痕。
观众席上传来男同学的笑声。其中笑最大声的就是瓜子,他很快又自制地捂住了嘴。
「这样就不行了?纪小子?反应迟钝啊,年轻人。」罐子看起来十分享受这场「互殴」的戏码,居高临下地挑着手指。
纪宜缓缓地扶起脑袋,也不去捡眼镜了。 他他的脑袋变得清醒了一点,他感到有把小小的火焰,在他心底慢慢点燃起来,他看着持续朝他挑衅的罐子,顿时观众席上的惊呼也好、笑声也好,纪宜觉得自己都听不见了,眼前只有罐子一个演员,还有他自己。
他缓缓地站直起身,罐子又朝他脖子挥了一拳,这次是直拳。 纪宜上身往后一缩,双手一上一下,巧妙地夹住罐子的前臂,然后反手抓住,下狠劲一扭。
罐子眼明手快,反射地往后一退,挣脱了纪宜的掌握,
「不错嘛,有点意思。」罐子扬了一下唇角,看着纪宜的架势,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放水了。」
他话还说到一半,拳忽然变得又快又狠,每一拳都打中纪宜的要害。 纪宜咬了一下牙,在舞台上拼命招架,一下子退到舞台边缘,又从罐子身边钻到布幕旁,冷不防侧脸又被刷了一下,顿时热辣辣地疼。 但纪宜的拳也扫到罐子的额头,让他踉跄地退了两步:
「干!就叫你们不要打脸……」
女王的骂声又起,但显然舞台上两人都已经不见了。纪宜一开始还遵守学过的章法,规规矩矩见招拆招。 但罐子越打越狠,每一拳打在身上,都痛得纪宜浑身发颤,他到最后也不管那么多了,逮到空档就反击,每一次下手都比前一次重。
顿时舞台上闷哼声不断,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两个人就像互咬的疯狗般,彼此偷袭着对方的空档。
纪宜干脆脱掉戏服,只留下里面的内衣。 罐子的胸膛上都是汗,胸口又中了纪宜一次手刀,终于往后坐倒,但他很快扯住了红色布幕,稳住了身体,竟然伸脚侧踢纪宜的肚子。
纪宜被他的足尖扫过,隐隐生疼,他也不再客气,伸手抓住罐子的脚,一扭把他在舞台上翻过来。 罐子胸口着地,发出一声痛哼,纪宜披头散发、就连裤子也歪了一边,全身的瘀青都在痛,脑子因为多次中拳糊成一片。
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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