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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布林的魔术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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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米莉亚,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他开口了。
  “说吧,我听着。”
  “埃米莉亚,我没有钱。我的全部财产就是卢布林的那所房子,可是我不能把它从她那儿拿走。”
  埃米莉亚把这事考虑了一会儿。
  “您干吗以前一句话也不提?看您的样子,问题好像不在钱上。”
  “我一直以为到最后关头能弄到钱的。如果这次演出成功,那我就少不了有出国表演的机会。这儿一直有些外国的剧院老板——”
  “对不起,可是咱们原来的打算压根儿不是这么一回事。您怎么拿得稳在意大利一定能找到工作呢?他们也许跟您签合同上法国或者美国去。如果咱们结了婚,您待在一处地方,而海莉娜跟我却得在另一处地方,那不是荒唐吗?她必须在意大利南部待一个时期。譬如说,在英国过一个冬天的话,会断送她的性命。再说,您原来打算休息一年,学习欧洲国家的语言。如果您不懂这些语言而在欧洲跑码头,他们给您的待遇就不会比这儿波兰强。您把咱们的一切打算都忘得干干净净。咱们原打算在那不勒斯附近买一所带花园的房子。这是咱们的打算。我丝毫没有数落您的意思,不过,您要是想改善自己的境况的话,就必须按照一个精确的计划办事。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照你们吃演出饭的人的说法,叫当场发挥,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好处,只会招来麻烦。这您自己也承认过。”
  “对,一点不错,不过我必须弄到一笔钱才行。这一共要花多少钱啊?我是说,最低限度要多少?”
  “咱们不是早就把一切都算过了。咱们至少需要一万五千卢布。再多一点当然好得多。”
  “我就是不得不去弄这笔钱。”
  “怎样弄呢?据我知道,华沙城的天空可没有卢布掉下来啊。我原以为您早就攒下了这笔必要的款子。”
  “不成什么也没有。”
  “唉,事情就是这样嘛。您别以为我对您的感情就此变了。不过咱们的计划明摆着不能一成不变了。我已经通知有些亲友我就要出国去。海莉娜不能老待在家里。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必须上学。再说,您跟我在这儿不能待在一起。这样对咱们两人都毫无意义。您有个家,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女人。为了这件事,我睡不着觉,因为对您的妻子感到同情,但是,如果我离开这个国家,她就会显得遥远了。从一个女人手里偷走她的丈夫,还冒着她可能跑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的风险,这叫人多受不了啊!”
  为了强调她的不同意见,她带着否定的态度摇摇头。她同时打了个冷颤。
  “我会弄到这笔钱的。”
  “怎么弄到呢?您去抢银行?”
  海莉娜走进房来。
  “酶,雅夏伯伯!”
  埃米莉亚抬起眼睛一望。
  “我不知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进屋前先敲敲门。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要是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我走就是啦。”
  “你什么也没打断,”雅夏说。“你这身衣服多漂亮啊!”
  “有什么好啊?人长大了,这衣服就嫌小了。不过它是白的,而我最喜欢白的。我巴不得咱们在意大利的房子也是白的。干吗不能连屋顶也是白的呢?啊用B 有多妙哪——一座有白屋顶的房子!”
  “也许你要那通烟囱的工人也是上下一身白吧?”雅夏开玩笑地说。
  “有什么不好啊?可以使煤灰也变成白色的嘛。我在书上看到过,每次选出一位新的教皇,梵蒂冈的烟囱里会冒白烟,那么,既然烟是白的,煤灰也能够是白的啦。”
  “对,一切都会为你安排好的,不过现在还是回自己的屋于去。我们的事情正谈了一半哪!”埃米莉亚说。
  “你们在谈什么?别这么皱眉头,妈妈,我马上就走。我口渴得要命,不过也不要紧。我走了,可是有一件事我想说说——你好像情绪很糟,雅夏伯伯。出了什么事?”
  “我打翻了一船酸牛奶。”
  “什么?这算是什么笑话啊?”
  “这是句意第绪语格言!”
  “我真想学意第绪话。我想学会所有的语言:什么中国话啦、勒勒话啦、土耳其话啦。据说动物也有它们自己的语言。我有一天走过格尔采鲍夫广场,那些犹太人穿着宽袖长袍,留着黑胡子,真滑稽死了。犹太人是怎么样的人啊?”
  “我说过了,你快滚出去!”埃米莉亚提高了嗓门。
  海莉娜转身刚要走,有人敲门了。门槛前站的是雅德微加。
  “有个人来了。他想找太太说话。”
  “是个男人?是谁呀?他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
  “你干吗不问他名字?”
  “他不肯说。他看样子像是邮局或者什么地方来的。”
  “嘿,又是个讨厌鬼。等一等。我出去看看他吧。”接着埃米莉亚走到过道里去。
  “到底是什么人呀?”海莉娜问。“我从学校图书馆里借了一本书,后来我把它遗失了。实在呢,我根本没有遗失,它掉在下水道里,我觉得太恶心了,没有把它拣起来。我不敢把它带回家来,因为如果妈妈看见我拿着这么脏的一本书,会把我狠狠地骂一顿。她人是好的,不过也很坏。近来,她的行动古怪。她晚上睡不着,而且她一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我跟她一床睡,我们就躺在那儿,像两个受诅咒的灵魂似的谈着。有几天,她坐在小桌子边,把双手按在桌面上,等待桌子向她预示未来。啊,她有时候真古怪,可我还是爱她爱得要命。在半夜里,她待我真好。有时候,我真巴望一直是半夜里,而你,雅夏伯伯,跟我们在一起,大家一起过日子。也许你现在想催眠我吧?我真巴不得被人催眠。”
  “你为什么需要催眠呢?”
  “嗅,正因为生活太没有乐趣了。”

                 7
  “你母亲不许我这样做,我不愿于她反对的事情。”
  “只要在她回来以前,让我被催眠就行了。”
  “催眠作用没有这么快,反正你已经被催眠了。”
  “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你已经不得不爱我。你会永远爱我。你会永远忘不了我。”
  “说得对。永远忘不了!我喜欢胡说八道。我可以胡说八道吗?既然妈妈不在屋里嘛?”
  “好,说下去吧。”
  “干吧人人都不像你一样呢,雅夏伯伯?别人都是那么浮夸,一副自高自大的模样。我爱妈妈,我爱她爱得要命,可是有些时候我恨她。她情绪不好的当儿,总拿我出气。‘别上这儿来!别站在那儿!’有一天我完全无心地打破了一只花盆,她就一整天不跟我说话。那天夜里,我梦见有辆公共马车——马儿啦、售票员啦、乘客啦,应有尽有——直驶进我们的房间。我在梦里被弄糊涂了:为什么一辆公共马车要穿过我们的房间呢?这些人全上哪儿去啊?还有,这公共马车怎样穿过fi口来着?可是它就这么干脆地驶进来,一站站的停靠,我就想:等妈妈回来看见了,准会大吵大闹!我忍不住笑起来,就笑着醒了过来。想起这个荒唐的梦,我眼下也忍不住要笑。不过这是我的过错吗?我也梦见你,雅夏伯伯,可是既然你这么恶劣,不肯把我催眠,我就不告诉你梦里的情形。”
  “你梦见我什么?”
  “我不告诉你。我做的梦不是滑稽可笑,就是奇怪透顶。你会以为我疯了。我心里出现这些念头,真是要不得。我希望打消这些念头,可是办不到。”
  “怎么样的念头啊?”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你用不着对我隐瞒任何事情。我爱你哩。”
  “唉,你不过说说罢了。其实,你是我的冤家对头。说不定你甚至是个装作人样的魔鬼呢?也许像巴巴。雅加那样,你也长着角,有条尾巴吧?”
  勺I ,我真的长着角。“
  说着,雅夏伸出两个手指头放在头上。
  “别这样,我害怕。我是个胆小鬼。夜里,我简直吓坏了。我怕鬼、恶魔等这一类东西。我们有个邻居,有个六岁的女儿,亚宁卡。这孩子真漂亮,金色的累发,蓝色的眼睛,像一个小天使。她突然得了猩红热,死了。妈妈不肯让我知道,可是我什么都知道得清楚。我甚至从窗子里看见他们把她的棺材抬出去———一口小棺材,覆盖着鲜花。唉,死真可怕啊。我白天不去想它,可是天一黑,就开始想起来了。”
  埃米莉亚走进来。她从雅夏望到海莉娜,说,“晤,你们俩真是出色的一对!”
  “来的是谁啊?”雅夏问,对他自己这样放肆感到惊奇。
  “我要是告诉您,您会笑的——尽管这不是好笑的事情。我们有个相识就住在附近,一个姓查鲁斯基的有钱老头,是个放高利贷的守财奴。事实上也不好算是我们的相识,不过雅德微加跟他的用人很要好,所以他也跟我打招呼。昨天夜晚,有人闯进他的家去。那个小偷是从阳台上进去的,有个守夜的看见他爬下来。守夜人追他,可是那人逃走了。他没有能打开保险柜。现在发现他似乎留下了一本笔记本,上面有他打算去偷的别的公寓房间的地址,而我的地址也在那上面。有位侦探刚才来叫我当心。我干脆跟他说,‘他在这里没什么可偷的。’这不是怪事吗?”
  雅夏感到上跨发干。
  “他干吗要留下一张地址表呢?”
  “显然是他掉在那儿的。”
  “晤,你得小心才是。”
  “哪一个能小心呢?华沙变成贼窝啦。海莉娜,回房去!”
  海莉娜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好吧,我走。我们刚才谈的事应该保守秘密!”她对雅夏说。
  “对,永远保守秘密。”
  “好,我要走了。赶我走,叫我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你可不是马上就走吧,雅夏伯伯?”
  “对,我还要待一会儿。”
  “再会!”
  “再见。”
  “再见”
  “回头见!”
  “快点!”埃米莉亚厉声说。
  “好吧……我走了,”海莉娜说罢就走出去了。
  “她跟您有什么秘密啊?”埃米莉亚半开玩笑地问。
  “事关重大的秘密。”
  “有些时候,我感到后悔,生了个女儿而不是儿子。男孩子不这样老待在家里,也不会参与他母亲的私事。我爱她,可是有些时候她叫我烦恼。您一定要记住,她还是个孩子,不是个成年人。”
  “我是把她当作孩子跟她说话的啊。”
  “关于那个小偷的事情真怪。难道他找不到比我更有钱的人家了吗?他们从哪儿打听消息的呢?他们显然是溜进大门去看人名地址录的。可是我害怕小偷。一个小偷也挺容易变成一个杀人犯。大0 河上有把挂锁,可是通阳台的门上只有一条锁链。”
  “你住在三楼。这对小偷来说太高了。”
  “说得对。那您怎么知道查鲁斯基住在二楼呢?”
  “因为那个小偷就是我,”雅夏嘶哑地说,说出了这句话,自己也吓呆了。他喉咙收缩起来。眼前升起一团黑影,他又看见火星了。好像这是附在他身上的一个恶魔说的。他脊背上感到一阵叫人抽搐的颤栗。他又恶心起来,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埃米莉亚停了一会儿。“晤,这倒是个好主意。既然您能从窗子里爬下去,您应该也能从阳台上爬上去。”
  “我当然能。”
  “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您的话。”
  “我说,‘我当然能。’”
  “晤,那您为什么不开那保险柜呢?您既然动手干了,就该干到底。”
  “有时候你办不到。”
  “您干吗讲得这么轻?我听不清楚您在说什么。”
  “我说,‘有时候你办不到。”’“俗话说得好,‘早知做不到,何必白费事。’多怪啊,我刚才还在想小偷可以破门闯进他的屋子呢。人人都知道他把钱就放在那些房间里。这笔钱早晚免不了会被偷掉的。这是所有的守财奴的下场。晤,不过攒钱本身就是一种欲望。”
  “好算是一种欲望。”
  “有什么关系呢?话说得绝一点,所有的欲望也许不是彻底的愚蠢,就是绝顶的明智吧。咱们懂得什么啊?”
  “对,咱们什么都不懂。”
  他们两人都默不作声。后来她打破了沉默。
  “您怎么啦?我一定要看看您的脚!”
  “现在不行,现在不行。”
  一干吗现在不行?您怎样摔下来的,告诉我。“
  她不相信我的话,她认为我在说笑话,雅夏想。唉,反正什么都完了。他望着埃米莉亚,但是他好像是透过一层雾在看她似的。屋子里很暗;窗户都是朝北的,挂着紫红的窗帘。他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淡漠,这是一个人将要犯法或者冒生命的危险的时候才有的那种感觉。他明知道自己预备说出口的话会把一切毁个干净,但是他顾不得了。
  他听到他自己在说:“我的脚是从查鲁斯基家阳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弄伤的。”
  埃米莉亚扬起眉毛。“说真的,眼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我讲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8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他能听到窗外传来的鸟鸣声。得了,最大的难关过去啦,他对他自己说。他现在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把这件事干脆了结。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他必须跟一切都一刀两断。他朝屋门看了一眼,好像准备不讲一句告别的话就逃走似的。他并不垂下眼皮,而是瞪着眼望埃米莉亚,心里没有自豪,只有恐惧,这是那种经受不了恐惧的人所感到的恐惧。埃米莉亚回望着他,并没有发火,而是带着一种既好奇又轻蔑的心情,这是一个明知道不管怎么办都无济于事的人的心情。她看上去好像在克制自己,免得笑出来。
  “说真的,我可不信……”
  “是啊,事实就是这样。我昨夜到过你的家门前。我甚至还想抬头叫你呢。”
  “可是您结果上哪儿去了?”
  “我不愿意吵醒海莉娜和雅德微加。”
  “我但愿您不过是跟我开玩笑。您知道我容易受骗上当。”
  “不,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听见雅德微加谈起过他;我想,这倒是个解决咱们问题的办法。可是我当场着了慌。我显然不是干这种事的料。”
  “您是来对我坦白的,对不?”
  “是你问我的。”
  “我问过什么?——不过反正都是一样,都是一样。如果您不是又在闹着玩,我只能可怜您。这是说,可怜咱们俩。如果您是在开玩笑,我只能蔑视您。”
  “我不是上这儿来闹着玩的。”
  “谁说得准您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啊?您分明不是个正常的人嘛。”
  “对。”
  “我最近在报上看到有个女人心甘情愿地让一个疯子勾搭上了。”
  “你就是这个女人。”
  埃米莉亚眯起了眼睛。“这是我命里注定的。斯蒂芬,愿他安息吧,他也是个精神变态的人。是另一种类型的。很明显,这种人对我有吸引力。”
  “你不该数落自己。你是我认识的最高尚的女人。”
  “您认识的是哪些人啊?您是在垃圾堆上长大的,您就是垃圾。原谅我说话尖刻,不过我只是说出了事实。都怪我一个人不是。我一切都知道,您确实什么也没隐瞒,不过在希腊戏剧中有一种人的命运——不,不是这个名称——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明知道会碰到什么遭遇,还是不得不按照命运的安排去做。他看见了深渊,可是不管怎样还是陷了进去。”
  “你还没有陷进深渊呢。”
  “我在深渊里已经陷得不可能更深啦。如果您心里还有一丁点儿男子汉气概,您原该豁免我遭受这最后一个耻辱。您原可以一走了事,再也不回来。我不会派人来追您的。这样,我至少能保留一个回忆。”
  “我很抱歉。”
  “别抱歉。您告诉过我,您是结了婚的。您甚至承认玛格达是您的情妇。您还告诉我您是个无神论者什么的,当时您怎么说来着。既然这一切我都能忍受,我就没有理由怕一个小偷了。可笑的只是,事实证明您竟是个不合格的小偷。”埃米莉亚发出一声干笑。
  “我也许还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偷。”
  “多谢您许下这样的心愿。我就是不知道怎样去跟海莉娜说。”埃米莉亚换了种声调。“我希望您明白,您必须走开,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能写信来。对我来说,您算是死了。我呢,也死了。不过死人也有他们的地盘啊。”
  “好,我走。放心吧,我再也不会……”说着,雅夏做出要站起身来的样子。
  “等等!我看您连站也站不起来了。您把自己弄得怎么啦?扭伤了脚踝?弄折了脚骨?”
  “我把脚弄伤了。”
  “不管是什么伤,您这一季是演不成啦。可能您已经使您自己这一辈子变成瘤子了。您一定跟上帝缔结了什么盟约,因为他当场就惩罚了您。”
  “我不过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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