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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莫希干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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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这个洞窟的最里的一头,那儿有一个洞口,它和别的洞口一样,也用毯子遮盖着。他掀起这块厚厚的幕幔,一阵从瀑布那儿飘来的、使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就在他的脚下,河水的一条支流穿过一个深狭的峡谷,这个深谷是水流在松软的岩石上冲击而成的。它形成了一道有效的防线,看来可以抵挡从这一方向来的任何危险。在离他们几十码远的上游,水流直泻而下,闪闪发光,奔腾汹涌,席卷着一切。
“这边是一道难以穿越的天然屏障,”他在放下毯子之前,指着峻峭的峡谷下面那道深暗的急流说,“而前面,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有着忠实、勇敢的人在保卫着我们,因此我觉得,我们没有理由再不听那可敬的主人给我们的忠告了。我相信,科拉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的,也就是说,你们两位都需要安睡了。”
“科拉也许会同意你的意见,但她不一定能做到,”姐姐回答说,她在艾丽斯身旁的一张用樟树枝叶铺的床上坐了下来。“即使我们没有听到这种吓人的奇怪叫声,也还有别的原因睡不着啊。你倒说说,海沃德,做女儿的怎能忘掉为她们焦虑的父亲呢?他的孩子在这样的荒野里过夜,冒着这么多的危险,他可是既不知道她们在哪儿,也不知道她们的情况如何啊。”
“他是个军人,他懂得怎样来估计这森林中的情况的。”
“但他是个父亲,他不能没有人类的天性。”
“他对我的一切过失是这样宽容慈爱!他对我的一切要求又这样温存纵容!”艾丽斯啜泣着说。“我们太自私了,姐姐,不该这样冒险来探望的!”
“在这样一个困难重重的时刻,闹着一定要他答应让我们来看他,这也许是我的鲁莽轻率;可是我已经向他证明,不管别人在他危难时怎样不管他,他的孩子们对他至少是忠诚的!”
“当他听到你们已经到达爱德华堡时,”海沃德温和地说,“恐惧和父爱在他心中引起了激烈的斗争,可是由于父女分别了这么久,结果当然还是父爱迅速地取得了胜利。‘这一定是我那品格高尚的女儿科拉的精神使得她们来的,邓肯,’他这样说,‘我不想阻止她们。要是那些捍卫着英王荣誉的人能有科拉的一半坚强勇敢,就该谢天谢地了!’”
“难道他没有说起我吗,海沃德?”艾丽斯带着妒意问道。“不用说,他是不会完全忘了他的小艾尔西①的。”
①艾丽斯的爱称。
“当然不会的,”年轻军官回答说,“他用上千种亲热名字呼唤着你哩!虽然这些名字我不敢学给你听,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称呼都是很合适的。真的,有一次,他说……”
海沃德的话突然停住。这时,正好艾丽斯转脸向着他,怀着热切的女儿感情,凝神倾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外面突然又响起跟先前一样的那个可怕的响亮叫声,是这,使得海沃德直盯着艾丽斯的眼睛,说不出话来了。叫声过后,接着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惊恐地等待着那声音再次响起。最后,那毯子慢慢地掀开了,侦察员出现在洞口。他脸上的那种坚定的神色,明显地在开始消退,在这个意味着某种危险的神秘叫声面前,他的智慧和经验也许全都证明已经无济于事了。
第七章
他们没有进入梦乡。
我看到那凶恶的一帮
正坐在那边的悬崖上。
——格雷①
①托马斯·格雷(一七一六—一七七一),英国诗人;此节引自《歌手》。
“森林里发出的这种声音,也许正是对咱们有利的一种警告,要是咱们再这么躲着,那便是咱们自己的疏忽了!”鹰眼说,“这两位娇弱的女士可以继续留在洞里,但我和两个莫希干人得到洞外的岩石上去守卫,我想,你这位六十团的少校,一定也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去的。”
“这么说,危险真的已经迫在我们眼前了吗?”科拉问道。
“是不是危险,那只有发出这种奇怪声音、给人报信的人知道了。但是,要是我听了这种声音的警告,仍然违反他的意志,躲在洞里,那我就是一个罪人了!眼下,就连那个以唱歌度日的孱弱的朋友,也被这种叫声鼓起了劲,说是‘准备出去迎战’了。要是这仅仅是打一仗,那我们大伙都懂,也容易对付,但是我听人说,天地间出现这种叫声时,可能会有另外一种战争哩!”
“我的朋友,要是我们为之恐惧的这种声音,是出于一种超自然的原因,那我们也就用不着惊慌失措了,”镇静自若的科拉接着说,“你能断定,敌人为了易于取胜,不会想出某种恐吓我们的方法来吗?”
“小姐,”侦察员严肃地回答说,“有的人连自己的生死都得靠耳朵的灵敏,我也和他们一样,对这树林里的一切声音,已经听了三十年啦。不管是豹子的吼声,猫声鸟的鸣声,还是该死的明果人装出来的任何叫声,都骗不了我!我听到过森林哭泣,就像人伤心时一模一样,常常听到山风吹动树枝奏出的音乐,我也曾听到过冒着火花的闪电,像烧旺的木柴碎裂般在空中爆炸的声音。我认为我听到的这些,全是上帝跟他创造的万物开玩笑的声音。可是,不管是那两个莫希干人,还是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白人,都没法讲清刚才听到的那种叫喊声。因此我们认定,这一定是一种对咱们有利的警告。”
“这真是太怪了。”海沃德说道,一面把刚才进来时放下的手枪重又拿了起来。“不管这是和平的征兆,还是战争的信号,都得弄个水落石出。走吧,我的朋友,我跟着你们。”
从躲藏的地方一出来,由于闻到的不再是山洞里那种幽闷的空气,而是从激流和瀑布中腾起的清新气息,大家的精神立即大大为之一振。强劲的夜风掠过河面,把瀑布的咆哮声赶进了深渊,听起来仿佛在远山的背后不断地响起隆隆的雷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在他们的上游,水面上到处闪烁着月光,但是在他们站立着的岩石附近还被罩在阴影之中。除了那急流的咆哮声,以及疾风掠过水面时偶尔发出一两声呼啸外,这儿依然保持着那种夜晚和荒野的寂静。每个人都把眼光盯着对岸,想要找到一点生命的迹象,以便可以用来解释他们听到的奇怪叫声,可是什么也没看到。在那易于使人上当的朦胧月光下,他们紧张急切的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些光秃秃的岩石和矗立不动的树木而已。
“什么也看不见啊,这只是个昏暗、幽静的美好的夜晚,”海沃德轻声低语说,“如果在别的时候,科拉,对这样的景色,这样幽静的旷野,我们该会多么珍视啊!要是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切都很安全的话,那样,也许现在使你越来越感到恐惧的事情,倒反能使你感到是一种乐趣哩……”
“听!”艾丽斯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用不着她提醒,大家都听到了。同样的叫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它好像发自河床,冲过峻峭的悬崖,在森林中起伏而过,最后消失在远方。
“在这儿的人,有人能说出这是什么叫声吗?”最后的回声在森林里消失后,鹰眼问道。“要是知道,就说吧。依我看,这决不是人世间的声音!”
“这儿倒有一个人可以给你讲清这是什么,”海沃德说,“这声音我很熟悉,因为在战场上,在军队的生活里,我常听到这种声音。这是马在受惊,特别是痛苦时发出的惊叫声。我的马不是受到了林中野兽的侵袭,就是遇到了它所无法躲避的危险。在山洞里,我也许听不清,但到了洞外,我对这种声音却是太熟了,决不会听错。”
侦察员和他的两个同伴注意地倾听着海沃德这一简单的说明,在放弃证明是错了的原有想法的同时,接受了这种新的解释。“嚯!”那两个莫希干人,知道了真相以后,发出了这样一声习惯的。富有表达力的感叹,鹰眼则稍为沉思了一下,随后才做了回答。
“我不能不相信你的话,”他说,“尽管我出生在盛产马匹的地方,但我对它们很不熟悉,这么说,一定是它们附近的岸上有狼群在徘徊,所以这些受惊的马才这样拼命嘶叫,要人们去搭救。恩卡斯,”接着他又改用特拉华语说,“恩卡斯,你乘独木船去下游,往狼群里扔个火把,要不,那几匹马即使没被狼吃掉,到明儿早也要被它们给吓死啦,到那时候我们还得靠它们来赶路哩!”
年轻的土人按照鹰眼的吩咐,刚下到水里,河边又响起了一声长啸;这声音迅速传往森林深处,就像什么野兽突然受到惊吓,自动扔掉自己的猎物逃窜一样。恩卡斯本能地急忙退了回来。于是,这三个森林居民重又认真地低声商量起来。
“咱们就像几天见不到天日迷失了方向的猎人,”鹰眼转身离开同伴,往一旁走了几步,说,“不过,现在咱们重又开始找到道路啦,已经从荆棘丛中清出道路。你们坐到那边那棵山毛榉下面月光照不到的树明里去,那儿比松树的阴影里更暗。让咱们在这儿等着那按天意下一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发生吧。但是咱们谈话的声音得轻;当然,要是大家都能忍着暂时一句话不说,那就更好,结果也许更加明智。”
侦察员的态度非常严肃感人,但已经看不出有任何胆怯惊惧的迹象了。显然,他的经验所不能解决的疑团,现在已经得到解释,因而,刚才那种一时的懦弱已经随之消失。他现在已完全搞清他们眼下的真实处境,准备拿出他勇敢的天性,全力来面对现实了。那两个印第安人的感觉似乎也和他一样,他们各自占好了一个位置,在这里,两岸的情况都能看到,但是他们自己却能很好地躲过敌人的目光。在这样的情况下,出于惯常的谨慎,海沃德和他的同伴,觉得也应该学他们聪明的样,多加小心。年轻军官从山洞里拖出一堆樟树枝,把它们垛在两个洞窟之间的夹弄里,让那两个姑娘坐在这儿;这样,使她们既可以有岩石的掩护,免于挨到流弹,而且也可以给她们增添信心,使她们不必担忧会受到突如其来的危险。海沃德本人就待在她们近旁,可以和她俩交谈,用不着提高声音而招致危险。大卫也学了那几个森林居民的样,隐蔽在岩石缝里,这样,他那难看的肢体,也就不会再惹人看了讨厌了。
就这样,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月亮已经升到中天,把自己柔和的光线,垂直地洒落在静静地偎依而睡的姐妹俩身上。海沃德无限深情地凝视着这一动人景象,可是,最后他还是拿起科拉的一块大披肩,盖到姐妹俩的身上,然后自己也枕着岩石躺了下来。这时,大卫已经开始打起鼾来,其声音之大,要是他自己醒着能听见,也会感到吃惊的。总之,除了鹰眼和两个莫希干人外,这时大家都昏昏然地打起瞌睡来了。但是,这几个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保卫者却既不疲倦,也不瞌睡。他们伏在地上,像周围的那些岩石一样,一动不动,但他们的眼睛却不断地在转动,一直注视着小河两岸的林边暗处。他们一点声响也没发出。哪怕你再仔细地谛听,连他们呼吸的声音好像也没有。显然,他们的这种过分的小心,是从经验中得出的,因而不管有多狡猾的敌人,都别想骗过他们。然而,一直到月亮西沉,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小河下游拐弯处的树顶上,已经现出一线灰白,这说明天就要亮了。
这时候,鹰眼才第一次动弹起来。他沿着岩石爬过去,把海沃德从沉睡中摇醒。
“是上路的时候啦,”他低声说,“把两个姑娘叫醒,要大家做好准备,一等我把小船拖到岸边,就下船。”
“这一晚上都平安无事吗?”海沃德说。“我可守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切还和半夜时一样平静。要轻一点,不过得快。”
这时,海沃德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立刻从睡着的姐妹俩身上掀去披肩。这一动作使得科拉举起了一只手,仿佛要不让他掀的样子,艾丽斯则娇声柔气地咕哝道:“不,不,亲爱的爸爸,我们没有被抛下,邓肯和我们在一起哩!”
“是的,纯洁的姑娘,”年轻军官低声说,“邓肯在这儿哪,只要他还活着,你们一天不脱离危险,他就决不会离开你们。科拉!艾丽斯!醒醒!是上路的时候啦!”
艾丽斯惊叫了一声,科拉也迷迷糊糊地吓得倏地跳起身来——这就是他所得到的出乎意外的回答。海沃德刚想再说什么,可是话还在嘴边,四周突然响起一片狂呼乱叫的声音,使他全身的热血顿时涌向心头。喊声持续了差不多有一分钟,仿佛四周到处都是从地狱中冲出的魔鬼,用粗野的嚎叫发泄着自己那疯狂的仇恨。这片叫声不像来自某一确定的方向,尽管它显然是在那片树林里,但在这些受惊的人听来,很容易设想为在瀑布边的洞窟里,在岩石里,在河床上,乃至在天空中,到处都有。在这鬼哭神嚎般的喊声中,大卫·加穆站立起自己那瘦长的身子,用双手掩住两耳,大声喊道:
“哪来的这种叫嚣声!莫非地狱之门给砸开了?人类哪会有这样的喊声!”
他刚一这样大意地暴露了自己的身子,紧接着对岸立刻火光闪闪,十几支步枪迅速地开了火。不幸的圣歌教师一头栽倒在刚才在上面睡了好久的岩石上,失去了知觉。敌人看到大卫倒下,发出了一声胜利的狂呼,这边的莫希干人父子,也勇敢地对敌人答以威吓的怒吼。于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但是双方经验都很丰富,谁也没有暴露出一点可供敌方射击的目标。海沃德神情紧张地倾听着,等待着传来船桨的拍水声,他觉得眼下他们惟一的出路是赶快逃跑。河水依然照常迅急地奔流着,黑暗的水面上哪儿也不见那只小船的影子。他正在想是不是那个侦察员已经无情地把他们扔下自己逃走时,忽然看到一道火光从他下面的岩石中飞射出去,还听到一声狠狠的咒骂,接着是一声痛苦的惨叫。原来从鹰眼的步枪中打出去的一发致命的子弹,已经射中了一个敌人。这一小小的还击,立刻使进攻者退了下去;接着,这儿也就渐渐地恢复了平静,静得跟这突如其来的骚动发生之前一样。
海沃德抓住这一有利时机,纵身跳到大卫身边,把他背到姐妹俩藏身的狭窄的夹弄里。过了一会,其他人也都陆续来到了这一较为完全的地方。
“这个可怜的家伙总算还保住了他的头皮,”鹰眼冷冷地用手摸了模大卫的头说,“这是对一个喜欢多嘴多舌的人的报答!居然让自己的六英尺血肉之躯,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暴露在狂野的土人面前,简直是发疯啦。不过我倒觉得奇怪,他怎么没有把命送掉。”
“他没有死?”科拉问道,那嘶哑的声音,表明她是怎样地强压住不由自主的恐惧而保持住镇静,“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帮助帮助这个可怜的人呢?”
“不,不!他的心还在跳,他还活着,只要稍稍躺上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今后,在他真正的末日到来之前,在这方面他一定会变得聪明一些了。”鹰眼回答说,又朝那失去知觉的人瞟了一眼,一面动作异常敏捷准确地往枪里装填着火药。“把他抬到里面去吧,恩卡斯,让他躺在那些樟树枝上,越能多睡上一会儿,对他来说,越有好处。在这样光秃秃的岩石上,我看他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掩蔽处的;而且,对付易洛魁人,唱歌是毫无用处的。”
“这么说,你认为他们还会再来进攻吗?”海沃德问。
“我会相信一只饥饿贪婪的狼只咬上一口就会满足吗?他们已经损失了一个人,按他们的习惯,大凡遭受到损失,或者在突击中受到了挫折,他们就会往后退却;但是他们一定会再来,用新的策略来取胜,来剥取我们的头皮。眼下我们主要的希望是,”他抬起自己那张粗犷的脸,继续说道,他的脸上掠过了一片阴云似的愁容,“守住洞口,等待孟罗派一支人马来援救我们!上帝保佑,但愿救兵快点来,而且要由一个懂得印第安人习惯的人率领!”
“听到了吧,科拉,我们的命运大概就是这样了。”海沃德说,“现在我们只有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父亲的关怀和经验上了。好吧,你和艾丽斯都进山洞去吧,那儿至少比较安全,可以免受敌人的枪弹袭击,而且还可以给我们这位不幸的朋友一些关心和照顾。”
于是,姐妹俩跟着他来到了后面那个岩洞里。这时,大卫已经开始呻吟,表明他正在恢复知觉。海沃德把伤员交给她们以后,立刻就离开她们,准备到外面去。
“邓肯!”海沃德刚走到洞口,突然响起科拉颤抖的喊声。他回头一看,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眼睛直盯着他。这种关切的表情,使他立刻重又回到了她的身旁。“记住,邓肯,你的安全对我们的安全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你身负着一位父亲的重托,一切都全仗你自己谨慎小心啊——总之,”她说着,脸上泛起了一片泄露真情的红晕,“对我们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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