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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中国式王朝兴替-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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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士英自然不甘示弱,他利用手中的大权,开始对东林党人试图占据政府重要职位的努力进行反击,第一步就是推荐阮大铖为兵部侍郎。阮大铖是复社名士们的死对头,但同时也是马士英的旧交。

东林党和复社对马士英的提议群起攻之。但另一位东林巨子钱谦益的表现更具特色,为了换取马士英让其继续任礼部尚书,他公开支持对阮大铖的任命。关于钱谦益为何会如此,我们将在谈及钱谦益与柳如是的一篇中详细论述。

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又号石巢、百子山樵,怀宁(今安徽安庆)人。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与马士英同时得中会试。天启年间任职给事中,因丁忧辞官回乡。天启四年吏科都给事中职位空缺,阮大铖欲倚重于颇有声望的同乡左光斗,觊觎吏科都给事中这个颇有实权的人事监察岗位。负责考察官吏的赵南星、高攀龙、杨涟以为阮大铖“轻跺”,不可担任如此要职,打算另用魏大中。阮大铖暗中买通太监,要他扣押推用魏大中的奏疏,致使吏部不得已而推用阮大铖。

经过此番曲折,阮大铖痛恨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人。为了和东林党人作对,他依附于魏忠贤,与“阉党”骨干分子霍维华、杨维垣、倪文焕结成“死友”,编写攻击东林人士的《百官图》,通过倪文焕之手送到魏忠贤的案头。

阮大铖为人阴险,城府很深。他害怕遭到东林人士报复,《百官图》事件后还不到一个月,急忙辞官而归。不久,杨涟左光斗诸君子被“阉党”迫害致死,阮大铖诩诩自矜。之后他被起用为太常少卿,向魏忠贤极尽献媚之能事,又怕政局有变,魏忠贤不足以长久依靠,每次觐见之后,就重贿魏府门房,收回名刺,以免留下痕迹。几个月以后,工于心计的阮大铖还是辞职离开了官场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阮大铖,《明史》说他“机敏猾贼,有才藻”,对他的刻划是入木三分的。他依附魏忠贤而升官,既要献媚又要不露痕迹,稍有风吹草动立即从官场抽身以求自保,都是“机敏猾贼”的表现。

崇祯帝上台之后,虽以“逆案”为名铲除阉党,然而,阮大铖“见风使舵”,逃过此劫。当左光斗在朝廷中炙手可热之时,阮大铖便又攀附于左光斗。后来,左光斗因在党争中失利死于监狱。阮大铖却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幸免于难”,只是处徒刑三年,准许纳赎为民,但永不叙用。正如黄宗羲所言:“先帝(崇祯)初立,左魏颂怨,皆操戈于阮大铖。”

崇祯八年(1635年),李自成的农民军进入安徽,阮大铖避居南京,开始招纳游侠,谈兵说剑,图谋以“边才”的身份而被起用。这个并不懂军事的文人显然很想在乱世中施展一下身手,以摆脱“永不叙用”的尴尬境地。

为了冲淡“逆案中人”的印象,扫除“永不叙用”的障碍,他在南京极力讨好东林党与复社名士,企图改变自己的政治形象。阮大铖的政治野心被复社人士所察觉,担心阮大铖成为魏忠贤第二,决定联手予以迎头痛击。陈贞慧起草了声讨阮大铖的檄文,以顾杲、陈贞慧等人名义,密函分寄各处,征求陈子龙、方以智、杨廷枢等复社名士的支持。

崇祯十二年(1639年),复社人士趁南京乡试的机会,在淮清桥桃叶渡的冒襄寓所,召开复社金陵大会,复社名士与天启年间遭“阉党”迫害致死的东林遗孤,纷纷声讨“逆案中人”阮大铖,并正式发表《留都防乱公揭》。这是一篇声讨阮大铖罪状的檄文,文中揭露阮大铖“献策魏珰,倾残善类”、“阴险叵测,猖狂无忌”,并指出如果阮大铖得志,“杲亦请以一身当之,以存此一段公论,以寒天下乱臣贼子之胆”。

在《留都防乱公揭》上签名的有一百四十二人,领衔的是东林弟子代表顾杲和黄宗羲。

《留都防乱公揭》发表后,“大铖惧,乃闭门谢客,独与士英深相结”。因为这件事,阮大铖与东林复社党人结下深仇大恨。

后来,阮大铖还曾经不惜重金,撮合复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婚事,后来为侯方域觉察,设法筹集资金,将钱退还给了阮大铖。阮大铖为此深深忌恨侯方域。

阮大铖人品虽恶,却颇有才华,诗文俱佳,尤善词曲。他所作传奇戏曲情节曲折离奇,关目布置和曲辞科白都很下功夫,艺术上有相当功力。钱钟书先生曾在《谈艺录》中说,对于阮大铖“固不宜因人而斥其文,亦只可因文而惜其人”。阮家的戏班在南京很有名声,阮大铖自己也能亲自执板唱曲。(附阮大铖诗碑图)

如同他本人擅写的传奇,阮大铖的死亦颇有传奇性。顺治二年(1645年)南京为清兵所破,阮大铖逃至浙江方国安军中。次年,投降满清,并领清兵破金华,从攻仙霞岭。仙霞岭是从浙江进入福建的天险,当时杨文骢在那里设伏。

杨文骢字龙友,明末大画家董其昌的弟子,也是当时知名的画家。杨文骢是马士英的亲戚,但他与复社人士来往甚密,是夏允彝等人的好友,还是几社的创办人之一。杨文骢曾经出钱帮助复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为秦淮名妓李香君梳拢(杨文骢与阮大铖是旧交,当初梳拢李香君的钱就是阮大铖假托杨文骢的名义出的,目的是为了拉拢侯方域),但他一生中最出名的事却是——将李香君鲜血染红的白绢扇画成了灼灼动人的桃花图。

『注:梳拢是妓院行话。妓女在未接客之前是结为发辫的,接客之后才开始梳髻,叫做梳拢。所以梳拢又常常指妓女第一次接客。按当时的风尚,如果哪位客人钟情于一个妓女,只要出资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再给妓院一笔重金,这个妓女就可以专门为这一位客人服务了。』

在仙霞岭,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正当阮大铖与杨文骢远远相对、相互怒目而视的时候,阮大铖突然中风,头面肿胀,倒在石上而死。

但仙霞岭一役,清军大胜,杨文骢重伤被俘,不屈而死。

《桃花扇》中的这两位穿针引线的人物就这样死在了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同一事件。

重新回到南明党争的话题。弘光皇帝朱由崧酗酒好色,追欢逐乐,不以国事为念。他总说:“天下事,有老马在”,把军国重事委托给马士英,自己则同一班佞倖干着昏天黑地的勾当。在这样的状况下,马士英大权在握,这场党争最终以东林党和复社的失败而告终,也是不足为奇的。兵部侍郎吕大器、大学士高弘图、姜曰广、吏部尚书张慎言等人相继被排挤出朝;阮大铖被起用为兵部右侍郎,不久又兼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等职。

阮大铖走马上任后,据李清著《南渡记》载:“大铖自受事以来,凡察处降补各员,贿足则用。”阮大铖惟利是图的德行可见一斑,当时的民谣唱道:“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

阮大铖机敏狡猾,自然也忘不了要报复那些曾经打击过他的东林党和复社名士们,他对马士英说:“孔门弟子三千,而复社聚徒至今,不反何待?”

机会果然来了,阮大铖突然留意到有一些北京的东林党人投降过李自成,于是他很容易地将江南士民的激愤引向那些曾经投降过李自成的东林党人,比如我们在前面的篇章中提到过的陈名夏。于是那些从北方逃来的投降过大顺政权的前明官员被禁止进入南京。

史可法当时正在扬州抚慰高杰,他在扬州城外的大营中得知这些变故后十分震惊,立即致疏朝廷,表示不赞成拒绝北方官员南下的作法。他建议:“诸臣原籍北土者,宜令投呈吏、兵二部,注名录用,否则绝其南归之心。”

但此时在马士英和阮大铖的怂恿下,吴地缙绅却群情激愤,坚决反对宽恕那些叛臣。南明政府随即颁布了杨汝成、项煜、陈名夏、徐汧等“北都从贼诸臣罪状”,杨汝成等人的住宅立即受到以生员为主的暴徒们的袭击。这种状况迫使那些孤立无援的从贼官员又纷纷逃回北方,加入了满清政府。

阮大铖抓住机会,开始对复社成员进行打击报复,《桃花扇》对此有如下描写:

〖凶凶的缧绁在手,

忙忙的捉人飞走;

小复社没个东林救,

新马阮接着崔田后,

堪忧!

昏君乱相,

为别人公报私仇。〗

侯方域显然是阮大铖寻求报复的主要目标,但侯方域事先得到了消息,抢先逃去扬州,投到史可法门下。而他的爱人李香君则被阮大铖报复性地强嫁给佥都御史田仰,演出了血染桃花扇的一幕。

【五 南渡三案】

朱由崧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挫败了某些东林-复社人士拥立潞王朱常淓的计划。围绕帝位的勾心斗角,并没有就此平息。弘光立国一年之内,先后发生了“妖僧”大悲、伪太子、“童妃”三大案。这三个案件表面上是孤立的,互不相涉,却都贯穿着对弘光皇帝朱由崧继统不满的政治背景。

〔第一件 大悲案〕

1644年十二月,忽然有个和尚来到南京,自称是明朝亲王,从兵乱中逃出做了和尚。弘光帝派官员审讯他的来历,大悲起初信口开河说崇祯时封他为齐王,他没有接受,又改封吴王。大悲还肆无忌惮地说自己与潞王有联系,声称“潞王恩施百姓,人人服之,该与他作正位”。弘光君臣见他语无伦次,形迹可疑,严加刑讯,才弄清大悲是徽州人,在苏州为僧,确实是个骗子。

但是,一些人认为他的陈述证明他了解包括福王在内的一些藩王的情况,而掌权的人不愿把这些情况暴露出来。不论大悲和尚是真疯还是装疯,因为又提起了福王和潞王之争,负责审问的官员都想快些在暗中了结此案。

只有阮大铖看出有追究的理由,他抓住大悲在供词中提到钱谦益(钱被视为与东林党和复社有牵连的人)这一情节,开了一份赞成潞王和挑唆大悲颠覆弘光朝廷的人的黑名单。这份黑名单中共有一百四十三人,其中有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以及其他东林党和复社的名士们。

事有凑巧,阮大铖还没来得及下令逮捕这些人,钱谦益已经上疏批驳大悲的供词漏洞百出,不堪一击。钱谦益并不知道黑名单的事,他主要是针对大悲提及他的指控。但这样一来,事情就公开化了。

这个时候,马士英不想将事态矿大,制止了阮大铖的黑名单行为。1645年三月二十七日,经过九卿科道会审后,大悲被处斩。

〔第二件 假太子案〕

就在大悲和尚出现在南京的同一天,鸿胪寺少卿高梦箕的奴仆穆虎从北方南下,途中遇到一位叫王之明的少年,结伴而行。晚上就寝时发现少年内衣织有龙纹,惊问其身分,少年自称是皇太子。抵南京后,高梦箕难辨真假,急忙送往苏州、杭州一带隐蔽。可是,这少年经常招摇于众,露出贵倨的样子,引起人们的注意,背后窃窃私议。高梦箕不得已密奏朝廷,弘光帝派遣内官持御札宣召。

弘光元年(1645)三月初一日,这个少年从浙江金华到了南京,被交付锦衣卫冯可宗处看管。第二天,弘光帝面谕群臣道:“有一稚子言是先帝东宫,若是真先帝之子即朕之子,当抚养优恤,不令失所。”随令侯、伯、九卿、翰林、科、道等官同往审视。大学士王铎曾经担任东宫教官三年,自然熟悉太子的模样,一眼就看出是奸人假冒。

弘光立国之时许多官员曾经在崇祯朝廷上任职,见过太子朱慈烺的并不止王铎一个。如曾经担任东宫讲官的刘正宗、李景廉“皆言太子眉长于目”,他们看了伪太子之后都不认;弘光帝“又命旧东宫伴读太监丘执中往认。之明见执中,亦不识也。于是群疑稍解”。时任协理詹事府事礼部尚书的黄道周记载:“王之明者,顽童,故驸马都尉王昺之侄孙,途穷附高鸿胪之仆穆虎者欲南趋苟活,而穆虎居为利,遂谓子舆复出也。廷诘之日,诸讲官侍从谂视无一似东朝者,之明亦茫然。而靖南疏至,辄持两端,讼言不可诛,诛之祸起。”

戴名世的《南山记》说,太子为流贼所获,拘于刘宗敏处,李自成西逃时,人们看到太子身着紫衣跟随在李自成马后。当左懋第北使北京时,曾经秘密写信给史可法,说太子仍活在北京。所以史可法第一个怀疑王之明的真伪,并上书揭发。

当时在弘光朝廷上的官员都知道北来“太子”纯属假冒,没有人提出过异议。问题是这件事直接牵涉到弘光帝位的合法性,对朱由崧继统不满的人乘机兴风作浪,散布流言蜚语,于是围绕着“太子”的真伪在不明真相的百姓和外地文官武将中掀起了一片喧哗。黄得功和左良玉都上书表示对弘光政权严刑审讯“南太子”的行为表示不满。而弘光朝廷越说是假,远近越疑其真。普遍的看法是如果“南太子”是真,弘光皇帝就必须归还皇位,弘光皇帝不想归还皇位,所以才坚持说“南太子”是假的。这事一直闹到清军占领南京,弘光朝廷覆亡,方告平息。

使真太子命运这一历史问题变得复杂的,是“北太子”这样一件事。“南太子”事前三个月,另一个自称太子的人在北方出现,在清廷引起另一桩扑朔迷离的公案,其微妙与政治影响在每一点上都与南京的案件相似。据称“北太子”有长平公主确认,确实为她的亲弟弟。但满清不想承担杀前明太子的罪名,却又担心前明死灰复燃,于是坚持说“北太子”是假太子,将“北太子”处死。

但弘光皇帝却不敢采取这个办法,因为在南方,尽管缺乏证据,却普遍地并往往是狂热地相信“南太子”是真的。“百官皆知伪,然民间犹啧啧真也”。这是一种普遍的心理安慰的需要。

〔第三件 “童妃案”〕

就在审问“假太子”的同时,一个自称是弘光皇帝妃子童氏的人,正从河南被护送到南京。

这个案件的大致情况是:1641年(崇祯十四年)李自成起义军攻破洛阳,老福王朱常洵被俘杀,世子朱由崧侥幸逃出。经过长期颠沛流离之后,忽然时来运转被拥戴为皇帝。1645年(弘光元年)初,河南有一个姓童的妇人面见南明河南巡抚越其杰,自称是德昌王(即朱由崧)的继妃,乱离中与朱由崧失散。越其杰和广昌伯刘良佐深信不疑,一面奏报,一面派人护送来南京。朱由崧立即否认,宣布童氏为假冒。

三月初一日,童氏送抵南京,下诏狱由锦衣卫审讯。童氏自述“年三十六岁。十七岁入宫,册封为曹内监。时有东宫黄氏,西宫李氏。李生子玉哥,寇乱不知所在。黄氏于崇祯十四年生一子,曰金哥,啮臂为记,今在宁家庄”。朱由崧批驳道:“朕前后早夭,继妃李殉难,俱经追谥。且朕先为郡王,何有东、西二宫?”这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按明朝典制,亲郡王立妃由朝廷派员行册封礼。《明熹宗实录》载,天启二年十月传制遣“工科给事中魏大中、行人司行人李昌龄封福府德昌王由崧并妃黄氏”。童氏称入宫邸时朱由崧有东、西二宫已属荒唐,更不可能又有什么“曹内监”为她举行册封礼。朱由崧没有儿子,“玉哥”、“金哥”之说也是空穴来风。

一些史籍记载,童氏在送往南京途中,地方文武官员纷纷拜谒,她举止轻浮,毫无大家风范,“凡所经郡邑,或有司供馈稍略,辄诟詈,掀桌于地;间有望尘道左者,辄揭帘露半面,大言曰:免!闻者骇笑”。

童氏一案与大悲、假太子案基本相似,她肯定不是朱由崧的王妃(崇祯十四年河南巡抚高名衡题本内明白说过“世子继妃李氏”于洛阳城破之时投缳自尽),后来某些野史又说她是误认(如说她原为周王宫妾,或说是邵陵王宫人),也有揣测她是在朱由崧落魄之时曾与之同居,但这些说法同童氏自己编造的经历都不符合。就案件本身而言,无论童氏是冒充,是误认,还是与朱由崧有过一段旧情,都不应成为南明政局的焦点。

但童氏因此备受酷刑。一个当时人记录道:其血肉之模糊,不忍卒观。在她精神失常之后,她被带回扔进地牢,三天以后就死在那里了。弘光皇帝将这个女人瘐死狱中的行为,在他的不得人心之外又增加上一层怀疑。假太子事件和童妃事件给南京弘光政权带来了重大信任危机。

“童妃”案和假太子案,喧嚣一时,闹得乌烟瘴气,实际上是某些东林-复社党人在幕后掀风作浪。

清人戴名世对这段公案作了以下论断:“呜呼,南渡立国一年,仅终党祸之局。东林、复社多以风节自持,然议论高而事功疏,好名沽直,激成大祸,卒致宗社沦覆,中原瓦解,彼鄙夫小人,又何足诛哉!自当时至今,归怨于孱主之昏庸,丑语诬诋,如野史之所记,或过其实。而余姚黄宗羲、桐城钱秉镫至谓帝非朱氏子。此二人皆身罹党祸者也,大略谓童氏为真后,而帝他姓子,诈称福王,恐事露,故不与相见,此则怨怼而失于实矣。”

弘光朝廷的内部纷争严重影响了自身稳定,无暇北顾,特别是一些东林-复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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