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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看斜阳(耽美)-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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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率人秘密突围,赶回来报信的鹰军小队长叫那拥。从宫里退出来后,他便直奔神威大将军府,求见宁觉非。

    这些日子里,宁觉非的病情又反复发作,高热不退,剧烈咳嗽,胃痛,腹泻,头晕目眩,折腾得他再度卧床不起。云深已遣人速去相请大活佛了。

    虽是难受之极,但是一听前线来人,他仍是立刻吩咐总管,请人进来。

    那拥急急地跪地行了个礼,未待开言,忽然失声痛哭。

    宁觉非大吃一惊。鹰军战士个个都是铁诤诤的汉子,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会皱一皱眉,什么时候掉过眼泪?他连忙挣扎着微微撑起身,只见那拥脸上全都脱了皮,又黑又瘦,衣甲破烂,手上还有冻疮,便知他定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才回到蓟都。

    他定了定神,冷静地道:“那拥,你起来说话,怎么回事?”

    那拥这才站起身来,垂着头,沉痛地道:“将军,我们这次败得太惨了。”

    接着,他便将整个战况详细叙述了一遍,当说到留守燕屏关的五万名将士全都被烧杀而死时,不由得热泪盈眶,继而说到有三万余名战士在燧城地区被歼,又是哽咽难言。

    宁觉非呆在那里,感到难以置信。澹台德沁居然会上这样的大当,实在是料想不到。大檀明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劝阻?难道也跟澹台德沁一样,求胜心切?八万名精兵,就这样惨死,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半晌,那拥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将自己率小队突围回来的情况细细报告。为了掩护他们秘密突围,估计又有数千名宁觉非亲手训练出来的雁骑战死。

    这一次澹台德沁贪功冒进,至那拥的百人队突围而出时止,已经使北蓟损失了近九万人马,这几天的战况如何还不得而知。宁觉非心里想着,有些急了:“那拥,你说的这些情况,皇上都知道了吗?”

    那拥立即肃穆地道:“是,我已经禀报给了陛下。”

    “那陛下怎么说?”

    那拥忐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嗫嚅道:“皇上震怒,下旨尽杀南楚降卒,为我北蓟阵亡将士殉葬。”

    “什么?”宁觉非大惊失色,猛地坐起来,就要下床。一时动作过猛,他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便往前栽去。

    那拥连忙上前去扶住他,急得六神无主,大声唤道:“将军,将军。”

    江从鸾急步从外面抢了进来,连忙抱住宁觉非,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躺好,急急地叫道:“觉非,觉非。”

    宁觉非深深地呼吸着,积聚着力气,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他对江从鸾说:“快,扶我起来,替我更衣,我要进宫。”

    “这怎么行?”江从鸾焦灼地劝道。“觉非,你病成这样,怎么能出门?无论怎么样,你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呀。”

    宁觉非沉声道:“那是二十万条生命,比我个人重要一百万倍。”

    江从鸾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一旦认定的事,谁也拗不过,只得使出全力,搀着他起床,又去旁边的衣柜里拿出了他的将军袍服,细心地替他穿上。

    宁觉非累得气喘吁吁,脸色白中泛青,却一直咬着牙硬撑。

    江从鸾将他的头发梳好束起,才和那拥一起连搀带架地扶着他走出门去。

    此时,正下着倾盆大雨,总管火速抱来了油衣毡帽,江从鸾急急地替宁觉非穿戴上,这才扶着他向大门走去。

    云扬已得到传信,牵着“烈火”等在了那里。

    江从鸾和那拥将他抱着扶上了马,云扬担心地问道:“将军,您……能行吗?”

    宁觉非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行。”

    他用尽力气夹紧了马腹,随即纵马前行,向皇宫奔去。

    那拥和云扬骑马跟在他的侧后,一直密切地注视着他,随时准备在他掉下马来时接住他。

    但宁觉非仍然坐得很稳,很快便到了宫门前。

    他翻身下马,吩咐那拥在那里等着,然后让云扬扶自己进去。

    他是有皇上特旨,随时可以进宫见驾的,门口的卫兵一见是他,立刻敬礼放行。

    他才走了一半的路,便已有人飞跑去向御书房中的澹台牧报告了,云深立即迎了出来。

    “觉非,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你叫人来告诉我,我去你府上就是。”他轻声责备道。“你这样的身子,怎么能出来吹风淋雨呢?”

    宁觉非疲倦地道:“我要见陛下,此事十万火急,片刻都不能耽搁。”

    云深便伸手架住他的胳膊,在门口替他取下帽子,脱了油衣,随即与云扬一起将他搀进了御书房。

    澹台牧一见到他,便从御案后站起身来,笑道:“觉非来啦?快,快坐。”

    宁觉非实在没力气见礼,只得被两人扶着,走过去坐下。雨实在太大,他又骑着马飞奔,衣帽根本挡不住迎面扑来的风雨,此时全身都已是湿淋淋的。云深连忙出去叫人拿衣服来给他换。

    宁觉非却不管这些,只是喘了口气,这才清晰地问道:“陛下,听说您要尽杀南楚降卒?”

    澹台牧略微有些不安,强笑着说:“觉非,你病得这么厉害,消息倒还挺灵通的。”

    宁觉非却半分笑意都没有,十分严肃地道:“皇上,杀俘不祥,自古以来,诛杀降卒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还请陛下三思。”

    澹台牧轻叹:“觉非,我当日曾经答应过你,绝不虐待俘虏。你这次擒下二十万南楚降卒,我们不但好吃好喝地养着,还给他们治病疗伤,可说是仁至义尽。可他们……那荆无双和游虎,居然使出这种卑鄙手段,残忍屠杀我北蓟数万将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非得以牙还牙不可。”

    宁觉非却非常冷静:“陛下,常言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两军对垒,死伤总是难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确实不能有妇人之仁,但是敌人既已投降,就不能虐待,更不能妄杀。否则,以后对方必定人人死战到底,绝不会再弃械投降。到那时,只怕我军死伤的就不止是数万人了。”

    云深听到这里,方才体会到他一直强调“优待俘虏”的窍要,急忙附和:“是啊,陛下,宁将军此言大有道理,还请陛下息怒,不必急于做此决定。”

    澹台牧听完宁觉非的话,自然也已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决断极速,更不迟疑,立刻朗声道:“来人。”

    一直守在外面的太监总管立刻进来,躬身道:“陛下。”

    澹台牧命令道:“立刻去刑场传旨,停止行刑,一个都不准杀,要快。”

    “是。”那年轻的总管答应一声,立即飞奔而去。

    宁觉非这才松了口气,却已是浑身乏力,摇摇欲坠。他用力握住椅子扶手,努力支撑着道:“陛下,为今之计,应速速派人至燕屏关前喊话,愿用南楚的降卒换我们的人。”

    澹台牧顿时面有不愉之色:“这不是示弱言败吗?我澹台牧岂是轻易向他人低头之人?

    宁觉非急得脸色发青:“陛下,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我们还有十万精兵强将陷于敌人重重包围之中,危在旦夕,岂能为了些许面子便置他们于死地?”

    云深见澹台牧面色不善,连忙居中调解:“陛下,觉非的话也有他的道理,虽与我们北蓟历来的强硬作风不合,但并无恶意。”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澹台牧对这位正牌国舅颇为信服倚重,闻言便即收敛了怒意。沉默了片刻,他沉声道:“觉非,被围困的十万精兵是我北蓟的子弟,德沁更是朕的亲兄弟,朕绝不会弃他们于不顾。明日我便南下,率领正在强攻燕屏关的三十万大军赶去救援。”

    宁觉非诚恳地看着他:“陛下,燕北七郡刚刚全歼我北蓟五万精兵,此刻一定斗志高昂,守得如铜墙铁壁。此关连我国士兵在私下里都称之为‘铁燕北’,过去便不易攻破,现在急切间更加不易破城。我们多耽搁一天,失陷在敌人阵中的将士就多一分危险。救人如救火,实在是不能有半点延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云深立刻赞同他的话:“是啊,皇上,觉非说的很有道理,不如先拿降卒换回我们的人。”

    澹台牧凝重地看向他:“云深,你想想,这是二十万士兵,不是普通百姓。我们还给了他们,不是白白增加了他们的兵力?”

    宁觉非声音微弱地道:“只还一半,只把老弱病残的兵丁还给他们,十万人……换十万人。”

    云扬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忧虑地扶住了宁觉非微微颤抖的身体。

    澹台牧一听,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好,这也是个好办法,不妨一试。现在,我们要优待他们,既不能杀了,又不能将他们发给有功将士为奴,关在这里,不过是空耗我们的粮食药品。那些老弱残兵,就还给他们也济不了什么事。”

    “是啊。”宁觉非低低地说。“现在的南楚军中,与这些降卒总会有些关系,或是亲人,或是朋友,或是同乡,他们若是知道这些人不但还活着,而且我们还愿意放他们回国,必定会使军心动荡,对我北蓟军队的恨意就不会那深了。”

    云深却想得更深一层:“对,如果南楚拒绝我们交还俘虏换他们放人的提议,那么,此事一旦传出,那些与这么多降卒有关联的士兵和百姓必定怨声载道,倒要看南楚朝廷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如何自圆其说。”

    宁觉非知他聪明绝顶,闻一知百,触类旁通,这时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微笑:“正是。我们可以先告诉这些降卒,准备放他们回家,让他们写好家书,由使者带到南楚,绑在箭上射进燕屏关,使军中人人得知,南楚朝廷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好主意。”澹台牧喜得一拍桌子,笑道。“这就去办。”

    这时,宁觉非却是再也支持不住,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第一部 北蓟篇 第六十四章
    宁觉非一直昏睡着,忽而如入洪炉,忽而如堕冰窖,忽而如腾云驾雾般晕眩,忽而如被漩涡卷入般沉沦,神智偶尔会清醒,不须臾却又迷糊过去。

    隐隐约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在讲话。

    一位老者沉稳地道:“他这是有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另一位却是年轻人,声音十分柔和动听:“大师,您能看出他是什么心病吗?”

    老者缓缓地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片刻之后,年轻人才低声问道:“如何能为离于爱者?”

    老者平和地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而法相宛然,即为离于爱者。”

    年轻人却长叹一声:“世间多孽缘,如何能渡?”

    老者平静地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年轻人似乎有些烦恼,温和地道:“此非易事。”

    老者轻声说:“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年轻人沉默了半晌,方才问道:“既如此,该当何为?”

    老者悠然地说:“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春来草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年轻人似乎没再吭声。

    整个世界又是无边的寂静。

    宁觉非的耳边心头再也没了诸般声响,平静地沉睡下去。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立刻便看见云深正忧郁地坐在床前。

    他不由得一惊,急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战况又有什么不利?”

    “不,没有。”云深摇了摇头。“皇上已经南下,赶到了燕屏关,依你之计,将数万封家书全都射进了城内,并表示愿意交还降卒。现在燧城那里已经停战,但尚未撤围。南楚朝中大哗,展开了激烈争论。游玄之一系认为,这些战俘临阵投降,丧师辱国,本就不配做南楚子民,死不足惜,而在燧城围困住的北蓟铁骑却俱是精锐,绝不可轻纵。章纪一派则坚决反对他的说法,认为这二十万士兵皆是力战而未走脱,实属万般无奈之下的卧薪尝胆之举,个个仍是南楚的子弟兵,如果连敌人都善待他们,而自己的国家反而弃之如敝履,只怕会使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寒心,也无法向亿万人民交待。如此这般,日日争执不休,还没得出个结论。不过,大檀琛正在临淄推波助澜,联络了各大商会,发动万民请愿,恳求他们的‘当今圣上’大发慈悲,看在这些被俘士兵是为国效力的份上,看在他们遗下的亲属面上,答应北蓟的条件,将他们接回故国。我们也才知道,竟有一家人中,父子四人尽皆被迫从军,这次一起被俘,都还活着。那家的民妇携老母幼女长跪在城门处,日日哀哭,直至泣血,满城百姓无不嗟叹,朝中百官如坐针毡。我看游玄之他们也顶不了多少时日了。”

    宁觉非听了,便即放下了心,淡淡地道:“这章纪倒是铁了心在帮北蓟,真让人料想不到。”

    “他哪里是帮我们?不过是帮他自己。”云深冷冷一笑。“南楚的那些高官很多都是这样,个人利益高于一切。当时章纪是想扶淳于朝夺位,所以打算借助我们的力量。现在淳于乾已身登大宝,他们再没有半点机会,自然就想扳倒游玄之,巩固自己的势力。况且,我在临淄时曾亲口承诺于他,若有朝一日,他能助北蓟取得南楚江山,便许他裂土封王。章纪祖籍三江口,那可历来就是富庶繁华之地,他一开口就要这东南大富之地,我已代陛下答允,到时封他为南王,并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保他子孙万代永享尊荣。这可是天大的富贵,他在南楚委曲求全一辈子也挣不来的。”说到后来,云深的脸上满是嘲讽。

    宁觉非听了,却并未吃惊。卖国求荣之事,古往今来都有,并不出奇。便是高科技的现代,那也少不了。他还不是被自己的副官卖给了敌人?那小子尚且不是为了江山权势,就为了区区一千万美金和一个绝世美女。

    他平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想了片刻,忽然问道:“自澹台将军在燧城被围,已过了多少日子了?”

    云深似乎天天都在数着,这时脱口而出:“二十七日。”

    宁觉非又凝神思索起来。既然暂时休战,他担心的自然是粮草问题。幸好现在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遍地都有野菜青草,马料应该不缺,至于人,则可以杀马而食,这本是游牧民族一贯的做法,想来暂时尚无大碍。

    他正在苦思救援之法,云深却探手摸进他的被中,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宁觉非吃了一惊,本能地一挣,力量却不够,未能挣脱。他疑惑地看向云深:“怎么了?”

    云深的眼圈都红了,低低地道:“我担心你。”

    “哦。”宁觉非这才缓缓地放松下来,对他笑了笑。“我没事,很快会好起来的。”

    云深垂着头,轻声说:“你保证?”

    宁觉非笑道:“是,我保证。”

    又过了一会儿,云深才抬起头来,眼中却有两滴晶莹的泪珠滑落。他看着宁觉非,眼中水光潋滟,满脸皆是哀伤忧惧:“觉非,我还以为……这次会……失去你……我怕极了……”

    宁觉非心中冰凉,空白一片,脸上却微笑着,温和地道:“不用怕,我还没有替你打下南楚江山呢。”

    云深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他倾身过去,轻轻伏到宁觉非身上,悄声说:“如果江山是我的,我宁愿不要。只愿和你在一起,一生足矣。”

    宁觉非听在耳中,就如清风拂过,瞬间消散,无知无觉。他微笑道:“那怎么行?你是天下人的国师,我怎么能那么自私,独自霸住你呢?将来南北统一,还要靠你协助皇上造福万民。你的愿望可是国富民强,守土开疆,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定要助你实现的。”

    云深这才恢复了平静,抬起身来,看着他笑了。半晌,他倾前去吻他。

    宁觉非侧了下头,轻声道:“我病得只怕不成人样了,别过给你。”

    云深知他一向体贴,不疑有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颊,柔声安慰道:“只是略略瘦了一些,多吃点东西,也就补回来了。”

    宁觉非笑着点了点头。

    自这日起,宁觉非的病便渐渐地好了起来,再也没有反复。府中诸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江从鸾更感欣慰,每日都笑吟吟的,令人如沐春风。

    当他已可以跃马挥刀时,南楚却是风云突变。

    淳于乾已顶不住朝野的压力,却又不甘心放虎归山。

    游玄之更是不愿意半途而废。他上次率军入侵北蓟,却被打得狼狈万状,惨败而归,在朝中的地位已是每况愈下,摇摇欲坠,每遇论战,便落于下风,因此急于以此战挽回声望,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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