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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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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爷爷奶奶吗?夜麟指着后花园里飘浮着的微笑着的老人:妈妈不是说,爷爷奶奶已经到天堂去,在那里沉睡着不会再回来了吗?
是的,夜麟!爷爷奶奶不会再醒过来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们了。我朝他点头:但是爷爷奶奶并没有去天堂哦,他们就沉睡在我们的花园里呢。
窗外,后花园的花丛里,漂浮着的老人,的确是我们的爷爷奶奶。
他们就沉睡在花园下面,但是只有我们知道。
妈妈在很早以前就说过,爷爷奶奶如果能睡着了再也不醒过来的话,我们就会有大笔的遗产,像这样住在很大很漂亮的房子里,还有最好的花园。
妈妈在给爷爷奶奶的牛奶里面放进很多安眠药,说这样可以让爷爷奶奶睡得更舒服呢。所以,爷爷奶奶就很安心地睡去了,以后都不会醒过来了。妈妈就让亲爱的爷爷奶奶睡在了花园下面。
爷爷奶奶没有去天堂,他们就在花园下面。虽然妈妈没有告诉我们,但是爷爷奶奶是这样说的。——在梦里。
这是我和夜麟两个人的秘密。
就这样过了两年。
但是夜麟,我可爱单纯的夜麟,他却没有能保守我们的秘密。
妈妈,爷爷奶奶为什么在花园里?他在某天的午后这样问妈妈:是舍不得我们,所以不去天堂么?你看,他们飘在那里,时常从窗口望着我和哥哥,看起来多么悲伤呀。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夜麟的手指指着窗外的花园的时候,妈妈惊恐的眼神。
——因为妈妈什么也看不见。
一直很温柔慈爱的母亲,第一次发这样大的脾气!她吼叫着,扯着夜麟的衣领把他摔在地上,她说:你这个说谎话的孩子!我的夜麟他一定很害怕,可是他拒绝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我看到了,我每天都看到爷爷奶奶啊。他说:你看,看花园里,他们哭了。
妈妈尖叫着把夜麟推开,开始摔碎客厅里的东西。
爸爸在花园里检查了一番之后,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认定夜麟是在说谎。
只有我知道,夜麟怎么会说谎呢?
那都是真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
但是事情并没有好转,是我错了。
母亲似乎不认得我们了,经常自言自语,大笑和哭泣。她殴打夜麟,并把夜麟锁在了房间里。
夜麟被禁足了。
妈妈对父亲说:这个孩子在说谎!他多么喜欢说谎啊,我要惩罚他。
我听到夜麟在房间里哭泣,他并没有说谎,我知道的。
于是我每天每天上楼给夜麟送饭,隔着房间的门和他聊天,逗他开心。
我想,妈妈应该还是很关心夜麟的,因为她也每天上楼来,进房间里去,问夜麟:你承认错误了吗?你在说谎,你没有看见爷爷和奶奶对不对?
但是夜麟望着妈妈,却每天给她一样的回答。
——不,我看见了。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锁上房门,我在门外可以听见她的吼叫声,摔东西的声音和夜麟的哭声。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披头散发满脸汗水的母亲从夜麟的房间里冲出来之后,抓住我,贴近我的脸,我可以看到她愤怒得发红的眼睛。她问我:花园里飘着爷爷奶奶吗?这是真的吗?!
我微微转头,透过窗子看向花园,花丛里,爷爷奶奶正望着我,眼神悲伤。
我回过头来,望着母亲的眼睛。
不,并没有。我回答说。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看起来很疲惫的母亲欣慰地笑了,她用力地抱住我,说:夜麒啊,你才是好孩子。
那个时候我看到夜麟从房里探出头来,脸上有很多抓痕和伤。
他望着我,眼睛噙满泪水。
夜麟不再说话。
任妈妈怎样打他、骂他,他都没有开口承认自己在说谎,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开门进房间去,——我自己复制了夜麟房间的钥匙——去安慰妈妈。我告诉她说:没事的,爷爷奶奶并不在那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像这样,妈妈就会平静下来,把头埋在我怀里哭泣,不再打夜麟。
我不能让妈妈怀疑我,我要从她手里保护夜麟。保护我唯一的弟弟。
妈妈哭够了就会安静下来,我回头,每次夜麟都安静地坐在床上注视着我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麟太安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
他不哭,不闹,不作任何反抗,但是每当母亲问他:爷爷奶奶在院子里吗?——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平静。
后来,爸爸和妈妈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肯定地得出结论:夜麟疯了。
于是,他们把他送进了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天主教的教会医院,并且住进特等病房。
我是不会离开夜麟的,他不能没有我。
天底下只有我和他是一样的。
我开始学着他,不说不笑,整日整夜地凝望窗外。
妈妈问我:你看到了什么吗?你也看到了爷爷奶奶吗?
没有。我会回答说。什么也没有。——没有爷爷奶奶,没有任何人。
其实爷爷奶奶就漂浮在窗外,望着我。
但是我不能说。
爸爸找来医生,医生说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还有强迫症。
接着我也被送进了那间很大的教会医院,我在南楼,夜麟在北楼。
两栋楼之间,有相通的高层回廊。
就是这样没错,太好了。
我偷偷从网上向那家“有任何东西”的店订购了我的病房的钥匙,然后几乎每天都偷偷溜出来,到北楼去,去见夜麟。
隔着门上面小小的窗口,我看到夜麟坐在床边,白色的病号服在他纤瘦的后背系着结,显得异常美丽。
他并不理会我,但这没关系,我还是每天都来,对他说话,唱歌给他听,说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夜麟向门口走过来。
他隔着小窗望着我,多么令人激动啊。
夜麟突然开口了。
哥,你也看到爷爷奶奶了,不是真的吗?
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到。
我想回答是的,但在那时我留意了门和走廊上的微型监视器。——这是爸爸公司研发的监视器,可以录音,我记得。
我把声音提高,从小窗口对夜麟说。
没有。
我骗你的,我没有看见爷爷奶奶。
夜麟笑了。
你还可以联系爸爸妈妈,对吗?他说:明天,让他们到我的病房来吧,我承认我在说谎。
为什么要承认?我惊讶。
之前我是在为你守住诚实。他朝房间里面走去,回头对我微笑:而现在,你舍弃我了。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舍弃我了!
我当时是受到很大打击的,因为他说,我否认了我们的共通。我竟然没有和他站在一起,而是逃离了他身边。说谎的人是我。
第二天爸爸妈妈来到的时候,是不会见到夜麟的。我知道,一定不会。
因为夜麟也有他自己病房的钥匙,他会离开那里了。
我们以前,都使用相同的思维思考事情的,不用想也能猜测到彼此会干什么。
我的夜麟,我麒麟一样高贵骄傲的夜麟,他会在北楼的某个别人和监控器都看不到的角落,割开自己的手腕。
夜麟,我唯一的弟弟啊,既然你坚持要走了,我不能阻拦你,但是请求你,请让我和你前往相同的地方,好吗?
都是我的错!
我们已经离得那么遥远,我却还以为我们在一起。
我这个怯懦的,自私的,愚蠢的卑鄙小人!
我对我的弟弟做了什么啊?
我把他独自一个人留在了没有人支撑的世界。
无尽孤独的世界。
是我杀死了我的弟弟。
我不能被原谅。
{09}
我叫尹夜麟。
我有一个哥哥,名字叫做夜麒。
我们的名字合起来便是麒麟。
你知道吗?我们出生在中国,那个遥远神秘的东方大陆,藏着东洋最幽远的传说。
传说,传说,麒麟就是那么一种善良智慧的吉祥之兽,身披霞光,首顶光华,脚踏七彩祥云而来。
而夜麒他,就像真正的麒麟一样;善良得不可思议,聪慧得不可思议。
然而他却太过善良,直至遭到俗物的猎杀。
在我们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对他说:哥哥,你看到在我们家花园里奇妙地飘浮着的人吗?
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但我想他一定早就看见了。——他一定是认为我会觉得我们不一样而感到寂寞,因为除了他以外别的孩子都看不见吧?那么我就勇敢一点,由我来说。
然而现在事实证明,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果然是一样的。
因为他对我笑,告诉我:是的,我也看见了。
那不是爷爷奶奶吗?我问夜麒:妈妈不是说,爷爷奶奶已经到天堂去,在那里沉睡着不会再回来了吗?
是的,夜麟!爷爷奶奶不会再醒过来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们了。他朝我点头:但是爷爷奶奶并没有去天堂哦,他们就沉睡在我们的花园里呢。
窗外,后花园的花丛里,漂浮着的老人,真的是我们的爷爷奶奶。
他们就沉睡在花园下面,但是只有我们知道。
我并不是很聪明,我的哥哥夜麒知道许多事情,而我却不能明白。他告诉我说,爷爷奶奶安睡在花园里,那是为了让我们有最好的房子和花园,有最好的衣服和点心。
他很温柔很和善,每次妈妈给爷爷奶奶煮的牛奶,都是他亲手端去的,他不让我端,怕是烫着我。直到后来,爷爷奶奶真的睡去了,而且不再醒来。妈妈说他们去了天堂。
爷爷奶奶其实并没有去,他们就在花园下面。虽然这跟妈妈所说的不一样,但是爷爷奶奶是这样说的。——在梦里。
这是不为人知的事实。
一直到两年之后。
但是夜麒,我敏感慎重的夜麒,他也许在担心我,一直艰难地沉默。
爷爷奶奶为什么在花园里,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安心就一声不吭地等着他开口呢。于是我擅自询问了妈妈:爷爷奶奶为何不到天堂去而是沉睡在我们的花园下面,他们望着夜麒和我的时候,看起来多么悲伤呀。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我的手指指着窗外的花园的时候,妈妈惊恐的眼神。
——妈妈竟然什么也没看见。
一直很温柔慈爱的母亲,不知为什么突然发起了脾气。她吼叫着,抓住我的衣领又摔开,她说:你这个说谎话的孩子!不过我没有承认和道歉,夜麒说过用不着为自己没有犯的错误感到惭愧。
我看到了,我每天都看到爷爷奶奶啊。于是我说:你看,看花园里,他们哭了。
妈妈用力把我推开,尖叫着抓起一切可以砸的东西向我砸来。
爸爸在花园里检查了一番之后,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认定我是在说谎。
也许妈妈会觉得我是怪物,但那并不重要。
我并不知道在那之后妈妈对爸爸说了什么,总之爸爸并没有阻止她惩罚我,或是无缘无故地大笑和哭闹。
直到她把我锁在了房间里,——我正式被禁足了。
我在房间里哭泣,因为我并没有说谎,夜麒知道的。
于是他每天每天上楼给我送饭,隔着房间的门和我聊天,逗我开心。
我想,妈妈已经不再关心我了,因为她每天上楼来,对我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你承认错误了吗?你在说谎,你没有看见爷爷和奶奶对不对?
这个时候我会望着她,每天给她一样的回答。
——不,我看见了。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锁上房门,疯狂地吼叫着朝我扑过来,抓住一切可以拿起的东西朝我砸来。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妈妈在歇斯底里地哭叫和摔打之后,从我的房间里冲了出去。我看到她抓住了正在门外的夜麒,大声质问他:花园里飘着爷爷奶奶吗?这是真的吗?!
夜麒微微转头,望向了窗外的花园。
许久,他回过头来,望着母亲的眼睛。
不,并没有。他说。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夜麒巧妙地让狂躁中的妈妈平静了下来,她抱住了夜麒,说:夜麒啊,你才是好孩子。
我从房间里探头望着夜麒,夜麒也望着我微笑。
他是那么努力地为我和妈妈担心,可我却还为了所谓的事实而任性地坚持。
对不起,但是我错了吗。
于是我不再说话。
不论妈妈怎样打我或者骂我,我都不会再跟她理论自己说谎与否。
因为每当这种时候,夜麒就会开门进来,——我想他一定复制了房间的钥匙——来安慰妈妈。夜麒告诉她说:没事的,爷爷奶奶并不在那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知道,我给了夜麒多么大的压力?妈妈发狂一定给他带来困扰了,那都是因为我。
哥哥有多么矛盾和辛苦呢?为了保护我,而把真相隐藏起来的他一定是会做噩梦的吧。
我时常坐在床上看着夜麒安慰妈妈,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等妈妈哭够了安静下来,夜麒仍然回头望着我,眼神寂寞。
我不会再哭闹,不作任何反抗,只是母亲问起:爷爷奶奶在院子里吗?——我一定会点头。
后来,爸爸和妈妈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肯定地得出结论:我疯了。
于是,他们把我送进了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天主教的教会医院,并且住进特等病房。
夜麒是不会离开我的,我不能没有他。
天底下只有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爸爸妈妈几乎不来看我,但是我在被监视,我知道。
夜麒的状况想必并不好吧。
守住我们相似的秘密,还是说谎?——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坚持,他是不是要比现在安心呢?
我很想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
但是我不能说。
妈妈在某天来到我的病房外面,隔着门告诉我哥哥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还有强迫症。
他也被送进了这间医院,他在北楼,隔着悠长的回廊,与我遥遥相对。
妈妈把手从门上的窗口伸进来,指着我,尖声说:都是你害的,夜麒就是你害的。你这个满口胡言的畜牲,畜牲!
是的,是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为了自己所谓的诚实,给了夜麒多少压力啊。
然而夜麒并没有责怪这样卑鄙的我,他几乎每天都偷偷溜出来,到北楼见我。
我是多么愚蠢和自以为是,让哥哥陪着我陷入这样的境地,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了。
但夜麒还是每天都来,对我说话,唱歌给我听,说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不能再这样下去,放手吧。
我终于朝着门走过去,夜麒隔着小窗看着我,微笑起来。
美得让人心碎。
哥,你也看到爷爷奶奶了,不是真的吗?我问他: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到?
他张了张嘴,眼神飘向一边。
——别犹豫啊,否认吧。我在心里催促他。
夜麒注视着我,我知道他能听懂我的声音,哪怕我一言不发。
没有……他犹豫着,声音很不自然:我骗你的,我没有看见爷爷奶奶。
爸爸在这儿房内房外安装的监视设备会录下来,现在,谁也不能再怀疑夜麒。
我笑了。
你还可以联系爸爸妈妈,对吗?我对他说:明天,让他们到我的病房来吧,我承认我在说谎。
我们分开吧,我这个带来不幸的人。
之前我是在为你守住诚实。我离开门旁边,回头对我微笑:而现在,你舍弃我了。
——最后一次,宽容我的任性和残忍好吗?
说完这句话我就不敢再回头,怕他看到我现在泪流满面的样子。
放心吧,我不会让爸爸妈妈见到我的,我要离开这里。
夜麒那么聪明,他能自由出入北楼一定是因为在哪里购买了备份的钥匙吧?——我们果然是最相似的呢,我的手里,也有从某家“店”里预购的,这个房间的钥匙。
我们以前,都使用相同的思维思考事情的,不用想也能猜测到彼此会干什么。
明天,在爸爸妈妈来到之前,他一定会在某个难以发现的角落,像我一样割开自己的手腕。
我的夜麒,我麒麟一样善良智慧的哥哥夜麒,他一定会追随我,到我要去的地方。
夜麒,我唯一的哥哥啊,我已经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我的任性,我的罪孽已经洗不干净。
都是我的错!
我总是理所当然地享受你的爱护。
我这个肤浅的,恶毒的,自私的卑鄙小人!
我对我的哥哥做了什么啊?
我逼迫他承认他和我是一样的不祥之人。
所有安宁被毁灭。
是我杀死了我的哥哥。
我不能被原谅。
{10}
两个相似得近乎重叠的声音,以相似得近乎重叠的频率,讲述着一个相似得近乎重叠的故事。
一场与凶手无关的,残忍的谋杀。
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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