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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出山（4）老道
　　　　我也跟过去，挤到里面一看，原来是点心铺的新一笼糖包出炉了。

　　　　小黄鹂一脸渴望地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热腾腾的糖包被人买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刚才要不是我逞英雄，也不会害得小黄鹂没东西吃。

　　　　看着蒸笼渐渐空下去，小黄鹂恋恋不舍地走回来，头还一直向那边扭着。

　　　　我心里打定了主意，悄悄问她：“诶，你的变形术还能不能用了？”

　　　　小黄鹂头也不回，只含糊应了一声。

　　　　我从地下捡起一枚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不是想吃糖包吗？虽然我们没有钱，不过你可以变出铜钱来呀！”

　　　　小黄鹂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手中的石头，义正言辞道：“师兄，你怎么能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呢？师父不是常常教育我们，‘贫贱不能淫’吗！”

　　　　我一脸黑线，扶额道：“嗯……是贫贱不能‘移’啦……”

　　　　小黄鹂撇撇嘴：“反正差不多……我不干！”说着头又扭了回去继续巴望着。

　　　　我挠了挠头，道：“这还不都是为了让你能吃到啊……再说我们这不算‘骗’，只是借用，大不了下回下山再偷偷还给他么……”

　　　　小黄鹂闻言纠结了一下，双手搓着衣角，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糖包，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点头。

　　　　我们一起躲到僻静角落，小黄鹂把石块平放在手掌上，另一只手举在胸前。念了一段长长的咒语之后，手指一点，石块就变成了一枚铜钱。

　　　　我不禁鼓起掌来，心里很是佩服，心说真是“家有一妖，如有一宝”啊，从今往后我和师父的衣食就都有了找落了啊！

　　　　小黄鹂很得意地一笑，率先跑了出去。我也跟出去，远远地看她喜气洋洋地把铜钱交给伙计，心里安慰了许多。

　　　　因为距离远，我听不见他们说话，但行动却看的十分清楚。我看见那伙计接过铜钱，拿手颠了颠，然后不知道又和小黄鹂说了些什么，然后小黄鹂垂头丧气地把到手的糖包又放了回去。

　　　　我心里奇怪，又不好过去问，只好在墙角干等着。直到小黄鹂哭丧着脸走回来，我忙问她怎么回事。听小黄鹂断断续续的讲述，我大概明白了，不由得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心说做了太久良民，连以前坑蒙拐骗的基本招式都忘了——

　　　　原来问题出在铜钱上，用来变化的石块我挑的不好，太重！结果惹得伙计怀疑，害得小黄鹂在那碰了个软钉子。

　　　　我很内疚，拍拍她的头，安慰道：“这个……‘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们这次被发现了，总结总结，下次改进么……‘失败是成功之母’啊！”

　　　　小黄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止住了抽泣。

　　　　我拉着小黄鹂逛了大半条街，终于捡到了个与铜板重量差不多的石片，紧接着便按照上回的方法又变了一次。这回我特意挑了个不常去的店，与之前的那个点心铺隔了能有两条街。

　　　　这家店其实是个客栈，打尖住店的外地人不少，所以我们两个和尚的出现倒不算扎眼——开始我是这么想的，甚至还有点儿小得意。结果一进门，生活又给了我无比沉重的一击。只见柜台旁边的餐桌旁，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

　　　　我偷偷瞄了眼那深蓝的道袍，心说这可糟了，小黄鹂修为不高，骗骗普通人还行，这回遇见个懂行的，那不就跟变戏法一样么。希望他只是个江湖骗子，不要当众戳穿我们就好……

　　　　这边柜台里头的伙计收了钱，颇有怀疑地皱了皱眉，看了我们一眼。我忙低头，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哀怨表情，心里却非常紧张。那伙计手拿着铜钱照例颠了颠，没说什么，利索的招呼我们坐下等，回头就进了里间。

　　　　我松了口气，倒了两杯免费茶水，与小黄鹂一同坐在桌前边喝边等。一偏头，却见那老道捋着胡子冲我们笑，表情很慈祥，我却有种被他看穿了的感觉，浑身的不自在。

　　　　正忐忑着，忽听那老道“呵呵”一笑，自语道：“君子不谓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小善积而为大善；不谓小善为无伤也而为之，小不善积而为大不善1……”边说还边对着我笑。

　　　　我装作低头喝水的样子，拿茶杯遮住了眼睛，心说这老头明显不是江湖骗子，看来这回是跑不了了。但看他貌似又没有要当众戳穿我们的意思，更像是在调笑。咱输人也不能输了气场啊，毕竟濠州我是主场，他一个外地的居然敢来挑衅，真是大大的丢脸……

　　　　想到这，我放下杯子，也冲那老道笑笑，接道：“是故积羽沉舟，群轻折轴。故君子禁于微2……道长是想说这个是吗？”

　　　　1见汉？刘安《准南子？缪称训》，大意为君子不认为细小的好事不值得去做而舍弃它，小的好事积累起来就成为大的好事，不认为小的坏事没啥大妨害而去做，小的坏事积累起来就是大的坏事。

　　　　2见汉？刘安《准南子？缪称训》，大意为所以，羽毛虽轻，积累多了可以把船压沉，物体虽轻，数量多了可压断车轴，因此君子在坏事刚露头的时候就加以禁止。
第二十二章　出山（5）追杀
　　　　那老道明显愣了一下，捋着胡子笑道：“小师父知道的很多啊，连道法都有研究。”

　　　　我心里暗笑，“研究”个头啊，我哪懂这些，这不过是以前游历的时候忘了跟谁学过的么……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我抿了一口茶水，笑道：“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人有盗而富者，富者未必盗；有廉而贫者，贫者未必廉1’……”

　　　　那老道的表情更为惊讶，估计是想不到我坑蒙拐骗在先，居然也敢跟他叫板，“嘶”了一声像是还要与我辩论一番。

　　　　我一看，情况不妙，就我这点儿文化水平，道家的事儿也就会这几句，再多说点儿就穿帮了。正巧这时候赶上伙计来送糖包，我忙顺势站起来，对那老道合掌道：“贫僧叨扰，道长请自便。”

　　　　那老道见我要走，也不纠缠，亦与我回礼。

　　　　我示意小黄鹂拿上东西，硬撑着气度沉稳地迈出大门。直到拐进小巷，我才松了口气。

　　　　刚才的事小黄鹂虽然看不明白，但也知道气氛古怪，所以一直没敢出声。

　　　　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最后道：“那道长肯定是有些修为的，早看出我们那石头骗人了，只是懒得戳穿，估计之前在道观修炼了好多年了。但同时这也是他的弱点，长期的闭关使他对人情世故、察言观色一类事情大都不了解。就我这点儿故弄玄虚的伎俩，不用说当年的二师兄了，就连师父那老不靠谱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黄鹂奇道：“二师兄这么厉害么？比师父还厉害？”

　　　　我得意道：“那是！二师兄可聪明呢，从业多年，无一失手！”

　　　　小黄鹂问：“什么‘失手’？”

　　　　我干咳了几下，心说怎么得意忘形了呢，小黄鹂还一直以为我们是信仰高尚的正经和尚……忙摇头道：“没……没什么，就是指‘修行’！我的意思是二师兄每次都知之甚多……”

　　　　小黄鹂“哦”了一声，没追问。我刚放下心，突然又听她道：“这道长有点儿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挠了挠头，道：“不会吧，那么惨，你之前被他逮到过？”

　　　　小黄鹂摇摇头，咬着手指苦思冥想，突然眼神一亮。

　　　　我忙问：“怎么了？你想到了？”

　　　　小黄鹂没回答，回头快速一瞥，沉声道：“不好！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我撇撇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白天的，哪没有人啊……”

　　　　话音未落，忽听小巷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数还不少。我还没反应过来，刚想过去看看，小黄鹂突然拉着我转身就跑。

　　　　我还摸不着头脑，边跑边回头去看。发现我们刚跑出巷口，后面就出现了一群人，个个手拿棍棒，见我们跑了也叫嚣着跟过来。

　　　　我心里顿时就毛了，看着情形，估计跟刚才来收钱的地痞是一伙的！之前他们碍着小黄鹂不敢动手，现在是来寻仇来了！这也太无耻了吧，有本事你来单挑啊！来跟……小黄鹂单挑啊你！

　　　　话说平时在山上干活的时候我也挺勤劳勇敢，自以为体力很不错，结果我拉着脚下生风的小黄鹂狂跑了整整五条街都没甩掉他们。

　　　　我一边擦汗一边想，这群人不就是想找回点儿面子，用得着这么拼命吗？还是说他们个个都是练长跑的出身？

　　　　最后还是小黄鹂一语惊醒梦中人。据她探测——我猜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这群人仗着人多势众，又熟悉地形，所以跟在我们后头的估计不是同一队人。他们不敢跟小黄鹂正面冲突，所以想用这种围困的方式把我们活活拖死，等到我们累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再动手。

　　　　我背后一阵恶寒，心想这么阴损的招数绝对不是这群莽夫能想出来的，八成是那个黄哥的主意！果然不能得罪小人……

　　　　跑到后来，我的双腿近乎麻木，但我知道绝不能停，否则下场就是被乱棍打死，还有可能连累小黄鹂和师父。又跑了一会儿，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黄鹂心急如焚，正巧前面出现了一个岔口，小黄鹂道：“有办法了！我看你是跑不动了，不过我会法术，在这跑上一天也行。不如我们分开走，我去把他们引开，然后施法困住他们。你就从那条路走，想办法回到刚才的客栈，午时三刻，我们准时在那里汇合……”

　　　　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一来小黄鹂就太危险了，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见她手一扬，突然就脚下一空，我顺着风向就直飞了出去。等我落到地下，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没办法，只好一路问一路找。抬头看看，太阳越来越亮，我终于赶在午时之前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约定地点。

　　　　1见汉？刘安《淮南子？说山》，大意为人家富有的，不要说人家的财来之不义；贫穷的，也勿以洁身自好自诩，非因不贪所以贫穷。
第二十三章　出山（6）道士
　　　　我踮着脚尖悄悄跳进门，幸好，那个老道已经不在了。

　　　　我松了口气，一转头发现小黄鹂居然比我到的还早，正坐在桌前喝茶，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我轻快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黄鹂回过神来，苦着一张小脸，道：“小和尚，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很不好的事情……”

　　　　我没在意，倒了杯茶水，闲闲地问道：“哦？怎么了？你忘了把那群人困在哪里了？”

　　　　小黄鹂摆摆手：“不是那件事……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遇见的那个道长？”

　　　　我点点头：“记得啊……你不会是被他戳穿了身份吧！”说到这我又觉得不像，要真是这样小黄鹂哪还有命活呢？

　　　　小黄鹂叹了口气，指指楼上客房，小声道：“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道士，拎着个笼子上楼去了，那笼子还盖着红布。虽然我没看到笼子里面，但气味……好像是我的四十八妹……”

　　　　我惊了一惊：“不会吧！这么巧……所以你是想上去看看？”

　　　　小黄鹂乖巧的点点头。

　　　　我想了想，决心陪她上楼去看看。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僧人和道士都是十分温和的人，脾气很好，就算被打扰也不会像那群地痞一样没素质——结果事实证明，我又猜错了——当然了，这是后话，现在暂且不提。

　　　　中午在大堂吃饭的人很多，我们看伙计不注意，趁乱摸上了二楼。

　　　　小黄鹂不停的闻着，终于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里面八成没人！

　　　　于是我自告奋勇地打了头阵，轻轻推开了房门，刚走进两步，忽听身后有人喝道：“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吓了一跳，这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明显不是之前那个老道。

　　　　我刚想转过去看看，忽然感觉脑后一阵劲风，来不及回头，我下意识一个翻身躲了过去，紧接着一个前滚翻转到窗下。可惜身手不济，碰翻了盆架，弄出了巨大声响不说，还淋了一身的水。

　　　　小黄鹂忙扑过来挡在我前面，怒视着面前那人。

　　　　我抬头看去，混着水光看不清楚面貌，但见他体态修长，身姿挺拔，一件极为普通白底镶蓝的道袍硬是穿出了一身的潇洒。

　　　　听他的脚步声快速过来，我忙往后躲了一躲，却见他脚步一顿，突然停住了，嘴里“嗯”了一声——语调上调，竟像是在疑问。

　　　　我不由得纳闷，这时候不正应该“痛打落水狗”，乘胜追击一下么？难道说这人志趣高洁，打算活捉我们然后再严刑拷打吗……

　　　　想到这，我忙抹掉脸上的水，缓缓抬起头。

　　　　首先看到的是，这人手里拿着一柄镶了白玉手柄的拂尘，刚才应该就是拿这个袭击的我。再往上看，只见他束着宝蓝的白玉道冠，生得一副容长脸儿，面如冠玉，眉若墨画，双目清朗，神采奕奕，纵是眉头深锁也不损他的威仪，反显得老成许多。

　　　　传说人的相貌出众在于“三庭五眼”，我在心里默默地快速比对了一番，发现对得准准的——看来，他是毋庸置疑的英俊。

　　　　我忙偷偷瞟了一眼小黄鹂，发现她对这人的美貌无动于衷，便小小的放心了一下。

　　　　再看这人看我的眼神，怀疑中透着探究，感觉很怪，像是戏文里唱的“他乡遇故知”一般。仔细观察这个人的脸，看着看着我竟然也开始思索，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却卡得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使劲拍了拍头，正没有头绪，忽听那人“噗嗤”一声笑了，迟疑道：“小……尚？”

　　　　我一愣，简直不敢置信，心说没这么巧吧，这世界也太小了，不由得惊道：“二……二……二师兄！？”
第二十四章　出山（7）故人
　　　　那人“哈哈”一笑，伸手把我拉起来，笑道：“该打！连师兄我都不认识了！”

　　　　我尴尬地笑笑，想了想问道：“可是师兄，你不早就还俗了，现在怎么又当了道士？这不就是‘才出火坑又入狼窝’么……”

　　　　师兄避而不答，摸着我的头笑道：“八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我一愣，却也不好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谓的“苦衷”，我们没本事帮人家解决，但也不要侵犯人家的*权么……

　　　　于是我转了个话题，问道：“那你家乡的蝗灾好了么？这么久都没听过你的消息。”

　　　　师兄神情一顿，走到桌前坐下，不露痕迹地挡住桌上盖了红绒布的笼子，应道：“好是好了，不过，嗯……到底也恢复不过来了……”

　　　　我默然。曾经我与师兄是最要好的，几年不见，我们之间竟多了许多隔阂。他有事情不想让我知道，同样，我也有。

　　　　我看了眼小黄鹂，她仍然一脸戒备地瞪着师兄，见我们叙旧叙完了，凶巴巴道：“喂！那什么……什么二师兄的！快把我的四十八妹放了！不然当心我……我不给你留情面！”

　　　　我无奈地扶额，心说好么，往年我费尽心机地隐瞒你的身份，这下可好，今天全说脱了嘴了……

　　　　果然，师兄闻言一脸诧异：“呦！怎么？你跟个女孩子混在一起！”说着挑了挑眉，一脸猥琐地看着我，道：“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年，你的小生活过得蛮滋润么……”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不得不说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师兄仗着他那张帅气逼人的脸，哪怕是做这种毁形象的表情，给人的感觉仍是一副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哥模样。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非常有自知之明，因为我明白，以我的姿色来做这个表情，完全就是自取其辱，观众感受到的大概就是一个正在逛窑子的花和尚吧……

　　　　小黄鹂才不管这些，她一向对人的长相不太注意。本来么，当一个人拥有了某一样东西，往往就不再在乎它了。

　　　　她见师兄没有要答应她的意思，索性直接自己上手去抢。师兄不似师父一般糊涂，似乎早有防备，出手一拦，小黄鹂便扑了个空。

　　　　我瞬间就惊呆了，小黄鹂的身手我是见过的，可以说是我见过这么多人里最快的，往往人刚看清一道影子，她就已经得手了。想不到师兄随便一抬手，居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