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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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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人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老和尚的脸色是深入骨髓的平和,带着一种佛像般的沉静,似乎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慈祥深刻地说:“人的本来面目就是指清静,人之所以不清净是因为被异化了,本来创造出来的东西是为了获得更大的自由,结果却被束缚了。”我蹙紧眉头,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好像唯恐老和尚坐化仙逝似的,错过了讨教的机会,我迫不及待地问:“那么如何才能戒掉贪嗔痴呢?”老和尚微微一笑,神态淡定从容,给我的感觉像幻觉一样真实而亲切,他慈祥地说:“用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记住:觉悟人生就是上求菩提,奉献人生就是下化众生。”说到这,老和尚停顿了一下,用平和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我,看得我心神不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给老和尚看透了,然后他淡然一笑说:“如果老衲没判断错的话,商秘书胸前应该有一颗朱砂痣。对不对?”我感觉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心里生出几分惶恐,吃惊地问:“大师怎么会知道?”老和尚看我的眼神有几分怪异,仿佛我正处于伟大而又危险的十字路口,我被他看得有几分发毛,几乎听到了心跳声,但老和尚仍然凝视着我,用教诲的口吻说:“看得出商秘书是个想做自己,想拥有自由意志的人。可是你的‘自由意志’根本不是你的,而是别人的,并且你非遵从不可,试问你又怎么可能自由呢?如果商秘书想获得心灵上的自由,只能离开官场。”我刚想追问理由,廖天北带着香火味儿走了进来,他爽快地说:“多谢智真大师款待,复建西塔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告辞了。”我只好懵懵懂懂地跟着廖天北辞别智真,心想,这些年我一直仕途坎坷,刚跟上一位赏识我的领导,还没见到亮,难道又要辞职不成?
晚饭后,江冰冰闲得无聊,非要打麻将,便约了马杰和白雪。不一会儿,马杰先到了,却不见白雪,我老婆便撇着嘴挑理道:“怎么两口子还不能一起到呢?”马杰并未解释理由,只是嘿嘿地笑着换上了拖鞋。那神态几乎让我误认为就是自己,一个梦想成为他人的自己,我甚至想,如果这家伙假扮成我,我老婆一定会认为,他就是我。只是我不知道,我假扮成他,白雪会不会认为,我就是他。我陪他走进客厅,我老婆将刚沏好的茶给他倒了一杯,我随手递给他一支烟,又为他点上火,他抽烟时不小心被烟熏得紧闭起一只眼,由于样子很滑稽,我和我老婆都被逗笑了。我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笑着说:“刚才电视新闻里说,滨海市发生了一起重大持枪抢劫杀人案,案犯已经流窜到东州一带,你这个派出所所长没接到什么任务?你小子可是做梦都想当英雄的。”马杰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一丝轻蔑而又沮丧的苦笑,这苦笑中流露出有梦想的人无法实现梦想的无奈,他冷哼一声说:“我是崇拜英雄,做梦都渴望有一次当英雄的机会,可是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怎么可能有机会呢?要是你这个市长秘书肯帮忙,让廖市长说句话,把我调到市刑警支队任副支队长,我的英雄梦一定能实现。”我讨厌他这副只想做他人的嘴脸,藏在我躯壳内那个很想做自己的我一直在蠢蠢欲动,妄图钻出来与马杰一论高下,我灌了几口茶水,压抑住躯壳里的那个蠢货,揶揄道:“别看你小子口口声声崇拜英雄,其实压根就是扯淡,我看你不是崇拜英雄,而是崇拜英雄的名分,你是想借成为英雄而出名,然后再借名升官,太功利了,你小子的英雄崇拜一点都不真诚。”我老婆向来是个很随和的人,但是听了马杰的话,也不免凝眉打量了他几眼,仿佛他是一颗流星,突然摔落在她面前,她轻蹙眉头说:“谁现在还崇拜英雄,都崇拜明星,崇拜权势,崇拜金钱,甚至崇拜鬼神,像我就什么都不崇拜,但我喜欢模仿,谁穿得时尚,我就模仿谁。”正说着话,白雪到了,一看到白雪,我才意识到我和马杰是两个我,之所以我不说是两个人,是因为我始终认为我俩实在太像了,像得简直可以交换人生。多亏白雪和江冰冰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否则我会以为马杰就是我。白雪穿了一件漂亮的碎花裙,款式新颖,造型时尚。我老婆是个赶时髦的人,凡是时尚的她都喜欢,因此见白雪穿了件漂亮的时髦裙子,恨不得让白雪脱下来,自己穿上试试,羡慕得眼睛都变亮了,连忙问白雪是在哪里买的。客厅里飘荡着两个女人的嘻笑声,让我和马杰也很兴奋。白雪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她自豪地说,裙子是她自己设计自己做的,我老婆惊讶地看着白雪,仿佛她来自另一个世界似的,连忙求白雪也为自己做一条。好在即使我老婆和白雪穿得一模一样,我和马杰也不会搞混,否则我俩真的分不清你我了。说话间,我支好了麻将桌,摆上了麻将。牌一打起来,马杰的手就特别顺,连连自摸,精神头儿也越来越足,我老婆却一把也没和,脸就有点酸,我劝她沉住气,越劝她还越点炮,嘴里的风凉话就多起来。讥讽马杰英雄梦可能要实现了,不然不会这么顺风顺水,马杰对她的风凉话很受用,嬉皮笑脸地说:“冰冰,借你吉言,说不定一出你们家门,我就会立大功。”我老婆嘴一撇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说完随手扔出去一个两万,马杰兴奋地说:“和了!”我老婆一噘嘴又要说风凉话,马杰的手机响了。他兴冲冲地接通手机,没想到洋洋得意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我意识到一定有大案子,果然,一挂断手机后,马杰刚才的兴奋劲一扫而光,随口骂了一句:“他妈的。”然后抱歉地说:“对不起了,我必须马上回所里。”白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紧张地叮嘱他千万注意安全,我老婆还沉浸在点炮的沮丧中,阴风阳气地讥道:“马杰,看来你还真要当英雄了!”我觉得我老婆有点看不清火候,沉着脸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闷子!”还未等我叮嘱两句,马杰扔了一句话:“白雪,你自己回家吧。”然后夺门而去。我老婆这才缓过劲来,死活要留白雪住下,白雪说了句“不行,儿子一个人在家呢”,也告辞了。我担心地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心中油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悲壮。其实哪是什么悲壮,简直就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样的情景:马杰在火速赶往派出所的途中,发现一个黑影从一个花园小区的围墙上跳了下来,围墙里面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抢劫了,抓坏人哪。”马杰连忙把车停在路边,下车飞速地向黑影追去。黑影钻进了小区对面的小树林里,马杰紧追不舍,在离黑影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歹徒突然回身甩手开了一枪,马杰当时感到大腿一麻,热乎乎的鲜血喷了出来,顿时跪在了地上,他忍着剧痛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枪,冲着黑影开了两枪,黑影“啊”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此时此刻,马杰疼痛难忍,头上大汗淋漓,由于是盛夏,天气格外炎热,他一点一点地朝黑影爬去,等爬到歹徒身边时,他才发现歹徒后背已经中弹昏死过去了,马杰吃力地掏出手铐一边铐在歹徒手上,一边铐在自己手上。由于歹徒那枪打中了马杰大腿的动脉,他流血过多昏迷过去。花园小区居民循着枪声追了过来,发现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昏迷不醒,赶紧拨打110,警察赶到时马杰已经不省人事。
这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我是从白雪那儿得知消息的。我和冰冰赶到市人民医院时,已经是下半夜两点钟了。马杰由于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脸色煞白,医院血库存血不足,去中心血站取血怕马杰等不及有生命危险。医生焦急地问:“病人家属中有没有O型或B型血?”我迫不及待地说:“我是O型血。”医生看了我一眼说:“好吧,你跟我来。”
就这样,我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输进了马杰的血管,我始终有一种幻觉,认为早晚有一天我和马杰会融为一体,没想到,这么快我们的血就融为一体了,我天真地想,但愿从此以后,我做自己的梦想能通过我的血液传给他,进而改变他做他人的目标。随着我的血一滴一滴地输入,马杰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当他睁开双眼看见我正握着他的手坐在他的身边,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我开玩笑地说:“马杰,看来崇拜英雄是件危险的事,搞不好要搭上性命啊!”他听了我的话自豪地笑了。站在我身旁的白雪见丈夫苏醒了,激动得一下子扑马杰身上,眼泪夺眶而出。
早晨,我给贝妮打了电话,告诉她马杰因与歹徒枪战负了重伤,贝妮心急如焚地赶到了医院。若不是白雪和冰冰也在,贝妮会毫不犹豫地扑在马杰身上哭成泪人。即便如此,她仍然拉着马杰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傻丫头,”马杰苦笑着说,“哭什么,我又没死。”贝妮抹着眼泪说:“马杰,我要好好给你写一篇报道,你一直崇拜英雄,其实你就是英雄,真正的英雄,关键时刻才能看清一个人的灵魂,想不到你在英雄情结中真正做了一回自己。”我见躺在床上的马杰对贝妮的话很是受用,便悄悄地走出病房,白雪不放心地跟出来关切地说:“商政,你给马杰输了那么多血,还是请假回家休息吧。”我硬撑着笑道:“没事,我身体好。”冰冰更是不放心我,也跟了出来,担心地问:“商政,还能上班吗?要不要跟廖市长请假休息一天?”我强打精神地说:“我没事,你们去照顾马杰吧。”便一个人晕晕乎乎地走出了医院大楼,耳边回响着贝妮的话音:“马杰,想不到你在英雄情结中真正做了一回自己。”这话音像一条溪流,流过干涸的沙砾,我心里却不停地问:“马杰真的做了一回自己吗?”这家伙其实一直想找机会显示自己,目的是让上级重视他,进而得到提拔,如果这就是他想做的自己,那么他的目的还真有可能达到。他要真能升迁的话,我当然高兴,但是让我困惑的是,历史上无数的英雄真的是他们自己吗?突然,我感到一阵头晕,连忙扶着路边的一棵树站了一会儿,然后挥手打了一辆车。
我的判断再一次得到了验证,马杰出院后,由于勇擒持枪抢劫杀人犯荣立二等功,终于圆了自己的英雄梦,不久,又如愿以偿地升任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当然这里面也有我推波助澜的作用。
经过深思熟虑,廖天北终于决定复建西塔及延寿寺。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王伯寿一边恭维廖天北复建西塔及延寿寺很有必要,一边建议为了恢复东州古城的文化风貌,也应该重修太清宫对面残存的古城墙,并在城墙建角楼。廖天北并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没想到消息对外公布后,传出许多谣言,有人说王伯寿得知廖天北复建西塔及延寿寺是龙泉寺智真住持出的主意后,就暗中去了太清宫,太清宫的静虚道长认为如果廖天北复建西塔及延寿寺,从风水角度讲,对王副市长非常不利,王伯寿追问有什么破解之法,静虚道长建议,重修太清宫对面即将倒塌的古城墙,并在城墙建角楼。东州城的老百姓个个都是政治观察员,廖天北与王伯寿的微妙关系,被戏称为“僧道斗法”。不久,“僧道斗法”的说法就传到了罗立山的耳朵里,罗立山一见到廖天北便开玩笑地说:“天北,恭喜你紫气东来呀!”起初廖天北并没往心里去,一打哈哈就过去了。可是听了几次以后,廖天北觉得罗立山话里有话,就憋着劲想找机会问个究竟,当两个人再次见面时,还未等廖天北开口,罗立山又冒出这么一句,廖天北当时就将脸沉了下来,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条臭水沟似的,他没好气地问:“罗立山,你一见我就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罗立山深知廖天北的脾气,一旦把火点起来,怕不好收场,弯弯的小眼睛顿时露出了和善而亲切的笑容,他一脸善意地笑道:“外面闲话不少,都传出‘僧道斗法’了!我恭喜你紫气东来,还不是想提醒提醒你!”廖天北冷哼一声,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干瘪的眼眶里目光冷冰冰的,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你老罗可是自诩铁耳朵的,怎么突然耳根子也软了呢?东西南北四座塔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面对这些残损不全的遗产,我们可都是不肖子孙。”廖天北的语调中充满了自负,罗立山尽管从心里讨厌廖天北的口气,但脸上仍然挂着随和的微笑,还随声附和道:“说得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你老兄一向是敢于打碎菩萨金身非要看看本来面目的,怎么突然为菩萨塑起金身来了?”廖天北仿佛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刺激,脸涨得通红,嘴角连续抽搐了几下,表情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似的,凄苦地一笑说:“老罗,我既不想打碎菩萨的金身,也不想重塑菩萨的金身,我只知道没有属于东州的文化,东州就不能做自己,东州人就不知道自己是谁。通过重建西塔及延寿寺和残存的古城墙,我在寻找东州的自我。你知道,在王朝里是找不到东州的自我的,只能在文化里寻找,可是我们的文化在哪里?就在被毁的西塔废墟里,就在残存的城墙中。我的目的很简单,不仅要通过文化发现人,更要通过文化发现‘我’。”一朵巨大的白云像某种变异的水母一样缓缓向窗口移动,屋子里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罗立山肥胖的躯体也犹如一朵厚实的水母,给人的印象是,虽然柔软无形,却充满了毒液。他听了廖天北的一席话后,仿佛嗓子眼儿郁积了一口浓痰,突然咳嗽了几声,颇有城府地提示道:“你的目的要让大家知道,不能一意孤行,总要注意舆论导向吧。”廖天北警觉地凝视着罗立山,一副负隅顽抗的神情,仿佛正身处险境、四面楚歌,他冷冷地问:“老罗,你在担心什么?”罗立山流露出沉重的神情,仿佛头太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似的,他忧心忡忡地说:“天北,为什么有‘僧道斗法’的流言?为什么风水鬼神盛行?我们面临着信仰危机的挑战啊!”廖天北看罗立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片废墟,尽管太阳被云块遮住了,但窗户上仍然残留着灰蒙蒙的阳光,他情绪有些激动,好像心脏正在发酵膨胀,他冷哼一声,尖锐地说:“这纯粹是一种精神上的腐败,这种腐败,比起一般的贪污受贿的危害更为严重。民间建房、修坟请阴阳先生,房屋要建得一个好朝向,祖坟要埋一个好地方,祈求发家、财运亨通,出人头地,飞黄腾达。普通老百姓命运不济,又无力改变,祈求神灵的保佑,并荫及子孙,这可以理解。私营企业老板,因市场竞争激烈,身不由己,命运被那只看不见的手把握着,往往苦叹自己生不逢时,命不如人,以至身心疲惫,不得不祈求神灵,希望通过风水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也可以体谅。官员丢掉崇高的信仰,却拾起了封建的糟粕,来为自己的官运请阴阳看风水,祈求神灵保佑自己官运亨通,这不仅仅是精神腐败,简直是腐朽!我不禁要问,他们究竟是人民公仆,还是封建王朝的遗老遗少?”窗外传来隆隆的雷声,凝固的空气顿时被震得激荡起来,我望了一眼窗外,乌云像泼墨一样洒满了天空,我的心跳也被雷声震得共鸣起来,我不知道廖天北说的是不是心里话,只觉得脑海中浮现出陪他去龙泉寺见智真老和尚时的情景,心里也像泼墨的天空一样蒙上了一层阴影。若不是信仰迷茫,干吗时不时去龙泉寺拜会智真大师?我可是亲耳听他告诉智真,自己在梦中常常被一个黑影纠缠,他做的怪梦和我做的怪梦十分相似,真弄不懂此时的廖天北和梦中的廖天北哪个更接近他自己?也难怪,连我自己都无法分辨此时的我与梦中的我哪个更真实,怎么能弄清楚廖天北呢?毕竟我们,也包括罗立山都不是自己创造了自己,而是体制创造出来的。罗立山似乎对廖天北的这番表白非常认同,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天北,我想提醒你一句,据我了解,王伯寿的确是在太清宫静虚道长的授意下,才提议重修那段残存的古城墙的,而且是针对你复建西塔及延寿寺才这么做的,苗头令人担忧啊!”窗外又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紧接着就听见了雨水落下来的声音,一大颗一大颗的雨水砸在窗玻璃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廖天北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窗外的雨声,而是神情阴郁地看着罗立山,别有深意地说:“老罗,虽然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踩的,但是该挑的时候还是要帮他挑挑为好啊!”罗立山的神情就像是个抑郁症患者,长吁短叹地摇摇头,沉重地说:“可是人心向背啊,天北,我也只是提醒提醒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罗立山本是个工于心计的人,说话很少夹雷带火,别看他嘴上说只是提醒,但用意却极具城府。我猜想同样一番话,他也一定会跟王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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