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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了几日的心，当眼前真正见到这位传说中泼辣娇蛮，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顾的小姑子，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两个人落座了半日，硬挑毛病的话只有这位狄家大小姐这一身的装扮太寒酸了些，偶尔露出的笑容太寡淡了些。

这次会晤让荣月眉这个做嫂子的十分知足，没找茬，没摔东西，没摆脸色，姑嫂和睦，她还求什么？

两个人简单吃点了茶果，荣月眉眉眼堆笑道：

“妹妹，你先时的住处嫂子我这几日着人重新打理了一番，里面嫂子我看来着实是素净了些，没有妹妹点头也不好随便多加添置，回头妹妹看了有什么缺了少了，或是忽然想起喜欢什么，都和嫂子说，定要合了妹妹的心意。”

言罢起身，热情的在前面引路，一群丫鬟婆子在两人身后跟随小心伺候，一行人穿堂越舍，来到了狄府后院内宅一个独立别致的院落。

眼见前方一带粉垣，有数颗翠竹掩映，入门便是曲折游廊，走在石子漫成的甬路上，宝儿心中暗自点头，好个清静幽雅的所在。

小小两三间房舍，一应床几椅案摆放朴素简洁，宝儿信步走到同为竹木材料做成的窗边，凭窗而立，小院里水木茵茵，绿竹葱翠，不闻人声只有偶尔鸟雀的鸣叫，竟给了宝儿一种结庐独居的错觉，抬手扶在窗旁一处几案上，手下碰到一物，发出沙沙的响声。

宝儿低头，目光正落在几案上一处镇纸压着的两句工笔梅花小楷上，书写用的纸质已经略有发黄，显见是狄仙儿离家以前所书，荣月眉为了讨好小姑子，房内一应的陈设一样都没做改动，原物都放在了原处。

发黄的书纸上写的是两句小诗：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宝儿的目光落在两排梅花小楷上，久久没有说话，荣月眉在一旁察颜观色，心里揣度这院子和这两句诗都着实孤冷了些，怕一不小心勾起这位小姑子以前某些人尽皆知的不痛快的往事，急忙笑着对屋外早就候着的几个丫鬟招呼道：

“你们几个戳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拜见大小姐。”

桃红柳绿四个模样俊俏举止温雅得体的丫头鱼贯走进屋，荣月眉伸手拉了拉正在沉思的宝儿，唤回她对这边的注意力，指着面前低眉敛目立着的四个丫头介绍道：

“这是娘知道你走之前遣散了身边的丫头，怕你回来没有得力的在身边伺候的人，特意指的这四个在府里论性情行事都数得上的几个大丫头，分别赐名梅、兰、竹、菊，妹妹你看看，以后她们就都是你的人，要打要罚要赏要奖全看妹妹的心意。”

宝儿抬眼细瞧眼前的四个丫头，心中暗道：既然是那位主母特意赐下来的丫头，她还真不敢要，当下冷了脸，淡淡的道：

“我这些年在门派里修行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打理，早就习惯了独处，最厌烦旁边多个人碍眼，嫂子将屋里这四个并屋外候着的那些丫头们都打发出去，这次我回来也不会在家停留几日，就不用安排人来伺候了。”

看宝儿忽然冷了脸，荣月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这四个丫头并那些洒扫的都不要，平日这位姑奶奶的吃穿用度要怎么办？难不成让她这个做嫂子的天天往这里送？再看宝儿现在这一身打扮，荣月眉眉头皱的更深，小姑子可以不要姑娘家的尊贵，这狄府狄家大小姐对外的脸面怎么办，她这趟差事若是在这里办砸了，怎么向那位厉害的婆婆交代？

荣月眉这里想来想去没个好办法，那边外院里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小丫鬟没规矩的径直闯进姑嫂两人所在的屋子，脸色因为一路跑得着急，挂上一层红晕，满脸神色紧张，进屋后匆忙对屋里的两个主子行礼，开口就道：

“前院大门呼啦啦来了一群城主府的兵士，正在大堂和管家交涉，管家吩咐速寻大小姐过去，有要事相商！”

卷一　风雨剑指峰　037　想骗别人，自己还真信了。

小丫鬟话刚说完，荣月眉脸上顿时唬的变了颜色，狄仙儿今天早上在东洲城城门口闹得那一场动静不小，早传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她只想着自己那婆婆手段了得，将这件事情压下来不算难事，没想到狄仙儿前脚刚刚进府不久，城主府的人后脚紧跟着就找上门来，这可如何是好？荣月眉心中着急，用眼睛紧紧盯着传话的小丫鬟，急急问道：

“主母现在可在前院正堂？”

“主母早在那里，我是听管家吩咐才来找大小姐。”

荣月眉拍拍胸口，就像吃了颗定心丸，长舒一口气。有主母在，就肯定不会有事。遂转头对宝儿勉强笑道：

“既然是府里的管家找妹妹有急事，仙儿妹妹就跟着这丫头往前面大堂走一趟，我在这里给妹妹归置归置，等妹妹回来。”

“有劳大嫂。”

宝儿点头，早上用鞭子抽了一个人，她没太往心里去，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下也不耽搁，转身示意小丫头头前带路。倒是刚刚听说狄家的主母现在正在前院正堂里理事，心中隐约有些期待，狄仙儿这个亲妈，她很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头前带路的小丫鬟人很伶俐，一路穿堂越舍，寻一条近路将两个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带到前院正堂。宝儿没等通报便迈步从黑漆大门走了进去，目光越过呼啦啦候立在大堂中央的城主府的兵士，落在上首主位上落座的一位妇人身上。

宝儿暗中点头，狄家这位主母通身好一番雍容端庄的气派。

岳、狄、荣、魏东洲大陆四大家族，目前只有狄家的当家人是位女主母，大堂上上座的宇文秋水四十出头的年纪看外貌也不过三十几岁，保养的很好，淡扫蛾眉，头戴碧玺雕花簪，身穿碧霞云纹连珠锦衣，端庄气派，稳稳的坐在首座上，虽是一女子，眉宇间自有一番不怒而自威的气势。

宝儿未经通报便从外面走进来，被靠近大门处几个兵士看在眼里，其中有几个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正是城门口被黑龙鞭吓跑的那几个，现在看到宝儿，女煞神余威还在，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双腿立时就打起了哆嗦，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宝儿腰间缠绕着黑龙鞭的位置，闪烁了一番，连忙重新低下头。

兵士们看到宝儿进门，上首坐着的狄家主母当然也看到了，妇人目光低垂，早就候立在一旁的管家急忙紧行几步迎上前去，对宝儿躬身施礼，伸手引路，在众人注目下将宝儿带到宇文秋水座位后面下堂下侍立。

待宝儿袅袅婷婷的站定，堂下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向上面再施一礼，对着狄家母女二人接着先时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讲：

“城主大人的意思就如我刚刚和主母所讲，所有在城门口狗胆包天冲撞了大小姐的兵士共八人都绑在阶下，要杀要罚一应全听凭主母和大小姐处置。”

副官一边说话一边用探究的目光向座位后面的宝儿扫过去，话音刚落便对两边使了个眼色，躬身向一旁退下。

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在大堂的一角落处忽然响了起来，宝儿调转目光望过去，原来是那个被她的黑龙鞭甩出数米远，摔掉几条肋骨的兵士小头目也被架了来，兵士小头目先前的伤势虽然经过一番简单的医治处理，但再怎么处理也经不得像这样被两个壮汉一拉一扯，肋骨再次错位的痛苦让小头目再顾不得其他，杀猪般嚎叫起来。

七个兵士一个小头目，排排跪在阶下，听候狄家母女发落。

宇文秋水淡淡的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兵士，最后将目光停在站在下首的城主府副官身上，温和的开口道：

“城主大人宽宏，今早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仙儿她也有过错，我们怎么能越过城主府的刑堂来处置这些兵士。我看堂下这几个兵士受伤不轻，还是快快带回去好好看护养伤才对。”

言毕转头唤：“狄福！”

候在一旁的狄府管家急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属下在。”

“将圣药堂刚刚拨到府里药房的那几瓶治疗内外伤的药拿过来，给这位副官大人带回去，好好给下面这几位兵士看好伤才是。”

“是。”狄福躬身应诺，转身不大工夫便从后面拿来五只瓶身上印有圣药堂出品的精致小药瓷瓶，整齐的摆放在托盘里，恭敬的递到城主府的副官面前。

城主府的副官抬头认真瞧了瞧递过来托盘上的五只药瓶，眼睛一亮，伸手便从狄福手中接过托盘，抱拳道：

“既然主母这样说，属下敢不从命，这就带他们回去交给城主府刑堂从重发落。”

宇文秋水点头，没再多客气，示意狄福送客，目送城主府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的带着疗伤圣药打道回府。

狄福拿来的那五只药瓶里装的可不是什么治疗普通跌打伤的丸药，每一瓶都是圣药堂出品的价值千金的珍品，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药是肯定不会用在那些倒霉的兵士身上。

这边狄家出了血，那边东洲城城主大人退了一步，两下心照不宣将早上的事情翻过不提，宇文秋水神色凝重从首座上站起身，示意宝儿跟在她后面，两个人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返回内宅。

在一间装饰富贵雅致的小舍内，宇文秋水和宝儿两人在上下首分别坐定，狄家主母端起案几上的一盏清茶，放在口边吹了吹，底下一众下人很有眼色的全部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一时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屋子只有茶盏轻叩的声音，空气十分沉闷，时间一点点流逝，宇文秋水一直维持着的端庄严肃的神情慢慢的显出一丝疲态，再望向宝儿的目光里便溢满了一个母亲对久未见面的女儿的宠溺，低头时似已抑制不住，泪盈于睫，一滴一滴落在手中持着的清茶盏中。

宝儿低头规规矩矩的坐着，在心里竖起两根大拇指：瞧这前后连贯的演技，绝对够星球奖影后水准。

宇文秋水哭了半日，方才慢慢止住，见宝儿那边只管低着头一直没有动静，仿佛又悲从中来，开口哽咽道：“仙儿，我们母女数年未见，你在心里是是恨我这个当娘的狠心吧。”

宝儿低着头打定主意不接话，面对眼前的“慈母”，这种母慈子孝的戏码，她真实演不出来。

“你怪当娘的狠心将你一个人留在剑指峰，你怪当娘的这么多年对你的境遇不管不问，你怪当娘的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待在你的身边，对不对？仙儿，娘不晓得如何和你解释，当娘的真的有很深的苦衷，不能求得你的谅解，只盼望你对母亲的积怨不再那么深！”

宝儿将头低的更深，心中腹诽：编，你继续编。

“孩子，你可知道，当娘的坐在这个位置，这些年有多难。你爹和你哥哥都卧病在床不能理事，又不能将贴心的女儿留在自己身边聊作慰藉，娘这一日日过的时光真的很辛苦……”

当娘的越说越悲痛，渐至泣不成声，宝儿死活不肯将头抬起来安慰她这个“亲娘”一眼，狄仙儿活的孤独寂寞，自懂事的时候起就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先是被家人抛弃，又在岳霖郎那里一次次被伤害的遍体鳞伤，越是执着的追求被人爱，受到的伤害就深，如此恶性循环，没有救赎，最后只剩下一条不归路可走。

遍体鳞伤后的狄仙儿如果还活着，会不会信了这番话她不知道，宝儿心中却清楚的很，狄仙儿这个娘再高明的演技，再煽情的话语看在她眼里也是拙劣无比。一个母亲如果有一颗爱着自己孩子的心，无论什么样的艰难境遇都不会阻止她去爱护自己的骨肉。事后任何借口都是虚伪面具下的幌子，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表演的再真实的谎言它也是假的。

宝儿冷眼旁观狄仙儿这个亲娘，表演的太投入，想骗别人，自己还真信了。

卷一　风雨剑指峰　038　偶遇

自从饮了宝儿的血，黑龙鞭和宝儿之间生成了一种很微妙的联系。这种联系宝儿很难解释，类似一种血脉上的分享，在塞恩星人的知识结构中，生物体和非生物体之间会产生血脉上的联系，这种状况找不到任何科学依据，然而在宝儿现在立足的这颗修真星球上，这种奇妙的事情正真实的发生在宝儿和一根黑漆漆的鞭子之间。这给宝儿一种违和感，就像她认为黑龙鞭应该是个有灵魂的东西。

宇文秋水一双眸子里染着一层水雾，把一个做母亲心痛子女的表情刻画得入木三分，偶尔辅助肢体动作以求达到更加生动传神的效果。宝儿默默坐着下首，打定主意低头装聋作哑，上面演戏的连哭带说都不累，看了这么长时间她再退票也实在说不过去。只是没想到，她能坐得住，黑龙鞭待不住了。

一直缠绕在宝儿腰上老老实实的黑龙鞭忽然间像是受了刺激，在宝儿腰间突突乱颤，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最后宝儿不得不将手搭在腰间，不停用手抚摸着鞭身以示安抚。

坐在上首的宇文秋水一路哭诉，上演着以情动人的戏码，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宝儿，黑龙鞭的不安分和宝儿出手安抚的一系列动作，全落在她眼里。这位职业演员演了这么多年戏，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入戏的观众，在宝儿的手抚上黑龙鞭的时候，她心中就开始寻思，难道小丫头看出什么破绽要对自己的亲妈动手？

宇文秋水自持很了解她这个女儿，对狄仙儿孤傲的性格和脆弱的心里缺陷一清二楚，这些年她很自信虽然没有把狄仙儿放在身边但始终将她的行踪牢牢控制在手里，这次狄仙儿回家的表现十分异常，这也是母女相处这么多年事情第一次没有按照她预想的轨道发展下去。

宇文秋水一遍遍在心里头默默将全部的计划和最近实施的部分逐个步骤过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心中打鼓，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难道狄仙儿硬闯外域脑子真的出了问题？

在宝儿的手刚刚抚摸到黑龙鞭鞭身伊始，黑龙鞭曾经安静了一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黑龙鞭越来越不安分，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到了最后似乎想要挣脱宝儿的控制。宝儿坐不住了，噌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直关注宝儿一举一动的宇文秋水几乎在同一时间也站了起来并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宝儿听到声响抬头，二人目光相遇，俱是一愣，神情都有些尴尬。

正在黑龙鞭要暴走还没暴走的关键时刻，房门外顺着屋顶飘落一道黑色的身影，一个阴沉沙哑的男子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主母，暗部有要事禀告。”

听到这个意外的声音，宇文秋水挂着泪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稳了稳心神，强压心中的疑惑，对宝儿道：

“仙儿，家族有要紧事需要处理，娘需要出去一趟，一会管家会派得力的下人送你到你的居住处，你这次肯回来，娘我很欣慰，这几日赶路颇为辛苦，先回去好好休息。”

宝儿辛苦的按住黑龙鞭，怕它真的暴走自己不知道怎么对付，闻言赶忙点头称是。宇文秋水看着宝儿的眼神欲言又止，步履匆匆的推门而出，与门外的暗卫低声交谈几句后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宇文秋水走后不久，宝儿也来到院子里，明月当空，夜色清凉似水，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黑龙鞭终于挣脱开束缚，嗡鸣一声从宝儿腰间弹跃而出，在空中撒了个鞭花落在宝儿伸过来的纤细的手掌中。

宝儿轻轻抚摸着黑龙鞭，只当它是个老朋友，低头对鞭子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着急，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黑龙鞭就像是听懂了宝儿的话，再次嗡鸣一声，鞭身绷得笔直指向前面的一个方向，作势要向前窜。宝儿环顾了一圈没看到一个仆从的人影，想来刚刚下人们走的很干净，没有上面发话，不会有人敢跑回来偷听她们母女之间的谈话，不晓得宇文秋水刚才提到的为她引路的下人现在在哪里，索性顺着黑龙鞭指示的方向沿着青石铺就的甬路一路向内院行去。

宝儿在黑龙鞭的指引下一路穿房过舍，行着行着忽然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面前，只见假山上怪石嶙峋，如鬼怪、如野兽纵横拱立，顺着羊肠小径进入山口，耳边传来匆匆流水声，山石的背后赫然现出一个人造的石洞洞口。

宝儿按捺不住猎奇心，循着流水声一路向前走，前方从山石后的黑暗处忽然跳出四个护院，携着腰刀一字排开拦住去路，口中喝道：

“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打扰大少爷疗伤。”

宝儿驻足一愣，大少爷？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叫她大小姐，那么有资格被称作大少爷的人……

护卫身后的温泉石洞口响起一阵熟悉的环佩叮当声响，正在里面伺候丈夫疗伤的荣月眉听到外面的动静，探头出来查看，一看来人居然是小姑子狄仙儿，心内诧异，急忙移步从石洞中走出来，冲护卫们摆手示意他们先行退下，伸手理了理额边的乱发，迎到宝儿面前，开口道：

“刚才下人禀报说妹妹和主母在一处，怎么这么晚了妹妹又忽然行至此处？莫不是迷路了，你看，都怪嫂嫂没有照顾好，身边怎么一个领路的丫鬟都没有。”

宝儿在这里遇到荣月眉也很奇怪，一脸迷惑，探头好奇的向石洞里张望：“这里面是？”

荣月眉不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