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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渺·提灯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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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元曜不注意,韦彦将写有元曜名字的纸藏入了袖中。
韦彦、元曜出了韦府,仍是步行去西市。路上,韦彦没头没脑地道:“缥缈阁虽然有些诡异,但是有许多相当有趣的宝物。你呆在缥缈阁,一定不会觉得无聊,郁闷。”
元曜听得奇怪,不明白他的话语:“欸?”
韦彦继续道:“白姬虽然十分奸诈,但也算是一个佳人。美人为伴,红袖添香,可是令人羡煞的旖旎幸福生活,世人求都求不来。所以,轩之,我其实是为了你好。”
元曜更奇怪了:“欸?!!”
说话间,两人已经拐进了延寿坊、光德坊之间的小巷,脚下是疯长的春草,身边是缥缈的白雾。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轩之,你是世家子弟,又是读书人,初次卖身为奴,也许会不太习惯,但是过个三年五载,也就慢慢适应了。不急,反正是终身为奴,你可以慢慢地花时间去适应,去习惯……”
元曜心中一紧,打断韦彦,“谁?谁要卖身为奴?卖给哪家为奴?”
两人已经站在了缥缈阁前,韦彦指着四扇大开的木门内,道:“轩之,你要卖身为奴。真是不好意思,我把你卖给了缥缈阁,卖身契你刚才也签了。”
唐朝社会,人大体分为贵族(王族、士族),平民,奴隶三等。一旦身为奴隶就低人一等,连平民也不算,等同于牲畜。奴隶不仅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格尊严,甚至被主人打死,也不得伸冤。元曜本是没落贵族,突然一下子降到了奴隶,受到的不仅是人格上的羞辱,更是家族尊严上的伤害。清傲的贵族宁可死去,也决不愿意做奴隶。即使之前一直为债务苦恼,甚至有悬梁自挂的冲动,元曜也从没想过,更不打算卖身为奴。更何况,奴隶不能参加科举,不能步入仕途。人一旦沦为奴隶,此生也就被烙下了卑微、低贱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
元曜眼前一阵晕眩,突然明白了什么,摇摇欲坠,“刚才签的是、是卖身契?!丹阳,你可坑苦了小生……”
韦彦急忙扶元曜:“轩之,白姬说,你如果入缥缈阁为奴,那么你打碎那些宝物必须赔偿的银两全都一笔勾销。放眼长安,无论歌奴、舞奴、胡奴、昆仑奴,都远远不如你的身价,你也算是奴隶中的贵族嘛!这么一想,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元曜闻言,恨不得掐死韦彦。
韦彦见元曜脸色铁青,突然眼圈一红,滚出了几滴泪,他一边拿袖擦泪,一边道:“轩之,你不要生气,我行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我只在凤阁中任一个闲职,薪俸微薄,有心替你还债,却是力不从心。唉,都是我没用,不能偿还缥缈阁的债务……”
缥缈阁的宝物是自己失手打碎,与韦彦并没有关系。元曜听他这么说,哪里还能继续生气?只能泪流满面,罢了,罢了,都是自己的命不好,合该有此一劫……
008白姬
缥缈阁,里间中。一架绘着牡丹的屏风旁,白姬与韦彦、元曜相对而坐。一张落款处有元曜签名的卖身契,摊开放在了三人之间的青玉案上。
白姬与韦彦在说话,而他们话题的主人公——元曜,却愁眉苦脸地静坐在一边,仿佛东、西市中被人货卖的羔羊。
白姬似笑非笑地望了元曜一眼,十分满意地收下了卖身契:“那么,我就将他留下了。”
韦彦道:“好,那就这样吧。”
商谈毕,韦彦告辞。元曜仍旧呆呆地坐在原地,小书生再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羔羊,而眼前的两个人是吃羊不吐骨头的狼。
韦彦道:“轩之,你就留在缥缈阁吧。你的衣物与书本,我会遣人替你送来。”
元曜茫然点头。
白姬送韦彦离开。临出缥缈阁时,韦彦轻声对白姬道:“白姬,我已经让他签下了卖身契,按照约定,水晶帘能给我了么?”
白姬笑道:“没问题,明天我就让离奴将水晶帘送去韦府。”
韦彦满意地离去。
白姬望着韦彦的背影,似笑非笑,“自私,贪婪是人心的底色,用诱惑来试练人心,结果总是充满了惊叹和趣味……”
白姬回到里间,元曜仍旧坐在原地,但是神色已经从茫然恢复了正常,他清澈的眼眸中并无怨尤沮丧,仍是清明坚定,“白姬姑娘。”
白姬在元曜对面坐下,笑道:“叫我白姬就可以了。轩之,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可以吧?”
“当然可以。”元曜点头,他站起身来,侍立在一边。看来,他已从茫然错愕中醒来,并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白姬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趣地望向元曜:“韦彦欺骗你,害你沦为奴隶,误你一生功名,你对他没有怨尤,没有憎恨?”
元曜笑了笑,“他欺骗小生,肯定有他的原由和衷情。小生不怪他,他是一个好人。小生被韦府的家奴欺侮,他带小生入府。小生被帝乙惊吓落水,他跳下水救小生。小生打碎了贵阁的宝物,他为小生费心。来到长安的这段日子,他对小生真的很照顾。小生很感激他。”
白姬笑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奇特的人。”
元曜笑了笑,道:“小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平凡人罢了。”
白姬微微睨目,望着元曜,仿佛在鉴赏一件新奇而有趣的宝物:“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没来由的,小书生打了一个寒战。
白姬问道:“轩之,你会些什么?”
元曜道:“小生会读书。”
白姬问道:“除了读书,你还会些什么?”
元曜想了想,道:“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不过,不会的东西,小生可以慢慢学。”
白姬点点头,没有说话。
元曜试探着问道:“小生必须在缥缈阁中呆一辈子吗?”
白姬笑道:“你不必呆一辈子,等到缘分尽了,你看不见缥缈阁了,就可以离开了。”
元曜奇怪:“看不见缥缈阁?!”
白姬笑了,笑得神秘:“很多人都看不见缥缈阁。只有有缘的人,才能走进缥缈阁。”
元曜不是很明白白姬的话。他想起从小他就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他对看不见那些东西的人说起时,那些人都笑他疯痴。而那些奇怪的东西,尽管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看见,但确确实实存在着。看不见,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只是因为无缘。他想,白姬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白姬带元曜熟悉缥缈阁的环境。缥缈阁的格局与东、西市中所有的商家一样,一楼分为正厅、里间、后院。正厅即是店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宝物;里间用来招待熟客、特殊客人,也陈设着少量奇珍异宝;后院是一片荒草萋萋的空地,一棵花开纷繁的绯桃树突兀地立在一口古井边。后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笼子,笼子中豢养着或中土,或西域的奇异鸟兽,大部分鸟兽元曜从未见过。
白姬指着古井,道:“记住,每逢十五,不要靠近那口井。”
元曜心中奇怪,但还是点头:“知道了。”
白姬领着元曜,从里间的楼梯上到二楼。二楼只有两间房,大的那一间是仓库,堆满了比楼下大厅中更多的古玩,由于光线太过沉暗,宝物上也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不出是些什么东西。
白姬点上一支蜡烛,带元曜进入仓库,四处转了转,告诉他:“金玉在东,字画在西,香料在南,珠宝在北,中间是扇、屏、炉,鼎,塔之类。记住位置,以后免不了让你来取东西。”
元曜点头记下。两人继续向前走,在微弱的烛光中,浮现出一座通往三楼的楼梯。三楼?!从外面看,这缥缈阁明明只有两层……
元曜心中十分奇怪。
白姬的容颜在烛火中显得缥缈如雾气,但语气却十分郑重,“轩之,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踏上那座楼梯,切记!切记!”
元曜心中疑云重重,却只能点头:“知道了。”
二楼的另一个房间是白姬的香闺。按礼数,元曜应当回避,但是白姬并不介意,仍领他进去走了一圈。房间素净而简约,除了一方铜镜台,一扇仕女游春画屏风外,几乎没有什么摆设。
西边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卷轴画,吸引了元曜的视线。画中山峦起伏,远山近山互相重叠,意境极是仙灵清幽。山峦间腾起几缕袅袅炊烟,绵延不绝地飘荡着。元曜本以为是画上的烟雾,但仔细望去,那炊烟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不断地袅袅升起。
白姬笑道:“那是终南山的道士们在炼不老仙丹呢。”
元曜吃惊,突然,身后传来三名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哈哈,有人来了。”
“嘻嘻,可惜是个呆子。”
“呵呵,是呢,傻头傻脑的,还有一股酸味。”
元曜急忙回头,声音戛然而止,房间中空荡荡的,除了他和白姬外,没有一个人。刚才发出笑声的女人,明显不是白姬。
元曜的目光定格在那一扇仕女游春画屏风上。屏风上碧池澹澹,倒影杨柳,三名妩媚的宫装侍女正笑吟吟地站在牡丹花丛中。
元曜一头冷汗,莫非,是屏风上的少女在说话?屏风上的人怎么能说话?这缥缈阁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诡异?!
元曜望向白姬。
白姬神秘一笑,笑而不语。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元曜已经在缥缈阁中住了十天。因为不辞而别终归不礼貌,在韦彦再次来到缥缈阁淘宝时,元曜写了一封措辞恭敬的书函,托韦彦转交给韦德玄,一者表达对之前收容自己的感激,二者作为辞别。韦德玄得信后,念及两家的旧谊,遣人送来了一些银两,作为馈赠。但对元曜和韦非烟的婚事,仍是只字不提。
元曜在缥缈阁中呆得越久,越觉得此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诡氛。
缥缈阁中,只有白姬、离奴、元曜三人。白姬很懒,白天没有生意的时候,总是窝在二楼睡觉。深夜,她偶尔会外出,鸡鸣时才回。第二天,货架上就会多出一两样新的宝物。元曜总在奇怪,她在宵禁后外出,为什么从来不曾犯夜?
白姬的旧乐趣是宰客。与缥缈阁结下浅缘的普通客人中,不乏达官显贵,王孙帝女,白姬舌绽莲花,连哄带诈,这些人往往出了天价,还觉得自己买得便宜。很久以后,小书生才知道,对于买“欲望”的特殊客人,白姬从不提价钱,只说一物换一物,时机到了,她就会拿走代价。而这些人,付出的代价更大。
白姬的新乐趣是奴役元曜。她一会儿让他去东市瑞蓉斋买糕点,一会儿让他去西市胡姬酒肆中估酒,一会儿让他把仓库中的奇珍异宝摆出来,看腻了又让他一件一件地收进去。因为身为奴隶,元曜只能含泪当牛做马,不敢有一句抱怨之言。
离奴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少年,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衣衫整洁,发髻一丝不乱。他喜欢偷懒,爱吃鱼干。离奴非常不喜欢元曜,白姬在眼前时,他不敢发作,白姬一离开,他就对元曜凶神恶相,呼来喝去。元曜有些害怕他,只能忍气吞声。
大多数时候,缥缈阁门可罗雀,有时候甚至一连数日也没有一个客人上门。白姬从来没有为生意冷清而犯愁,她只是淡淡地道:“该来的,总会来,有缘者自会进入缥缈阁。”
子夜时分,月光如水。
缥缈阁一楼的大厅中,铺在地上的一张席,一床被,就是元曜的床。大厅中空旷寒冷,里间要更窄小暖和一些,白姬本来安排元曜与离奴同睡里间,但离奴讨厌元曜,将他赶了出来,独自霸占了里间。
元曜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敲门声传入耳际:“笃笃。”
元曜一下子惊醒,躺着侧耳倾听,已是宵禁的子夜,怎么会有人敲门?
四周万籁俱寂,正当元曜以为是幻觉,准备再次合眼的时候,敲门声又响起来了:“笃笃。”
不会是小偷吧?!元曜有些害怕,但还是起身披衣,壮着胆子来到门口,隔着木门颤声问道:“谁?”
门外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温婉且有礼:“妾身意娘,与白姬约好,今夜子时来拿返魂香。”
一听女子的答话,元曜顿时放下心来,但也有些奇怪:意娘,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她为什么白天不来,偏偏晚上来?这个时间街上已经宵禁了,她怎么能够随意走动?
奇怪归奇怪,元曜还是打开了门,一阵阴冷的夜风卷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一名红衣女子提着青灯,盈盈地站立在门口。她全身上下都罩在连头斗篷中,看不清面目,唯一从袖中伸出的指尖,乍眼望去,很白很白。
呃?!元曜心中一惊,这不是那夜在韦府牡丹亭一直跟在韦非烟身后的红衣女子吗?
元曜道:“姑娘请进,小生这就去禀报白姬。”
意娘步入缥缈阁,敛衽为礼,“有劳了。”
意娘的言谈举止彬彬有礼,散发着一种高贵淑雅的气韵,与白天来缥缈阁中挥金猎宝的长安贵妇们没有任何区别。
元曜稍稍放下了心,留下意娘在大厅等候,自己进去通报。
009夜客
里间十分安静,如水的月光从轩窗中透入,青玉案旁的一席,一被上,没有睡人。原本该睡在这里的离奴不知踪影,只有一只黑猫四脚朝天,翻着圆滚滚的肚皮,睡得正香甜。
咦?离奴哪里去了?难道是去如厕了?他的床上怎么会有一只黑猫?元曜暗自思咐,离奴向来爱干净,他如厕回来,看见一只野猫睡在自己的被子上,一定会很生气。他今夜睡不好,明天一定又会对自己恶形恶状,呼来喝去。
元曜走过去,拎起熟睡的黑猫,从轩窗扔了出去。
黑猫被摔了出去,“砰!”地一声,如麻袋砸地。
“喵——”一声凄厉而愤怒的猫叫,划破了长安城的静夜。
元曜怕野猫又爬进来,关死了轩窗。
关好窗后,元曜转过身来,正要上楼通报,却见白姬持着一盏灯火,袅袅走下楼来。灯火中,她眼角的朱砂泪痣红如滴血。
“轩之,你在做什么?”
“哦,离奴不知去了哪里,一只野猫爬上了他的床。小生怕离奴回来后生气,刚刚将野猫扔了出去。”
白姬抚额:“……”
“白姬,刚才来了一位名叫意娘的女客人,她说与你有约,正在外面等候。”
白姬道,“我知道,你将她带进来吧。”
“是。”
元曜带意娘进入里间时,青玉案上已经燃起了灯火,地上铺着的离奴的寝具,也都不见了踪影。
白姬跪坐在青玉案边,对意娘笑道:“请坐。”
意娘将青灯放下,跪坐在白姬对面。
白姬吩咐,“轩之,去沏一盏香茶来。”
“是。”元曜垂首告退,走到门口时,无意间回首。
牡丹屏风上,两名女子的侧影有如剪出的皮影戏人物。意娘可能觉得此时再蒙头遮面,未免有失礼仪,抬手将风帽掀下:“妾身听武郎说,您已经答应给我们返魂香,助我们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元曜心念一动,突然知道为什么意娘的名字会这么耳熟了。他第一次来缥缈阁时,无意中听见与白姬在里间相会的武恒爻口中念着意娘。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我不是神,也不是佛,我从不助人。缥缈阁的规矩,一物换一物,我给你们返魂香,你们也要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元曜不敢再窃听下去,赶紧去沏茶。
元曜沏好茶,端入里间。白姬与意娘仍旧对坐说话,两人之间的青玉案上,多出了一个镂刻云纹的檀香木匣。
元曜垂着头,将托盘中的两盏茶一盏放在白姬面前,一盏放在意娘面前。意娘彬彬有礼地道:“谢谢。”
“不客气。”元曜道。意娘此时已经掀下了风帽,他有些好奇她长着什么模样,遂偷眼瞥去。灯烛之下,一袭红衣裹着一架白骨端庄地坐着,那颗骷髅头正用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他。
元曜的七魂吓掉了六魂,还剩一魂所主的理智让他踉跄后退,失声惊呼:“鬼!有鬼——”
意娘用手——不,应该说是雪白的臂骨,——将风帽再次戴上,掩去了骷髅头,抱歉地道:“妾身真是失礼,惊吓到公子了。”
白姬淡淡地道:“轩之,如此大呼小叫,实在是有失礼数。”
“可可可……是是是……”元曜惊魂未定,牙齿发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轩之,你先下去吧。”
“好……”元曜茫然道,随即又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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