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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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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拿不出来见人。”方破阵道:“谁说你笨了,先前我还对别人夸你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哩。”

    小禾啐道:“呸!我才不信呢,你就爱胡说八道。”方破阵急道:“我没骗你,是真的。”小禾明眸一转,雪白粉嫩的俏脸上一付信又不信的神态,道:“你向别人夸我……夸我聪明什么的,和谁?我瞧你多半是在哄我。”方破阵道:“我往日里是哄过你,那是和你闹着玩,这次可真没骗你。今日在帮源峒,我遇上了一个怪人,和他说起你,说的便是这么两句话。”小禾一双秀目睁得圆圆的,道:“这可奇了,你上午去学堂念书,好端端的怎么就去了帮源峒?能遇上什么奇人怪人?还说没哄我!”

    方破阵见她始终不肯相信自己,便将昨夜方腊请自己相帮牧牛,自己今日帮源峒巧遇霍梅意的经过说了,为证其言,最后又道:“昨日夜里打雷下大雨,我去花园见十三哥,不留神跌了一跤,身上弄得一塌糊涂的,那些脏衣裳还是你早晨才收拾的,你忘了?怎么还说我在哄你!”

    小禾见他一本正经,说得真切,只是事件太过离奇,兀自半信半疑,道:“好,就算你没哄我,那我再问你,无缘无故,你干什么向不相干的生人提到我?”

    方破阵心知须获她相助,自己才能得霍梅意点拔传授武功,因此也不瞒她,详详细细,又将自己在霍梅面前提起她的原委说了,之后连连恳求,说自己实在是极想跟那霍梅意习武,定要请她相帮这一遭。

    小禾信了他的话,却不允他所求。她一位十五、六岁大的少女,自是不愿去服伺陌生人,更何况,这陌生人还是个异族胡番,去处又是被村民视为凶险之地的帮源峒,她即便是愿意,也没那胆量。沉下脸来,说道:“还以为你是真心赞我呢,原来是有求于人,这才假情假意地说人家聪明伶俐!你也真是的,不好好上学,却跑去放牛,这哪是你该干的事儿?要是被老爷知道,哼,可有你好受的!”

    方破阵见她说话时双眼望地,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皮,神色愀然不乐,便也没了计较,只站在原地嘻嘻傻笑。过了片刻,想起霍梅意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心中顿时如有一百只老鼠同时在抓,忍不住温言软语,又去苦苦央求。

    小禾终究是奴婢身份,见小主人好话说尽,又是许诺,又是发愿,神情谦恭,言词恳切,不由得心渐渐软了,最后勉强点头应允下来。

    方破阵大喜若狂,道:“好小禾,你肯帮我这个大忙,要我怎么谢你?”小禾道:“我是你的丫头,帮你做些事儿,应当应份,说什么谢不谢的。”方破阵连连声道:“要谢,要谢,一定得谢。往后不论你求我什么事,我没有不答应的!”

    小禾淡淡的回了一句:“是吗?”

    于是,两人便开始合计,商量着该为霍梅意购置哪些个日用物品。这等日常琐事,小禾自然极为熟稔,方破阵却是一窍不通,跑去隔壁住处取了纸张笔砚过来,小禾说一样,他便在纸上记下一样。写到后来,一张纸上密密麻麻都写满了蝇头小楷,小禾却仍是如数家珍,一样一样地接着往下说,什么枕头、被头、脸盆、脚盆、茶壶、夜壶等等,恒久也说不完似的。

    方破阵笑道:“够啦,够啦,这许多东西,咱们两人可搬不动,还是拣几样要紧的先送去。那霍先生胡子刺碴,一头卷发又乱又臭,跟个鸟窝没多大分别,我瞧他也不大像是个贫图亨乐的人。他是要练一门很厉害的武功,这才避到帮源峒去的,又不是去安家入户亨清福,用得着把整个家都替他搬去么?”

    小禾听他说得在理,嘻嘻一笑,道:“那倒也是。”重新说了几样日常必备的物品用具。方破阵用手中的毛笔在她所说之物旁画了圈儿,当作认记。

    小禾心细,忽又想起一事来,说道:“我去帮源峒服侍那位霍公公,总不见得是一天两天的事,要是大奶奶老见不着我,问起来,那怎么办?”方破阵搔头抓耳,一时间哪答得出?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连想了好几条搪塞之策,都自觉不妥,最后还是小禾定下主意来:“要不待会儿我就去你妈妈房里,跟她告个假,就说我爹托人捎来口信,说是我爷爷犁田闪了腰,躺在床上动不了了,要我回去服伺老人家一段日子。”

    方破阵笑道:“嗯,这法子倒也使得,只是累你爷爷白白受你一顿咒。”小禾横了他一眼,嗔道:“还不是你害的!”

    二人合计停当,分头行事。小禾去跟周氏告假,方破阵自去采办物品,约好在牛棚前会合。

    小禾得周氏准假,回房拣了几样换洗衫裤,打个包袱负在肩上,趁午后酷暑府内少人走动,一路花遮柳掩,悄没声息地来至牛棚前。她料想方破阵购办物品,片刻间回转不得,东张西望,想找个干净处坐下静候。恰巧牛棚左侧一间小屋窗下,靠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条凳,于是便走过去摆好、坐下。这间小屋是方府堆放干草饲料的库房,以备耕牛越冬裹腹之需。小禾坐下后,见库房木门紧闭,挂了把铜锁,不禁微感诧异:“这牛倌十三也真仔细,屋子里堆放的不过是些麦秸稻杆,也用得着上锁?”

    烈日炎炎,四下里一片岑寂,连蝉鸣也是听不到一声。小禾坐了一会儿,不见方破阵前来,暗道:“大热天的,可别热坏了少爷才好!”即使是静静地坐在屋檐下,也觉酷热难当,于是解下别在衣襟上的手绢,拿在手中当扇子搧了两扇。跟着又想:“少爷也真是的,书不好好念,去跟个来历不明的胡人练什么武功……”

    她即将去服伺一位陌生胡人,而此人脾性如何,是柔顺慈祥,是乖戾暴躁?那是半点也摸不着边。虽然少爷先前已说道,这位波斯胡人外表看去凶狂野蛮,但只要顺着他些,他便凶狂自敛,仍不失是位慈祥的老人。然而听少爷讲述他同这位霍公公结识的经过,当知少爷和人家相识也只不过半日工夫,难道就能摸透了此人的性情脾气不成?她这般想着,自己也是不信,轻轻摇了摇头,心中甚是惧怕。只是这份惧怕之中,却又掺杂着些许多兴奋,觉得自己和少爷一道,瞒住了大人偷偷地去干一件隐密之事,甚是有趣好玩。

    她坐在窗下,手托粉腮,另一只手轻轻摔动手帕,默默地想着心事,一时间心念如潮,想到惧怕处,秀眉微蹙;想到兴奋处,深感这般一个秘密,只有自己与少爷两人知晓,天下再无第三人与闻,而少爷遇上此事不去央求旁人,不去央求莲儿、真真,只求自己相帮,显而易见,那是把自己当作最最新密之人了,又不由得自怜自爱起来。

    正当此刻,小屋内突然发出蟋嗦一声轻微响动,跟着又是一声喘息。那蟋嗦声已然极轻,但这声喘息似有若无,更是低沉轻微。小禾虽是近在窗下,可她正自神思绵绵,心无旁鹜之际,只听到前边的秸杆磨擦声,后面的那声喘息却未听见,当下也没在意,暗道:“老鼠真多,十三也不在屋子里下些鼠药,亏我刚才还说他行事把细呢!”生怕老鼠从窗中窜出,跳到自己身上,那可天下最最可怖之事,连忙起身走开。

    刚走得两步,便听方破阵在左首墙角喊道:“小禾,快过来帮忙,累死我啦。”定眼望去,只见方破阵满头大汗,气喘嘘嘘,正弯腰抓着地上一只鼓囊囊的麻袋,想必是所购之物份量着实不轻,他一路背来,至此实在不堪重负,放下歇乏。她慌忙奔将过去,二人合力将麻袋抬到牛棚前,见方破阵汗下如雨,便又将手绢递了过去。

    方破阵不接,道:“不用擦,不碍事。”小禾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啦。”方破阵奇道:“你知道什么?”小禾抿嘴直笑,只不答话。方破阵见她目光闪动,笑容中隐含揶揄之意,已猜中她的心思,道:“你是想说我硬要充大人,男子汉大丈夫不怕太阳晒、不怕流汗,对不对?”小禾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方破阵道:“可你心里面定是这样想的,赖也赖不掉!”小禾啐道:“你可真厉害,连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突然之间,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一番所思所想来,没来由脸上一红,原拟伸手去给方破阵脸上擦汗的,这时便收手回来,顺便将手绢往怀中一塞,说道:“咱们别尽说些不相干的事,还是快走吧,别累那位姓霍的公公久等。”

    方破阵笑道:“他老人家可不姓霍,他是波斯国人,本姓‘候赛英’,来咱们大宋后,这才改名叫霍梅意。”小禾奇道:“那往后我该怎么称呼他?是叫他候赛英公公,还是……”方破阵打断她话道:“我也搞不懂,等见了面,你去问他自己好啦。”说着进去牛棚,将牛赶出。二人再次合力将麻袋抬上牛背,解下牛绳,牢牢缚住,然后向帮源峒进发。

    五、

    山道颠簸,方破阵、小禾各骑一牛,走了大半个时辰,那两座笔立夹峙的山峰,已然在望。又行少顷,小禾忽道:“少爷,这天气怎地越来越热了?”方破阵听她这么一说,身上也觉热了起来,答道:“是啊,你不说我倒没觉得,你一说,我也觉得身上是比原先热了许多。”小禾指着山道两旁的树林道:“这儿长着许多大树,太阳晒不进来,该是越走越凉爽才对,真是怪事!”

    方破阵心想不错。此谷树木茂盛,浓荫敝日,比起谷外的盛夏酷热来,确是两外截然不同的尘世,他二人夏装即单薄,又是以牛代步,理应愈前愈凉才对,可眼下身上反倒燥热起来,当真是咄咄怪事!往前复行十余丈,热意更盛,二人连连大呼奇怪。

    再走数步,方破阵**那头大水牛忽住步不前,好似四蹄被铁钉钉住了一般,任凭方破阵怎样吆喝催赶,也休想令它再往前迈动一步。方破阵跳下地,小禾跟着也从牛背上滑了下来。此刻他二人俱已是大汗淋漓,小禾掏出手绢不住地在脸颊、耳后、脖子里擦拭。方破阵伸手往脸上一抹,道:“前边定有古怪,不要是发天火才好!”

    小禾仰起头,探鼻往空中一嗅,叫道:“是啦,是啦,一定是着火了,我连烟味儿也闻到啦。”

    两人撇下牛群,顾不得虬枝挡道,荆棘绊脚,急急忙忙朝前奔去,亟待看个究竟。转过一个弯道,二人骤然止步,被眼前所见到的一付景象给惊得呆住了。

    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丈外道旁的一快巨岩,那巨岩形状扁平,大如磨盘,光滑得好似给人打磨过了一般,岩石背后生着一株老松,傍石而立,枝干旁触,盘曲如虬;巨岩下山泉汩汩,清流不息。这等景致,令人一见之下,登生“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感,可大煞风景的是,此刻这巨岩上竟赫然坐有一人,此人头蓬鞋破,上身**,一非缁流羽衣,二非隐逸幽客,却是那胡人霍梅意。

    方破阵怔了许久,这才低声对身旁的小禾道:“那人便是霍先生。”小禾回过神来,道:“他……便是霍先生,他坐在岩上做什么?”

    方破阵眼望霍梅意,道:“恐怕是在习练内功吧?”自己也是不敢断定。他曾见过叶家亮打坐练功,但霍梅意此际的坐姿跟师傅往常大相径庭,师傅是盘腿跌坐,双手一上一下,虚叠于腹前,霍梅意却是伸直了双腿,一手置于脑门,一手顺其下垂;再者师傅每次练功,必定是微闭双目,仅留一线,而霍梅意却是碧眼大睁,瞳仁中更隐隐似有火焰升腾之象。他人少识寡,眼见二人姿态各异,便也不敢断定。

    此情此景,本已令方破阵惊疑不定,可更为骇人的是,霍梅意上半身不着寸缕,此刻居然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来,右半边肤色白晰,一如平时,左边却是深红似血,红白相映,蔚为奇观。

    方破阵骇异之下,便欲上前去看个仔细,霍梅意却忽向他眨了眨右眼。他不明其意,脚下迈出一步,霍梅意又举起垂在身旁的右手,作势示意,要他不可上前。这下他懂了,当下站定不前。

    此时他和小禾均感燥热不堪,浑如置身于一处打铁铺中,四周弥漫着的尽是炯炯热浪,灼得人连气也喘不上来。小禾忽拉了拉他衣角,指向霍梅意身后的那株老松,低声道:“少爷,你瞧那边。”方破阵顺指望去,只见霍梅意背靠老松处,不断有青烟冒出,袅袅上升,经山风一吹,又四下里朝树林间飘散开去。他突然明白过来:敢情霍梅意便是打铁铺中那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大火炉!先前自己和小禾所感受到的那份热意、鼻中闻到的那股焦烟味,全是霍梅意这血肉之躯运功所致!

    他一想明此事,登时惊愕失色:“他不是人,是山魃精怪!”跟着立即又想到:“不对,不是妖怪,他是在练一门了不起的内功。他原本就说过,躲到这帮源峒来是为了练一门极厉害的内功,可这是什么内功?这般霸道!和别人比武,不用出招,运起功来热也把人给热死了!”他所会的武功只一套“鹤鸣八打”而已,与浩瀚无垠的武学之道相比,不啻沧海一粟,今日若非亲身所历,亲眼所见,绝想不到人世间居然有如此神奇、如此可怖的武功,是以一时间不免疑神疑鬼,直要视霍梅意为非人了。

    小禾却不象他。她不曾练过半日武艺,对霍梅意眼前的运气行功,那是浑头浑脑,全然无知,但觉眼前这波斯胡人脱光了上身,露出一截半红半白的身子坐在岩石上,模样实在是可笑之极,心道:“他干么涂红了半边身子?只见过唱戏文扮花脸的,哪有拿油彩往身上涂的,真是好笑。不过,看不出他一个老头儿,身上皮肤却这般白……”暗忖自己一个女孩子家的,这么去看一位……一位老男人,可不应该,目光从霍梅意上身移开,一瞥之间,却又险些儿笑出声来,忙伸手掩住了小嘴。

    原来她是看到了霍梅意脚下穿着的一双青缎面破鞋,这双鞋也真够寒碜的,前头裂嘴,后跟开窗,她心想:“俗话说:“前头卖生姜,后头卖鸭蛋’,真是一点没错,这位公公是个穷光蛋。”暗地里打趣取笑,心下却大起怜悯之意:“少爷即然叫我来服侍你,那我便好好侍候你一场就是了”。

    霍梅意**上身,有失雅观,但小禾姑娘家性儿,对他的外貌长相仍极为关注,心中拿定了要细心服侍他的主意,一对乌黑闪亮的眸子却也没闲着,又朝霍梅意脸上掠去。

    细看之下,只见霍梅意一头卷发又长又乱,蓬结成球,怕是有大半年都不曾洗过了,诚如少爷所言,大可当得鸟窝;霍梅意眼眶深陷,但鼻子却比中土之人高挺了许多,小禾见了,不禁暗赞:“这位公公的鼻子倒生得好看……”正要拿他的鼻子去跟方破阵比较,忽见霍梅意张大嘴缓缓吐出一口气,跟着又猛吸一口。她看得分明,霍梅意吐气时腹部向内深深凹陷进去,内凹处便放上一只十斤重的西瓜,也足足有余,内吸时却又向外鼓出,涨如圆球,鼓出部分也有西瓜那般大。她不知此乃霍梅意内力深厚,呼吸远较常人悠长之故,只觉好玩。

    霍梅意一呼一吸间,导气归窍,左手手掌慢慢从脑门上放下,行功已毕。他起身拍拍**,跃下岩石,穿好长袍,双眼一望方破阵,问道:“要你买的东西呢?”不等方破阵回答,又向小禾一指,再问道:“你说的小丫头,便是这位大姑娘?”小禾虽只一十五岁,但自幼劳作,身子健实,体形与**已无多大分别,故而霍梅意有此一问。

    方破阵此刻兀自在发呆,尚未回过神来,小禾嘴快,早代他答道:“我是小丫头,这没错,却不是大姑娘。你要的东西在后面牛背上,我领你去取来。”霍梅意一边向她细细打量,一边咧嘴笑道:“好个伶牙利齿的丫头,模样倒还整齐。好吧,前边带路。”

    二人取回麻袋。小禾见方破阵依然伫立不动,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那株老松,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不禁吃了一惊,上前拉了他一把,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我瞧你定是中暑啦!”

    霍梅意手中提着麻袋,闻言掷袋于地,纵声大笑道:“中什么暑?他是见了老夫的绝世神功,给吓蒙啦!”方破阵被他笑声震醒,呐呐道:“你……你老人家这练得是什么功夫?”霍梅意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你们中土有句话,叫作‘天机不可泄露’,我一说,这门功夫便不灵验了。”方破阵碰了个软钉子,讪讪道:“说说名称又打什么紧?你老人家忒也小气。”霍梅意仍是大摇其头,连连道:“不可说,不可说。”方破阵道:“你这门内功如此厉害,连那边的松树也被你烤得直冒黑烟,我看练的一定纯阳之气。”

    霍梅意嘿嘿一笑,道:“瞧不出你一毛孩子,居然也知道老夫这门神功练的是纯阳内力,不简单。你是哪门哪派的?”方破阵傲然道:“我是正一教弟子!”霍梅意一怔,似乎颇感意外,道:“原来你是张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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