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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山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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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猛地一惊。
她错估了赵构。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会担心将领势大?
皇帝。
只有皇帝才会担心手下的将领势力过大,不好掌控,才会一步步地□□削权。比如赵匡胤,比如赵佶,比如古往今来一个又一个兔死狗烹、杯酒释兵权的帝王们。
赵构已经完全将自己摆在了“皇帝”的位置上。
赵瑗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皇权倾轧、权力争斗本是融进皇族骨血里的东西。如今它们已经被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如同狰狞的兽,在这乱世之中吞噬绞杀,步步为营。
第13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赵构已经动用了鸿翎急使。
一般说来,只有官家才有权力动用鸿翎急使,也只有官家才能随意调动这些掌兵的大将。
至于枢密院?
别忘了,整个北宋王庭有大半被掳走,黄河以南只剩下赵构这一支独苗。无论天下人怎么想、怎么看,赵构即位都是名正言顺!
宗泽、李纲、姚平仲。
不能否认他们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相公,但是同样不能否认,赵构在给西军换血。
从太宗时起,西北种家就在边陲戍守,足足过了五代直到种师道,俨然就是一门真实的杨门虎将。不知是谁说过,种家满门军将,大宋西军早就姓了种。
这种人,是最受皇帝忌惮的。
先是赵佶,现在是赵构。
赵瑗闭了闭眼睛,装作没听到那几位将领的窃窃私语,抬脚朝营帐外头走去。
她想先去收集一些废弃的箭簇。
穿越时随身携带的空间,已经被赵瑗摸得透透的了。正如她原先料想的那样,在空间里,金银铜铁都可以像种菜一样种出来。可惜在收获之前,还是需要洒一些种子下去。
种子越好,结出来的果子也越好。
种子与果子的比例大约是一比十,纯度越高收获时间越短。但是要在这个冶炼技术极其原。始的宋代,找到纯粹的铜铁,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个年代,上等的铜器铁器,一定会在其中添加不同比例的铬、锡、碳。
赵瑗曾经问种沂借过他的佩剑,结果足足种了三天三夜也没冒芽,最终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她走了整整半天,也没找到一两户工匠或是猎人,却发现不过是妄想:随时都有可能被战火波及的地方,那里还会有什么猎户或是工匠?
自从金人马踏中原的那一刻起,黄河以北便已经十室九空。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好吧,或许这个句子太残忍了一些,但在赵瑗看来,的确是这样无疑。
“小娘子。”
一个黑衣黑甲的军士匆匆跑来,虽然在认真地向她行礼,却不时偷偷地打量她。等赵瑗微微颔首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十三郎说,那人要见你。”
赵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种沂和宗弼。
“见我?”她诧异地问了一句,“确定是见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军士点点头。
赵瑗拢了拢蓑衣,在宽大的衣袖下,将好不容易拾到的一块镔铁丢到空间里,又冲军士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
“可……”
“还有什么事?”
“军营中一概不准女娘进入,您……”
赵瑗微微一笑:“我是原先被虏走的宋俘,不是随军女眷。”
军士啊地一声,张大了嘴。
赵瑗无谓地耸耸肩,没再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直接去找了宗弼。
宗弼的神情有些萎靡,看来那番话将他打击得不轻。
赵瑗笑吟吟地拢了张胡凳过来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干的木柴在火盆中毕剥毕剥地响,散着浓重的黑烟,宗弼那张长着络腮胡子的脸,在黑烟中显得有些狰狞。
良久之后,他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为什么决意要对付我?”
“这番话该问你自己。”赵瑗不动声色地将话又推了回去。
宗弼摇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要告诉你,这没用。”
赵瑗瞥了他一眼:“有用没用,不是你说了算的。”
“真是嫩。”宗弼摇摇头,出神地拨弄了一会儿火,良久才说道,“我读过许多宋史,你们宋人的规矩,是嫡长子承嗣,对不对?”
赵瑗忽然感觉有些不妙。
“黑山白水里出来的汉子,没那么多啰里吧嗦的事情可讲。哥哥的婆娘可以让给弟弟,哥哥的王位当然也可以让给弟弟。你是一个好棋手,但你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棋盘,不只是宋人在做,金人也在做。”
赵瑗猛地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如果宗望是板上钉钉的太子,而我也是仅次于他的继承人,那么你之前所有的计策,但真是精妙绝伦。可惜啊,黑山白水的规矩宋人不懂,你也不懂。你知道么,自从我父王生病的那一天起,我叔叔就接收了他的全部亲兵。我父王已经去世很久了,你知道么?”
赵瑗猛地站了起来。
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金国就已经完成了政。权的绝对交接。
在汴梁,只要皇帝死了,所有人——无论是赤胆忠心的还是包藏祸心的,都会拥护太子。
可是在金国上京,被拥护的那个人,是王弟。
她先前布下的一手好棋,全部被打乱了。
赵瑗脸色只难看了那么一瞬间。
没关系。
张邦昌出走绞断了她的连环局,宗弼被擒破掉了她的第二次连环局,那么现在……
她抬头看了宗弼一眼,竟然从那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得意”的情绪。
“你生气了。”宗弼诡异地笑了一下,“你们宋人有句话,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赵瑗倏地站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慢慢坐了回去。
“你果然不简单,兀术王子。”
“但……”
“你真觉得我会生气?”
第14章 白银的正确使用方法
宗弼脸色变了。
不是因为赵瑗更擅长控制情绪,而是因为……而是因为,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子淡淡一扫,他立刻有了一种利箭穿胸的错觉,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偏偏赵瑗什么也没做,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不是一个亡国帝姬该有的眼神。
这更不该是一个亡国帝姬该有的威仪和气度。
他敢肯定,这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可怕的女人,比他自幼敬畏的父王、金国□□完颜阿骨打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兀术王子,我最后再称您一声王子。难道你会认为,我会在自己用熟了的计谋上栽跟头?不过真是要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很可能就要贸然前往上京,被打个措手不及……”
赵瑗缓缓开口,声音很平和,甚至有些温吞。宗弼渐渐喘了口气,胸口压着的一块大石头一点一点地放了下来。
可随即赵瑗话锋一转,略略扫了宗弼一眼,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极冷的笑:“可我只会做得更加完美、更加天衣无缝。无论是你、你的兄长宗望,或是你的王叔吴乞买,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宗弼霍地站了起来,砰地一声踢翻了眼前的火盆,登时火星四溅。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对金人会有这么大的仇恨!强者为王,弱宋归顺强金,这不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谁让宋国常年积弱!”
“闭嘴!”赵瑗同样站了起来,一股闷气从胸口直冲上脑门,眼中渐渐泛起了血丝。
“大宋常年积弱?是啊,□□杯酒释兵权,非但助长了西夏的狼子野心也助长金国的嚣张气焰!你们踏碎了宋人江山打破了宋人的宁静掳掠了宋人的妻女夺走了宋人的食粮,现在竟然跟我说宋国积弱!完颜宗弼,不,金兀术,我想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给宋人带来了多大的痛苦,永远不知道‘兀术’这个名字,在未来千年岁月里代表着什么!”
国恨,家仇。
忘不了金兵铁骑下的嗷嗷小儿,忘不了烧断黄河浮桥时那一声声悲切的嚎哭,忘不了黄河浊流滚滚巨浪滔天,忘不了国破家亡山河倾覆大厦轰塌!
“你,成,功,了。”
赵瑗红着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
你成功地挑起了我的怒意,我两生两世也无法控制的怒意。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王师北定中原日……
没有家祭了。
她缓缓坐了下来,望着宗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你会死。”
砰!
宗弼一脚将火盆朝赵瑗身上踢去。
赵瑗没有躲闪,没有惊叫,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
然后,她在宗弼惊骇万分的目光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火盆直直掉在了胡凳上,将那张不甚结实的凳子给烧了个精光。
宗弼脸色黑了,又渐渐白了。
他知道赵瑗在自己面前瞬间消失意味着什么。如果她能在他面前瞬间消失,那么她同样能在现今的金帝完颜吴乞买,或是任何一个金国将领面前消失。
在那一瞬间,宗弼想到了很多。
比如暗杀,比如刺探军情,比如……在食水中下毒,将整个金国屠杀干净。
他敢打赌,一旦赵瑗当真这么做了,那么整个金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阻拦她,
宗弼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也越来越急促,必须拄着弯刀才能勉强站着。或许是出于直觉又或许是因为天生的警惕心,他始终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四下张望。
他能感觉到赵瑗没走。
但是,他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
赵瑗倏然出现的那一刻,宗弼没有来得及向她挥刀。他眼睁睁地看着赵瑗拿起一个的银块——对,一个巨大的银块,长得很像宋人女婴用的银锁——向他砸了过来。
这帝姬是打算用银子把他砸死么!
宗弼必须得承认,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狰狞”的银子,虽然他曾经从汴梁弄走了不少银锭。
所以,在那一瞬间,他被这种土豪式的打法给吓了一跳,愣在当场。
那块巨大无比的白银立刻被丢进了他的怀里。
宗弼抱着那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大银块,呆呆地站着。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已经足够。
赵瑗跑了。
废话,宗弼手里拿着刀呢!
她一口气跑到营帐外头,对周围无聊到打哈欠的将士们说道:“各位军爷,方才我瞧见里头有块小山大小的银子,正被金国王子抱在怀里呢……”
话音未落,一群军汉已经嗷嗷叫着冲进营帐里,团团围住了宗弼。
殴。
群殴。
互殴。
四王子兀术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二场噩梦:被一群狼一样的汉子揍得鼻青脸肿,因为他无辜地抱着一块巨大的白银。
赵瑗在营帐外头拢了拢蓑衣,稍稍平复了一会激荡的心绪,又开始琢磨着下一步的计策。
“帝姬。”有人喊她。
赵瑗不用回头就能知道,叫她的人是种沂。
这位生于马背、长于军。旅的少年,在面对她时,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拘谨。
“我们……什么时候去上京?”种沂说着,从赵瑗身后绕到了她的身前。
“你才是头儿。”赵瑗无谓地耸耸肩,“什么时候去上京,当然由你说了算。”
“我……”
少年一愣,欲言又止。
——我下意识地就来问你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慧最沉静也最大胆的帝姬,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永远镇定如常,从容不迫,连我这个男子也自愧弗如。
——所以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将你当成了主心骨。
少年一点一点地垂下头,有些羞愧。
她再怎么聪慧再怎么大胆,也是个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的帝姬,那里能够像祖父和叔祖那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他话锋一转,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听说鸿翎急使带来了康王殿下的手令,还有枢密院的签文。自从祖父、叔祖殁后西军再无统帅,所以……所以,李纲以枢密院副使的身份,监管西军。”他停了停,又补充道,“先前宗泽已经接替了祖父的位置。”
“所以?”赵瑗问他。
“我有些担心。”少年有些苦恼,“就算宗老将军和李相公年纪大了,还有一个正值壮年的姚平仲。我……不管怎么说,终究有些不甘心。”
“你妄自菲薄了。”
“帝姬?……”少年猛地抬头,眼中渐渐泛起了几分神采。
“大宋数百年来重文轻武,所有的武将都妄自菲薄了。十三郎,你是两位经略相公亲手调。教的将门虎子,你认为自己会不如人么?”
“我上头还有……”
“你上头还有十二位族兄。”赵瑗截过了他的话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十二位种家子弟,未必个个如你。”
少年再次低垂下头,轻声说道:“十二位族兄,已有大半战死沙场。”
第15章 囚徒困境
十二位族兄,已有大半战死沙场。
赵瑗不知道他是怎样以平静的语气,陈述出这个事实的。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胸口钝钝地疼。
“大宋开国之初设下西军,本是为了抵御西夏元昊。说句犯忌讳的话,军。资粮草从汴梁直到陕西路,早已经不剩下多少了。儿郎们闲时农、战时兵,甚至开了‘军。市’……”
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目光也有些黯淡。
“早年一位族兄少年心性,在休耕的田埂上纵马,被祖父狠狠打了二十军棍,几乎连命都送了。后来他走了,葬身在大漠黄沙深处,再也没有回来。”
“军报只有六个字:死战,力竭,身陨。”
“因为战死的弟兄们太多,即便是祖父的嫡亲孙儿,也断不能占太多字句。”
“直到……”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泛红。
“直到童宣帅惨败,京营半数覆没,才又将我们从西北调了回来。祖父当时拿着签文老泪纵横,连手都在抖。官家和枢密院都不喜欢兵。家势大,但祖父却又必须势大,这样才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晓得么,军士们最恨的,就是接到一支愚蠢的令箭,白白送死。”
种沂与她并排走在营寨中,一排排黑衣黑甲的军士齐齐行礼。
毡笠上的红缨低垂着,宛如悲歌泣血。
“祠堂中的灵位越设越多,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祖父西去之前,将我们尽数叫到跟前,让我们齐齐跟着他念:戍我边关,卫我河山,长河饮马,黄沙为葬。”
“祖父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将西夏连根拔了。可是他没有等到这一点,却等来了汴梁城破的消息。”
“我……”
“我今天贸然说了这许多,你会不会嫌我烦?”
他转过头,看着赵瑗,依旧一如既往地英挺锐气,眼中却有着惊涛骇浪在翻涌。
赵瑗心里沉沉的,鼻尖也有些泛酸。
她摇摇头,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怎么会?”
可她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笑起来特别像哭。
戍我边关,卫我河山。
长河饮马,黄沙为葬。
种家世世代代葬身在西夏与北宋的交界之处,每一个男孩生下来,都是短促而沉默的六个字:死战,力竭,身陨。仁宗年间军费贪污惊人,他们的性命,就是抵御西夏的厚盾缨枪。
直到狄青当了枢密院副使,西军才稍稍好过一些。
所以,现今赵构阵前换将,种家悲愤,也是必然。
“我很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去做。论资历、论能力、论……种家的人,要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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