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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眉(前传+五部)完整版-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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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望着唐俪辞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在水桶里换了一把毛巾,你把我当成了谁的替身?是谁对不起你,没有关心你宠溺你,让你如此伤心和失望呢?

  她想……她已经触摸到了唐俪辞心中的空洞,只是……救不了他。

  “阿谁姐姐!你摸摸这里,他这里很奇怪。”玉团儿正在扯唐俪辞身上的衣服,要为他换一身干净的中衣,按到他腹部的时候,感觉到一团古怪的东西,比寻常人要略为硬了一点。阿谁伸手轻按,那团东西莫约有拳头大小,她一用力,唐俪辞眉头蹙起,浑身出了一阵冷汗,虽然他不说话,但一定非常疼痛。

  这就是那团她瞧见了一眼,但觉得不像人心的东西。沉吟了好一会儿,她让玉团儿出去,关上房门,解开唐俪辞的衣裳,唐俪辞的肌肤柔腻光洁,但裸露的肌肤上有许多伤痕,较新的伤痕共有两处,许多旧伤不知从何而来。解开衣裳之后,她轻轻按压,那团东西在腹中埋得很深,唐俪辞衣裳半解,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流散身侧,练武之人全身筋骨结实,曲线均匀,没有一丝赘肉。也许是呕吐到脱力,唐俪辞一动不动,任她摆布,眼睫偶尔微微颤抖,便是不睁开。

  她为他擦干身上的冷汗,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坐在床沿默默地看他,看了好一阵子,心中流转而过的心事千千万万,说不出的疲倦而迷茫。“唐公子。”她低声道,“你……埋在腹中的心可能起了某种变化。”唐俪辞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似根本没有听见。她继续道,“它……也许比沈大哥的刀伤更可怕。”

  唐俪辞仍然一动不动,但她知道他并不是神志不清,等了好一会儿唐俪辞仍然没有回答,她尽力柔声问道,“怎么了?身上觉得很难过么?”她的手抬了起来,鼓足了勇气轻轻落在唐俪辞头上,缓缓抚了抚他的灰色长发。

  唐俪辞的右手微微动了下,她停下手,看着他右手五指张开,牢牢抓住她的衣袖。他并没有睁眼,只是那样牢牢的抓住,雪白的手背上青筋绷紧,像要握尽他如今所有的力气,好像不牢牢抓住一点什么,他就会立刻死掉一样。

  她没再说话,静静地坐着陪他。

  天色渐渐的暗了,黄昏的阳光慢慢的自窗口而来,照在她淡青色的绣鞋上,绣线的光泽闪烁着旧而柔和的光泽。

  夜色慢慢的降临,整个房间黑了起来,渐渐的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唐俪辞仍然牢牢握着她的衣袖,她听着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那种急促而紊乱的呼吸持续了好一会儿,“它为什么不跳了?”

  他说了一句话,但她全然没有听懂,“什么……不跳了?”

  他的呼吸更为烦乱焦躁,“它为什么不跳了……”阿谁怔怔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的手越握越紧,“好奇怪……好奇怪……”

  他反反复复的说“好奇怪”,她不知道他觉得什么很奇怪,慢慢抬起手,再一次轻轻落在他头上,第二次抚摸他的长发,比第一次更感觉到害怕,但如果她不做点什么,也许……也许他便要崩溃了吧?

  好奇怪……为什么从来不觉得会改变的东西,总是会改变?相信的东西本来就很少了,却总是……总是……会变坏、会不见……唐俪辞用右手紧紧抓住阿谁的衣袖,抬起左手压住眼睛。为什么他们不爱他?他是他们亲生的……但他们总是希望他从来不存在……为什么傅主梅会比较好?从来都不觉得的,到现在也不觉得的……为什么阿眼要变坏……为什么方周会死……为什么池云会死……

  好奇怪……为什么连方周的心都不跳了?

  他已经这么拼命努力,他做到所有能做的一切……为什么还是没有守住任何东西?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额头上,他没有闪避。

  “我……想……我是怎样也不能明白你在想些什么的吧?”阿谁低声道,“其实我很多时候都以为距离明白你只差一步,但这一步始终是非常非常遥远。你说好奇怪,是在奇怪一些什么呢?”她的手缓缓离开了他的长发,“我常常觉得奇怪,什么叫做天生内媚,它又是怎样吸引人?为什么总会有不相识的男人会喜欢我……我很不情愿,一直都非常不情愿,也会害怕,但是从来都没有人想要知道我的想法,很多人说爱我,却说不清我到底好在哪里;有人为我倾家荡产、为我抛妻弃女、甚至为我而死……可是他却只是把我当作女奴。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女奴的话,是我或者是别人有什么不同呢?”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觉得很空洞,这些年来发生的种种让我觉得很累,但不论我认识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人对我非常友善,仍然……没有人想要知道我心里……到底觉得怎样。”她说着,不知不觉再轻轻抚摸了下唐俪辞的长发,“是我表现得太平静了吗?我觉得我不该诉苦,也许最痛苦的是受我这张面容蛊惑的男人们,他们为我尽心尽力,甚至为我丧命,是我亏欠了他们,所以我不能诉苦,我该尽量的对他们好,尽量让他们不觉得愤怒和失望……”她的声音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的道,“我不停的照顾人,遇见这个就照顾这个,遇见那个就照顾那个……而在男人们心中,我先是一个奴婢,而后变成了一个娼妓。”

  她望着唐俪辞,眼神很萧索,“我做错了什么……非得变成这样?”

  唐俪辞压在左眼上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他睁开了眼睛,但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屋梁。屋内一片黑暗,他的一双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就如窗外的星星一样。

  “笃笃”两声,门外玉团儿轻轻敲了敲门,悄声问,“阿谁姐姐,他死了没有?”阿谁淡淡一笑,拉开唐俪辞的手,站起身来开门出去。玉团儿就站在门口,指指屋内,“他死了没有?”阿谁摇了摇头,“他没事,只是心里难过。”玉团儿奇道,“他也会心里难过?”阿谁握住她的手,“无论是谁都会心里难过,你也会,对不对?”玉团儿嗯了一声,又道,“但再难过也没有用,他总是比较不想我的啦。对啦,快要三更了,林公子问要怎么去救人呢?再不去望亭山庄外面就剩下人头了。”

  救人?阿谁恍惚了一下,只是一日而已,却仿佛过得很长很长,怎么去救人呢?她掠了下头发,“妹子,你的暗器手法如何?”玉团儿瞪大眼睛,“不知道呢!我打过树林里的鸟和野猫。”阿谁探手入怀,取出白素车给她的那柄“杀柳”,“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我想风流店既然把人挂在树上,应该有绳索,你把绳索射断,他们应该就能下来了。”玉团儿接过“杀柳”,却问,“要是他们被点了穴道呢?要是他们的手脚也被绳子绑住怎么办?他们都不会武功呢!就算下来了怎么跑也跑不过风流店的追兵的。”阿谁低声道,“要你出手射断绳子就已经很危险了,如果风流店的人向你追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保护你,也不知道怎么保护林公子。”玉团儿哎呀一声,“阿谁姐姐也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门槛一响,林逋负手而来,“望亭山庄外点起了许多火把,就算要悄悄靠近也不容易,已经有两个人被吊了起来,刀架在颈上……”他摇了摇头,目中流露出淡淡的悲悯之色,“只怕……”三人面面相觑,连累无辜之人为己丧命,于心何忍?阿谁突然道,“有一个办法,我去自投罗网,说唐公子已经走了,让他们放了那些人。”玉团儿连听也不想听,“胡说八道,他们抓到你立刻杀了,哪会听你的话?”阿谁摇头,“他们不会杀我,但若是你或林公子被找到,那便不一定能得活命。”她咬了咬牙,往里看了一眼,“凤凤就拜托——”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林逋转过身来,“怎么?”

  阿谁指着唐俪辞的房门,凤凤还坐在床上,刚才还躺在床上的唐俪辞却踪影不见,不知何处去了。“他难受成那样,要怎么去救人?”玉团儿失声道,“刚才我还以为他要死了呢!怎么一下子不见了?”阿谁怔怔的看着空荡的床榻,他是去救人了吧?

  当人……心智狂乱到他那样的地步之后,还知道要救人吗?

  他只能救别人,却一直救不了他自己。

  狂兰无行走了。

  他带给碧落宫的惊心却还没有消散,碧落宫致命的弱点仍在,缺乏第一流高手作为中流砥柱,虽然说如朱颜这等武功的高手少之又少,世上最多不过三五个,但今日若是傅主梅不在,不免就当真被朱颜横扫而过。朱颜虽然已经离开,他带来的满地血污还未擦拭,碧落宫一度人心惶惶,但很快众人便忘了惊惶,转为碧涟漪的伤势担忧。

  碧涟漪伤得很重,除了受朱颜强劲真力震伤内腑之外,危殆的是胸口结结实实的中了“魑魅吐珠气”,朱颜五指所留下的伤口很快发黑,所流的鲜血却异样的红,望之甚是可怖。闻人壑让他服下治疗内伤的药丸,对那邪门的“魑魅吐珠气”却是束手无策,那胸口的伤口无法愈合,不住流血,灼热的真气沿着他血脉往内腑侵蚀,若非碧涟漪本身根基深厚,只怕早已在“魑魅吐珠气”下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干尸。

  房中,傅主梅正在为碧涟漪运功逼出“魑魅吐珠气”,闻人壑配合他的行气扎针,但这种邪门武功强劲非常,究竟能不能救得人,谁也说不准。宛郁月旦在碧涟漪房里待了一阵,静静地退出,不打扰碧涟漪休息。

  和碧涟漪的房间隔了几个院子,红姑娘坐在房里,她听见了外边喧哗了好一阵子,但并没有出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碧落宫弟子匆匆集结,而后陆续返回,她听大家私下议论,是狂兰无行闯入碧落宫,要杀宛郁月旦。众人都很义愤,狂兰无行分明是碧落宫所救,此举恩将仇报,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红姑娘听着,朱颜要杀宛郁月旦必然是受了桃姑娘的挑拨。她和真正的“狂兰无行”朱颜并不相识,所见的都是中毒之后失去神智的朱颜,但听说过朱颜的少许传闻。听说他痴恋一名女子,当年加入“七花云行客”便是为了那名女子,如今要杀宛郁月旦也多半是为了那名女子,那名女子姓薛,叫做薛桃,她曾经见过薛桃的画像,生得几乎和桃姑娘一模一样。

  她是不知道那位薛姑娘究竟好在哪里,但能令狂兰无行这样的人物为之出生入死,必然是与众不同的女子。怔怔的想了好一会儿,想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幽幽的叹了口气,尊主有了消息,却依然不知身在何处,她必须想到法子让宛郁月旦将柳眼找到,然后藏匿到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在风流店中她尚有一小股心腹,凭着尊主的猩鬼九心丸,有她代谋,日后尊主仍有问鼎江湖的机会。

  “我看我们还是去看下吧……”庭院外隐约传来人声,方才折返的几名碧落宫弟子又折了回来,“碧大哥伤得很重,现在不去看,也许……也许……”另一人嘘了一声,“别说了,听了怪伤心的。”第三人也道,“嗯,虽然碧大哥总是跟着宫主,和咱们不熟,不过刚才他挺身救人,虽然不敌那个狂兰无行,但是真是很有英雄气概。”第一个说话的人的声音很哀戚,“我一直以碧大哥为表率……”

  说着说着,那几人渐渐的走过了。

  红姑娘怔怔的看着门口,碧涟漪受了重伤,就要死了?她已有几天没有见到碧涟漪,但他生得什么模样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俊朗挺拔的男子,坚毅、沉静而且温柔,真的要说他有什么不好,只能说他就不好在他不是柳眼。碧涟漪的武功很高,高过碧落宫内很多人,但他说为碧落宫鞠躬尽瘁,便是为碧落宫鞠躬尽瘁,一点也不假。

  碧涟漪当然没有柳眼俊美,当然……也没有柳眼那种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高兴的阴郁,没有那种缺乏了什么的空寂,他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写词,但……但他怎能就这样死了呢?她奔到门口,看着那几人的背影渐渐地远去,碧涟漪就快死了,当真么?

  碧涟漪房中。

  傅主梅为他运功已过了大半个时辰,闻人壑甚是心焦,换了是旁人,源源不断的使用真力救人,恐怕早已力尽衰竭,但傅主梅显然并不在想何时会伤到他自己,而只是在想尽力逼出碧涟漪胸口邪门的真力。

  但他运了如此久的真力,只见碧涟漪胸口起伏,那焦黑的伤口与胸口略显苍白的肌肤相映,观之十分可怖,却不见好转。闻人壑在碧涟漪全身大穴下了十二支银针,配合傅主梅的运功,只能勉强阻止碧涟漪胸口那剧烈的热力不至于过度侵入他的气血,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新的办法。

  柔和的阳光渐渐地倾斜,冬日的阳光总是分外温暖,慢慢的照入房内。碧涟漪的呼吸逐渐急促,纵使傅主梅和闻人壑全力施为,也终是难以阻止他的伤势开始逐渐恶化。

  一道人影随着阳光慢慢的映入房内。

  闻人壑回过身来,站在房前的是红姑娘,他打心底不喜欢这个效忠风流店的年轻女子,眼见她站在门口,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碧涟漪身上的银针已经插完,有傅主梅在此,料想这女子也不敢对碧涟漪如何。

  傅主梅虽在运功,却尽可以睁目说话,眼见红姑娘站在门口,很想对她笑一下,但又怕她突然生气,于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红姑娘见状,极淡的一笑,缓步走了进来。

  碧涟漪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阖上。傅主梅觉得他胸口的真气略略一乱,随即宁定,心里顿时说不出的佩服,如果换了是他受了这种很可能治不好的重伤,心爱的人来看望,心情一定会很激动吧?

  “你……”红姑娘弯下腰来看碧涟漪,声音很轻,“快要死了吗?”

  “咳咳……”碧涟漪睁开眼睛,“是。”

  红姑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仿佛在试探他有没有说谎,看了一阵,她缓缓的道,“你……你要是为了我去死,或许……我是不会来看你的。”晚风吹拂,她伸手挽了一下头发,那姿态很娴雅,“就像我如果为了尊主死去,他也一定不会来看我一样。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你还可以为了别的东西拼命……”

  傅主梅呆呆的听着,他似乎听得有些懂,但大部分是不懂的,很认真的反驳了一下,“啊,你在说阿眼吗?他不会喜欢你为他死的,他会很难受的。”红姑娘没有理睬他,仍是淡淡的道,“这就是男人吗?”

  “我不会让碧落宫受任何损伤。”碧涟漪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受的是无药可治的伤,也仿佛并不觉得痛苦,“只是如此而已。”红姑娘看着他胸前的伤口,“就算自己受到这样的伤也不怕?”碧涟漪道,“不怕。”

  “你不怕死吗?”红姑娘低声问,“这样就死了,你这一生什么都没有,只为碧落宫而活,不遗憾吗?”碧涟漪闭上眼睛,声音虽然很轻,却依然很低沉,“不遗憾。”红姑娘看着他,他的确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你……你真的是个很坚定的人。”她的声音起了一丝轻颤,“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害怕过?从来没有不甘心,从来不患得患失吗?”

  碧涟漪沉默,傅主梅目瞪口呆的听着她说话,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本就不太聪明,听红姑娘说话是越听越糊涂了。

  “我不相信人能这样坚定。”她继续低声道,“有一种……有一种……”她缓缓的道,“有一种不想让任何人担心的嫌疑。”

  碧涟漪微微一震,傅主梅觉得他体内稳定运转的真气突然乱了,红姑娘的声音拔高了,“我不相信有人能没有遗憾,不管是要死的人还是继续活着的人,只要是活着的人……我觉得每天都有遗憾,总有事情没有做完、总有各种各样的希望、总有计划和对将来的想法!总会有很多事做错很多事失败很多事没有指望,那就会不停地后悔和遗憾!就像你喜欢我,而我不但不把你当回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碧落宫!你说你不遗憾吗?你说你不想改变吗?你敢说没有期待吗?”她顿了一顿,“即使是快要死了、正是因为你快要死了……不肯承认你不甘心,要掩盖你的遗憾,装出一副不会让任何人担心的样子,那才让人觉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道,“很遗憾,很不甘心。”

  傅主梅极力护着碧涟漪的真力不走入岔道,这一瞬间他的内息紊乱得几乎找不到头绪,“咳咳……”碧涟漪胸口的伤处变得更为焦黑,傅主梅觉得他的声音比内息平静了一百倍不止,“红姑娘,请回吧。”他平静的道,“天色不早了。”

  “喂,这次你要是不死,我……”红姑娘并不走,缓缓的道,“我……有一个想法。”碧涟漪道,“姑娘,早回吧,你打扰我……”红姑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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