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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眉(前传+五部)完整版-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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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剑会中还有风流店的奸细?”唐俪辞微微一笑,“你知道风流店攻上好云山时,究竟是谁在水井之中下毒么?”
邵延屏汗颜,“这个……”唐俪辞道,“当时余负人和蒋文博都在避风林,是谁在水井中下毒,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低声咳嗽了几声,“你不觉得这是个知道的好时机么?”邵延屏微微变色,的确,这是一个引蛇出洞的机会,但如果消息走漏,代价未免太大。唐俪辞手按腹部,眉间有细微的痛楚之色,“我干爹不会轻易相信我会死的消息,至于万窍斋……你传我印鉴,我写一封信给——”他话说到此,气已不足,只得稍稍停了一下。阿谁一直注意着他脸色变化,当下按住他的肩,“你的意思邵先生已经明白,不必再说了。”邵延屏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安排,你好生休息,需要什么尽管说。”唐俪辞闭目不动,邵延屏轻步离去。
“呜哇……呜呜……”凤凤等邵延屏一走,立刻含泪大哭起来,拿着唐俪辞染满血迹的衣裳碎片不住拉扯,“呜呜呜……”阿谁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拍哄,心中半是身为人母的温柔喜悦,半是担忧,大难不死之后能和儿子团聚当然很好,但唐俪辞为准备那一碗药物无故重伤,除了担忧之外,她心底更有一种无言的感受。
那一颗药丸和那个瓷碗,是唐俪辞从随身包裹里取出来的,既然带在身边,说明他本来有预定的用途……而怕她流产之后体质畏寒,不能饮冷水,他稍憩之后,端着瓷碗要去厨房煮一碗姜汤来送药,谁知道突然遭此横祸。她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一生对她好的人很多,爱她入骨的也是不少,但从没有人如此细心体贴的对待她,而不求任何东西。
这就算是世上少见的那种……真心实意对你好,不需要你任何东西的人吗?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如此幸运,能遇见那样的好人。而唐俪辞,也实在不似那样无私且温柔的人,更何况自己也早已给不出任何东西……他何必对她如此好?
他是几乎没有缺憾的浊世佳公子,武功才智都是上上之选,甚至家世背景一样人难匹敌,但……她从心底深深觉得,这个什么都不缺的人,在他心底深处却像是缺了很多很多,充满了一种挣扎的渴望,纵然他隐藏得如此之深,她仍是嗅到了那种……同类的气息。
她聪慧、理智、淡泊、善于控制自己,甚至……也能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在再极端的环境中也不曾做过违背自己人生理念的事。在旁人看来她达观、平淡、随遇而安,甚至逆来顺受,似乎遭遇再大的劫难都能从容度日,但她深深了解自己,就算隐藏得再自然再无形,克制得再成功把自己说服得再彻底,她都不能否认心底深处那种……对家的渴望。
从唐俪辞身上,她嗅到了相同的气息,被深深压抑的……对什么东西超乎寻常的强烈的渴求,心底无边无底的空虚,得不到那样东西,心中的空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会把人连血带骨吞没。
他……到底缺了什么?她凝视着他温雅平静的面容,第一次细细看到他左眉的伤痕,一刀断眉,当初必定凶险,这个众星环绕中的月亮,究竟遭遇过多少次这样的危机、遇见过什么样的劫难?凝视之间,唐俪辞眉宇间痛楚之色愈重,她踉跄把凤凤放回床边的摇篮中,取出一方手帕,以水壶中的凉水浸透,轻轻覆在唐俪辞额头。
窗外有人影一晃,一个灰衣人站在窗口,似在探望,眼色却很茫然,“他……他死了么?”阿谁眉心微蹙,勉强自椅上站起,扶着桌面走到窗口,低声道,“他伤得很重,你是谁?”灰衣人道:“余负人。”阿谁淡淡一笑,脸色甚是苍白,“是你伤了他?”余负人点了点头,阿谁看了一眼他的背剑,青珞归鞘,不留血迹,果然是一柄好剑,“你为什么要伤他?”她低声道,“前天大战之后,他没有休息……赶到避风林救我,又照顾我一日一夜未曾交睫,若不是如此……”她轻轻的道,“你没有机会伤他。”余负人又点了点头,“我……我知道。”阿谁多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你是余剑王的……儿子?”余负人浑身一震,阿谁道,“你们长得很像,如果你是为父报仇,那就错得很远了。”她平心静气的道,“因为余家剑庄剑堂里的火药,不是唐公子安放的,引爆火药将余泣凤炸成重伤的,更不是唐公子。”余负人脸色大变,“你胡说!世上人人皆知唐俪辞把他炸死,是他闯进剑庄施放火药把他炸死,我——”阿谁目有倦色,无意与他争执,轻轻叹了一声,“余少侠,人言不可尽信。”她身子仍然虚弱,站了一阵已有些支持不住,离开窗台,就待坐回椅子上去。余负人自窗外一把抓住她的手,“且慢!是谁引爆剑堂里的火药?”
阿谁被他一抓一晃,脸色苍白如雪,但神色仍然镇定,“是红姑娘。”余负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能知道得如此清楚?”阿谁道,“我是柳眼的婢子,余剑王重伤之后,我也曾伺候过他起居。”她静静看着余负人,“你也要杀我吗?”
余负人的脸色和她一样苍白如雪,忽听他身后青珞阵阵作响,却是余负人浑身发抖,浑然克制不住,“他……我……”他一把摔开阿谁的手腕,转身便欲狂奔而去,院外有人沉声喝止,是普珠上师,随后有摔倒之声,想必余负人已被人截下。阿谁坐入椅中,望着唐俪辞,余负人出手伤人,自是他的莽撞,但唐俪辞明知他误会,为什么从不解释?
他为什么要自认杀了余泣凤?因为……他喜欢盛名,他有强烈的虚荣心,他天生要过众星拱月的日子。阿谁轻轻叹了口气,凤凤本来在哭,哭着哭着将头钻在唐俪辞臂下,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她看着孩子,嘴角露出微笑,她已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个孩子,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缘见到,方才醒来初见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永远将他抱在怀里,永远也不分开了。但……可以么?她能带孩子离开吗?目光再度转到唐俪辞脸上,突然之间……有些不忍,呆了一阵,仍是轻轻叹了口气。
正文 第14章 乱心之事(三)
院外。
余负人方寸大乱,狂奔出去,普珠上师和西方桃一直跟在他身后,只是他神色大异,尚不能出口劝解,此时趁机将他挡下。普珠袖袍一拂,余负人应手而倒,普珠将他抱起,缓步走向余负人的房间。身后西方桃姗姗跟随,亦像是满面担忧,走出去十余步,普珠突然沉声问道:“刚才你为何阻我?”西方桃一怔,顿时满脸生晕,“我……我只是担心……”一句话未说完,她轻轻叹了一声,掩面西去。普珠眼望她的背影,向来清净淡泊的心中泛起一片疑问,这位棋盘挚友似有心事?但心事心药医,若是看不破,旁人再说也是徒然。他抱着余负人,仍向他的房间而去。
放下余负人,只见这位向来冷静自若,举止得体的年轻人紧闭双眼,眼角有泪痕。普珠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解开余负人受制的穴道,“你觉得可好?”余负人睁开眼睛,哑声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普珠缓缓说话,他面相庄严,目光冷清,虽然年纪不老,却颇具降魔佛相,“做了错事,自心承认,虔心改过,并无不可。”余负人颤声道,“但我错得不可原谅,我几乎杀了他……我也不知为何会……”普珠伸指点了他头顶四处穴道,余负人只觉四股温和至极的暖流自头顶灌入,感觉几欲爆炸的头忽然轻松许多,只听普珠继续道,“你身中忘尘花之毒,一念要杀人,动手便杀人,虽然有毒物作祟,但毕竟是你心存杀机。”他平静的道,“阿弥陀佛。”余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爹身陷风流店,追名逐利,执迷不悟,他……他或许也不知道,引爆火药将他炸成那样的人不是唐俪辞,而是他身边的‘朋友’。是我爹授意我杀唐俪辞……”他干涩的笑了一笑,“我明知他在搪塞、利用我,但……但见他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我实在不愿相信他是在骗我,所以……”普珠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你不愿责怪老父,于是迁怒在唐施主身上,杀机便由此而起。”余负人闭目良久,点了点头,“上师灵台清澈,确是如此,只可惜方才动手之前我并不明白。”普珠站起身来,“唐施主不会如此便死,一念放下,便务须执着,他不会怪你的。”余负人苦笑,“我恨不得他醒来将我凌迟,他不怪我,我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普珠声音低沉,自有一股宁静稳重的气韵,“该放下时便放下,放下、才能解脱。”随这缓缓一句,他已走出门去。
放下?余负人紧握双拳,他不是出家人,也没有普珠深厚的佛学造诣,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放下,他又怎会为了余泣凤练剑十八年,怎会加入中原剑会,只为经常能见余泣凤一面?对亲生父亲一腔敬仰,为之付出汗水心血、为之兴起杀人之念、最终为之误伤无辜,这些……是说看破就能看破的么?他更宁愿唐俪辞醒来一剑杀了他,或者……他就此冲出去,将余泣凤生擒活捉,然后自杀。满头脑胡思乱想,余负人靠在床上,鼻尖酸楚无限,他若不是余泣凤之子、他若不是余泣凤之子,何必涉足武林、怎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
普珠返回大堂,将余负人的情况向邵延屏简略说明,邵延屏松了口气,他还当余负人清醒过来见唐俪辞未死,说不定还要再攒几剑,既然已有悔意那是最好,毕竟中毒之下,谁也不能怪他。放下余负人一事,邵延屏又想起一事,“对了,方才桃姑娘出门去了,上师可知她要去哪里?”普珠微微一怔,“我不知。”邵延屏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西方桃一贯与他形影不离,今天是怎么回事,尽出怪事?普珠向邵延屏一礼,缓步回房。
有人受伤、有人中毒,邵延屏想了半晌,叹了口气,挥手写了封书信,命弟子快快送出。想了一想,又将那人匆匆招回,另换了一名面貌清秀、衣冠楚楚、伶牙俐齿的弟子出去,嘱咐不管接信那人说出什么话来,都要耐心聆听,满口答允,就算他开下条件要好云山的地皮,那也先答应了再说。
正文 第15章 琵琶弦外
青山如黛柳如眉,穿过重重森林,就已看见山间村落,以及村落之中升起的袅袅炊烟。沈郎魂和柳眼在林海之中行走了七八日,在玉团儿引路和指点之下,安然无恙走出山林,并且柳眼身上的伤也好了四五分,不再奄奄一息。
踏出林海,沈郎魂望了望天色,只见是晨曦初起。柳眼伤势虽有起色,但行动不便,沈郎魂又将他一路拖行,此时浑身恶臭,山林中的蚊虫绕着他不住飞舞,观之十分可怖。淡淡看了柳眼一眼,沈郎魂将他提起,纵身掠出树林,在村口将他轻轻放下,露出一个极恶毒的微笑,翩然而去。
过不多时,有人从村里赶牛而出,走过不几步,哎呀一声“这是什么东西?”几头黄牛从柳眼身边走过,哞的一声叫唤,啪啦在柳眼身边拉下不少屎来。柳眼自地上缓缓坐了起来,曦日之下,只见他满面坑坑洼洼,全是血痂,尚未痊愈,猩红刺眼,一双眼睛睁开来却是光彩盎然,黑瞳熠熠生辉,赶牛人啊的一声惨叫,“你……你是什么东西?还……还活着吗?”柳眼不答,冷冷的目光看着赶牛人,赶牛人倒退几步,小心翼翼从他身边绕过,忽的奔回村去,连那几头黄牛都不顾了。
未过片刻,村里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膀阔腰粗,一张大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山妖?这山妖在村里偷鸡偷鸭、偷女人的衣服,今天肯定是被谁捉住,打了一顿,才变成这种模样。大家谁被它偷过?”村里人齐声吆喝,随着领首那大汉一拳下来,七八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咬牙切齿,围住柳眼拳打脚踢,一时间只听“砰砰”之声不绝。原来此村穷困,每年出产的谷物粮食不多,但这几年来连年遭受窃贼之苦,往往一家储备一年的粮食,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让人好不痛恨;除了偷五谷,那窃贼还盗窃女子衣物,有时闯进稍微富庶的人家盗窃金银首饰,只要稍微值钱的东西它都偷。数年之前的夜里,有人和那窃贼照了一面,却是个长着奇形怪状面貌的山妖,自此村民不寒而栗,对偷盗之事也不大敢开口埋怨了。而今日赶牛人居然在村口一眼看见了这个“山妖”,岂非奇货可居?
柳眼人在拳脚之下,只觉砰砰重击之下五脏沸腾,气血翻涌,身上的伤口有些裂开,断腿剧痛无比,他一声不吭,闭目忍受,眼前忽而泛起一幕情景……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十二岁那年,在高楼林立的城市小巷里,第一次遇见十岁的唐俪辞,那时候……他正被人踩在地上,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围着他拳打脚踢。因为他无缘无故偷了人家的钱包,被人发现受到毒打。他至今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被践踏在地上的小孩那兴奋和疯狂的表情,他并没有觉得痛……只是觉得好玩、很刺激、死也没关系……或许是那种笑深深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冲过去救他,结果和唐俪辞一起受了一顿拳打脚踢,被人吐了几口唾沫,在那之后,他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从出生到二十四岁,他一直是个滥好人,到现在他很想不通为什么那十几年从来没有觉得唐俪辞邪恶怪癖,只是好奇他那兴奋的笑、在意那种空洞的眼神,存有一份害怕他毁掉自己的关心,而后就能够陪伴他那么多年。他一直都像个管家,看他胡闹、为他收拾烂摊子、劝他回头、而后再看他胡闹……恶性的循环,一直到唐俪辞改过自新的那天。在那之后,他就再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看着他就如看着一个精雕细琢完美无暇的赝品,这赝品的言行举止是那样出众那样令人倾倒,但没有露出狰狞和疯狂的笑、没有做出疯狂怪异的言行,并不代表赝品……就能变成真品。
那只能说明他成熟了,不再把那种空洞表现在外,他拒绝和任何人沟通,他独立独行,已经能做他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不必再依靠任何人。
唐俪辞……在那个时候离世界而去,一直到他要和大家同归于尽的那天,他才又感觉到他心中的空洞有多么深、增长到多么庞大。谁也不可能救他,他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邪恶的孩子,就算到了这举目无亲的荒凉时代,他仍然会害死朋友换取他如今满身的光彩,不论走到哪里,唐俪辞永远是天之骄子、永远令人折服永远不会错,名誉、权力、势力、钱、超过一切的巨大光环……那就是他想要的东西,谁也改变不了。
恨一个人,可以恨到什么地步?柳眼冷眼看着众人的拳脚,那就是遭受地狱之刑,而能丝毫不觉得痛苦,因为全部的心思都已用来恨——恨自己过去的愚蠢、恨唐俪辞的狠毒、恨这上苍的残忍、恨为什么唐俪辞造孽无关紧要,自己杀人就要受这样的惩罚?凭什么?凭唐俪辞比他更虚伪更狠毒更圆滑更有心机么?他真的很想在这些方面超过他,可惜他始终不是那块料,害死千万个死人算什么,如果能令他烦恼痛苦的话……
“喂!拿衣服的人是我,你们打他干什么?”有个苍老的女声传来,村民突然停手,退开了几步,柳眼抬手擦去嘴角的的血迹,看着那双褐色的绣花鞋,那双鞋子已经很旧了,绣花的痕迹却很新,显然鞋子本没有绣花,是被人后来绣上去的,可见鞋子的主人很爱美,但那是玉团儿的鞋子。
众村民只见一团灰影从树林里扑了出来,等到看清楚,眼前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身上穿着一件紫色外衫、腰系褐色长裙。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他妈的那是我老婆的衣服!”顿时一片哗然,大家瞪着这突然出现的老太婆,心中不免揣测是不是这老太婆和地上的山妖联手盗走谷物和衣物,听她出口为山妖说情,两人肯定是一伙的!
“这人没从你们村里拿走任何东西,我拿过三套衣裳,我娘在的时候拿过你们村的野桃和野杏儿。”玉团儿拦在柳眼面前,“不是他做的,要打就打我好了。”她腰肢纤细,手指肌肤细腻柔滑,雪白如玉,两个村民抡着木棍本要上前就打,往她身上仔细一看,越看越是毛骨悚然,“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的妈呀!”其中一人将木棍一丢,“这是断头鬼!接着老人头颅的女鬼!大家快跑,白日见鬼了!”顿时村民发一声喊,四散开去,逃得无影无踪。
玉团儿把柳眼扶了起来,叹了口气,柳眼冷冷的问,“我挨打关你什么事?”玉团儿道,“本来偷东西的人就是我,他们打你当然是他们的不对。不过你这人真是个大坏蛋吗?人家误会你你为什么不解释?”听她语气,颇有埋怨之意。柳眼突然冷笑一声,“你不过想要能救命的那种药而已,如果我死了,你永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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