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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付麦场刚开始认为，这是自己筋疲力尽后产生的幻觉，他曾听别人说过，当人太累时，反而就不觉得累了，当人快死时，看起来却很精神。

　　有一个词，专门用来说这个东西的，对了，是：回光返照。

　　付麦场想，他是不是快要死了。眼前的赵遇福，依然在往前冲，他的左胳膊上，刚被人戳了个大血洞，血突突得往外流。

　　付麦场觉得浑身有些发热，这是不是也算回光返照。

　　他感觉不到累了，脚步越来越轻灵，刀，挥舞得越来越有力，狠辣。左边的一个匈峦人，双手握刀横削过来，付麦场下意识抖动手腕，挡开刀势，再突进一步，刀刃由下往上，生生削掉对方持刀的右臂。

　　旁边的赵遇福，补上一枪，正中胸口。

　　他拔出枪尖，冲着付麦场喊，走，快走。可付麦场还在想刚才砍掉对方胳膊的招式，他想起来了，这一招，是施恩的。

　　武学天才施恩，在与自己的一场比试中，只用三招，就取得了胜利。他的第三招，正是这个：先弹开自己的木剑，再顺势由下往上打在胳膊上。

　　付麦场的胳膊，因此疼了整整十天。

　　付麦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的境地里，还能想起这样的事情，周围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远，他唯一听得真切的，是自己一口又一口的喘息。

　　忽地，一个东西落在付麦场的身旁，他瞧过去，看到了喜欢喝酒的胡将军。

　　只是，这个胡将军，只剩下了半个。他腰部以下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能看见的，是喷射出来的血。

　　付麦场的心脏像是被谁的手指拨了一下，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又瞬间充斥到双耳内。

　　赵遇福在冲着他喊着什么，边喊边冲过来。

　　付麦场被赵遇福推开，他在倒地时，看到身后的一个人。

　　那人骑在马上，单手持着一柄长刀，直劈下来。

　　原来，赵遇福是要替自己挡住这一刀。这一刀，本来应该是冲自己而来的。

　　赵遇福横着枪身，挡住刀刃，他确实挡到了，但随后，刀，砍断了枪身，又砍断了赵遇福。

　　赵遇福是被竖着砍断的，被劈成了两半。赵遇福的两半，分别倒向了两边。

　　付麦场感到一阵眩晕，他想喊出来，却又喊不出来。

　　那人向付麦场砍来。付麦场用力蹬腿，向后弹开。

　　那人策马而至，单手上提，长刀刀刃，贴着地面，划向付麦场，付麦场躲不及，横刀生抗。

　　刀刃相拼，付麦场被弹开数仗，握刀的手，已被震得麻木、酸胀。

　　付麦场后背着地，摔得生疼，但此刻，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弹到了人群的边缘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十二章
而且，一匹战马，从厮杀的人群中，仓皇冲出。马背上无人。

　　战马嘶鸣，冲着付麦场奔来，他连忙滚到一边。

　　付麦场费力地站起来，在战马经过身旁的瞬间，抓住缰绳，使出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翻到马背上，刀面猛拍马臀，人，已飞出几丈之外。

　　付麦场回头望去，那个长刀大汉，停在自己上马的地方。

　　他的马，似乎还想往前追，但主人紧紧勒住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嘶声不断。

　　短短的几招交锋，付麦场甚至没有看到对方的模样，但此时此刻，俯在马背上，他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

　　那是虎狼般的眼神。

　　付麦场在营地的这些日子，只骑过两次马，是赵遇福教他的。他不会骑马。他只用手紧紧地搂着马脖子，他只是朝着远离厮杀人群的方向，狂奔。

　　付麦场握刀的手臂，依然麻木，没有麻木的地方，都很疼，他甚至觉得自己随时有昏过去的可能。

　　但他的脑子里，翻滚着数不清的东西。

　　余羊小和赵遇福是不是死了？还没有报仇的余羊小，盼着卸甲回乡的赵遇福。还有，李洪寿，还有，李四野。

　　他们不是要去伏击敌人吗？怎么被敌人伏击了？

　　天庭皇院那些人不是说，这是一场胜券在握的仗吗？

　　战无不胜的三皇子呢？

　　太阳已经出来了，马，奔跑的方向，正向着朝阳。

　　新的一天，本是睡了一夜的人们，起床的时候。但付麦场，死死搂着马脖子，却刚刚昏睡过去。

　　梦里的他，正在天庭皇院香烟缭绕的大堂里，听内息师傅讲经脉，余羊小坐在旁边，翻着那本印有鬼符文字的书，突然说，大堂屋顶漏雨了。

　　付麦场说，哪呢。

　　余羊小将书递过来，说，你看，书都湿了。

　　付麦场仰头看，一滴水珠正落在他额头上。

　　冰凉的感觉，沁入脑内，让付麦场醒过来。

　　他还在马背上。

　　马，已经不再奔跑，只迈着步子，慢慢往前走。

　　前方是何方，付麦场一点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前面有一个大石头，马为了躲雨，竟自行朝着石头跑去。

　　石头有几人多高，而且，在它脚下的凹陷处，正可以避雨。

　　付麦场从马背上摔下来，仰面躺在地上，赵遇福给他的刀，依然握在手里。

　　付麦场瞪着眼睛，听大雨的声音。

　　然后，他便看到一个人，这个人站在自己的头顶住，也正看着自己。

　　这个人年纪不大，与付麦场相当，他说，你是汉人吧？

　　付麦场没有回答。

　　这个人又说，你穿的衣服，应该是汉军的兵服。

　　他说话的语调很怪，很别扭，语速很慢，基本上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付麦场做起来，因为他躺在那里，几乎占据了整个可以避雨的空间。

　　那个人坐下，将背上的背篓卸下，放到前面，翻开盖在上面的布，里面，都是书。

　　他说，幸好我带了这块牛皮，不然，这些书可就遭殃了。　。　想看书来

第四十三章
他说的牛皮，正是那块布。

　　付麦场双手拄着刀柄。

　　那个人看到刀，问，这好象是匈峦人的刀？

　　“匈峦”二字，像支针，刺到付麦场的心间。

　　那个人确定书安然无恙后，又用他说的牛皮小心翼翼地将篓子包好，放在一旁。

　　然后，他问，是在跟匈峦人打仗吗？

　　付麦场觉得，这个人虽然有些烦，但如果自己再不回答，似乎有些不太好，于是说，是。

　　那人接着问，那你为何独自在这里？

　　付麦场沉默片刻，才说道，都死了，都死了，我逃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付麦场只感到一股悲意，如洪水般涌入胸口，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差点哭出来。

　　那人惊讶地问，汉军败了？

　　付麦场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人说，匈峦人近些年虽称雄塞北，但似乎还不足以与汉人抗衡。

　　付麦场抬头看着对方，问，你不是汉人，你是谁？

　　那人说，我也住在塞北，我的族人按照你们汉人的语言说，应该叫越斯。

　　说完，他从篓子里拿出一个包裹，里面像是饼之类的东西。

　　他掰了一半，递给付麦场。

　　付麦场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饿了，他犹豫了一下，接住那半张饼。

　　饼很硬，很干。

　　那人说，这是我们族人做的东西，长途跋涉最适合带的食物，能保存很长时间。

　　付麦场将饼放到嘴里，咬一口，却什么也没有咬进嘴里，反而觉得牙疼。

　　那人笑着说，不是这样吃的，先用手掰一小块，放到嘴里，一直含着，直到酥软了，再咽下。

　　付麦场按照他说的方法，掰下一小块，放到嘴里，含了片刻，却不见酥软。

　　因为，他的嘴里，一点口水也没有。

　　付麦场起身，试图用手接一些雨水。

　　那人看到后，又递过来一皮囊水。

　　付麦场打开皮囊，深深喝下一口，那块饼，已随着水，被冲到了肚子里。

　　雨，还是很大，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那个人，一直在说，也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

　　他说自己叫卡米介，卡米介还有个汉族名字，叫越望平，是他自己取的。

　　他说，望平的意思，是希望自己的族人能太平的生活，不要再有厮杀。

　　付麦场问他的族人是不是也在打仗，他说，跟你们汉军一样，在与匈峦人打，匈峦人想独霸塞北，想把其他人都杀光。

　　雨停得时候，乌云也散了，太阳，已从东面，飘到了西面。

　　卡米介邀请付麦场去自己族人居住的地方作客，付麦场说，他现在只想回家，他问卡米介如何才能回到中原。

　　卡米介说，一直朝着东方走，这里已经很靠近中原了，所以，不用走太长的路途。

　　临走前，卡米介又给了他几张饼，一皮囊水，还说自己经常去中原，说不定哪天还能再见面。

　　两人在避雨的地方，分开，卡米介要回家，而付麦场，背对着夕阳，也开始往家的方向前进。

　　他想好了，先回家，回埋着他爷爷的地方，至于以后如何，他也不知道。　。　想看书来

第四十四章
付麦场一直朝东走。

　　当天上有太阳的时候，方向，很容易判断，但塞北的天气，并不是总挂着太阳。

　　而且，往往，没有太阳的时候，与有太阳的时候，差不多一样多，所以，付麦场要在有太阳时，确定好方向。

　　但即使确定好了方向，也可能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吹得没了方向。所以，有时候，付麦场并不是在朝东面走。

　　除了方向上的困扰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付麦场有些烦恼，这是他两天前才想到的：自己，现在，应该算是一个逃兵。

　　付麦场还记得，一次睡觉前，营帐里的弟兄们曾说过关于逃兵的事情，他们说，逃跑是很大的罪，如果被朝廷知道了，会被缉拿，连身边的亲戚们都要遭殃。而李洪寿，更举出自己朋友的例子，他说，那个朋友因为当了逃兵，老爹老娘媳妇儿子都被砍了头，最后，自己被抓，也在当天就被砍了。

　　付麦场没有亲戚，他曾经唯一的亲戚，他爷爷，现在正埋在土里。

　　但一想起爷爷，付麦场还是会忍不住琢磨，如果他爷爷还在世，知道自己当了逃兵，会怎么样？

　　如果朝廷真的派人到村里拿人，又会怎样？

　　想到这里，付麦场拉住缰绳，停在广阔的草地上，马来回转了几圈，又让马上的人分不清了方向。

　　但分清了又如何？付麦场莫名地产生了到底要不要回家的疑问，他甚至想，先前的那次厮杀，他们是不是一定会败。

　　对方人多，但自己这边也并不少，付麦场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如何想的来。

　　说不定他们没有败？

　　付麦场回头望望，一丝想返回去的念头涌上来。

　　但瞬间，这念头就被一个虎狼般的眼神击得粉碎，付麦场并没有真正看到那双眼，或许这只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觉，但即使如此，它依然会时不时的浮出来，让付麦场后背发凉、腹部纠结。

　　付麦场突然跳下马背，将衣服脱掉，反着又重新穿上。

　　这样以来，兵服，就变得不怎么像兵服，而他这个逃兵，看起来也就不怎么像一个兵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点尘沙，迷住了付麦场的左眼。

　　付麦场边揉眼睛，边用双脚踢战马的腹部，马，又跑起来。

　　付麦场不知道现在的方向是东还是西，因为，他并知道自己该往哪里。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人难受异常，付麦场躲在一个土丘后面，看着弥漫在半空中的阴霾，一切犹豫，忽地都消失了。

　　即使不回家，也得回中原。

　　因为，自己，不属于塞北这块地方，也不属于血肉横飞的沙场。

　　两天后，付麦场看到了山，卡米介说过，只要看到山，就离中原不远了。

　　卡米介给的饼在昨天已被吃完，水也没了，水，可以在草地的水洼中找到，但粮食，却不知去哪找。

　　好在，马并不饿，因为遍地都是它的粮食，付麦场让马儿吃饱喝足后，加快脚步，只盼着能在太阳落下前赶到山脚下。

第四十五章
马的速度很快，山，越来越近。

　　付麦场不知道，在塞北和中原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清晰的分界处，好让他明白自己的位置。

　　但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因为，他看到了树，越来越多的树。

　　塞北是很少看到树的。

　　而在这些树里，有柿子树。

　　柿子树上结满了柿子，只可惜不到季节，柿子，都是青柿子。

　　可一个饿坏了的人，也就不太在乎这些事情了，即使在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因为除了青柿子，附近只剩下树叶、树皮和草。

　　付麦场爬到树上，试图挑一些看起来没那么青的，可当他将这些看起来没那么青的柿子放到嘴里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苦涩的滋味。

　　这比军营里的稀饭还难以下咽。但为了肚子，只能难为了舌头。

　　付麦场连续吃下了十个青柿子，为了缓解苦涩，他也喝完了皮囊里的水。

　　等肚子里的饥饿感没那么严重后，付麦场骑上马，走在山脚下的小路上。

　　没走多久，他便看到前面有七八个人在相互厮杀，路的正中央，停着一辆马车。

　　付麦场连忙拉住马缰，犹豫得在原地打转，他不知道是该后退、该停着还是该往前走。

　　往前走似乎是不太可能了，路本来就很小，八个人，两两厮杀，早没了能通过的空隙，更何况，单是那辆马车，已经基本上把路占严实了。

　　然后，付麦场就听见有人喊出一句，强盗抢东西，请好汉出手相救。

　　付麦场觉得对方嘴里的好汉，好像是在说他自己。

　　也不知是强盗认为多出来付麦场这么一个好汉，将使得自己这边处于劣势，还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优势，在付麦场决定放弃好汉之名掉头离开是非之地的时候，强盗们，先于他，逃掉了。

　　留下的四个人，检查一下马车安然无恙后，竟还走过来感谢付麦场拔刀相助。

　　付麦场红着脸连说没有没有。

　　此时，已是傍晚，所以付麦场的红脸，并不容易被人瞧见。

　　四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个人问，好汉要去往何处。

　　付麦场先说了自己的名字让对方别再叫什么好汉，接着又说自己要去凤阳城。

　　付麦场十岁前，从没有离开过村子，最远，也就是跟着爷爷到镇子上卖竹篮。那个村子叫柳林沟村，那个镇子叫杨庄。

　　后来，他被姓胡的老头儿带到天庭皇院，接下来的九年，他没有离开过那片地方。

　　也就是说，活到现在，他只知道柳林沟村、杨庄和天庭皇院。

　　在军营的时候，他便问过别人知不知道柳林沟村在哪，但没一个人说得清楚，他又问杨庄，依然没有结果。

　　后来他琢磨，天下之大，找个小村子小镇子确实不太容易，好在，他还知道一个地方，凤阳城，这是从柳林沟村到天庭皇院这一路上付麦场唯一还能记得的一座城的名字。

　　付麦场想，只要找到了凤阳城，就应该能找到家。

　　高个子说了他们四个人的名字。他们是亲兄弟，高个子是老大，叫刘大虎，另外三个另所当然地叫二虎，三虎，四虎。

第四十六章
付麦场问四兄弟如何才能到凤阳城。刘大虎说，那得先去边崖镇，他们也要去那，正好路上搭个伴儿。

　　他们有水，更有干粮，付麦场自然乐得接受这个建议。

　　天黑的时候，他们找了间破庙。

　　那破庙真的很破，屋顶上有一个大洞，而木台上供奉的观音菩萨的脸上，有两个大洞。

　　他们生了火，吃些干粮，并定下了守夜的顺序，刚开始，付麦场并没有被安排进来，但他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就坚持也要尽一份力。

　　刘大虎拗不过他，就将他排在四虎之后，最后一个。

　　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但结果却是，他们五个，谁也没睡着。

　　刘大虎说这是他们兄弟四个的第一件大事：将马车里的东西送到边崖镇，报酬是三两银子。

　　而今夜，是做这第一件大事的第一夜。所以，他们睡不着。

　　而付麦场睡不着的原因很简单，这是他过去十几夜里第一次遇到可以说说话的人，而在先前那些晚上，唯一在他身边的是那匹爱吃草的马，以及塞北的风，和偶尔能听到的狼嚎。

　　刘大虎说，他们兄弟四个决定开创一番事业，并在前不久成立了一个门派，叫耀鸿门，这次送东西，就是耀鸿门的第一桩生意。

　　刘二虎听到耀鸿们，忙说这个名字是他取得。

　　刘大虎说，老二是他们四个中唯一识字的，虽然识的不多。

　　刘二虎又插嘴说，够用就行了，我又不写文章，认那么多字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