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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二十八)金庸-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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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当当声响,只盼自己即时晕了过去,失却知觉,免受这般难熬的奇痒。
又撞得几撞,拍的一声,怀中掉出一件物事,一个油布包跌散了,露出一本黄皮书来,
正是那日他拾到的那本梵文经书。这时剧痒之下,也顾不得去拾,但见那书从中翻开。游坦
之全身说不出的难熬,滚倒在地,乱擦乱撞过得一会,俯伏着只是喘息,泪水、鼻涕、口涎
都从铁罩的嘴缝中流出来,滴在梵文经书上。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书页上已浸
满了涕泪唾液,无意中一瞥,忽见书页上的弯弯曲曲之间,竟出现一个僧人的图形。这僧人
姿式极是奇特,脑袋从胯下穿过,伸了出来,双手抓着两只脚。
他也没心绪去留神书上的古怪姿势,只觉痒得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了,扑在地下,乱撕身
上的衣和裤子撕得片片粉碎,把肌肤往地面上猛力摩擦,擦得片刻,皮肤中便渗出血来。他
乱擦,突然间一不小,脑袋竟从双腿之穿过了去。他头上套了铁罩,急切间缩不回来,伸手
想去相助,右手自然的抓住了右脚。这时他已累得筋疲力尽,上时无法动弹,只得暂时住
手,喘过一口气来,无意之中,只见那本书摊在眼前,书中所绘的那枯瘦僧人,姿势意然便
与自己前有点相似,心又是惊异,又觉有些好笑,更奇怪的是,做了这个姿势式后,身上麻
痒之感虽一般无二,透气却顺畅得多了,当下也不急于要将脑袋从胯下钻出来,便这这么伏
在地下,索心依照图中僧人的姿式,连左手也去握住的左脚,下颚碰在地下。这么一来,姿
式已与图中的僧人一般无二,透气更加舒服了。
如此伏着,双眼与那书理会是接近,再向那僧人看时,见他身旁写着两个极大的黄字,
弯弯曲曲的形伏诡异,笔划中却有许多极小的红色箭头。游坦之这般伏着,甚是疲累,当即
放手站起。只一站起,立时又痒得透不过气来,忙又将袋从双腿间钻地去,双手握足,下颚
抵地,只做了这古怪的次式,透气便即顺畅。
他不敢再动,过了好一会,觉得无聊起来,便去看那图中僧人,又去看他身旁两个怪
字。看着怪字中的那些小箭头,心中自然而然的随着箭所指的笔划存想,只觉右臂上的奇痒
似乎化作一线暖气,自喉头而胸腹,绕了几个弯,自双肩而头顶,慢慢的消失。
看着怪字中的小箭头,接连这么想了几次,每次都一条暖气通入脑中,而臂上的奇痒便
稍有减轻。他惊奇之下,也不暇去想其中原因,只这般照做,做到三十余次时,臂上已仅余
微痒,再做狡十余次,手指、手掌、手臂各处已全无异感。
他将脑袋从胯下钏了出来,伸掌一看,手上的黑气竟已全部退尽,他欣喜之下,突然惊
呼:“啊哟,不好!蜈蚣的剧毒都给我般远入脑了!”但这时奇痒既止,便算有没有图画,
怎地忽然多个古怪的和尚出来?我无竟之间,居然做出跟这和尚一般姿式来?这和尚定是菩
萨,来救我性命的。”当下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向图中怪僧磕头,铁罩撞地,当当有声。
他自不知书中图形,用天知竺一种药草浸水绘面,湿时方显,干即隐没,是以阿朱与萧
峰都没见到。其图中姿式现致运功线路,其旁均有梵字解明,少林上代高僧识得梵文虽不知
图形秘奥,仍能依文字指点而练面易筋经神功。游坦之奇痒难当之时,涕泪横流,恰好落在
书页之上,显出了图形。那是练功时化解外来魔头的一门妙法,乃天竺国古代高人所创的瑜
伽秘术。他突然做出这个姿式来,也非偶然巧合,食嗌则咳,饱极则呕,原是人这天性。他
在奇痒难当之时,以头抵地,本是出乎自然,不足为异,只是他涕泪即流上书页,那倒确是
巧合了。他呆一阵,疲累已极,便躺在地下睡着了。第二日早上刚起岙,阿紫匆匆走进殿
来,一见到他赤身露体的古怪模样,“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怎么你还没死?”游
坦之一惊,说道:“小人……小人还没死!”暗暗神伤:“原来只道我已早死了。”
阿紫道:“你没死那也好!快穿好衣服,跟我再出去捉毒虫。”游坦之道:“是!”等
阿紫也殿,去向契丹兵另讨一身衣服。契丹兵群主对他青眼有加,便检了一身干净衣服给他
换上。
阿紫琏带了游坦之来荒僻之处,仍以神木鼎诱捕毒虫,以鸡血的养过,再吮吸游坦之身
上血液,然后用以练功。第二吸血是一只青色蜘蛛,第三次则是一只大蝎子。游坦之每次依
照书上图形,化解,虫毒。
阿紫当年在星宿海俞看师父练此神功,每次都见到有一具尸首,均是本门弟子奉师命掳
掠来的附近乡民,料来游坦之中毒后必死无疑,但见他居然不死,不禁暗暗称异。
如此不断捕虫练功,三个月下来,南京城外周围十余里中毒物越来越少,被香气引来的
毒大都孱。不中阿紫之意。两出去捕虫时,便离城渐远。
这一日来到城西三十余里之外,木鼎中烧起香料,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得草丛中瑟
瑟声响,有什么蛇虫过来。阿紫叫道:“伏低!”游坦之便即伏下身来,只听得响大作,颇
异寻常。
异声中夹杂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游坦之屏息不动,只见长草分开,一条白身黑章的
大蟒蛇蜿蜒游至,蟒蛇头作三角形,头顶上高高生了一个凹凹凸凸的肉瘤。北方蛇虫本少,
这蟒昆如些异状,更是众所未见。蟒蛇游到木鼎之旁,绕鼎团团转动,这蟒蛇身长二丈,粗
逾手臂,如何钻得进木想之中?但闻到香料及木鼎气息,一颗巨头住用去撞那鼎。
阿紫没想到竟会招来这要一件庞然大物,甚是骇异,一时没了主意意,悄悄爬到游坦之
身边,低声道:“怎办?要是蟒蛇将木鼎坏了,岂不糟糕?”
游坦之乍听到她如些轻语商量的口吻,当真是受宠苦惊,登时勇气大增,说道:“不要
紧,我去将蛇赶开!”点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向蟒蛇。那蛇听到声息,立时盘曲成团,昂起
了头了伸出血红的舌头,嘶嘶作声,只待扑出。游坦之见了这等威势,倒也不敢贸然上前。
便在此时,忽觉得一阵寒风袭体,只见西角上一条火线烧了过来,顷刻间便浇到了面
前。,一到近处,乍得清楚原来不是火线,却是草丛中有什么东西爬过来,青草遇到,立变
枯焦,同时寒乞越来越盛。他退后了几步,只见草丛枯焦的黄线移向木鼎,却是一条蚕虫。
这蚕虫纯白如玉,微带青色,比寻常蚕儿大了一倍有余,便似一条蚯蚓,身子透明直如
水晶”那蟒蛇本来气势汹汹,这时却似乎怕得要命,尽力将一颗三角大头缩到身下面藏了起
来。那水晶蚕儿迅速异常的爬上蟒蛇身子,一路向上爬行,便如一条炽热的炭火一般,在蟒
蛇的脊梁上子上烧出了一条焦线,爬到蛇头时,蟒蛇的长身从中裂而为二,那蚕儿钻入蟒蛇
头旁的毒囊,吮吸毒液,顷刻间身子便胀大了不少,远远瞧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瓶中装满了
青紫色的汁液。
阿紫又惊又喜,低声道:“这条蚕儿如此厉害,看来是毒物中的大王了。”游坦之却暗
自忧急:“如此剧毒的蚕虫倘若来吸我的血,这一次可性命难保了。”
那蚕儿绕着木鼎游了一圈,向鼎上爬去,所经之处,鼎上也刻下了一条焦痕。蚕儿似通
灵一般,在鼎上爬了一圈,似知倘若钻入鼎中,有死无手生,竟不似其余毒物一般入鼎中,
又从鼎上爬了下来,向西北而去。
阿紫又兴奋又焦急,叫道:“快追,快追!”取出锦缎罩在鼎上,抱起木鼎,向蚕儿追
了下去。游坦之跟随其后,沿着焦痕追赶。这蚕儿虽是小虫,竟然爬行如风一霎眼间便爬也
数丈,好在所过之处有焦痕留下,不致失了踪迹。
两人片刻间追出了三四里地,忽听前面水声淙淙,来到一条溪旁。焦痕到到了溪边,便
即消失,再看对岸,也无蚕虫爬行过的痕迹,显然蚕儿掉入了溪水,给冲下去了。阿紫顿足
埋怨:“你也吵追得快些,这时候却又到哪里找去?我不管你,你非给我捉回来不可!”游
坦之心下惶惑,东找西寻,却哪里寻得着?
两人寻一了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阿紫既感疲倦,又没了耐心,怒道:“说什么也
得给捉了来,否则不用再见我。”说道转身回去,径自回城。
游坦之好生焦急,只得沿溪向下游寻去,寻也七八里地,暮以苍茫之中,突然在对岸草
丛中又见到了焦线。游坦大喜,冲而出的叫道:“姑娘,姑娘,我找到了!”但阿紫早已走
远。
游坦之涉水而过,循着焦线追去。只见焦线通向前面山呦。他鼓气疾奔,山头尽处,赫
然是一座构筑宏伟的大庙。
他快步奔近,见庙前匾额写着“敕建悯忠寺”五个大字。当下不暇细看庙宇,顺着焦线
追去。那焦线绕过庙旁,通向庙后。但听得庙中钟磬木鱼及诵经之声此起,彼伏群僧正做功
课。他头上戴了铁罩,自惭形秽,深恐给寺僧见到,于是沿着墙脚悄悄而行,见焦线通过了
一大片泥地,来到一座菜园中不会有什么人,只盼蚕儿在吃菜,便可将捉来,走到菜园的篱
黎笆之处,听得园中有人在大声叱骂,他立即停步。
只听那人骂道:“你怎地如此不守规矩,一个人偷偷出去玩耍?害得老子担心了半天,
生怕你从此不回来了。老子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你带来,你太也不知好歹,不懂老子对
待你一片苦心。这样下去,你还有什么出息,将来自毁前途,谁也不会来可怜你。”那人语
音中虽甚恼怒,却颇有期望怜惜之意,似是父兄教诲顽劣的子弟。
游坦之寻思:“分说什么从昆仑山巅山万里迢迢的将他带来,多半是师父或是长辈,不
是父亲。”悄悄掩到篱笆之旁,只见说话的人却是是个和尚。我和尚肥半已极,身材即又
矮,宛然是个大肉球,手指地下,兀自申斥不休。游坦之向地下一望,又惊又喜,那矮胖和
尚所申斥的,正是那条透明的大蚕。
这矮胖和尚的长相已是甚奇,而分居然以这等口吻向那条蚕儿说话,更是匪夷所思。那
蚕儿在地下急速游动,似要逃走一般。只是一碰到一道无形的墙壁,便即转头。游坦之凝神
看去,见地下画着一个黄色圆圈,那蚕儿左冲右突,始终无法越出圈子,当即省悟:“圆圈
是用药物画的,这药物是那蚕儿煞星。”
那矮胖和尚骂一阵,从怀中掏出一物,大啃起来,却是煮熟的的羊头,他吃得津津有
味,从柱上摘下一个葫芦,拨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咕噜噜的喝个不休。
游坦之闻到酒香,知道葫芦里装的是酒,心想:“原来是酒肉和尚。看来这条蚕儿是他
所养,而且他极之宝爱,却怎么去盗了来?”
正寻思间,忽听得菜园彼端有人叫道:“慧净,慧净!”那矮胖和尚一听,吃一惊,忙
将羊头和酒葫芦,在稻草堆中一塞,只听那人叫:“慧净,慧净,你不去做课,躲那里去
啦?”那矮胖和尚抢起脚边的一柄锄头,手忙脚乱的便在菜畦里锄,应道:“我在锄菜
哪。”哪那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和尚,冷冰冰的道:“晨课晚课,人人要做!什么时候不
好锄菜,却在晚课时分赤锄?快去,快去!做远晚课,再来锄菜好了。在悯忠寺挂单,就得
守悯忠寺的规矩。难道你少林寺就没庙规家法吗?”那名叫慧净的矮胖和尚应道:“是!”
放下锄头,跟着他去了,不敢回头瞧那蚕儿,似是生怕给那中年和尚发觉。
游坦之心道:“这矮胖和尚原是少林寺的,少林和尚个个身有武功,我偷他蚕儿,可得
加倍小心。。”等二人走远,听四下悄悄地,便从篱笆中钻了进去,只见那蚕儿兀自在黄圈
中迅速游走,心想:“却如何捉它?”呆了半晌,想起了一个法子,从草堆中摸了那葫芦出
来,摇了一摇,这还有半葫芦酒,他喝了几口将残酒倒入了菜畦,将葫芦口慢慢移向黄线绘
成的圆圈。葫芦口一伸入圈内,那蚕儿嗤的一声,便钻入葫芦。游坦之大喜,忙将木塞塞停
僦住葫芦口子,双手捧了葫芦,钻出篱笆,三脚两步的自原逃回。
离悯忠寺不过数十丈,便觉葫芦冷得出奇,直比冰块更冷,他将葫芦从右手交到左手,
又从左交到右当真奇寒彻骨,实在拿捏不住。无可施,将葫芦顶在头上,这一来可更加不得
了,冷气传到铁罩之上,只冻得他胸袋疼痛难,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结成了冰。他情急智
生,解下腰带,缚在葫芦腰里,得在手中,腰带不会传冷,方能提着。但冷气还是从葫芦上
冒出来,片刻之间,葫芦外便结了一层白霜。
(第二十八回完)
只见二十余人有的拿着锣鼓乐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丝竹锣鼓声中,一个白须老翁缓
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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