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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心看到林琪和崔硒两人有些惊讶，但又很快恢复正常，“见过崔公子，见过姑娘。”

　　　　崔硒点了点头，道：“船快要到阜头了，不知师母可准备停当？”

　　　　芸心转头望里面，片刻卷翠出来朝崔硒施了个礼道：“劳烦公子亲自来告知，太太已经准备停当，稍后便可出来。”

　　　　崔硒听了这话，就往边上斜走几步，退到半丈外的船舷处，背对着看起了河岸上的景色。

　　　　林琪见出来的卷翠面带难色，心里起疑，低声道：“阿娘怎么了？”

　　　　卷翠无声叹了口气，凑到林琪耳边道：“姑娘走了之后，太太又哭了好一会儿才停，这会儿眼睛还肿着，这可怎么好。”

　　　　林琪微微皱眉，心里对顾氏这样的情况很是担忧。

　　　　黄嬷嬷稍微上前半步道：“不行就给太太打些脂粉，顾家老夫人年岁也不小了，若是让她看到太太这般憔悴，只怕要心疼了。”

　　　　卷翠张了张嘴，芸心几乎是耳语的道：“太太不肯用。”

第十二章　进顾家

　　　　林琪抿了抿嘴，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里间里，顾氏正仰着头，按着冰过的帕子在给眼睛消肿，听到声音，她含糊的问：“人打发走了？”

　　　　林琪弯起嘴角，快步上前，笑嘻嘻的道：“阿娘要打发谁走呀，该不会是我吧。”

　　　　顾氏拿下帕子，略带嗔意的道：“又调皮。”

　　　　林琪软软的靠着顾氏的膝头，看她眼睛比自己离开时肿多了，眼眶发酸。

　　　　阿娘心里太苦了，阿爹哥哥的离开对她几乎是灭顶一般的打击，太婆的离世更是雪上加霜，若不是还有自己，只怕阿娘早已坚持不住了。

　　　　林琪半跪在脚踏边，把头靠在顾氏的膝头，“阿娘，外婆家就要到了，也不知道待会儿会是谁来接我们？”

　　　　顾氏笑道：“你外婆年纪大了，府里的事早都交给你大舅母了，待会儿该是她来才对。”

　　　　林琪眨巴着大眼道：“那二舅母和三舅母呢？”

　　　　顾氏笑道：“你三舅母为人低调，大约会在你外婆跟前伺候，至于你二舅母，”顾氏抿了下嘴，苏氏是京中高官嫡女下嫁到顾家，当年她们俩就不对付，现在她归家长住，说不定那个惯爱挑尖起刺的正等着看她笑话，又怎会过来迎接。

　　　　林琪抬眼，“二舅母怎么了？”

　　　　顾氏低头看女儿懵懂的眼，摇了摇头，“没什么，”她拍拍林琪的小脸，道：“行了时辰不早了，阿娘收拾一下便好。”

　　　　林琪眯着眼，看顾氏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匣，拿出细粉，对着镜子仔细的扑。

　　　　卷翠赶忙上前给顾氏通发，挽髻，芸心佩服的朝林琪点头，去床边拿早就准备好的衣服。

　　　　林琪浅浅的翘了下嘴角，歪着脑袋看芸心给顾氏匀面。

　　　　船微微震颤了下，顾氏对着镜子拢了下鬓发，仔细瞧着脸上，确定不漏一丝憔悴，才停下了手。

　　　　林琪在后面捧场的赞叹，“阿娘真美。”

　　　　卷翠扶着她起身，顾氏矜持的敛着下颌道：“珍珍，走，阿娘带你回家。”

　　　　“好，”林琪脆生生的应声，随着顾氏出了舱室。

　　　　出了门，顾博宁也已经到了，这会儿他正和崔硒说着什么，崔硒脸色淡淡，眼底平静的好似积年不化的冰面，顾博宁却恰好相反，面上笑意融融，就如此时的天气，和暖柔和，让人一见就很是舒服。

　　　　顾氏见大家都到了，忙上前两步。

　　　　崔硒半侧着身子，朝顾氏欠身行礼，“师母。”

　　　　顾博宁微微侧目看来。

　　　　经过一番精心打理，顾氏已把适才的憔悴遮掩起来，顾博宁是男人，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他只看到顾氏重新振作起精神，心里顿时一松。

　　　　顾氏朝崔硒笑笑，柔声道：“硒哥儿，不如过去认认门，以后有空时常过来坐坐。”

　　　　面对顾氏，崔硒礼数周全，语气也略显柔和些，“多谢师母盛情，只是，”他瞟了眼林琪，“此行我还有事在身，只怕要让师母失望了。”

　　　　顾氏点点头，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求。

　　　　林琪抬眼看崔硒，崔硒微低着头同样看着她，两人沉默的对视。

　　　　崔硒的眼睛黝黑幽深，好似看不见底的深渊，林琪只跟他对视片刻，就忍不住先移开眼睛。

　　　　崔硒嘴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抬头去看阜头。

　　　　船工们吆喝着往上扔缆绳，搭船板，阜头上几个粗使婆子正在帮忙。

　　　　顾博宁跟崔硒拱手道别，带着人张罗搬东西的事宜，顾氏再三叮咛崔硒下一次一定要来顾家做客，得到崔硒应承，才带着林琪上岸。

　　　　林琪转着脑袋望崔硒。

　　　　崔硒迎风而立，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

　　　　林琪朝他挥挥手，崔硒嘴角翘起，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林琪一直盯着他看，直到走上船板，才不得不转开视线。

　　　　阜头上早已聚满了人，顾氏才一踏上石阶，身穿瑞草云鹤纹茶褐色褙子配暗绿色绣着云鹤纹罗裙的陈氏就急急上前，一把握住顾氏的手，“慧娘，你可回来了。”

　　　　顾氏声音颤颤的喊了声“大嫂，”没等再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陈氏眼睛里也转着泪花，手麻利的抽出帕子边给她抹泪，边低声道：“快别哭了，这里风大，仔细伤着脸。”

　　　　顾氏拿出自己的帕子，将脸挡住，抽涕着擦拭眼泪。

　　　　陈氏低下头看林琪，“这是琪姐儿吧，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林琪一身月白色素面褙子配水草绿罗裙，下面的绣鞋则是月白的鞋面，鞋帮镶了一圈浅绿的绫边，清晨的阳光里，她如同一朵带着晨露的铃兰，高洁清雅。

　　　　陈氏不着痕迹的打量一圈，心里有些感叹，崔家果然名不虚传，小姑来信说琪姐儿被婆母教养时，她还曾腹诽过。

　　　　哪知几年不见，小姑娘竟然真的变了个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这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是那个撺掇表姐上树摘果，拽着表哥下河捞鱼的皮猴子

　　　　林琪上前半步，屈膝行礼，乖巧的道：“林琪见过大舅母。”

　　　　陈氏哎了声，赶忙把林琪拉起，笑眯眯的拍拍她的手，道：“乖，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几年不见，琪姐儿都成大姑娘了，”她道：“你的几位表哥表姐一直惦记着你，知道你要回来都高兴得很呢。”

　　　　林琪抿唇含笑，在她有限的记忆里，陈氏可从没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想到那时的落魄，林琪哂然，如今她们的情况发生了变化，陈氏作为是顾家内宅的半个掌权者，对她们的态度自然不会那么淡漠，毕竟她们身边带着的家私不少，不必消耗顾家的资源，与她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林琪弯着眼睛，附和的道：“我也很想她们呢，”她像是生怕陈氏不信，还特地强调道：“我还给她们带了礼物呢。”

　　　　小女孩软嫩可爱，眨巴着眼，特地声明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

　　　　陈氏就笑眯了眼，小女儿家的东西她并不看在眼里，不过林琪能有这份心思，在她看来那就是顾念亲情，没有忘了她们之间的情分。

　　　　身后紧跟着的裘嬷嬷低声道：“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您看是不是……”

　　　　陈氏像是才想起来一般，道：“看我，看到这可人心的小人儿就忘了正事，”她转头道：“船还没靠岸，阿娘就打发人来问了好几次，这会儿怕是已经等急了，咱们还是赶快过去吧。”

　　　　顾氏被卷翠劝着，才将收了眼泪，听到陈氏的话，她眼睛又是一红。

　　　　陈氏心里一突，有些犯了嘀咕，当下不敢再说别的。

第十三章　见亲人

　　　　众人随即簇拥着顾氏母女穿过漆着红漆簇新大门，走过一段夹道，又转了一道游廊，远远的，就看到花障上开得正盛的蔷薇花。

　　　　陈氏笑吟吟的指着那边道：“你瞧，这是你当年留下的那颗，我命人分了枝，种在这里，专等你回来瞧瞧，免得你总是担心我怠慢了你的那些个花花草草。”

　　　　身边的婆子闻言捧场笑了，陈氏本意就是想打趣，让顾氏开怀一些，哪知她话音才落，顾氏的眼底又续满了水汽。

　　　　她颤抖着嘴唇，低声道：“这蔷薇还是当年子衡特地托人从南洋捎过来的，我院子里的那些都是子衡打理的，这时候也该开得这般好了吧。”

　　　　陈氏闻言，恨不能打自己一下，她就不该开口说话，如今她这位小姑子那就是水做的，一个不慎就容易决堤，她可真是自找不痛快。

　　　　林琪见陈氏脸有些发沉，知道她心里不虞，忙拉了顾氏的手，道：“阿娘，咱们那边热，往年这时候都落了，开的应该是我院子里的石榴花，”她可惜的啧了声：“可惜今年我吃不到它结的果子啦。”

　　　　顾氏抹了抹眼睛，看到女儿惋惜的不行的样子，她抿了抿嘴，才酝酿起来的水汽消散了些许，“阿娘这里的院子也有颗石榴树，你那院子的就是阿娘当年带过去的种子种的。”

　　　　林琪瞪大眼睛，一脸惊奇，“真的呀？”

　　　　顾氏弯了弯唇角，“当然是真的。”

　　　　林琪就摇头晃脑起来，“太好了，等到秋天我就……”她转着眼睛看到陈氏，话锋一转，“我就让雪姣摘来给我。”

　　　　顾氏拿帕子捂着嘴，知道女儿咽下去的后半句定然是上树摘果，陈氏微微的笑，心里暗道，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皮猴果然还是那个性子，文静什么的也只能装装样子而已。

　　　　林琪彩衣娱亲，见顾氏情绪好些，便不再说话，陈氏便把话题扯到别处，众人也在谈话间不知不觉间来到顾老夫人韩氏居住的福寿堂。

　　　　韩氏的贴身嬷嬷曹氏正立在院门口张望，看到顾氏，她一路碎步的赶到跟前，瞧着顾氏明显清瘦许多的脸颊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曹嬷嬷上前见礼，顾氏是她看着长大的，哪能让她行礼，赶忙搀她起身，道：“嬷嬷身体可还好？”

　　　　曹嬷嬷连声道好，曹嬷嬷眼睛转向林琪。

　　　　林琪乖巧朝她行礼，道了声嬷嬷好。

　　　　曹嬷嬷轮资格还是能受林琪的礼的，但她还是半侧着身，算是受礼，又回了个全礼，这才转头，想要问顾氏两句福州那边的事情，陈氏却担心曹嬷嬷待会儿哪句话说不对，惹得顾氏情绪失控，就在她开口前，抢先说道：“阿娘在里面怕是等急了，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曹嬷嬷一愣，看向陈氏。

　　　　陈氏跟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儿再说，便带着顾氏和林琪往里走。

　　　　小丫鬟忙着打帘子，众人便进了门，刚一转过屏风，就见顾老夫人正从榻上起身，急匆匆的往外走，身着海棠富贵大红褙子的苏氏和穿着青色孔雀羽褙子的姜氏搀扶再侧。

　　　　顾氏看到顾老夫人的面容，心里的悲伤便再也压抑不住，她的眼泪好似决堤的洪水一下子泛滥起来，只哽咽着喊了声“阿娘”就一头扎进了顾老夫人的怀里。

　　　　顾老夫人听着顾氏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都碎了。

　　　　她颤着手抚摸着顾氏的头顶，连连呢喃着“我可怜的儿，”眼泪顺着她松弛的脸颊流了下来。

　　　　顾老夫人如今六十多岁，这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龄，这些时日因为担心女儿，她夜间一直睡不好觉，这会儿又见女儿哭得这般伤心，她心里不好受，两人抱头哭一会儿后，她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陈氏敏锐的察觉到不对，赶忙招呼姜氏把顾氏拉开，跟苏氏把顾老夫人扶到榻上。

　　　　顾老夫人坐在榻上急喘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些。

　　　　陈氏服侍她喝了些水，退到下首的玫瑰椅边，顾氏坐在那里，身体半歪在扶手上，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着。

　　　　林琪看到顾老夫人脸色蜡黄，心里发惊，生怕顾氏再把顾老夫人弄哭，赶忙眼泪汪汪的揪着顾氏衣角，嘴里呢喃的叫了声“阿娘。”

　　　　顾氏正哭得伤心，听到林琪的声音，她抬起泪眼，泪珠顺着她脸颊簌簌滚落。

　　　　林琪伸着小手给她擦了眼泪，可怜巴巴的道：“阿娘不哭。”

　　　　顾氏悲从中来，只是看到女儿似乎大有咧嘴开嚎的架势，她担心女儿哭坏嗓子，忙用力忍住悲伤，挤出一个不算成功的笑容，“好，阿娘不哭。”

　　　　林琪就弯起嘴角，笑着点头，泪花却随着她的动作落下，滴在了顾氏的膝头。

　　　　顾老夫人见到这一幕，心揪成了一团，她忍住鼻腔的酸涩，朝林琪招手，“琪姐儿，过来给外婆看看。”

　　　　林琪走到榻边，规矩的行了个福礼，软软的道：“琪姐儿给外婆请安，祝外婆福寿康宁。”

　　　　听着她还带着些奶音的童声，顾老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手抱住林琪，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琪姐儿，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只要有外婆在，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

　　　　林琪抱住顾老夫人，用力的点点头，糯糯的“嗯”了声，声音里充满了对顾老夫人的信任与亲近，心里却在暗自叹息。

　　　　在整个顾家里，只有外婆是没有根由没有条件的接纳她们，在她们落魄得没有半枚铜板的时候，是外婆拿了一半的私房接济她们，也是外婆在阿娘病卧在床时，找来大夫瞧病，又送了大把药材过来，还在阿娘被苏氏气得痛哭时，嘘寒问暖，关心她们的起居。

　　　　只是外婆年纪大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外婆忧心伤神，没多久就病倒了，没到中秋便撒手人寰。

　　　　林琪心里酸胀的厉害，她紧紧的抱着顾老夫人，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照顾好阿娘，起码不让外婆再因为她们两个劳心费神。

　　　　顾老夫人亲昵的拍拍她的背脊，道：“好了，外婆知道你要来，早早给你备下了礼物，你来看，喜不喜欢？”

　　　　顾老夫人朝曹嬷嬷招手。

第十四章　遇对头

　　　　曹嬷嬷从内间抱出一个小匣子，顾老夫人就把匣子打开，“这些都是每年表姐们做首饰时，外婆给你打的，”她把匣子推到林琪跟前，捻了其中一枚珠花在她头上比量了下。

　　　　细如发丝的金线攒着米粒大小的红宝堆叠而成的芙蓉花，映衬着林琪白皙如雪的小脸和她粉红色的唇瓣，分外明艳。

　　　　顾老夫人满意的左看右看，曹嬷嬷低咳一声，用眼睛示意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看她一眼，顺着她的视线看林琪，这才发现她身上素净的连个花色都没有，她转头看顾氏，见女儿同样也是素衣素裙，她心里一梗，心情有些发灰，干脆合了匣子，道：“算了，这些东西先收着，等以后换着戴。”

　　　　林琪乖巧行礼道谢，顾老夫人摆摆手，陈氏便笑着招手道：“琪姐儿快来，大舅母有好东西给你。”

　　　　林琪上前行礼，陈氏拿了对镂雕着小童蹴鞠的羊脂白玉禁步，笑眯眯的给她系在腰间。

　　　　月白的素缎带着天然的波光，衬得那对禁步格外水润透亮。

　　　　苏氏没想到陈氏出手这么大方，袖子里早就准备好的的鎏金珠花有些发烫，在顾老夫人和一众妯娌的跟前，这枚珠花她是如论如何也拿不出手的。

　　　　眼见得林琪踩着绣鞋朝她走来，苏氏盯着随着走动，就轻轻摆动的禁步，咧了下嘴，肉疼的拔了她手腕上的镯子，一把套在了林琪的胳膊上。

　　　　林琪感觉手腕异样，她抬眼去看苏氏，就见苏氏挤着一张笑脸，嘴唇蠕动好一会儿，都没挤出话来。

　　　　明明心疼的滴血，还要强颜欢笑，这让跋扈惯了的苏氏不太习惯，她的面部肌肉不协调的抽搐了下，只是她低着头，其他人没有看着，只有个子最矮的林琪看到了这滑稽的一幕。

　　　　林琪晃了晃大得能当臂钏的手镯，忍着笑，“多谢二舅母。”

　　　　姜氏拿出一个嵌着碧色盈玉的项圈，在她转过来时，套在了她脖颈上，“这项圈我在西玄寺请住持加持过，能保平安顺遂。”

　　　　实心的金项圈带着长长的碎玉璎珞坠得林琪脖子一沉，但更让林琪感动的是她的心意。

　　　　林琪朝姜氏甜甜的道谢，姜氏摸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秀美的脸庞十分柔和。

　　　　门口珠帘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身着烟粉色卷云纹褙子的陶氏牵着蹒跚学步的男童走了进来，身后是几个身着或粉或黄色罗裙的小娘子，远远缀在后面的是个扎着双髻的男童，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这是琪表妹吧，”陶氏上前两步，目光极快的睃了一圈，笑吟吟的道：“我是你大表嫂，”她推了推手边张着懵懂大眼，仰头向上望的孩童，道：“快叫琪表姨。”

　　　　孩童上前两步，抱着两个肉爪，乖巧的叫了声。

　　　　林琪看着孩童鼓鼓的包子脸，微微一叹。

　　　　那时她身边的人殉难，心情极为不好，便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顾家同一辈的表姐表兄弟们，她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唯有这个孩子，不知是走岔了路，还是好奇，跟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