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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外名家精品文集-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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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和痛苦的人,其实他何尝没有领略过一些人生的烦恼;不过他和雪莱一样,尽管一面不满于人生,不满于自己,而目前的存在却依然充溢了**的生气和不败的兴致。组织新月社,《晨报副刊》,筹办新月书店都是他最热心最起劲的事。为团体的事,志摩,他是不辞劳苦的。大家都不愿干的事,总是推到他头上去,而他也独有勇气去接受,去敲上锣鼓再说。最近他编《诗刊》,第一期发表时,他本人还在上海,在给我的一封信里提到:“《诗刊》已出场,我的锣鼓敲得不含糊”。不错,他的锣鼓的确是不含糊。他拉稿子本领和他自己动起笔来的丰饶不差上下。给他凑稿子的人总还觉得他是朋友,不是一位算字数的先生。他生平交游之广和兴趣之博也增加不少他生活的意味。他谈吐的风趣是最使人不能忘掉他的。四年前我在上海桃源村他家里和他谈了个通宵,他从轮盘赌的神秘说到人生的运命,买卖金子的亏赢,贩卖钢版皮口袋和头发网子人的面貌,说到这里窗外布谷的声音又使他想起印度种种的歌鸟,泰戈尔欢喜的花鸟,爱尔兰人叶慈给泰戈尔的一封信,与他只有两面因缘的曼殊斐儿,曼殊斐儿的眼睛,哈代说话的音调,每早光华道上的鸟声,桌上那书皮的颜色,《新月》月刊的封面……。志摩最欢喜看浓厚强烈的颜色,如金赞、马蒂士、俄葛斯特约翰等的油画都是他生平最爱的东西。他散文里最好的地方好像也是得力于颜色的领略,和音节的谐和。

    我总觉得志摩的散文是在他诗之上,他自己却不以为然,他曾说过他的散文多半是草率之作,远不如在诗上所费的功夫。这些都是以后的问题了。志摩虽死,他的诗文仍在,后世可以无憾。但是我们所永久丧失的却是志摩的人,他那种别有的风趣,那种温厚纯真豪爽的性格。

    二十,十一,二十,志摩死后一日



………【第五十二章 志摩日记】………

    徐志摩

    八月九日起日记

    “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这是我最近的发现。

    今天早上的时刻,过得甜极了,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却一切,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因为我什么都有了。与你在一起没有第三人时,我最乐。坐着谈也好,走道也好,上街买东西也好。厂甸我何尝没有去过,但那有今天那样的甜法;爱是甘草,这苦的世界有了它就好上口了。眉,你真玲珑,你真活泼,你真像一条小龙。

    我爱你朴素,不爱你奢华。你穿上一件蓝布袍,你的眉目间就有一种特异的光彩,我看了心里就觉着不可名状的欢喜。朴素是真的高贵。你穿戴齐整的时候当然是好看,但另。好看是寻常的,人人都认得的,素服时的眉,有我独到的领略。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这话确有道理。

    我恨的是庸凡,平常,琐细,俗;我爱个性的表现。

    我的胸膛并不大,决计装不下整个或是甚至部分的宇宙。我的心河也不够深,常常有露底的忧愁。我即使小有才,决计不是天生的,我信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刹那间的灵通。我不能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安全的蜜甜的高贵的爱里,我享受无上的心与灵的平安。

    凡事开不得头,开了头便有重复,甚至成习惯的倾向。在恋中人也得提防小漏缝儿,小缝儿会变大窟窿,那就糟了,我见过两相爱的人因为小事情误斗口,结果只有损失,没有利益。我们家乡俗谚有:“一天相骂十八头,夜夜睡在一横头”,意思说是好夫妻也免不了吵。我可不信,我信合理的生活,动机是爱,知识是南针;爱的生活也不能纯粹靠感情,彼此的了解是不可少的。爱是帮助了解的力,了解是爱的成熟,最高的了解是灵魂的化合,那是爱的圆满功德。

    没有一个灵性不是深奥的,要懂得真认识一个灵性,是一辈子的工作。这工夫愈下愈有味,像山似心的,唯恐进得不深。

    眉,你今天说想到乡间去过活,我听了顶欢喜,可是你得准备吃苦。总有一天我引你到一个地方,使你完全转变你的思想与生活的习惯。你这孩子其实太娇养惯了!我今天想起丹农雪乌的“死的胜利”的结局;但中国人,那配!眉,你怕死吧?眉,你怕活吗?活比死难得多!眉,老实说,你的生活一天不改变,我一天不得放心。但北京就是阻碍作新生命的一个大原因,因此我不免发愁。

    我从前的束缚是完全靠理性解开的,我不信你的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万事只要自己决方;决心与成功间的是最短的距离。

    往往一个人不愿意听的话,是他最应得听的话。

    八月十日

    我六时就醒了,一醒就想你来谈话,现在九时半了,难道你还不曾起身,我等急了。

    我有一个心,我有一个头,我小动的时候,头也是动的。我真应得谢天,我在这一辈子里,本来自问已是陈死人,竟然还能尝着生活的甜味,曾经享受过最完全,最奢侈的时辰,我从此是一个富人,再没有抱怨的口实,我已经知足。这时候,天坍了下来,地陷了下去,霹雳种在我的身上,我再也不怕死,不愁死,我满心只是感谢。即使眉你有一天(怒我这不可能的设想)心换了样,停止了爱我,那时我的心就像莲蓬似的栽满了窟窿,我所有的热血都从这窟窿里流走——即使有那样悲惨的一天,我想我还是不敢怨的,因为你我的心曾经一度灵通,那是不可灭的。上帝的意思到处是明显的,他的发落永远是在的;我们永远不能批评,不能抱怨。

    八月十一日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心上压得多重呀!眉,我的眉,怎么好呢!霎那间有千百件事在方寸间起伏,是忧,是虑,是瞻前,是顾后,这笔上那能写出?眉,我怕,我真怕世界与我们是不能并立的,不是我们把他们打毁成全他们的话,就是他们打毁我们,逼迫我们的死。眉,我悲极了,我胸口隐隐的生痛,我双眼盈盈的热泪,我就要你,我此时要你,我偏不能有你,喔,这难受——恋爱是痛苦,是的眉,再也没有疑义。眉,我恨不得立刻与你死去,因为只有死可以给我们想望的清静,相互的永远占有。眉,我来献全盘的爱给你,一团火热的真情,整个儿给你,我也盼望你也一样拿整个、完全的爱还我。

    世上并不是没有爱,但大多是不纯粹的,有漏洞的,那就不值钱,平常,浅薄。我们是有志气的,决不能放松一屑屑,我们得来一个直纯的榜样。眉,这恋爱是大事情,是难事情,是关生死超生死的事情——如其要到真的境界,那才是神圣,那才是不可侵犯。有同情的朋友是难得的,我们现有少数的朋友,就思想见解论,在中国是第一流。他们都是真爱你我,看重你我,期望你我的。他们要看我们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实现一般人梦想的境界。他们,我敢说,相信你我有这天赋,有这能力;他们的期望是最难得的,但同时你我负着的责任,那不是玩儿。对己,对友,对社会,对天,我们有奋斗到底,做到十全的责任!眉,你知道我近来心事重极了,晚上睡不着不说,睡着了就来怖梦,种种的顾虑整天像刀光似的在心头乱刺,眉,你又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嵌着,连自由谈天的机会都没有,咳,这真是那里说起!眉,我每晚睡在床上寻思时,我仿佛觉着发根里的血液一滴滴的消耗,在忧郁的思念中墨发变成苍白。一天二十四小时,心头那有一刻的平安——除了与你单独相对的顷刻,那是太难得了。眉,我们死去吧,眉,你知道我怎样的爱你,啊眉!比如昨天早上你不来电话,从九时半到十一时,我简直像是活抱着炮烙似的受罪,心那么的跳,那么的痛,也不知为什么,说你也不信,我躺在榻上直咬着牙,直翻身喘着哪!后来再也忍不住了,自己拿起了电话,心头那阵的狂跳,差一点把我晕了。谁知道你一直睡着没醒,我这自讨苦吃多可笑,但同时你得知道,眉,在恋中人的心理是最复杂的心理,说是最不合理可以,说是最合理也可以。眉,你肯不肯亲手拿刀割破我的胸膛、挖出我那血淋淋的心留着,算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

    今朝上睡昏昏的只是在你的左右。那怖梦真可怕,仿佛有人用妖法来离间我们,把我迷在一辆车上,整天整夜的飞行了三昼夜,旁边坐着一个瘦长的严肃的妇人,像是命运自身,我昏昏的身体动不得,口开不得,听凭那妖车带着我跑,等得我醒来下车的时候有人来对我说你已另订约了。我说不信,你带约指的手指忽在我眼前闪动。我一见就往石板上一头冲去,一声悲叫,就死在地下——正当你电话铃响把我振醒,我那时虽则醒了,把那一阵的凄惶与悲酸,像是灵魂出了窍似的,可怜呀,眉!我过来正想与你好好的谈半句钟天,偏偏你又得出门就诊去,以后一天就完了,四点以后过的是何等不自然而局促的时刻!我与“先生”谈,也是凄凉万状,我们的影子在荷池圆叶上晃着,我心里只是悲惨,眉呀,你快来伴我死去吧!

    八月十九日

    眉,你救了我,我想你这回真的明白了,情感到了真挚而且热烈时,不自主的往极端方向走去,亦难怪我昨夜一个人发狂似的想了一夜,我何尝存心和你生气,我更不会存一丝的怀疑,因为那就是怀疑我自己的生命,我只怪嫌你太孩子气,看事情有时不认清亲疏的区别,又太顾虑,缺乏勇气。须知真爱不是罪(就怕爱不真,做到真字的绝对义那才做到爱字)在必要时我们得以身殉,与烈士们爱国,宗教家殉道,则是一个意思。你心上还有芥蒂时,还觉着“怕”时,那你的思想就没有完全叫爱染色,你的情没有晶莹剔透的境界,那就比一块光泽不纯的宝石,价值不能怎样高的。昨晚那个经验,现在事后想来,自有它的功用,你看我活着不能没有你,不单是身体,我要你的灵性,我要你的身体完全的爱我,我也要你的灵性完全的化入我的,我要的是你的绝对的全部——因为我献给你的也是绝对的全部,那才当得起一个爱字。在真的互恋里,眉,你可以尽量,尽性的给,把你一切的所有全给你的恋人,再没有任何的保留,隐藏更不须说;这给,你要知道,并不是给,像你这人家一件袍子或是什么,非但不是给掉,这给是真的爱,因为在两情的交流中,给与爱再没有分界;实际是你给的多你的愈富有,因为恋情不是像金子似的硬性,它是水流与水流的交抱,是明月穿上了一件轻快的云衣,云彩更美,月色亦更艳了。眉,你懂得不是,我们买东西尚且要挑剔,怕上当,水果不要有蛀洞的,宝石不要有斑点的,布绸不要有皱纹的,爱是人生最伟大的一件事实,如何少得一个完全:一定得整个换整个,整个化入整个,像糖化在水里,才是理想的事业,有了那一天,这一生也就有了交代了。

    眉,方才你说你愿意跟我死去,我才放心你爱我是有根了;事实不必有,决心不可不有,因为实际的事变谁都不能测料,到了临场要没有相当准备时,原来神圣的事业立刻就变成了丑陋的玩笑。

    世间多的是没志气人,所以只听见玩笑,真的能认真的能有几个人;我们不可不格外自勉。

    我不仅要爱的肉眼认识的我的肉身,我要你的灵眼认识我的灵魂。



………【第五十三章 雕刻家刘开渠】………

    郁达夫

    我同刘开渠认识,是在十三四年前头,大约总当*十一二年的中间,那时候,我初从日本回来,办杂志也办不好,军阀专政,社会黑暗到了百分之百,到处碰壁的结果,自然只好到北京去教书。

    在我兼课的学校之中,有一个是京畿道的美术专门学校;这学校仿佛是刚在换校长闹风潮的大难之余,所以上课的时候,学生并不多,而教室里也穷得连煤炉子都生不起,同事中间,有一位法国画家,一位齐老先生,是很负盛名的;此外则已故的陈晓江氏,教美术史的邓叔存以及教日文的钱稻孙氏,比较的和我熟识,往来的也密一点。我们在平时往来的谈话中间,有一次忽而谈到了学生们的勤情,而刘开渠的埋头苦干,边幅不修的种种情节,却是大家所公认的事实。我因为是风潮之后,新进去教书的人,所以当时还不能指出哪一个是刘开渠来。

    过得不久,有一位云南的女学生以及一位四川的青年,同一位身体长得很高,满头长发,脸骨很曲折有点像北方人似的青年来访问我了;介绍之下,我才晓得这一位像北方人似的青年就是刘开渠。

    他说话呐呐不大畅达,面上常漾着苦闷的表情,而从他的衣衫的褴褛,面色的青黄上看去,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埋头苦干,边幅不修的精神来,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只记得他说的话一共还不上十句。

    后来熟了,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多了起来,我私自猜度猜度他的个性,估量估量他的体格,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学洋画还不如去学雕刻;若教他提锥运凿,大刀阔斧地运用起他的全身体力和脑力来,成就一定还要比捏了彩笔,在画布上涂涂,来得更大。我的这一种茫然的预感,现在却终于成了事实了。

    *十二年以后,我去武昌,回上海,又下广东,与北京就断了缘分。七八年来,东奔西走,在政治局面混乱变更的当中,我一直没和他见面,并且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前年五月,迁来杭州,将近年底的时候,福熙因为生了女儿,在湖滨的一家菜馆,大开汤饼之会;于这一个席上,我又突然遇见了他,才晓得他在西湖的艺专里教雕刻。

    他的苦闷的表情,高大的身体,和呐呐不大会说话的特征,还是和十年前初见面时一样,但经了一番巴黎的洗练,衣服修饰,却完美成一个很有身份的绅士了;满头的长发上,不消说是加上了最摩登的保马特。自从这一次见面之后,我因为离群索居,枯守在杭州的缘故,空下来时常去找他;他也因为独身在工房里做工的孤独难耐,有时候也常常来看我。往来两年间的闲谈,使我晓得他跟法国的那位老人家详蒲奢JeanBoucher学习雕刻时的苦心孤诣,使我晓得了他对于中国一般艺术政治家的堕落现状所坚持的特立独行。我们谈到了罗丹,谈到了色尚,更谈到了左拉的那册以色尚为主人公的小说LOeuvre,他自己虽则不说,但我们在深谈之下,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同那篇小说里的主人公似的抱负。

    他的雕刻,完全是他的整个人格的再现;力量是充足的,线条是遒劲的,表情是苦闷的;若硬要指出他的不足之处来,或者是欠缺一点生动罢?但是立体的雕刻和画面不同,德国守旧派的美术批评家所常说的“静中之动,动中之静(BewegunginRuhe,RuheinBewegung)”等套话,在批评雕刻的时候,却不能够直抄的。

    他的雕刻的遒劲,猛实,粗枝大叶的趣味,尤其在他的Designs里,可以看得出来;疏疏落落的几笔之中,真孕育着多少的力量,多少的生意!

    新近,他为八十八师阵亡将士们造的纪念铜像铸成了,比起那些卖野人头的雕塑师的滑技来,相差得实在太远,远得几乎不能以言语来形容。一个是有良心的艺术品,一个是骗小孩子们的糖菩萨。这并非是我故意为他捧场的私心话,成绩都在那里,是大家*看见的东西。铜像下的四块浮雕,又是何等富于实感的创作!

    刘开渠的年纪还正轻着(今年只二十九岁),当然将来还有绝大的进步。他虽则在说:“我在中国住,还不如在法国替详蒲奢做助手时的快活。”可是重重被压迫的中国民众对于表现苦闷的艺术品,对于富有生气和力量的艺术品,也未始不急急在要求,中国或许会亡,但中国的艺术,中国的民众,以及由这些民众之中喊出来的呼声民气,是永不会亡的,刘氏此后,应该常常想到这一点才对。



………【第五十四章 关于鲁迅】………

    周作人

    《阿Q正传》发表以后,我写过一篇小文章,略加以说明,登在那时的《晨报副镌》上。后来《阿Q正传》与《狂人日记》等一并编成一册,即是《呐喊》,出在新潮社丛书里,其时傅孟真罗志希诸君均已出国留学去了,《新潮》交给我,这丛书的也就用了我的名义。以后大被成仿吾所挖苦,说这本小说集既然是他兄弟编的,一定好的了不得。——不及查考,大意总是如此。于是我恍然大悟,原来关于此书的或评论我是应当回避的。这是我所得的第一个教训。不久在中国文坛上又起了《阿Q正传》是否反动的问题。恕我记性不好,不大能记得谁是怎么说的了,但是当初决定《正传》是鲁迅像落伍的反动的文学的,随后又改口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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