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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4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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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那也肯定有你陈望。”

    陈望没有承认什么,但也没有否认什么。

    赵篆小声感慨道:“殷茂春,白虢,宋洞明,曾经都是元先生青眼相的隐相人选,就算后两者都出局了,但殷茂春怎么看都应该成为下任首辅才对,没料到最后给宋恪礼不声不响劫胡了去。”

    陈望犹豫了一下,说道:“元先生选了宋恪礼,但是首辅大人也做出了选择。”

    赵篆对此事是真的雾里看花,十分好奇说道:“肯定不是王雄贵,也不会是赵右龄,那能是谁?”

    陈望平静道:“礼部尚书白虢。”

    赵篆下意识地笑出声,显然不信这个荒谬说法:“白虢?不可能不可能,虽然白虢在朝野上下口碑奇佳,尤其是京城官场对他更是人人亲近,我也相当欣赏这位放荡不羁又极富才情的礼部尚书,可你要说张巨鹿经过十多年的千挑万选,临了选了当初放弃过一次的白虢担任那座顾庐下任主人,打死我也不信!”

    陈望淡然道:“下官也不能真打死殿下。”

    赵篆愣了一下,继而捧腹大笑,陈望在他心是个从来不会说笑的老夫式人物,这句话真是让他长大见识了。只是笑过之后,赵篆就开始沉思。

    父王为了给自己铺路,用呕心沥血机关算尽来形容也不为过,其让父王感到最头疼和痛苦的,无疑是辅弼鼎臣的碧眼儿。赵篆本身在承认首辅大人的功劳后,对张巨鹿这个人绝对全无好感。还不是太殿下之前的四皇赵篆,就极为忌惮这位哪怕权倾朝野却无半点私欲的首辅大人,张巨鹿若只是位潜心做学问的儒家圣人,大不了就是被朝廷做成塑像供上神坛搁在张圣人身侧,很简单,可张巨鹿不一样,他重事功而轻学问,是典型的权臣权相。赵篆内心深处,觉得张巨鹿就是个没有丝毫生气的活死人,恨不得敬而远之。

    如果张巨鹿果真如陈望所说选了昔年的得意门生白虢,作为他死后的“守陵人”,那么赵篆就不得不仔细权衡利弊一番了。

    一个羽翼需要很多年去丰满的宋恪礼,将来赵篆再没有手腕,也能轻松对付。

    这不过是远虑。

    因为每一位新皇帝,从来不忌惮什么新臣,怕的只会是那群老臣。

    显而易见,白虢可能会成为近在咫尺的心腹大患。

    这是近忧。

    陈望没有打扰太殿下的出神,等了片刻,见他仍是没有回神,就脚步轻轻返身离去。

    过了很久,赵篆张开手臂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转头望去,没有看到陈望。

    赵篆独自离去。

    天也亮了。i

第一百一十六章 离阳失其鹿(上)() 
祥符元年的年末,初雪骤降,不下则已,一下便是场鹅毛大雪。只是相较往年,听说今年太安城内外几处赏雪佳地,游人少了七八成,想来会让那些零散摊的卖酒翁妪少挣好些碎银。

    京城内有无数座张府,可是有一座府邸无疑是独一无二的,地方官员赴京也好,外乡士游学也罢,只要是跟京城百姓随口问起张府在哪儿,后者肯定懒得问到底是哪位张大人的宅呀,而是直接给出答案。

    哪怕大雪纷飞,御道积雪厚得扫也扫不干净,可朝会依旧,何况还是太殿下监国的敏感时刻,哪个官员吃了熊心豹胆会迟到?

    但是今天庙堂上,少了个人,少了他,让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余,俱是心不在焉,甚至连监国的太殿下都出现了一抹明显的恍惚神色。

    这个破天荒头回缺席朝会的人,没有告假,仿佛是在跟那监国的储君以及满朝武说一个浅显道理:我不来便是不来。

    太殿下对此视而不见,既没有让大太监替他去嘘寒问暖,更没有大发雷霆。可以小题大作也可以大事化小的礼部尚书白虢,也是如此,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些人倒是想借题发挥,可犹豫了半天,仍是不敢。

    毕竟连晋三郎今日都主动把嘴巴缝上了。

    这名让整座朝会不像朝会的官员,就是当今首辅张巨鹿。

    他与那位御驾巡边的皇帝陛下,并列本朝勤政第一人,只不过一个是君王里的第一人,另一个是臣里的第一人。

    张巨鹿今日并非身体不适,而只是穿上那件正一品紫袍朝服后,突然不想参加早朝,然后他就不去了。

    这位鬓角渐霜的老人在清晨时分就坐到了屋檐下,没有换上一身更舒适保暖的衣服,府上老管家搬来了竹篾编织成套的简陋火炉,已经多次往炉里添加炭火。

    张巨鹿此生除了少数几次被至交好友坦坦翁强拉硬拽着小酌两杯,几乎从不饮酒,他坚持喝酒误事,可今日无所事事,以后似乎更是无事可做的光景,老人还是没有半点要饮酒的念头,接近午时,潦草吃过了些府上自制的粗糙糕点,继续翻看手那本自己编撰而成的无名诗集。张巨鹿治国才干的卓然于世,恐怕就是他发迹之初的那些犹有一战之力的强势政敌,也不会违心否认,只是张巨鹿作为翰林院黄门郎出身,除了年轻时候的那些篇制艺章还算马马虎虎有点飞扬才气,之后不论是奏对还是折,言语措辞就字本身,都显得寡淡无味,这么多年下来,更无一篇名师佳作传世,也没有传出他对哪位豪格外青睐,没有对哪篇佳作有过画龙点睛的评点。

    外人看来首辅大人好像对行一事有着天然的抵触,而事实上唯有桓温知晓老友张巨鹿自己不惜舞弄墨不假,却也会钟情许多读书人的佳作,尤其是诸多画龙点睛的佳句,不论是边塞诗还是闺怨诗或是感怀诗,祭散也都各有喜好,尽数采撷于那本自编自订的诗集,像上阴学宫的那篇泷冈欧阳氏的祭父,西垒壁之役赵长陵亲自捉刀的伐楚檄,等等,张巨鹿都会时不时拿出来翻一翻,其就有黄龙士的“黄河直北千余里,冤气苍茫成黑云”,有那位当年曾被坛骂成”媚徐媚凉”之人的那句“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也有不知出自前朝何人的宫怨名句,“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尤其是徐渭熊也在三百多篇占据了颇多篇幅,甚至连徐凤年明摆着重金购买而得的几首诗词也名列其。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宰相肚量了。

    老管事突然小跑上台阶,低声说道:“启禀老爷,小少爷登门了。”

    张巨鹿有些疑惑,但没有说什么,虽然他这个爹当得让儿儿媳皆是敬畏如虎,可倒也不止于不近人情到让女不许打扰的地步,只不过长次两个儿性偏软,又自小有些迂腐气,成家立业后,两个儿媳又是出身小户人家,若非托给首辅大人抱上两孙的福,他们哪里敢来这里自找不自在。幼张边关是三个儿的异类,性最犟,不过跟这张府关系也最僵,大有一副父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张边关主动走入这栋府邸,确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张巨鹿虽然面无表情,可还是下意识多忘了几眼院门方向。

    虎毒尚且不食,天底下当爹的,有几个是真打心眼便厌恶自己儿的?

    张边关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德行,屁颠屁颠跑进了院,手里拎着个在京城不常见的玩意儿,是江南那边乡野流行的竹编铜皮小火炉,内搁炭火,铺覆以灰,用以取暖,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冬日不论是出门散步还是在家闲聊,都喜欢拎着这种物件,张家祖籍在广陵江以南,张巨鹿科举发迹之前,寒窗苦读时便经常使用这个,毕竟比起大火炉要省去炭火许多,便是贫寒家庭咬咬牙也能用得上,在京城成名之后,就只有张边关那个搬来太安城定居养老的爷爷偶尔用上几次,不知今天张边关从哪里弄了这么个登不上台面的老古董出来。

    张边关跟管事讨要了些新炭火倒入火炉,又从张巨鹿脚下那竹篾大火炉铲了些灰,蹲在地上捣鼓完毕,递给了张巨鹿,后者愣了一下,接过后放在腿上,一手捧书一手拎炉,暖意顿时多了几分。

    张边关又跟管事要了根小板凳,絮絮叨叨埋怨道:“多大岁数的人了,也不晓得服老,非要在室外赏雪读书逞英雄”

    管事会心笑着离去,这些话啊,也就是小公说得,其他两位公那是万万不敢说这类言语的,老爷只要稍稍不耐烦了一个斜眼,那两位只知埋首苦读圣贤书的公就会战战兢兢,身处夏日亦是如履薄冰。

    张边关用铁钳拨了拨大火炉的炭火,自顾自说道:“听市井坊间说今儿你这个首辅大人说话愈来愈不管用了,许多五品的小官也敢打起马虎眼,除了王雄贵的户部和礼部还算厚道,吏部,兵部,工部,刑部,都对张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尤其是那翰林院和国监,清贵官老爷们和清流读书人们,隔三岔五就要新鲜出炉几首借古讽今的诗词,诛心得很。更有甚者,说皇帝陛下御驾巡边,先前去两辽,那是去整肃内外廷勾连的贪墨大案,时下去蓟州,是为了要给韩家案翻案,矛头所指,都是奔着朝某位姓张的大官去的。”

    张巨鹿笑问道:“还有没有?”

    张边关一敲铁钳,冷笑道:“有!怎么没有?真要说,装一箩筐都不够!”

    张巨鹿云淡风轻反问道:“你不也说了当下只是些不入流的官吏在那里鼓噪是非?”

    张边关双手放在炉上方烤火,头也不抬,“阵阵阴风起于地底,若是不及时阻止,等到引来邪雨浇在头顶,那还有救吗?”

    张巨鹿不耐烦道:“就说这些?说完了就可以走了。”

    张边关猛然抬头,红着眼睛责问道:“这趟来,我其实就说两件事,第一,有御史弹劾我大哥侵吞良田,二哥科举舞弊,别人骂你首辅大人,我不管,也没那个本事掺和,可为何如此作贱我两个哥哥?!你分明可以管,为何忍气吞声?就算就算结局是同样的结局,我一滩烂泥什么都无所谓,可你就不能让我两个哥哥走得光彩一些吗?!”

    张巨鹿淡然道:“你二哥科举舞弊,是说他乡试得了第名的亚魁来历不正,我当年虽非授意什么,可细究起来,却也算属实,毕竟当时天钦命的主考官是我张庐门生,以你二哥的制艺本事,过乡试虽不难,可要摘得亚魁无异于痴人说梦。至于你大哥侵吞良田一事”

    张边关怒道:“就我大哥那书呆,就我大嫂那每次来府上都是那一模一样还算值钱的衣裳首饰,与民争利?!你首辅大人为了名誉清望,从不去大哥官邸看一眼,我张边关去过无数次,大哥大嫂过什么样的清苦日,我比谁都清楚!”

    张巨鹿打断幼的言语,平静说道:“永徽八年,我确实帮你大哥购置过良田三百亩,手法并不光彩,只是你大哥一直蒙在鼓里而已。”

    张边关愕然,然后眼泪一下就涌出眼眶,喃喃自语,“这是为何啊,为何你连自己儿都要算计啊”

    张巨鹿望向院落里的积雪,白茫茫一片,半日无人去扫,兴许要厚及膝盖了,轻声道:“所谓的永徽之春,庙堂衮衮诸公都心知肚明,以后并肩而立者,多是来自寒门。”

    张巨鹿放下书,站起身,双手拎着那只小火炉,自言自语道:“寒门无贵的规矩,已经打破,意义之大,比起当年大秦帝国之后纵横游士纷纷创立豪阀,‘游’士不再是那无根浮萍。可豪阀的利弊,这八百年来谁都深有体会,那么未来八百年,如今那些跳过龙门的寒士,可会自省?又会自省几分?寒士骤然富贵,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堂。你真以为谁都能在官场这染缸里把持得住本心?恰恰是这些光脚之人,站在了高位上,一旦为恶起来,最是没有底线。”

    张巨鹿笑了笑,说道:“这个门,是我张巨鹿打开的,那么反观我张巨鹿,堂堂一朝首辅,权倾朝野二十年,尚因孙舞弊贪墨一事而身败名裂,算不算是给后世跻身朝堂的寒士公卿一剂的清凉散?”i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离阳失其鹿(中)() 
张边关缓缓抬起头,泪流满面,颤声道:“爹,你总是这般登高望远,说着天底下嗓门最大的话,做着天底下气魄最大的事。可你是不是忘了,回头低低看几眼我们这些女?”

    张巨鹿没有侧头看这个幼,嗤笑道:“怎么,怕了?也对,世人谁不怕死。便是那些动不动就要让家里准备棺材然后慷慨赴死的清官,也怕死啊。我倒是没来由想起一件趣事,某些被投入了诏狱的公卿,兴许是难得真不畏死,只是更怕死得不明不白,几乎人人都在牢墙上用炭笔写下绝命书,世人兴许不知诏狱内一只炭笔那可是得花好几百两银,才能买到手的,穷些的,倒也难不住他们,手指蘸血,照样能写出可歌可泣的血书。你大哥为人刻板,做不来这等最能积攒声望的事情,你二哥稍稍伶俐些,若真侥幸当了清贵官员,是想做却也不敢。至于你张边关,大概是不屑为之?”

    张边关站起身一把夺过张巨鹿手的小火炉,狠狠砸在阶下雪地,那些滚出火炉的熊熊炭火很快就消散不见。

    张巨鹿没有计较这个儿的“忤逆”行径。

    不说什么舔犊之情,甚至要亲手给儿们端上三碗断头饭,哪怕儿要揍他这个当首辅大人的老爹几拳,似乎也不算什么。

    张巨鹿缓缓转过头,看着脸色铁青的幼,问道:“你真以为你大哥二哥半点不知朝局?真以为他们不知张家一门上下的结局?就只许你张边关聪明一世,他们聪明一回也不得?”

    张巨鹿收回视线,冷笑道:“那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我张巨鹿的儿,数你张边关心思最重,可你两个哥哥,迂腐归迂腐,岂会真是蠢人,耳濡目染时局这么多年,心思再单纯也早早开窍了。”

    张边关蹲下身,喃喃道:“当年你执意要我们三个儿娶妻只许娶小户人家,就是在等这一天吧?若是高门世族的女,牵连祸害的人那就多了。到时候皇帝陛下杀起人来,也畏首畏尾,你真是个千古难逢的良心首辅,临了也不让坐龙椅的君主难堪。大嫂二嫂都算持家有道,这些年她们的家族也算沾了张家的光,明里暗里获利颇丰,隐约都成了当地的郡望大族,你对此也破例睁只眼闭只眼,嘿,你这是想着让自己良心上好受些吧?”

    张巨鹿没有说话。

    张边关揉了揉脸颊,看着雪地里那只爷爷留下的小火炉,轻声道:“爹,为了当一个好官,从一开始在我爷爷奶奶那边起,就不当一个好儿,接下来是不当一个好丈夫,然后到了我们这儿,不是一个好爹,结果到最后,连个好爷爷都不当了。真的值当吗?”

    张巨鹿抬起双手,呵了一口雾气,笑道:“好官?”

    张巨鹿怔怔出神,还记得至交好友的坦坦翁曾经说过些醉话,于己,忠臣奸臣易做,清官昏官易做,唯独夹在君王和百姓之间的好官,最难当,一言两语难说清。了却君王天下事已是很难,要想赢得生前身后名,更是何其难也。

    张巨鹿突然说道:“年轻时读到一首无名氏的边塞诗,其有‘走马西来欲到天,更西过碛觉天低’一句,尤为欣然神往,总想着有一日若是官场不得意,大不了投笔从戎,去亲眼看一看边关那野旷天低的风景,也不枉此生。只是后来仕途安稳,你娘生下你后,于是就帮你取名‘边关’。”

    张边关不知为何心平气和了许多,挤出笑脸自嘲道:“因为这个名不副实的名字,这么多年一直被京城那帮二世祖调侃嘲讽,说你这位首辅大人还不如取个张太安或者张京城。”

    张巨鹿微笑着走下台阶,弯腰捡回那只小火炉,自顾自拿起铁钳放入些炭火,递还给这个幼,轻声道:“知道你们几个心冷了很多年,爹也做不了什么。”

    张边关愣住,忘了言语。

    张巨鹿招招手,让管事又搬来一条小板凳,坐下后问道:“这趟来的由头,是不是蔓儿跟你要了一封休书?觉着一口郁气出不得?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么多年了,却在这个关头弃你而去?有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憋屈感觉?”

    被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的张边关摇头道:“她这么做,我不介意。”

    张巨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道:“别恼她,张家三个儿媳妇,就数她最不容易。难为她做这个恶人了,这般聪慧心善的良家女,是我们张家对不住她。”

    张边关直直望向这个爹,后者反问道:“明白了吗?”

    张边关猛然间记起一事,顿时哽咽起来。

    女无情时,负人最狠。

    女痴情时,感人最深。

    张边关似乎解开了心结,使劲点了点头。

    张巨鹿笑问道:“那坦坦翁总说,身后纵有万古名,不如生前一杯酒。以往我是一直不信的,要不今天咱爷俩喝上几杯?”

    张边关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京城最大的官和太安城最没出息的纨绔,这么一双古怪爷俩隔着火炉,面对面一人坐一条小板凳,慢慢喝着酒,酒壶就放在炉沿上。

    张边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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