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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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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嗯了一声,意思是知道。
洪兴国轻声地说:“他是老兵……肯定他也知道。”
高城:“嗯。”
“得做准备。”
“怎么准备?怎么准备?!”
洪兴国面对高城的逼问,有点无奈:“情绪,他的情绪。他辛苦了这么多年,得让人笑着走……”
“怎么笑?你给我笑一个!笑啊!”
“老七!”洪兴国起身把虚掩的房门关紧了。
高城的气来得快泄得也快,因为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发作对象:“不公平。我可以拿全连的任何人换他留下,比如那个最出头露脸的许三多……”
洪兴国:“我会留许三多,任何团部的军官也都会选择许三多。”
高城瞪着他:“你摆出那副他妈的……”
洪兴国没等他说完:“得了得了。我只是说,像个连长那样想问题,好吗?”
于是高城改成了瞪着窗户外边。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
第十一章 第三节
夜雨浇淋着远处微闪的灯光,枪声间隙而有节奏地在响,观看的人都是内行,解说词也简短之极。许三多在射击,对他来说,简单得像是呼吸,只是偶尔停下换个弹匣或者更换一种武器。
微光射击。
灯全灭了,许三多戴上一副微光镜,绿色视野中的靶子甚至很难找出来,许三多射击,换弹,射击,换武器,射击,频率和白昼射击几乎是一码事。他的射击位置上有了越来越多的观望者,那都是军阶远高过他的军官。
军官:“谈谈经验,许三多。”
“就是瞄准,射击。”他很清楚没人会对这样的回答满意,又补充说,“我班长打得比我好,我们连有个狙击手也比我打得好……原来是我们连的。”
王庆瑞在人群里插话,他一直是观望者之一:“这个兵谦虚。低着头吃草的牛,吃得最多。他思考也像牛反刍。说真的,他是我见过不多几个会思考的兵。”军官们轻笑。许三多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任何士兵会做的那样。
我很想说不对,士兵很会思考,服从命令的同时都在思考。可我是个士兵,士兵不该当众说出自己的思考。
军官们走向下一个射手。一名军官拍拍许三多的肩,是接他来的那名师参谋:“许三多,能教别人吗?”
许三多:“能。”
参谋:“留下教吧。一个月。”
许三多:“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之后是深深的失落,那种失落看得仍未走开的王庆瑞叹了口气。一个月很快的……他忽然毫无来由地有点情绪,走的时候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师部,团长王庆瑞正在参加一个由更多高层举行的会议,师长正在谈着一个沉重的议题:“我们一直在改,一直在触及筋骨。从摩托化到半机械,从半机械到机械,现在是从机械到信息,短短两个年代,在座的大部分都经历过这个进程,坦白讲不轻松,最不轻松的是人走人留,送走了很多光荣的老部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跟我们一起。”
师长说得斩钉截铁,他说的是实在话,实在到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勾起一段或这或那相关的回忆。
师长:“王团长!我们希望把三五三作为试点单位。”
王庆瑞:“责无……旁贷。”他稍为停顿了一下,谁都知道那一下停顿代表什么。
师长:“有什么困难?”
王庆瑞:“最大的困难您已经说过——人。”
一个师长和一个团长对视着,想的完全是同一件事情,同一种心情。
师长:“能克服吗?”
王庆瑞:“能克服。”
师部会已经开了很久,很多的空茶杯又续上了水,很多的烟蒂被摁灭在烟缸,满了的烟缸又换上空的烟缸,这样的会议实在是个痛苦的进程。
师长:“照顾好他们。”
王庆瑞:“只怕他们不要求照顾。”他看着会议桌,眼神像看着具体的某个人。
师长需要三五三团尽快拿出重编部队的初步方案。王庆瑞叹气:“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是整支部队,需要时间。”
师长:“我希望我的军官有这样的概念,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王庆瑞闭上眼睛想了想,这小小一瞬,一丝痛苦之色从眉间掠过:“一个月。”
“一个月,要具体到人。”
“当然要具体……”王庆瑞停顿了至少五秒钟,像是怕惊扰到往下要说出的两个字——“到人。”
就在师部召开这次回忆的同时,史今走上了他当兵生涯的最后一段路。高城最后一次问他还有什么要求?
史今像在做梦:“要求?”
“说具体的,工作落实,户口……不穿军装了,要考虑现实。”
“可不是。”
“说呀。”
“有要求。”史今想了很久。
高城:“说。”
史今:“总是说我们在保卫首都,可我……从来没见过天安门。”
高城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想哭,又像是要笑。过了一会儿,才静静地出了门,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高城僵直地坐在吉普车驾驶座上,他等着史今上车。
史今上车时,整个宿舍空地外的活动都停滞了,那是完全公开的秘密。
高城开着车。这辆漆着迷彩,裹着伪装网的吉普车挤在城市的车流里像个异类,并且它已经迷路,还压过了停车带。高城正在路口跟交警交涉,频繁地说,间杂着敬礼。史今在车里看着城市的华灯初上,他有孩童一样兴奋的目光。高城终于搞定,火气冲天地回来:“我在这里长大的,可我永远搞不懂这里的交规!”
史今:“好漂亮。”那些人们早就习惯甚至厌烦的一切,在他眼里近似天堂。
高城:“每次回家我都恨不得呼叫空投!直升机大队,呼叫支援!二环又堵啦!”
史今:“真该叫三多和六一都来看看。”
同一片天空下的许三多正在纠正一个射手的姿势。他似乎能听见有人叫他一样,看看湛蓝的天穹。今晚无雨,有星。
高城和史今已经接近他们这趟旅途的终点,高城将车并入慢车道,让史今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史今看了一会儿就不仅是在看了,在哭,由着眼泪从睁大的眼睛往外流,但他仍在看,车再慢也有个限度,他只有车驶过的这段时间可以满足自己的心愿。
一包纸巾递过来,高城尽量不看他。
史今:“我班长说,有眼泪时别擦,由它自己干就谁也看不出来。”他微笑,“这叫自然干。”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真的过得很快!
王庆瑞的车在师部办公楼前停下,他仍坐在车上没动,把手上的一份文件又翻了翻。司机并不想打扰他,轻轻地把车熄了火。王庆瑞意识到什么,把材料合上,塞回厚厚的牛皮纸卷宗袋。那是份三五三团的整编方案,师部会议上议定本月必须呈交的东西。王庆瑞下车,进师部,缓慢而沉重,忽然有点像个老人。
等他再次从师部出来时,手上已没了那份文件,心情仍然不爽利。他在上车时发现了许三多,后者正拎着自己简单的行装在等待。王庆瑞将一只手伸到方向盘上摁喇叭。
对忽然看见一个本团人的许三多来说,实在是惊喜,即使是个团长。他跑过来。
许三多:“团长好。”
王庆瑞似笑非笑:“幸亏你只教一个月,表扬你的电话我都接烦了。”
许三多:“对不起。”
王庆瑞当然不是要为这事兴师问罪:“在干吗?”
“这边没事了,我在等车回去。”
“明天才有车去三五三。”
“那我碰碰运气。”
王庆瑞苦笑,因为有个人会蠢到等一辆明天才会走的车:“你运气不错,有辆车走了。”
许三多立刻四顾:“哪辆?”
王庆瑞:“这辆。”
许三多不吭气了,和本团团长同车,不用想他就沉重起来。
王庆瑞:“你宁可多耗一天吗?……我一路也想有个说话的伴呢。”他发现这个对这个人不大有用,所以很快换了一种语气:“上车,这是命令。”
许三多上车,和他的行李缩在车后座的一角。
车在驶,轮在转,车里人各种的心事也在转。说是要找个人说话,却弄上个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家伙,王庆瑞也只好找话说。
“许三多,还在背技术资料吗?”
“不背了。那很傻……而且,很多更有用的事情……要做。”
他不太敢确定是对是错,也许该囫囵吞枣背了回去。
“那做什么?”
“看书……咱们图书馆目录从A到Z,我才看到D……没时间。”
司机咬着牙乐,王庆瑞则看不出赞同与反对:“你是这样看书的?从A到Z?”
“我不知道怎么看……我没文化。”
他是准备迎接批评,但王庆瑞不再说话,一只手指轻轻扣着车窗,好一会儿:“钢七连怎么样,许三多?”
“我在努力。”
“不是查你的表现,是问你的感觉。”
“好。”
“怎么个好?”
“好就是好,就是……很好。”
王庆瑞看着车窗外有点茫然,他是理解那个简单的字的,尤其从一个兵嘴里说出来:“如果没了呢?”
“怎会没了呢?”
“我是打个比方。”
“为什么没了呢?”
王庆瑞:“假如……”他从车内的倒镜里看见许三多,那位是真真切切地已经开始发愁,他笑,“就是开个玩笑。”
许三多点点头,机械地笑笑。王庆瑞暗暗地叹着气:“你知道吗?以前我就盼换装新型主战坦克,现在真要换了,我又害怕。因为老坦克是四人乘员组的,新坦克自动装弹,只要三个人。你明白吗?”
第十一章 第四节
许三多:“明白。因为三个就要走一个。”他近乎庆幸——幸好七连是使步战车。
王庆瑞:“跟你的战友分离过吗?许三多。”
“有啊。”
“挺得住吗?”
“挺得住。”
听许三多这么说,王庆瑞心情多少好受了些。可许三多跟着又说了:“就现在。我跟他们分开一个月了。还好,挺过去了,我这就回去了。”
王庆瑞的心情无法抑制地被他又送入一个低谷。显然,他怀着十分沉重的心事,但他一时不能告诉许三多。那就是他刚才拿着的“机密”。
到了团部大院许三多下车后,站在路边,看着那辆载他回来的车驶开。车上的王庆瑞直直地看着前边,像在想事又像在想事。
我好像又把人给郁闷了。我经常一无所知地让人郁闷。
回家比团长大人的心情更重要,目送的程式完毕,许三多拎了东西径去他的连队,步履几近轻快。
七连的一切让人欣慰地没有改变,宿舍外的活动场地上只有一个执勤的兵。许三多张望着走过,微笑,敬礼,回家。执勤兵犹豫地看着那个走进楼道里的背影。
宿舍里没人,这很正常,训练嘛。许三多让行李中的一切回到它们该在的位置,正看的书放桌上,要看的书放柜里,水杯在柜上,背包入墙上的列,卧具回墙上,一切都熟悉得让他愉悦。
然后抬头,上铺是一张空铺板,史今是上铺。许三多把手伸了上去,似乎想证明自己视觉上出现了问题。铺板是木质,粗糙,空得狰狞。然后他转身,刚才有样东西被他从视觉里忽略过了:一个打好的,将要被人背走的迷彩包。
七连那执勤兵仍在空地上戳着,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瞟着三班宿舍的窗户。窗户忽然一下打开了,说打开不合适,就力度来说更像撞开。许三多气急败坏地冲他嚷嚷:“人呢?!”
执勤兵想说点什么,但像是一下哽住了。
许三多用一种疯狂的速度穿越着团部大院,军容和军仪早扔到九霄云外了,他冲散了一个队列,跳过了一个花坛,一路违反着森严的规定。两名警卫连的兵追在他的身后,却终于对他的速度望洋兴叹,只好站住记下他的单位番号。
目标是车场。
冲进车场时几乎与一辆正驶出的装甲车撞上,许三多从门与车的间隙中蹿了过去,在一片“不要命了”的呵斥声中消失。
史今正在车场擦车,动作与往常大不一样,平时的维护保养极重效率,现在却缓慢而轻柔,那样的速度完全没有实用价值。
整个连队列队在看着他,说看着不合适,更像行一个漫长的注目礼。
高城戳着,情绪很不高,没心情说话。又是一个仪式,像进入七连有个仪式一样,离开七连也有他的仪式。
高城:“今天,钢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一十一个兵将会离开我们,光荣地复员。四千八百一十一是他记在心里的一个数字,记在我们心里的是一个名字,史今,一排三班班长……”他有点说不下去,噎住,索性走到队伍一侧,给自己点上支烟,全连列队时抽烟已经完全不合他平时给自己订的规矩。洪兴国看住了他,眼神里充满责备。
高城只狠狠抽烟,看着孤零零一个人擦车的史今,一群人看着一个人生挺,对双方都像是刑罚。高城很讨厌今天的仪式,即使这个仪式是他自己定的。
高城扔了刚点上的烟,继续面对自己订下的规则:“我无权评价三班长什么,他一向做得比我要好,而且我相信他的人生刚刚开始……在复员后……”
他又停了,看洪兴国,表情像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洪兴国鼓励地笑笑,笑得很难看。
“像每一次一样,由熟悉三班长的人对他做出评价吧。由七连的人对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一十一位成员做出评价。”他如此地收场,语气上有些虎头蛇尾,然后草草站回洪兴国身边。
七连沉默着,高城的心慌意乱一样传染了他们,他们当然知道一向口若悬河的连长为什么慌乱。
史今仍然擦着车,已经擦到车的背面,擦出了众人的视线。似乎整个连对他不存在,似乎那辆战车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沉默!很久的沉默。
“好!”是伍六一的声音,这个“好”他不是说出来,甚至不是喊出来,像是从心里什么地方血淋淋地抠出来,再带着痛号出来,号得车场上声音回响,号得每个人都心里一紧,好像能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好!”是全连的一起的声音,这个“好”不是评价,是一种共有的心情,只是借用了那个字音。
“不好!”这回是一个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全连人身后穿透进来。许三多站在队列之后,军人总是习惯绷直了全身每个关节,而他现在塌掉了每个关节,第一眼看见他的人便知道这个人已经全垮掉了。
“不好,一点也不好!”他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哭泣。
洪兴国没说话。高城一直紧咬的牙关忽然松开,用手狠搓了两下。史今从车后站了起来,被车体挡住了脸,他僵立了一会儿,然后从车后走出来,直愣愣地看着许三多,如果他刚才和大家一样在坚挺,那么现在许三多已经点燃了这根导火索,他濒临崩溃。
沉默地站立着,沉默地回到宿舍,三班的宿舍却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比许三多做了三三三个大回环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搞事的家伙仍是许三多,他正死死压着身下的史今的迷彩包,甘小宁、白铁军几个三班的几乎是压在他身上抢夺。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着他,许三多低着头攒着劲,给的是从牙缝里蹦的两字:“滚蛋!”
高城阴着脸在看,洪兴国苦着脸在看,史今扭了头对着墙根看,伍六一大马金刀地坐着,对着窗外看。
“再上几个。”高城冰寒彻骨,被他看到的兵不得不上,再上几个,已经拖得许三多在屋里转了小半个圈,许三多见势不妙,把背带在手上狠缠了几圈,看来要拿回包得把他手剁了。
“我的兵今天这么废物?”几个三心二意的兵被高城说得寒了一下,手上加劲,许三多被架了起来,绕在手上的背包带一点点解开。
“滚蛋!”许三多终于动了手,第一次为了私人目的动手,成功之际,一头伴之一脚,白铁军摔过半间屋子,嚷嚷着从地上爬起来:“伍班副,你上啊!”伍六一看着窗外的天空,如在另一个世界。甘小宁给了白铁军一脚,白铁军意识到问题之所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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