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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玲珑-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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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您最近好像很高兴?”早早问。
“是啊。妈妈有了一个办法,能把你的病治好。”卜绣文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原本油黑的头发,变得脆而软,发梢在妈妈的指缝悄然断裂。
她的心先是痛了一下,孩子因为缺乏血脉的濡养,连头发也显出苍老。但紧接着就舒展开来:孩子,别着急。等妈妈来救你。
她以为早早一定很高兴,没想到孩子说:“妈妈,您不要骗我了。我知道,这个病在世界上是没有办法治的。”
卜绣文一把堵住孩子的嘴说:“早早,别乱说!你好好等着妈妈。妈妈一定有法子把你变得和从前一样。”
早早说:“妈妈,你要我等着你,是你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为我找药吗?”
卜绣文说:“是啊。我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看你,我去给你找药,大约要一年的时间。等我找到了药,马上就回来了。好吗?”
早早说:“妈妈,一年,太长了。你就不能快一点吗?那么长的时间啊,我真舍不得你。”
卜绣文说:“早早,妈妈也舍不得你啊。可是,那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坐火车、坐轮船、坐飞机……要到深山里才能找到。药一拿到手,我就快快赶回来。等治好了病,咱们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早早亲吻着卜绣文说:“妈妈,你可要快快回来啊。就是找不到,也快快回来。不然,我还没叫病害死,就想死你了。”
卜绣文握着孩子干枯得如同鸡爪一般的小手说:“早早,你放心。妈妈一定会把药找回来。”
正说着,薄护土走进来说:“夏早早的母亲,医生找您。”
因为魏晓日近日对卜绣文比较冷淡了,薄香萍对卜绣文的态度就相应地和善些。
卜绣文就向医生值班室走去。
“喔,忘了告诉您,是在医院的贵宾接待室。”薄护士在身后补充说。
卜绣文缓缓地推开华贵沉重的红木门。
很难设想惨淡的医院里,还有这样一个吉祥的场所。贵宾接待室的基调是绎红色,给人一种火焰般的温暖。厚重的紫红金丝线帏幔,把冰冷的白色拒绝在外。紫红色的天鹅绒沙发,围成折扇般的半圆形,亲切温馨。
“这位是我的老师钟百行先生。”魏晓日给卜绣文做介绍。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微微颔首,带着悲天悯人的笑意。
这位医学泰斗,正是血玲珑的锻造者。
“钟先生,谢谢您,救我女儿,救我全家……”卜绣文虽说见过不少世面,已然遇变不惊,此刻也感激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老人长着老年瘢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像抹去一缕烟尘。
他一生听的感激话赞扬话恭维话,不管是真心诚意还是逢场作戏,实在是太多了。
钟先生说:“行医救人,也如修鞋补锅一般,是我的活儿,不必言谢。我只需病家配合,才得助力。你知道,任何方案都是有风险的,越是没人试过的法子,那风险就越大。晓日说你为了孩子万死不辞,我就姑且一试。但有几句话,我要亲自同你说。我是一个愿意把丑话说到头里的人。”
卜绣文忙不迭地说:“我知道,知道。”
钟先生说:“我想你未必都知道。比如你的这第二个孩子生下来,他算什么呢?是否算得一个独立的人呢?”
这一次,卜绣文不能逃避了。只有正面迎上去,虚弱但是肯定地说:“那……当然是不算的……”
“不能吧?四肢百骸都是齐全的,会哭会笑,你怎能说不算呢?你若是这么想,那咱们这件事就得再商量。不然,你以后心里的结,就大了。你可得想清楚啊。”钟先生循循善诱地说。
卜绣文一下子急了。赶忙改嘴道:“那……就算一个独立的人吧。算什么都行,只要能救我的早早。”
“行医一生,我能理解你的心境。但你又考虑得欠周了。一个独立的人,在他什么事情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就抽他的骨髓,这在人道上是否说得过去?说轻了,是误伤。说重了,就是杀人啊。”老人的长寿眉被日中的热气吹得飘然而起。
“天啊……这……这……”卜绣文口吃了,她实在是不敢想到这样深入的层次。
“还不仅仅是这些。这第二个孩子,被大量地抽取骨髓,势必给身体发育造成影响。这个影响到底有多大,医学史上是前无例子的。如果救好了一个孩子,又伤害了另一个孩子,这个责任谁来负呢?我是负不起的。”钟先生并无恻隐之心,继续紧逼。
“这个……”卜绣文极度惶恐中,思维并未全面失守。她迅速判断着,钟先生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血玲珑计划如一个巨大的冰象,原来她只摸到了冰柱一般的大鼻子,现在,钟先生把冰象的皮和腿,都——指给她看……这个过程令人恐惧,但老人家想达到什么目的呢?撤销血玲珑计划吗?
如果真是那样,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只需魏晓日通知卜绣文,一切都解决了。没有医生的周密计划,不要说血玲珑,就是血山血海,又有什么用呢?那么说,钟先生还是想施行血玲珑计划了?那他讲这些丧气的话,又是为什么?
卜绣文记起了钟先生开场白当中的一句话——我喜欢把丑话说到前头……哦!这就对了。这些都是丑话。说到前头?既然是前头,就有后头。后头是什么呢?就是血玲珑的具体实施。这么说,他对血玲珑还是抱有充分的热忱的。既想做,又要陈明利害,就是要我把责任全部负起来。以后若出了什么意料不到的变故,医生是不负责任的……这样分析判断着,卜绣文的面庞渐渐由茫然转成决绝。
她说:“钟先生,您的考虑我听明白了。是我强烈要求医家全力以赴地挽救我的女儿,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现在我身上的这个孩子,不管他是人也好,它不是人也好,都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我做的了它的主。”钟先生点点头,这位女士果然爽快。
他继续说道:“关于胎儿是不是人,国际上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人。还有一种说,不是人。我们现在取后一种说法,这样麻烦较小。原本我是想把这个胚胎,培养到可以有独立的骨瞩系统的时候,就将它引产出来,用人工的方式维持它的生命,这样,既可以从它身上抽取到新鲜的骨髓,也不必承担法律上可能发生的问题。但是,这样作的把握比较小,失败的可能性比较大……”
卜绣文打断了钟先生的话,连她自己也惊讶哪来的这么大的勇气:“先生,您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了。我可以在此立下一纸生死文书,表明一切系我们家属的意愿。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态,与先生无关。与医院无干。”
卜绣文说着,拿起纸笔,唰唰地写开来。她虽然从未写过这种生命契约,久在商场出没,于各种文书合同很在行,稍事思考之后,一挥而就,写下了——无论出现何种情况,与医院与医生概无交涉的约定。写完之后,她长吁一口气。直到重现瘫软在沙发上,她才带着一点点惊奇地想到——茶几上的纸和笔,都是早已预备好了的。
钟先生又点点头。晓日说得不错,这女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看到想达到的共识,基本上都达到了,钟先生很安心。但他并不就此罢休:“我有言在先。这是一个科学试验,正确地讲,是一个用活人做的试验。成功了,自然好,大家皆大欢喜。失败了,您的那一个孩子挽救不回来,这一个孩子又蒙受重大创伤,今后如何处置?您本人也经历痛苦折磨,可能三败俱伤……这种最差的结局,你可曾想到啊?”钟百行的话说得很和缓,但分量很重。
“这个……”卜绣文又一次被抛入黑暗。
本来她没想的是,生了孩子,就交给医生,一切由医院处理。到时候自己就领一个治好了的夏早早回家就是了。谁知事情还有一个下下的结果,万一真是如此,就算自己抵挡得了,践石他能受吗?
“好了,这些个问题,你都不必现在回答。回去以后同您的先生商量一下,再答复我们不迟。但只能同您的丈夫商量,不要再告知他人。”老人结束了自己的话。
“还要保密?”卜绣文轻声重复。
“是的。要保密。如果成功了,这将是医学上的一个创造。如果失败了,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钟先生威严地说。
卜绣文的脑子停止了转动。下意识地想,不知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长了耳朵没有?是否听到了这场决定命运的谈话?是否会带着憎恶和恐惧之心出生,以先天的智慧,感知到等待她的是一份精心绘制的残酷与苦难的清单?她虚弱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好像一个跋涉了很久的人,在以为到家的时候,又看到了一座险恶的大山。
“好了。我们就谈到这里吧。很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还有一个很具体的问题,我的学生魏晓日先生,会再同你商量的。在我看来,那不是一个问题。但我们却必须解决它。当然,如果那个问题不解决,什么都无法继续下去了。”老头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就独自走了出去。
偌大的贵宾室里就剩下了魏晓日和卜绣文两个人。两人同时想:这就是医学的珠穆朗玛。他的冷,他的不可一世,他的傲慢和天真,都一览无余。
空气显得很沉闷。
“其实这些话,你可以直接同我说啊。”卜绣文低声说。
这种低低的耳语般的声音,深刻地表明了她对魏晓日的亲切。刚才这段时间,对魏晓日来说,很不轻松。他了解先生,知道先生会把这一场谈话,进行得丝丝入和。他知道会留下这样一份生命契约,这也是先生此次亲自出马的关键所在。但先生的出手,仍比他的预计要冷峻得多。一个孕妇,呕吐不止,当一般的女人缠着丈夫撒娇的时候,她还要面临这样艰难的选择。
他有意拉开距离,说:“是的,我可以同你说。但先生非常看重血玲珑的方案,所以他要亲自同你说。学生是挡不住老师的。而且这些问题,果真的十分紧要,先生想知道你们的确切想法。人命不是儿戏。”还有一句话,他无法和盘端出。在某些关键问题上,他同先生的看法并不完全一致。他不能代表先生,先生也不能代表他。
卜绣文说:“我懂了。需要我负全部的责任。我不怕。不必和我的丈夫商量,我就可以回答刚才的问题了。这件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请你和钟先生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就闭门谢客,找一个稳妥的理由,也不再工作。使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我怀孕这件事。生下孩子,我就交于你们,生死都不再过问。只求你们医好我的早早。至于那个孩子,就当它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瓶药好了。就算这一切都空费了心血气力,我也无怨无悔。古人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假若上天真要收了我的早早去,我费了这番心血仍不能挽回她的性命,这孩子也怨不得我把她带到这世上一回了!”
卜绣文说得锥心泣血,但魏晓日不为所动,淡然说:“你的想法,正是先生所要求的。只是你最好再同夏先生商量一下。”
“不。不必了。夏先生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卜绣文很有把握地说。
“但是,我们下面要谈到的这件事,您一定要同夏先生商量……”魏晓日皱着眉头说。
“什么事?”卜绣文诧异。
“这个……”魏晓日仔细地斟酌着词句,怕吓坏了眼前疲惫已极的女人。他不敢说,但他必须说。他不愿说,但他只有说。他想说得尽量婉转一点,但怎样婉转对事实真相都毫无补益。他憋了这么半天,用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点到为止的说法。他不断推迟着说出这句话的时间,希望能有什么变化,使得这句话不必说出,就瞒天过海而去。
但是,时至如今,所有的努力都宣告无效,只有图穷匕首见。背水一战吧,该发生的都要发生。说了,就单纯了。
“这个……你所怀孕的胚胎的基因系统化验出来了,一个女婴。但是,她和夏早早的基因系统显示极大的差异……”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怀的这个孩子的骨髓同早早的不一样,不能用……所以我还得另怀一次孕……是这样的吗?”卜绣文惊恐地回答道。
“从理论上讲是这样的……”魏晓日语焉不详。
“噢,不要紧的。”卜绣文显示出令人敬重的大将风度。
“魏医生不必担忧,我早已想到这种可能了。我不怕。一次不行,我就打掉这个孩子,再来一次。直到怀上一个和早早骨髓配型相同的孩子……我豁出去了。”卜绣文悲壮地说,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必须把话说完。这是老师交待给他的,血玲珑计划成功与否,全在于此。钟百行在这之前所做的重重铺垫,也是为了让这个环节出现的时候,该扫清的都已稳妥解决,独剩一个症结。
魏晓日眼睛看着别处,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很平淡。
他说:“根据基因化验的结果,夏早早与你身上现在的胎儿,不属于同一个父亲。”
第十一章
卜绣文天旋地转,往事像一个失禁的膀胱,无论她怎样克制,都又腥又烫地点点滴滴洒落出来。她机械地迈动脚步,不知怎样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不能回家,她不能面对自己的丈夫。她的思维千孔百疮,她要包扎一番,才能见人。
她对姜娅说:“取消今天下午的所有安排。我一个人,呆着。谁也不见,包括你。”
姜娅被卜绣文的脸色吓得不轻,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卜总,今天中午安排的是和匡宗元先生聚餐。上次就曾改过一次期,匡先生非常不满。他说,他和您是战略伙伴关系。如果再次出现临时变更,甭管什么理由,也是看不起他。那他将考虑和别人合作。”
这个该死的匡宗元!卜绣文恨得牙根酸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情况越是复杂,你就越是要有钱。钱有一种删繁就简化险为夷的能力。钱当然不是在所有的地方都管用,但它在很多地方管用。当一切搅在一起,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你有钱,就可以把用钱能解决的那一部分打发掉,剩下的眉目就会梳理得清晰一些。积多少年之经验,卜绣文知道,你的钱,是你永不背叛的朋友。尤其在一个处处需要金钱的社会里,你起倒霉,越应该抓住钱。
“好!我和匡宗元,吃饭!”卜绣文咬牙切齿地说。那神情不是要吃饭,是吃人。
魏晓日心情复杂得难以描述。化验报告一出来,他呆若木鸡。嗓子眼一阵阵地发痛发紧,一道辣流涌入心口。好像要得重感冒。但他知道,这不是地道的感冒症状,而是一种心火。急火攻心。
在莫名的沮丧失落之后,魏晓日滋生出对卜绣文的蔑视和怨恨。这女人的情感生活这样复杂,她和自己的丈夫早就貌合神离。难怪那次在他家里,她投怀送抱,原来早有前科。魏晓日接下来很庆幸自己坐怀不乱的冷静,没有趟这湾混水。
藐视的心态一出现,思绪就比较集中了。从医学的角度考虑,那个女人的私德如何,他魏晓日也不是道德法官,自然不必也没有闲心评判她。情感封闭之后,事情就相对比较好办了。现在,他和卜绣文只有一个链接点——就是“血玲珑”计划,是否继续实施?
在医生这一方面,一切准备就绪,单是基因不合,完全可以重打鼓另开张。但对卜绣文来说,就是巨大的危机和再次抉择。夏早早的生父究竟是谁?她愿意暴露这个秘密吗?
她和丈夫将怎样处置腹中的胎儿?
魏晓日无法判断。他只是血玲珑计划的一个操作者。他没有决定的权力。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对这一意外变化接受之后,竟出现了一点兴奋。这兴奋来自——不管怎么说,整个计划向后延迟了,并有可能被颠覆。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在关切这个女人?这使他很生自己的气,又没有办法。当然,不论他怎样想法,钟百行才是关键。钟百行到底道行深厚,对于胚胎的基因检验报告,他只看了一遍,就丢到一旁,说:“这不影响大局。晓日,我要和这位母亲谈一谈。”
老将终于出马。魏晚回应声说:“好的。我和她约定时间。不知您什么时间适宜?”钟百行说:“越早越好吧。”
魏晓日从中听出了隐隐的杀机。看来,老师的意见是倾向堕胎了。只有这一选择,才有越早越好的价值。惟有早。才能使血玲珑计划得以再次尝试实施。如果选择保留胎儿,就不存在早晚的问题了。谈话中,他本来以为先生的程序会是——首先告知这一爆炸性的检验结果,然后再和卜绣文探讨再次妊娠或是保留胎儿的两种可能性。医生即使有很强的倾向性,也不可能代替当事人拿主意。当然,紧急抢救除外,但血玲珑不属抢救状态,这是没有疑义的。没想到钟百行举重若轻,完全绕开了这个关键性的化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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