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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2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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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倒不恨那朱温要篡位,便是没有他,李茂贞、韩建之流也并非善类,只是自古篡位之徒,皆有善待前世,曹魏代汉,文帝言‘天下之珍,吾与山阳公共之!’岂有如朱温一般胡乱杀戮,纵贼行凶的。”说道这里,施树德满脸都是恨色,的确正如他所言,自三国以来,篡位禅让早已变成了一门专业技术,从封大国开始,然后是加九锡,上朝不趋,剑履上殿,还要三辞三让,到最后那些枭雄才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其中牵涉的礼数细节更是繁复无比,绝非一般人能够搞得明白的,以至于王朝更替频繁的南朝时有的家族居然主持过几次禅让的仪式。虽然那些篡位者搞这个仪式的初衷是为了让自己的政权更有合理性,和传说中的三代之治扯上关系,使得权力来源更神圣化,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在一定程度上也保障了旧王朝统治者的生命安全,毕竟篡位者从保护禅让这个神圣仪式不被破坏这个出发点,也会尽量保证旧王朝统治者的生命,起码不会那么赤裸裸的**。篡位者通过体面的方式得到皇权,旧皇帝能够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这也算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潜规则吧,可是朱温的行动则粗暴的破坏了这一潜规则,用赤裸裸的暴力**朝臣、宦官,皇子,到最后是天子本人,粗暴的将这一规则践踏在泥泞里,这一切让施树德对朱温的仇恨早就超过了一个忠于皇权的太监对篡位者的仇恨,毕竟他也曾熟读史书,“自古岂有不灭之王朝”的道理还是懂的。
听了施树德这番话,李俨讶异的看了对方一眼,眼前这个太监的见识远远超过了他印象中宦官的水准,他苦笑了一下,答道:“公公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吴王年齿已老,重病缠身,子嗣中又未有贤者,麾下诸将皆强梁,如今自保不暇,哪里还有工夫去找朱温的麻烦。”
听到李俨这番话,施树德联想起河东李克用也已老朽,不由得慨叹道:“老成凋零,余子尚懦,难道天下间便无人能够收拾朱温这个魔王吗?”
李俨听到施树德这般说,突然灵机一动,站起身来,蹑步走到门旁看看外间无人,才回到桌旁,低声道:“有个人,倒是真英雄,却不知公公愿意投否?”
施树德见李俨突然行动如此鬼祟,不由得也提起了精神,笑道:“咱家一个阉人,家小子嗣皆无,又是这把年纪,还有什么丢不下的不成?若是真英雄,便是将这把老骨头与他当柴烧,又有何妨?”
李俨听得这般说,便将吕方从淮上一介土豪,经过多年苦斗,最后割据两浙,成为一方豪雄的事迹说与施树德听,说完后,李俨浅笑道:“公公看这吕方诸般事迹,是否真英雄?”
“这吕方由一介淮上土豪,不过数年功夫便割据一方,屡却强敌,自然是真英雄,你让我去投他,倒也不错,可我不过是个老太监,他要我又有什么用处?”
李俨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起身唤外间店家取来纸笔,便在酒桌上写了书信,待墨干了便折好书信递给施树德道:“公公只需将这书信交与镇海军高奉天高判官,自然有人替您引荐。”
施树德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刻便明白了这李俨只怕也是替吕方做事的人,他这样身份的一个人留在广陵,这吕方的居心可想而知,想到这里,施树德也不多问,将那书信纳入怀中,拱手道:“多谢李宣谕,那咱家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去杭州了。”
李俨解下腰间的褡裢,递到施树德的手中,道:“穷家富路,这点便供公公路上花使。”
施树德也不推辞,接过褡裢系在腰上,拱手道:“后会有期。”便向店外走去,李俨却没有尾随出去,反而坐下喝酒吃肉,待过了好一会儿,才喊来店家会钞,方才离去,此时施树德早已走得没影了。
李俨一路晃晃荡荡,回到自己的住处,和门口看守的老军打了个招呼,才回到自己屋中,本来他刚{文}到广陵时,看守的还{人}颇为紧密,可随着{书}时日长久,看守的人也渐{屋}渐松懈下来,反正他一个外地人,又身无钱财,能跑到哪里去?今日他遇到施树德,让其前往两浙,投奔吕方,也是颇有深意,毕竟自己已经是吕方势力集团中的人,却孤身一个,无有援手,而这个施树德好歹也是曾在天子身边做过事的,对于朝廷秘辛知之甚多,若是落到吕方这等人物手中,说不定便有一番用处,那施树德若是在杭州站住了脚,自己也能多个奥援,也是意外之喜,想到这里,李俨的脸上露出了自得的微笑。
施树德回到住处,他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的,便将几件随身物品打了个包裹,便倒在草堆中早早睡去,准备次日一早,便买了干粮,出城上路。
吴王府中,杨行密的寝卧之处,戒备森严,此时已是深夜,可纸窗还是透出灯光,一阵夜风吹过,隐约可以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
卧室内,杨行密斜倚在金榻上,双目紧闭,面色金紫,胸口微微的起伏着。榻旁坐着一名大夫正替他诊脉,紧闭双目,正努力感觉杨行密的脉象。大夫身旁的中年妇人,正是杨行密正妻史氏,脸色忧虑,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大夫的脸色,仿佛自己丈夫的生死祸福便取决于大夫的脸色喜怒一般,史氏身后站着六七个年轻女子,都是杨行密的姬妾,个个都在低声哭泣。
那大夫诊脉良久,突然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史氏赶紧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先生,大王这病症如何?”
那大夫脸色沉重,低声道:“在下到外间开方,夫人在那边再问可否?”
史氏心知只怕丈夫病势沉重,大夫怕在这里说让病人听到,反而不为美,赶紧点头,正当此时,却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在这里说便是,何必到外间说,生死有命,便是阳寿已尽,杨某也不会责怪与你!”
第179章 嫌隙
那大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看,躺在锦榻上的杨行密方才还紧闭的双目已经睁开了,虽然面容枯瘦金紫,可一对眸子却清醒的很,绝非心神昏乱者所有的。这大夫乃是广陵城中的名医,平生见过的临死之人不知凡几,他方才诊断杨行密的脉息,便觉得对方脉象浮大而无力,分明是旧病复发,肺腑虚弱,精血枯竭,已经是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候了,身上的痛苦可想而知,此时却有这等眼神,分明是对自己的生死已经有了觉悟,他本是扬州土著,当年淮南混战,广陵被围八个月,斗米至千钱,杨行密遣部将以军粮煮粥相救,活口何止数万,可谓万家生佛,他家也是其中之一,如今却是这等模样,那大夫不由得鼻头一酸,跪倒道:“在下无能,大王之症只怕,只怕……”说道这里,那大夫声音已经哽咽,泣不成声了。
史氏见那大夫居然对病人吐露实情,暗自担忧,可又见丈夫的模样,心知像杨行密这等人物,只怕心底对自己的病情已经了然,此时发问不过是为了求证一下罢了,便上前走到杨行密身旁,取了两个锦垫放在丈夫头下,让其头抬得高些,可以平视对方,方便说话。
杨行密感激的看了史氏一眼,才对那大夫问道:“你不必惶恐,我知道你已经尽力而为,只是某家父祖两代都活不过五十,这是命。只是你可能推断杨某还有多久寿命?”
那大夫低头考虑了一会,才抬头小心答道:“大王若是小心调养,大概还有三个月吧。”
杨行密点了点头,对那大夫道:“好,只是我的病情不得外泄,你这三个月便在王府之中,诊金我自会遣人送至你府上。”
那大夫也是灵醒人,知道这个敏感时候,杨行密的病情牵涉极多,自己一个落不好只怕惹来杀身之祸,留在王府之中,对自家也是一种保护,赶紧连声称是。
待到随从引大夫下去,杨行密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快遣人招周隐来。”
周隐坐在乘舆上,此时天色已黑,宵禁的广陵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同行卫士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街道上,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一般,不时遇到巡逻的弓手,远远看到在队伍前面士卒手中打着的节度府的灯笼,便避让到道旁下拜,一副次序井然的样子。
“在天下间还有多少这样的州县呢?十座,五十,也许不到五十吧!可元和年间可至少有三百呀!”周隐暗自感慨道:“三十年前,这里是天下间最繁华的都市,可就因为高骈错信了一个小人,便将这一切化为灰烬,吴王苦心经营了快二十年才稍微恢复了一点元气,可谁又知道明天这一切是否会被兵火所吞没呢?”
“周判官,王府到了。”周隐正慨叹着,旁边的信使轻声禀告道,周隐这才如梦初醒,从乘舆下来,这些日子来,杨行密病重,朱温却领大军进攻寿州,诸般事宜都是身为淮南军判官的他处置,几乎都是吃住在王府中,今天稍微空闲一点,才回到府中处理一点家事,可刚刚躺下,王府便有人赶到,说吴王相招,只得立刻起身,暗想莫非是寿州那边的紧急军情来了。
那使者引领周隐一路来到杨行密住处,进得屋来,只见杨行密斜倚在榻上,昏黄烛光照在脸上,更显得枯瘦,床旁侍立的却是左右牙兵指挥使徐温与张灏二人,周隐不由得一惊。“难道寿州那边形势紧张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连他们两人都要领兵去了?”
“周判官,今日招你来乃是有一要事需征询你的意见。”杨行密沉声说道,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吐字十分清晰:“方才大夫告诉我,杨某时日已经不多,我打算把渥儿马上从宣州回来。”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杨行密虽然用的是“征询”这个字眼,可是言语中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要让其子杨渥继承淮南的基业,为了这个目的,居然连自己死期将近都丝毫不隐讳。周隐并没有立即作答,思忖了许久方才答道:”大王,司徒性格轻佻,喜饮酒击球,诸子又尚幼,如与之淮南之位,若以稚子千金,行于道中,不过引盗贼而已,不但不能保住大王基业,反而惹来大祸;庐州刺史刘威,细微时便跟随大王,必不负王,不若使之权领军府,待诸子长后以贤者授之,方为完全之策。”
周隐说完后,徐温,张灏眼神闪动,张灏更是已经按住腰间刀柄,只待杨行密的一声号令,便要上前斩杀周隐,杨行密却只是双目紧闭,闭口不言,好似在思虑什么极为难以决定的事情。过了半响,杨行密悠悠的长叹了一口气,道:“夜已深矣,老夫困倦的很,周判官请回吧!”
周隐见状,也不好多言,只得躬身下拜道:“大王且静养,下官先回去了。”
周隐刚刚走远,徐温沉声道:“大王平生冒矢石,临锋刃,与万死间博一生,为子孙立万世基业,若按周判官所言,岂非为他人做衣裳?”
杨行密却双目紧闭,一言不发,一旁的张灏耐不住性子,急道:“周隐那厮分明居心叵测,与刘威暗中勾结,觊觎大位,他此时尚未走远,不如让末将领兵追上去将其斩杀。”
杨行密却闭口不说话,张灏没有得到他的许可也不敢行动,只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旁的徐温却灵机一动,问道:“我遣急使,速招司徒从宣州回来可好?”
杨行密这才突然点了点头,低声道:“若如此,吾死亦瞑目矣,你在信中告知渥儿,速速回到广陵,为父当忍死以待之。”
得到杨行密的首肯,徐温兴奋的躬身领命,徐张二人走出门外,徐温对张灏低声道:“张将军,大王不欲杀周隐那厮,只怕是害怕如今广陵城中形势微妙,自己又病重,只怕杀了这厮,反而为有心人所利用,破坏了形势,自己无力弹压。可如今既然大王病危的消息已经让人知道了,我等就要小心防备有人作乱,待会回去后,你我便分别领兵隔绝广陵城内外水陆交通,你看可好。”
张灏知道此时正是紧急关头,自己和徐温已经和杨渥是一条船上的了,如果让刘威这等淮南旧将集团中的人继承了淮南节度使的位置,自己和徐温的下场必定悲惨的很,听得徐温说得有理,也不推诿,拱手答道:“便按你说的办,你速速遣人去宣州招司徒回来,我领兵隔绝交通,一定要等到司徒回来。”
“那好,你我便同心协力,将此番大事办成,司徒即位之后,富贵定与张兄共之!”徐温见对方这般爽快,不由得大喜,伸出右掌与对方慨然相击,两人皆是武人,双掌连击三下,隐约间有金石之声。
广陵城东门,出来不远便是邗沟,由那里上船,北上便能直通楚州,然后便能通过淮河或者其他水路通往全国各地,而南下不远便是长江,正是全国水路枢纽所在。施树德昨日在住处收拾了行礼,第二天起了个一大早到路旁买了些炊饼作为干粮,便往东门那边行去,准备渡江到润州,然后依照李俨所说投奔吕方去。可他离城门还甚远便看到排了一条长龙,竟是拥挤的很。施树德不由得十分惊讶,这广陵虽然人烟繁盛的很,可当日又并非朔望日,哪来的那么多进出城门的百姓,赶紧赶上两步,对队伍末尾的那人唱了个肥喏,笑道:“借问小哥一句,今日为何城门这般拥挤,莫不是有什么事端发生?”
被问那人旁边放着一个货担,像是个行走乡间的货郎,回头看了施树德一眼,答道:“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守城的军士盘查的严密了许多,莫非是要缉拿什么要犯吧,等的让人好不心焦。”
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施树德心下不由得暗自生疑,这查问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路行来,并非留下什么痕迹,再说身上也没有什么惹祸的东西,只要不让对方没有发现自己是太监,便无妨,想到这里,他在那边准备了一会儿说辞,便在站在队伍里慢慢排了过去。
那队伍走的甚慢,快到了正午时分,施树德才到了城门口,他很快注意到,守门的军士较之寻常多了数倍,而且有些甲具服色也与寻常军士不同,他暗自记在心里,军士询问,他只是回答自己是去润州采买些杂货贩卖的,又取出怀中的那几贯钱,这等小贩子多得很,军士查问了几句,看没有什么问题,便让他出门了。施树德出得门来,赶紧快步赶到码头,准备乘船过江,可到了那边却只见满是等待坐船的旅客,船只都停靠在码头上,一问船老大却说,水师有令,所有船只,三日之内不得出港,违令者本人斩首,妻子没入官府为奴,此时施树德已经大概判断出这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可心头又生出一股好奇心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180章 投奔(1)
施树德正在那里胡猜,却听到旁边有人低声道:“莫不是江东那边又有战事?我记得前两年田、安之乱的时候,安仁义那厮突袭东港,便也是这般情景。”
那人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人接口道:“不错,不错,那次也是这般情景,广陵各个城门都重兵把守,内外隔绝,我在城中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才听说,东港这边被安贼水师偷袭,数百条战船悉数被焚,整个烧成了一片白地,怎是一个凄惨了得。”
此时码头上的多是往来广陵的客商,未必清楚田、安之乱的详情,此时被堵在这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发,突然听到那厮说起旧事,不由得心焦起来,纷纷问道:“你说的那安贼使何人,如今如何了,这次该不会又会有人突袭这里吧?”
“与吴王做对,自不量力,还能有什么下场?”说话这人身形肥胖,身上那件外袍装下两个施树德只怕还有余暇,可穿在那人身上却还有点紧,在这等乱世里,这人的体型倒是稀罕的很。这胖子冷笑一声,道:“这安贼本是个降将,吴王看他有几分微功,便让他做了润州团练使,想不到这厮不思报效,反而起兵作乱,结果为王茂章将军生擒,全家都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摇头晃脑的总结道:“这厮是个沙陀子,所以说古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听了这人的回答,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这人满耳都是赞同之声,正得意间,却猛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冷笑道:“世间尽多这等自以为是的庸俗之辈,当真让人生厌的很。”
那人正得意间,突然听到逆耳之言,顿时大怒,齐声喝道:“哪个在那里多嘴,快些给某家站出来。”
施树德怕惹来事端,一直闭紧嘴巴,只是竖起耳朵将那人的话记在心里罢了,他也知道像这等码头闲谈得来的消息十成里倒有五六成乃是虚言,可如果能将这些消息累加在一起分析推理,也能从中得到不少有价值的东西。可施树德正在心中分析那人的话语的时候,突然惊讶的发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自己身上。“难道是自己无意间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便是某家说的,你有什么不服气的?”施树德的身后突然有人高声说道,施树德回头一看,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精悍汉子,两旁不知何时已经让开一块空地,看来众人的注意力是集中在这汉子身上,而并非是自己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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