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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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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姑娘飘然而至。前面,湖的角落里,离大路不远处,一棵胡桃树掩映着一座爬满鲜苔的停船房,还有一座浮码头,码头上停泊着一条船,象影子一样在绿色朽柱下的湖水上荡漾着。夏天就要到来了,到处都笼罩着阴影。
  突然,从停船房里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疾速飞掠过旧浮码头。随着一道白色的孤光在空中划过,水面上飞溅起一团浪花,接着舒缓的涟漪中钻出一个游泳者。他置身的是另一个水淋淋、遥远的世界。他竟钻入了这纯洁透明的天然水域中。
  戈珍站在石墙边看着。
  “我真羡慕他呀。”她低沉、满怀渴望地说。
  “嚯!”厄秀拉颤抖着说:“好冷!”
  “是啊,可在湖里游泳是多么棒啊,真了不起!”姐妹两人站着,看着泳者游向浩淼的空濛水面,他动作很小地朝远处游着,渐渐水雾和朦胧的树林溶为一体。
  “你不希望这是你自己吗?”戈珍看着厄秀拉问。
  “我希望这样,”厄秀拉说,“不过我不敢肯定,这水太凉了。”
  “是啊,”戈珍勉强地说。她仍然入迷地看着那人在湖心里游动。他游了一程后就翻过身来仰泳,眼睛却看着墙下的两个姑娘。她们可以看到微波中闪现出他红润的面庞,可以感到他在看她们。
  “是杰拉德·克里奇。”厄秀拉说。
  “我知道的,”戈珍说。
  她伫立着,凝视他的脸在水上起伏,盯着他稳健地游着。他边游边看她们,他为自己深深地感到自豪,他处在优越的位置上,自己拥有一个世界。他我行我素,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他喜爱自己那强有力的击水动作,喜爱冰冷的水猛烈撞击他的四肢将他浮起。他可以看到湖边上的姑娘们在看他,这真让他高兴。于是他在水中举起手臂向她们打招呼。
  “他在挥动胳膊呢。”厄秀拉说。
  “是啊。”戈珍回答道。她们仍然看着他。他又一次挥舞着手臂,表示看到了她们,那动作很怪。
  “很象一个尼伯龙根家的人。①”厄秀拉笑道。可戈珍什么也没说,仍然默立着俯视水面。
  ……………………
  ①参见德国英雄史诗《尼伯龙根之歌》。
  杰拉德突然一个翻身,用侧泳的姿式快速划走。他现在孤身一人独处湖心,拥有这里的一切。在新的环境中,他毫无疑问是兴高采烈的,他喜欢这种孤独。他幸福地舒展双腿,舒展全身,没有任何束缚,也不同任何东西发生联系,在这个水的世界中只有他自己。
  戈珍太羡慕他了,就是他拥有那纯粹的孤独与流水的那一刻都让她那样渴望,她太渴望得到那一刻了。为此她感到似乎自己站在公路上受着诅咒。
  “天啊,作一个男人是多么好啊!”她叫道。
  “什么?”厄秀拉惊叫道。
  “自由,解放,灵活!”戈珍脸色出奇地红润,光采照人地叫着。“你是一个男人,想做什么就可以做。没有女人那许许多多的障碍。”
  厄秀拉弄不清戈珍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怎么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大叫。她不明白。
  “那你想做什么呢?”她问道。
  “什么也没有,”戈珍立即叫着驳斥她。“只是假设而已。假设我要在这水中游泳吧,可这不可能,我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等事,我就不能脱掉衣服跳进水中去。可这是多么不合理啊,简直阻碍着我生活嘛!”
  戈珍的脸涨得通红,她太生气了,这让厄秀拉不知所措。
  姐妹两人继续在路上走着。她们这时刚好穿过肖特兰兹下方的林子。她们抬头看去,但见那一长溜矮矮的房屋在湿漉漉的清晨朦胧而富有魅力,更有棵棵雪松掩映着一扇扇窗口。戈珍似乎认真地琢磨着这幅图景。
  “你不觉得它迷人吗,厄秀拉?”戈珍问。
  “太迷人了,”厄秀拉说,“淡泊而迷人。”
  “它是有一定风格的,属于某个时期。”
  “哪个时期?”
  “肯定是十八世纪,朵拉茜·华滋华斯①和简·奥斯汀那个时代,你说呢?”
  ……………………
  ①朵拉茜·华滋华斯(1771—1855),女批评家,威廉·华滋华斯的妹妹。
  厄秀拉笑了。
  “难道不是吗?”戈珍又问。
  “也许是吧,不过我觉得克里奇家的人跟那个时期不般配。我知道,杰拉德正建一座私人发电厂,为室内供电,他还着手进行最时髦的改进呢。”
  戈珍迅速耸耸肩说:
  “那当然,这是不可避免的嘛。”
  “对呀,”厄秀拉笑道。“他一下子就做了几代人的事。为这个,人们都恨他。他强抓住别人的脖领子拖着人家走。等到他把可能改进的都改进了,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死去。当然,他应该做这些。”
  “当然,他应该做。”戈珍说,“说实在的,我还没见过象他这么显身手的人。不幸的是,他这样做会走向何方,后果是什么?”
  “我知道,”厄秀拉说,“就是推行最新的机器呗!”
  “太对了!”戈珍说。
  “你知道他杀死了他的弟弟吗?”厄秀拉问。
  “杀死他弟弟?”戈珍大叫着皱起了眉头,似乎她不同意这么说。
  “你还不知道?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他和弟弟一起玩一支枪。他让弟弟低头看着装了子弹的枪筒,他开了枪,把他弟弟的头打破了,这太可怕了!”
  “多么可怕!”戈珍叫道,“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对,当他们很小的时候。”厄秀拉说,“我觉得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可怕的事儿。”
  “他并不知道枪里上着子弹,对吗?”
  “对,那是一支在马厩里藏了好多年的老枪了。没人知道它还会响,更没人知道它里面还上着子弹。可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吓死人啊!”
  “活吓死人!”戈珍叫道,“同样可怕的是孩提时代出了这样的事,一生都要负疚,想想都害怕。想想这事儿,两个男孩子一起玩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这场祸从天而降。厄秀拉,这太可怕了!我受不了。要是谋杀还可以理解,因为那是有意的。可这种事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这——”
  “或许真是有意的,它藏在潜意识中。”厄秀拉说,“这种漫不经心的杀戮中隐藏着一个原始的杀人欲,你说呢?”
  “杀人欲!”戈珍冷漠、有点生硬地说。“我认为这连杀人都不算。我猜可能是这么回事:一个孩子说:‘你看着枪口,我拉一下板机,看看有什么情况。’我觉得这纯粹是偶然事故。”
  “不,”厄秀拉说。“如果别人低头看枪口时,我是不会扣动板机的。人的本能使得人不会这样做,不会的。”
  戈珍沉默了,但心里十分不服气。
  “那当然,”她冷冷地说。“如果是个女人,是个成年女人,她的本能会阻止她这样做。可两个一起玩的男孩子就会这样。”
  她既冷酷又生气。
  “不会的,”厄秀拉坚持说。就在这时她们听到几码开外有个女人在大叫:
  “哎呀,该死的东西!”她们走上前去,发现劳拉·克里奇和赫麦妮·罗迪斯在篱笆墙里,劳拉·克里奇使劲弄着门要出来。厄秀拉忙上前帮她打开门。
  “谢谢您,”劳拉说着抬起头,脸红得象个悍妇,不解地说:“铰链掉了。”
  “是的,”厄秀拉说,“这门也太沉了。”
  “真奇怪!”劳拉大叫着。
  “您好啊,”赫麦妮一开口便歌唱般地说。“天儿很好。你们来散步吗?好。这青枝绿叶美吗?太美了,太美了。早晨好——早晨好,你们会来看我吗?谢谢了,下星期,好,再见——再——见。”
  戈珍和厄秀拉站着,见她缓缓地点头,缓缓地挥手告别。她故作微笑,浓密的头发滑到了眉际,看上去高大、奇怪、令人胆寒。然后姐妹两人走开了,似乎低人三分,让人家打发走了一样。四个女人就这样分别了。
  她们走到比较远的地方时,厄秀拉红着脸说:
  “我觉得她太没礼貌了。”
  “谁?赫麦妮·罗迪斯?”戈珍问,“为什么?”
  “她待人的态度,没礼貌!”
  “怎么了,厄秀拉,她哪点没礼貌了?”戈珍有点冷漠地问。
  “她的全部举止,哼,她想欺侮人,没礼貌。她就是欺侮人,这个无礼的女人。‘你们会来看我’,好象我们会爬在地上抢这份恩赐似的。”
  “我不明白,厄秀拉,你这是生的什么气,”戈珍有点恼火地说,“那些女人才无礼——那些脱离了贵族阶层的女人。”
  “可是这太庸俗了,多余。”厄秀拉叫道。
  “不,我看不出来。如果我发现了这一点,我就不允许她对我无礼。”
  “你认为她喜欢你吗?”厄秀拉问。
  “哦,不,我不这么以为。”
  “那她为什么请你去布莱德比作客?”
  戈珍微微耸耸肩膀。
  “反正她明白我们不是普通人。”戈珍说,“不管她怎样,她并不傻。我宁可同一个我痛恨的人在一起,也不同那些墨守成规的普通女人在一起。赫麦妮·罗迪斯在某些方面是敢于冒险的。”
  厄秀拉回味了一会儿这句话。
  “我怀疑这一点,”她回答,“她什么险也没冒。她竟能请我们这些教员去作客,这点倒值得我们敬佩,不过她这样做并不冒什么险。”
  “太对了!”戈珍说,“想想吧,好多女人都不敢这样做呢。她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她的特权,这就不错。我想,真的,如果我们处在她的位置上,我们也会这样做的。”
  “才不呢,”厄秀拉说,“不,那会烦死我。我才不花时间做她这种游戏呢。那太失身份了。”
  这姐妹两人象一把剪刀,谁从她们中间穿过都会被她们剪断;或者又象一把刀和一块磨刀石相互磨擦。
  “当然,”厄秀拉突然叫道,“我们去看她那是她的福份。你十全十美得漂亮,比她漂亮一千倍,她过去和现在都无法跟你比。我还觉得你的衣着比她美一千倍。她从来没有象一朵花似地鲜艳、自然,总是那么老气横秋、老谋深算。而我们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一点不错!”戈珍说。
  “这一点应该得到承认才是。”厄秀拉说。
  “当然应该,”戈珍说,“不过,真正的美应该是绝对得平凡,就象街上的行人那么平凡。那样你才是人类的杰作,当然不是实际上的行人,应该是艺术创造出来的行人——”
  “太好了!”厄秀拉叫道。
  “当然啦,厄秀拉,是太好了。你无法超脱尘世,十足的朴实才是艺术创造出来的平凡。”
  “打扮自己打扮不好可太没意思了。”厄秀拉笑道。
  “太没意思了呗!”戈珍说。“真的,厄秀拉,这太没意思了,就这么回事。一个人希望自己能口若悬河,便学着高乃依①那样夸夸其谈。”
  ……………………
  ①高乃依(1606—84),法国诗人与戏剧家,著有悲剧《熙德》等。
  戈珍妙语连珠地说着,脸红了,心儿激动起来。
  “而且高视阔步,”厄秀拉说,“人们总想象鹅群中的白天鹅一样高视阔步。”
  “没错,”戈珍叫道,“鹅群中的白天鹅。”
  “他们都忙着装扮成丑小鸭,”厄秀拉嘲讽地笑着说,“可我就不觉得自己是一只丑陋、可怜的小鸭子。我情不自禁地以为自己是鹅群中的白天鹅。人们让我这样看自己。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呢,爱怎么看怎么看。”
  戈珍抬头看看厄秀拉,心里有点奇怪,说不出的妒忌与厌恶。
  “当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理睬他们,就这样。”她说。
  姐妹二人又回家了,回去读书、谈天、做点活儿,一直到星期一又开始上课。厄秀拉常常弄不清除了学校一周中的始与终及假期的始与终以外,她还等待别的什么。这就是全部的生活啊!有时,当她似乎感到如果她的生活不是这样度过时,她就觉得可怕极了。但她并没有真地认命。她的精神生活很活跃,她的生活就象一棵幼芽,缓缓发育着但还未钻出地面。
  第五章 在火车上
  一天,伯金奉诏去伦敦。他并不怎么常在家。他在诺丁汉有住所,因为他的工作主要是在诺丁汉开展。但他常去伦敦或牛津。他的流动性很大,他的生活似乎不稳定,没有任何固定的节奏,没有任何有机意义。
  在火车站月台上,他看到杰拉德·克里奇正在读报纸,很明显他是在等火车。伯金站在远处的人群中,他的本性决定了他不会率先接近别人。
  杰拉德时不时地抬起头四下张望,这是他的习惯。尽管他在认真地看报,但他必须监视四周。似乎他头脑中流动着两股意识。他一边思考着从报上看到的东西,冥思苦想着,一边盯着周围的生活,什么也逃不出他的眼睛。伯金远远地看着他,对他这种双重功能很生气。伯金还注意到,尽管杰拉德的社交举止异常温和,他似乎总在防着别人。
  杰拉德看到了他,脸上露出悦色,走过来向他伸出手,这让伯金为之一振。
  “你好,卢伯特,去哪儿呀?”
  “伦敦。我猜你也去伦敦吧?”
  “是的——”
  杰拉德好奇地扫视一下伯金的脸。
  “如果你愿意,咱们一起旅行吧。”他说。
  “你不是常常要坐头等车厢吗?”伯金问。
  “那是因为我无法挤在人群中,”杰拉德说,“不过三等也行。车上有一节餐车,我们可以到那儿去喝茶。”
  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个人只好都把目光投向车站上的挂钟。
  “报纸上说什么?”伯金问。
  杰拉德迅速扫了伯金一眼,说:
  “瞧报上登的多么有趣儿吧,有两位领袖人物——”他扬扬手中的《每日电讯报》说,“全是报纸上日常的行话——”他往下看着那个专栏说:“瞧这个标题,我不知道你怎么给它起名字,几乎算杂文吧,和这两个领袖人物一齐登了出来,说非得有一个人崛起,他会给予事物以新的价值,告诉我们新的真理,让我们对生活有新的态度,否则不出几年,我们就会消亡,国家就会毁灭——”
  “我觉得那也有点报纸腔。”伯金说。
  “听起来这人说得挺诚恳的。”杰拉德说。
  “给我看看,”伯金说着伸手要报纸。
  火车来了,他们两人上了餐车,找了一个靠窗口的桌子,相对坐下来。伯金浏览了一下报纸,然后抬头看看杰拉德,杰拉德正等他说话。
  “我相信这人说的是这意思。”他说。
  “你认为他的话可靠吗?你认为我们真需要一部新的福音书吗?”杰拉德问。
  伯金耸了耸肩膀,说:
  “我认为那些标榜新宗教的人最难接受新事物。他们需要的是新奇。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谛视我们的生活,我们或自做自受、或自暴自弃,可要让我们绝对地打碎自身的旧偶像我们是不会干的。你在新的没有出现之前无论如何先要摆脱旧的,甚至旧的自我。”
  杰拉德凝视着伯金。
  “你认为我们应该毁掉这种生活,立即开始飞腾吗?”他问。
  “这种生活。对,我要这样。我们必须彻底摧毁它,或者令它从内部枯萎,就象让一张紧绷绷的皮萎缩一样。它已经无法膨胀了。”
  杰拉德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奇怪的笑意,他很开心,人显得平静而古怪。
  “那你打算怎么开始?我想你的意思是改良整个社会制度?”他说。
  伯金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对这种谈话也感到不耐烦了。
  “我压根儿没什么打算,”他回答,“当我们真地要奔向更好的东西时,我们就要打碎旧的。不打碎旧的,任何建议对于妄自尊大的人来说都不过是令人作呕的把戏。”
  杰拉德眼中的微笑开始消失了,他冷冷地看着伯金说:
  “你真把事情看得那么糟吗?”
  “一团糟。”
  杰拉德眼中又浮上了笑意。
  “在哪方面?”
  “各个方面,”伯金说,“我们是一些意气消沉的骗子。我们的观念之一就是自欺欺人。我们理想中的世界是完美的,廉洁、正直、充实。于是我们不惜把地球搞得很肮脏;生活成了一种劳动污染,就象昆虫在污泥浊水中穿行一样。这样,你的矿工家的客厅里才能有钢琴,你现代化的住宅里才会有男仆和摩托车,作为一个国家,我们才会有里兹饭店或帝国饭店,才会有《加比·戴斯里斯》或《星期日》这样的大报社。
  这让人多么丧气。“
  这通激烈的言词让杰拉德好久才明白过来。
  “你认为我们生活没有房屋行吗?要重返自然吗?”他问。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人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他们能有一番别的什么作为,世界就是另一种样子了。”
  杰拉德思忖着。他并不想得罪伯金。
  “难道你不认为矿工家的钢琴象征着某种非常真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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