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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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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们,这浪头打入了她的心,激起某种毁灭性的欲望和冷漠心情。
  她很眷恋此地。她恨它,她知道这里是与世隔绝之地,它丑恶、蠢笨得让人恶心。有时她扑打着双翅,俨然一个新达芙妮①,不过不是飞向月桂树而是扑向一台机器。可她还是被对这里的眷恋之情所攫取。于是她奋力要与这里的气氛保持一致,渴望从中获得满足。
  ……………………
  ①为躲避阿波罗的追逐而变作月桂树的女神。
  一到晚上,她就感到自己被城里的大街吸引着,那大街蒙昧又丑恶,但空气中溶满了这强壮、紧张、黑暗的冷酷。街上总有一些矿工在逛来逛去。他们有着奇怪、变态的自尊,举止挺美观,文静得有点不自然,苍白、常常是憔悴的脸上表情茫然、倦怠。他们属于另一个世界,他们有着奇特的迷人之处,声音浑厚洪亮,象机器轰鸣,象音乐,但比远古时莎琳①的声音更迷人。
  ……………………
  ①传说中半人半鸟的海妖,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使航船触礁而毁。
  她发现自己跟那些市井妇人们一样,到星期五晚上就被小夜市所吸引去了。星期五是矿工们发工钱的日子,晚上就成了逛市场的时候了。女人们东串西逛,男人们带着老婆出来买东西或着跟朋友们聚聚。几英里长的人流涌向城里,路上黑鸦鸦全是人;山顶上的小市场和贝多弗的主干道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挤满各色男女。
  天黑了,可市场上的煤油灯却燃得热乎乎的,暗红的灯光照耀着购货的主妇们阴郁的脸,映红了男人们茫然的脸。四下里满是人们叫喊、聊天的聒骂声、人流仍然向着市场上厚实的人群源源冲撞而来。商店里明晃晃的,挤满了女人,而街上则几乎全是男人,都是些老老少少的矿工。此时此地,人们出手大方,钱花得也潇洒。
  往里驶的马车被阻住了。车夫们喊着叫着直到密不透风的人群让开一条缝来。随时随地,你都可以看见远处来的年轻小伙子站在路上或角落里跟姑娘们聊着天。小酒店里灯火通明,大门四开,男人们川流不息地接踵进出。他们大呼小唤地相且打招呼,奔走相认,仨一群五个一伙地站一圈没完没了地东扯西拉。人们嘁嘁喳喳,遮遮掩掩地谈着矿上的事或政治上的纠纷,搅得四下里一片聒噪,就象不和谐的机器声在响。可就是这些人的声音令戈珍神魂颠倒。这声音令她眷恋,令她渴望的心儿发痛、发疯、令她感到难以自己,这感觉真是莫明其妙。
  象其他女孩子一样,戈珍在夜市附近那灯火通明的二百米长的坡路上上上下下地来回踱着步。她知道这样做很庸俗,她父母无法忍受她的这种行为,可她眷恋这里,她一定要和人们在一起。有时她会在电影院里同那些蠢笨的人们坐在一起,那些人很放荡,一点都不好看,可她一定要坐在他们中间。
  也象其它普通女子一样,她也找到了她的“小伙子”。他是一个电学家,据说是来从事杰拉德的新计划的电学家。他这人很诚恳,很聪明,尽管是科学家,但对社会学很热心。他在威利·格林租了一间农舍独自住着。作为一位绅士,他经济上是比较宽裕的,他的女房东到处议论他,说他竟然在卧室中备了一只木桶,每天下班回来,他非要她一桶一桶地把水提上去供他洗澡用,他天天要换干净衬衣和内衣,还换干净的绸袜呢。在这些方面他似乎过分挑剔、苛求,但在别的方面他则再普通不过了,一点都不装腔作势。
  戈珍对这些事都了解,这些闲言碎语很自然而且不可避免地会传到布朗温家中来。帕尔莫跟厄秀拉更要好些,但是他那苍白、神态高傲、严峻的脸上也现出与戈珍一样的那种眷恋情态。一到星期五晚上他也要在那条路上来回踱步。就这样他同戈珍走到了一起,他俩之间突然萌发了友情。但他并不爱戈珍,他真正爱的是厄秀拉,可不知为什么,他跟厄秀拉就是没缘分。他喜欢戈珍在他身边,但只是作为一个聪明的伴儿,没别的。同样,戈珍对他也没真动情。他是一位科学家,是得有个女人作他的后盾。但他是真真地毫无感情色彩,就象一架高雅漂亮的机器。他太冷,太具有破坏性,太自私,无法真正地爱女人。但他却受男人的吸引。作为个人,他厌恶、蔑视他们,可在人群中,他们却象机器一样吸引着他。对他来说,他们是新式机器,只不过他们是无法计算出来的。
  戈珍就这样同帕尔莫一起在街上漫步,或者同地一起去看电影。他嘴里不停地冷嘲热讽,狭长、苍白、颇有几分高雅的脸上闪着光。他们两个,两个高雅的人有着同样的感觉。换句话说,他们是两个个体,但都追随着人群,与这些丑陋的矿工们溶为一体。同样的秘密似乎每个人心中都有:戈珍,帕尔莫,放浪的绔袴子弟,憔悴的中年人。大家都有一种力量的神秘感,无法言表的破坏力和三心二意,似乎意志中腐朽了一般。
  有时戈珍真想变成旁观者,观察这一切,看看自己是如何沉沦的。她随之又气又蔑视自己。她感到自己跟别人一样沉沦到芸芸众生中挤得水泄不通、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难以将息。这太可怕了。她感到窒息。她准备好要斗争,疯狂地埋头干自己的工作。但她很快就不行了。她动身到农村去——黑色、富有魅力的农村。这种魅力又开始诱惑她了。
  第十章 素描簿
  一天早晨,姐妹二人来到威利湖畔的边远地带写生。戈蹚水来到一处布满砾石的浅滩,象一位佛教徒那样坐下来,凝视着低矮的岸边泥土里鲜嫩的水生植物。她看到的尽是软软的稀泥,泥浆中生出青翠的水生植物来,肥厚而有肉质,主干挺拔饱满,两侧平平地伸展出叶子,色彩缤纷,有深红,有墨绿,一片深紫,一片黄棕色。但是她却能用审美的眼光去看它们饱满多肉的肌体,她知道它们是如何从泥水中长出来的,她知道那叶子是如何自己伸展出来的,她知道它们多汁的身躯何以在空中挺立着。
  水面上有一群蝴蝶在飞舞。厄秀拉看到蓝色的蝴蝶瞬息间不知从何处扑拉拉飞出,飞进凤仙花丛中,一只黑红两色的蝶扑到花朵上,微颤着双翅,沉迷地呼吸着纯静阳光。两只白蝶在空中扭打在一起,它们周身笼罩着一层光环。厄秀拉看了一会儿,就站起身飘飘然离开了,象蝴蝶一样毫无意识。
  戈珍蹲在浅滩上沉醉地看着亭亭玉立的水生植物,边看边画着。可看不上一会儿,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凝视起来,对挺拔、裸露着的肥厚枝干着起迷来。她光脚蹲在水中,帽子放在眼前的岸上。
  欸乃的橹声,把她从沉醉中惊醒。她四下里张望一下,看到那边驶来一条船,船上撑着一把华丽的日本女伞,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士在划着船。那女的是赫麦妮,男的是杰拉德,她立刻就认出来了。一时间她被渴望的战栗感所攫取,那是从血管中震荡而过的一股强烈电波,比在贝多弗见到杰拉德时强烈多了,那时不过是一种低弱的电流罢了。
  杰拉德是她的避难所,让她得以逃脱那苍白、缺少意识的地下世界的矿工们。他们是一潭泥坑、而杰拉德则是泥中的出水芙蓉,他是他们的主人。她看到了他的后背,看到他白白的腰肢随着他划船的动作在运动着。他似乎弯腰在做什么。他有点发白的头发在闪光,就象天上的电光一样。
  “戈珍在那儿呢,”水面上飘过来赫麦妮的声音,很清晰。
  “咱们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吧,你介意吗?”
  杰拉德看到戈珍姑娘站在湖岸边正在看他,于是他象受到什么吸引似地把船向她划去,脑子里却并没想她。在他意识的世界里,她仍然是个不起眼儿的人。他知道赫麦妮要打破一切社会地位的不平等,对此她报以一种奇特的快慰,至少表面上她是这样的人,于是他顺从了她。
  “你好,戈珍,”赫麦妮慢悠悠地唤着戈珍的教名,摆出一副很时髦的姿态。“做什么呢?”
  “你好,赫麦妮。我正写生呢。”
  “是吗?”船摇近了,龙头触到岸上时,赫麦妮说:“可以让我看看吗?我很喜欢看。”
  戈珍知道反抗赫麦妮的意图是无用的,于是她回答:
  “那——”她很不愿意让别人看自己没完成的作品,因此语气很勉强。“一点都没意思。”
  “不会吧?还是让我看看吧。”
  戈珍把素描簿递了过去,杰拉德从船上伸手去接了过来。此时此刻,他记起了戈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她冲着坐在震颤的马背上的他说了那句话。他的神经立时感到一阵骄傲,他似乎感到她向他屈服了。他们两人交流了感情,那是一种不为意识所控制的强有力的交流。
  似乎着了魔一样,戈珍意识到他的身体倾过来,象一股野火窜过来,他的手象一根树干直朝她伸过来。她感到一种肉体上强烈的恐惧,几乎昏厥过去,头脑一片昏暗,意识一片空白。可他却在水上荡着,似一点漂荡的磷火。他观察一下小船,发现它有些离岸了,于是挥起橹将船驶回来。在深沉柔和的水面上慢悠悠驾着轻舟,那种美妙感觉真是令人心醉。
  “你画的就是这些,”赫麦妮说着,眼睛搜寻着岸边的水生植物,将它们与戈珍的画作着比较。戈珍顺着赫麦妮长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着。“是那个吗,嗯?”赫麦妮反复问着想得到证实。
  “是的,”戈珍不经意地回答,对赫麦妮的话并没往心里去。
  “让我瞧瞧,”杰拉德说着伸出手来要本子。赫麦妮理都不理他,她没看完之前他别想看。可他有着跟她一样不屈不懈的意志,他仍旧伸出手去摸素描簿。赫麦妮吃了一惊,对他反感极了,还没等他拿稳。她就松了手,素描簿在船帮上碰了一下就掉到水里去了。
  “天啊!”赫麦妮叫着,可那语调却掩饰不住某种恶意的胜利感。“对不起,太对不起了。杰拉德,能把它捞上来吗?”
  她的话语中既透着焦虑又显出对杰拉德的嘲弄,简直令杰拉德恨死她了。杰拉德把大半个身子探出船外,手伸到水中去。他感到自己这个姿式很可笑,他腰部的肉都露出来了。
  “没什么,”戈珍铿锵地说。她似乎要去触摸他。可他却更远远地探出身子去,把船搞得剧烈晃动起来。但赫麦妮无动于衷。他的手在水下抓住了素描簿拎了上来,本子水淋淋的。
  “我太过意不去了,太对不起了。”赫麦妮反复说,“恐怕这都是我的错。”
  “这没什么,真的,别往心里去,一点没关系,”戈珍大声强调道,脸都绯红了。说着她不耐烦地伸手去接那湿漉漉的素描簿,以此了结这桩闹剧。杰拉德把本子还给她,样子颇有些激动。
  “我太抱歉了,”赫麦妮重复着,都把杰拉德和戈珍说恼了。“没什么补救办法了吗?”
  “怎么办?”戈珍冷冷地调侃道。
  “我们还能挽救这些画儿吗?”
  戈珍沉默了,很显然她对赫麦妮的穷追不舍表示不屑一顾。
  “你放心吧,”戈珍干脆地说,“这些画儿依然很好,还能用。我不过是用来当个参考罢了。”
  “我可以给你一个新簿子吗?我希望你别拒绝我。我太抱歉了,我觉得这都是我的错。”
  “其实呀,”戈珍说,“根本不是你的错。如果说错,那也是杰拉德的错。可这桩事儿太微不足道了,要是太往心里去岂不荒谬?”
  戈珍驳斥赫麦妮时,杰拉德一直凝视着她。戈珍身上有一种冷酷的力量。他以某种深邃的洞察力审视着她。他发现她是一个危险,敌意的精灵,什么也无法战胜她。另外,她的举止也算得上绝顶得完美。
  “这太让我高兴了,”杰拉德说,“没损害什么就好。”
  戈珍回首看着他,漂亮的蓝眼睛盯着他,那目光直刺入他的灵魂。她的话音银铃般地响着,对他表示亲昵:
  “当然,一点也没关系。”
  一个眼神,一声话语,两人之间就产生了默契。她说话的语调清楚地表明:他和她是同病相怜的一类人。她还知道她能左右他。不管他们到了哪里,他们都能秘密地结成同盟,而他在这种同盟中处于被动的位置上。她的心里高兴极了。
  “再见!你原谅了我,让我太高兴了。再见!”
  赫麦妮悠长地拖着告别的话,边说边挥着手臂。杰拉德身不由己地操起橹来把船划开了,可他闪烁着笑意的眼睛却艳羡地看着戈珍,戈珍站在浅滩上挥着水淋淋的书本向他们告别。然后她转开身,不再去理会倒划回去的船只。可杰拉德却边划船边回头看她,早忘了自己手中的桨。
  “船是否太偏左了?”赫麦妮慢声慢气地问道,她坐在花伞下,感到被冷落了。
  杰拉德不作声地四下观望一下,矫正了航向。
  “我觉得现在挺好了。”他和蔼地说,然后又没头没脑地划起船来。对他这种和和气气但视而不见的样子,赫麦妮着实不喜欢,她感到自己被冷落了,她无法再恢复自己的倨傲地位。
  第十一章 湖中岛
  此时厄秀拉已离开威利湖,沿着一条明丽的小溪前行。四下里回荡着云雀的鸣啭。阳光洒在山坡上,荆豆丛若隐若现。
  水边开着几丛勿忘我。到处都隐藏着一股躁动情绪。
  她在一条条溪流上留连忘返。后来她想到上面的磨房池去。那儿有一座大磨房,磨房早已荒废,只有一对雇工夫妇住在厨房里。她穿过空荡荡的场院和荒芜的园子,顺着水闸上了岸。她爬上来,来到了那一泓丝绒般光滑的水波旁,看到岸上有个男人正在修理一只平底船。那是伯金,只见他一个人又是拉锯又是钉钉地干着。
  厄秀拉站在水闸旁看着他。他一点都意识不到有人来了。他看上去十分忙碌,象一头活跃而聚精会神的野兽一样。她感到自己应该离开此地,他是不需要她的,他看上去太忙了。
  可她并不想走,于是她就在岸上踱着步,想等他能抬头看到她。
  不一会儿他果然抬起了头。一看到她他就扔下手中的工具走上前来招呼道:
  “你好啊?我紧一紧船上的接缝。告诉我,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她同他一起并肩前行。
  “你父亲干这个在行,你是他的女儿,因此你能告诉我这样行不行。”
  厄秀拉弯下腰去看修补过的船。
  “没错儿,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她说,但她不敢对他做的活儿有所评价。“可我对木工一窍不通啊。看上去做得还行,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希望这船不沉就够了,就算沉了也没什么,我还能够上来的,帮我把船推下水好吗?”
  说着两人合力把船推下了水。
  “现在我来划划试试,你看有什么毛病。要是行,我就载你到岛上去。”
  这水塘很大、水面如镜,水很深。塘中间凸起两座覆盖着灌木与树木的小岛。伯金在池中划着船,笨拙地保持着方向。很幸运,小船漂了过去,他抓住了一条柳枝,借着劲儿上了小岛。
  “草木很茂盛,”他看看岛上说,“挺好的,我就去接你来。
  这船有点漏水。“
  不一会儿他又回到她身边。她进了湿漉漉的船舱。
  “这船载咱们俩没问题。”他说完驾船向小岛划去。
  船停泊在一棵柳树下。她躲闪着,不让那些茂盛、散发着怪味的玄参和毒芹碰到自己。可伯金却披荆斩棘地朝前走着。
  “我要砍掉这些,”他说,“那样可就象《保罗与维吉妮》
  一样浪漫了。“
  “我们可以在这儿举行一次华多式①的午餐会了。”厄秀拉热切地叫道。
  ……………………
  ①让·安东尼·华多(1684—1727),以描绘牧歌式作品而著名。
  “我可不喜欢在这儿进华多式午餐。”他说。
  “你只想着你的维吉妮。”她笑道。
  “维吉妮就够了,”他苍然地笑笑,“不过我也不需要她。”
  厄秀拉凝视着他。自从离开布莱德比以后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呢。他很瘦削,两腮下凹一脸的可怕表情。
  “你病了吗?”她有点冷漠地问。
  “是的。”他冷冷地回答。
  他们坐在岛上的僻静处,在柳荫下看着水面。
  “你怕吗?”她问。
  “怕什么?”他看着她问。他有一种非人的倔犟,令她不安,令她也失去了自己的主心骨。
  “害一场大病很可怕,不是吗?”她说。
  “当然不愉快,”他说,“至于人是否真怕死,我还说不准。
  从一种意义上说无所谓,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很可怕。“
  “可你不感到难堪吗?一得病总是很难堪的,病魔太侮辱人了,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
  “可能吧,不过人们知道人的生活从一开始就不那么正确,这才是羞辱。跟这个相比,生病就不算什么了。人生病是因为活得不合适。人活不好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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