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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百年,长夜书-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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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后,兰残的脸色已好了许多,顾清岚抬手收回灵力,身子却微晃了晃一下。

    路铭心眼疾手快地过去抱住他的腰,顾清岚好不容易将她从自己怀里扯出来,这时当然抬手将她挡开了一些,转头对她微摇了摇头:“我无事。”

    路铭心抬头看着他,还是有些喜极而泣,不敢置信:“师尊你的灵力,你真的是云风。”

    顾清岚微抿了抿薄唇,对她笑了一笑:“我是。”

    他自从幼时就知道自己有双灵根,但他师尊朔元真人却一再对他郑重叮嘱,让他绝不可在人前显露木系灵根。

    后来他师尊陨落,改由他师兄向宜真人照顾于他,仍是竭力守护这个秘密。

    待到他十六岁那年,金丹将成,若是双系灵根,从金丹色泽就极易看出。

    向宜真人用云泽山的秘法傀儡塑体之术,依照他当时容貌塑出*,将他的木系灵根抽出,隐藏在傀儡人中。

    他只剩下冰系灵根还在原本的身体内,继续修炼结成金丹,果然是冰霜之色,并未被他人看破。

    傀儡塑体之术极为耗费法力,他师兄向宜真人在为他塑体后不久,也法力耗尽陨落。

    他虽不明白为何师尊和师兄都在拼死保守这个秘密,却也明白一定事关重大,此后多年一直守口如瓶,连师侄凌虚真人和同历生死劫难的好友李靳都不曾说过。

    而那年的独首山试炼大会,他那具一直在冰室中沉睡的傀儡身体却起了异变,数次强行将他的魂魄拽入其中。

    木系灵根最能感应万物生灵异变,藏在那具傀儡中的灵根又异常纯粹,更比普通的木灵根敏感千百倍,他用那具身体感应到天地间真气流转生变,核心正在独首山。

    他不知该如何说服长老们,停止召开试炼大会,也担忧路铭心,思前想后,只得去找了李靳,假托他记名弟子,前往独首山内照顾路铭心,再设法探出真相。

    李靳在他金丹初成时就和他相识,一眼认出云风就是他年少时的容貌,自不生疑,爽快答应。

    但那次独首山之行,还是有太多事情脱出了他们的预料,譬如地魔竟说他是青帝,并趁乱将魔气注入那具傀儡身体。

    若是他的真身沾染魔气,只需运功驱散即可,但那具傀儡身体却本就是由灵草强塑而成,不是真正血肉之躯,沾染魔气只有溃败一途。

    他用魂魄之力强行支撑了那具身体三日,却还是抵不过溃散的结果。

    傀儡崩坏后,木系灵根和魂魄一起回到他原本的身体内,却因沾染了魔气,不仅不复昔日纯粹强大,还时时需他用冰系灵力驱散魔气。

    一再忆起四十多年前独首山的事,他只觉额间隐隐作痛,脸色也又苍白了几分。

    兰残脸上倒是总算有了些生气,不再是先前那般虚弱到随时可以断气的样子,勾了唇角说:“青帝的灵气,果然非同寻常。”

    顾清岚弯了弯淡色的薄唇,笑了笑:“我并无身为青帝的记忆。”

    兰残诡秘地一笑:“那也无碍于你即是青帝血肉再塑之体。”

    路铭心当年就曾听那个地魔念叨过什么青帝,但多年来即使她追查天魔残片的下落,也没听什么人再说起过青帝。

    此时听他们都这么说,就问:“这个青帝是谁?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师尊就是他?”

    兰残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路剑尊若是没听什么人说起过青帝,也属正常,因为你们道修,都叫他‘罪仙沐青’。”

    路铭心这才愕然,“罪仙沐青”她倒还真知道,虽说如今也没什么道修提起,但总归书册上还有几句零星记载。

    说此人本是个道修,五百多年前以金丹境界渡劫成功,已成散仙之体,却并不飞升,反留在元齐大陆和魔修勾结,为祸四方,众道修合力,将之斩杀在独首山下。

    这人既成仙体,近乎有通天彻地之能,金身不坏之体。

    修士若要诛杀一个仙人有多难?怕是比凡人想要杀金丹修士还要难上千倍百倍,听起来近乎荒谬。

    路铭心本以为此役必定惊天动地,但无论是哪个门派的记录,都只有寥寥几句,全然不提当年道修们经历了如何厉害的战斗。

    兰残说着,又勾唇露出个极为讽刺的笑容:“说起来道修当年围剿青帝时,用的也是下毒暗害这种不入流的法子可惜青帝那种心软的性子,竟连那个下毒害他的人都不忍心杀,倒是便宜了你们青池山。”

    路铭心听着不甚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抽,竟觉无比心疼,慌着抱住了顾清岚的身子:“师尊!”

    顾清岚无奈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微笑了笑:“无事。”

    李靳在旁沉声说:“青池山确实正是在围剿青帝一战中位居首功,才能成为道修之首,有这五百年基业。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抛下身家性命,相助顾师弟。”

    兰残“呵呵”冷笑了声:“李道尊这是想弥补先辈们犯下的罪业?”

    他说着看了看顾清岚:“当年我也不曾出世,未能有缘得见青帝在世时的风采。可千年来修仙第一人,更兼慈悲仁厚,从不妄杀生灵,连魔修都无人不推崇敬仰。如此惊才绝艳,竟被你们那些宵小害得身死名裂。”

    他边说边又冷冷一笑:“青帝之后,道修五百年来,再无一人能渡劫飞升,正是你们的报应!”

    他一语落地,四周一片宁寂,在场诸人,除却他是魔修之外,其他人都是道修。

    若说三山宗门是因青帝之死才能成为如今的道修至尊,那么他们在场的每一人,师长先辈,也都曾手染鲜血、罪孽缠身,身为后人,他们每一人也都不能说问心无愧。

    寂静中,还是顾清岚轻声说:“若我真是青帝再世,至少云泽山多年来养育相护之恩,于我已无亏欠。”

    他抬头又看了看李靳和莫祁,微弯了唇角:“李师兄自然也是我的挚友恩人,莫道友更是知己相交。”

    他说着,却无法再抵挡额间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抬手撑住额头,身子摇摇欲坠。

第九章 顾盼(3)() 
顾清岚身侧的路铭心忙紧抱住他,却心惊地看到他唇边滑下一道鲜红血迹。

    顾清岚轻闭了闭眼睛,想要再开口说话,却浑浑噩噩再没有力气,只余下身心,皆向着不知何处坠落。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自己双脚站在了实处,抬头看到触目一片冰雪之色。

    他环顾了下四周,就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这是他在寒疏峰上的那间用于闭关的冰室。

    只是冰床上,却早盘膝坐着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那人一身青衣,身形挺拔,犹如青松修竹,一头及地的黑色长发并不束起,蜿蜒铺洒,垂落在他肩上身侧,犹如一道道流淌的黑色河流。

    顾清岚猜到这是谁,沉默了片刻,抬步走到他正面。

    那人额上印着一朵银色莲花,眉目自然清俊蕴藉之极,却和顾清岚并不相同。

    但顾清岚望着他,却觉得他和他的容貌气韵,有种奇异的相似之感。

    仿佛是他揽镜自照,看到镜中之人并不是他往日容貌,却又不知为何,知道这就是他自己。

    那人睁开双目,微微笑了一笑,这一笑就犹如春雪消融,万物复苏,百鸟啼鸣,绕梁不绝。

    若说昔日云风的笑容,仿若吹拂枝头的一缕和暖春风,那么他的笑容,就如同春回大地,照拂万物。

    顾清岚望着他,也微勾了唇,轻声说:“青帝陛下。”

    那人又笑了一笑:“你即是我,何须这般客气。”

    顾清岚摇了摇头:“我生于顾氏,长于云泽,一生碌碌,并无什么值得自满之处,又怎能说自己就是青帝陛下,那也未免太过狂妄。”

    那人听着笑了笑:“你若不是我,也就不会这般说。”

    那人说着,顾清岚就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之极的神色,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无奈,还有一丝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怅惘:“我之一生,也碌碌平淡,于人于己,并无什么益处。”

    顾清岚沉默了一下,他不知原来他满心落寞消沉之时,脸上的神色竟是这般这般让人望之不甘。

    不甘为何自己这一生,竟如此随波逐流,不甘自己为何在尚有余力之时,也如此认命服输,没有搏命相拼,无怨无悔?

    那人抬目看到他的神色,也又笑了:“是啊,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可因缘轮转,天道不仁,也不知我们这次是否能脱出轮回。”

    那人说着就轻叹了声,唇边露出些无奈笑容:“在今日之前,我原不知夜兄竟为我重塑魂魄血肉,也不知他还费尽心力,为我留下一丝神识,让我可以用昔日神魂,同你相见。”

    他说的夜兄,只怕是和他同时代的魔帝夜衾,原来当年的青帝和魔帝,也竟是相识甚深,生死相交。

    顾清岚抬目看着他:“我在今日之前,也从未有过自己就是青帝的记忆。”

    那人摇了摇头:“夜兄将我的记忆,都封在了这丝神识之中,你若见不到我,自然不会记起身为青帝的事。”

    那人说着又柔和地笑了笑:“即使你见了我,若你不许我这丝神识融进魂魄中,那些记忆也自然不会再来扰你清静。”

    顾清岚淡声开口:“若我不许,你将如何?”

    那人平和温柔地一笑:“自然是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也原本应是我的归宿。”

    顾清岚微闭目,顿了一顿,再次睁开双眼:“若我不许你融进魂魄,当年那些事,里面的各种关节、是非曲直,我若想查清楚,自然还要费上许多时日和工夫。”

    那人笑了笑:“虽说如此,但你需想好,你如今的法力,还未到我全盛时十之一二,若突然承担那些记忆,还有我修习过的法术,怕是会有些难熬。”

    顾清岚勾了下唇,笑容带几分冷冽:“三十六年前,我原想置身事外、安度余年,可天不假年、世事相迫,如今我若再逃避,岂非又是不明枉死的下场?”

    那人顿了一顿:“若你有了我的记忆,察觉自己仍需牺牲自身,成全他人,你是否会后悔?”

    顾清岚淡淡道:“以身殉道,原应无悔。”

    那人望着他轻笑了笑,神色间竟有几分怅然:“原来数百年过去,我竟还是这般痴妄。”

    随他话音落下,那人的身影疏忽之间消散,漫天冰雪扑面而来,将顾清岚裹挟其中。

    *******************

    路铭心接住顾清岚滑落的身体时,他已合上了双目,脸色苍白若雪,气息微弱。

    看他突然昏了过去,李靳自然慌了神,几步抢上来:“快将人抱到屋子里,去喊连谷主过来!”

    他们几人都不是医修,路铭心和李靳都只会将真气送进顾清岚丹田里一些,却都石沉大海,他仍是昏睡不醒,呼吸还更微弱了一些。

    连月夙还没赶过来,路铭心已经和李靳相互指责。

    路铭心红着眼睛瞪李靳:“都怪你,非要说什么青帝!现在人昏过去了,你开心了?我看你根本不关心师尊,只关心那个什么青帝!”

    李靳也是一肚子急火,见她竟冲自己来撒,当下也忍不住:“我只关心青帝?若顾师弟不是青帝重生,你看我会不会理睬那死了五百年的老头子的事?”

    路铭心根本只是一通乱吼,说着看了看躺着的那个人苍白的面容,红了眼眶:“要是师尊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杀光了三山宗门的人给师尊报仇!”

    李靳没好气地提醒她:“你自己也是三山宗门的人我告诉你!还有你的那些不成器的徒弟!你如何杀光?”

    路铭心已全然昏了头,想也不想顶回去:“我徒弟我将他们逐出师门不就行了,反正师尊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我自绝经脉!”

    顾清岚才刚挣扎着清醒过来,就模糊听到她又要杀光三山宗门,又要自绝经脉。

    他不知自己是昏过去了多久,她就又要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勉力抬手拽住她的衣袖,轻声说:“放恣”

    路铭心吵在气头上,听到他声音也忙将他扶起来,却看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冲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路铭心揽着他身子,心惊肉跳地看他又吐了两口血出来,将胸前地上都染红了一大片,连他的身子也微微颤抖,靠在她身上愈发无力滑落,顿时心底一片冰凉茫然。

    顾清岚已在她面前生生死过一次,她这时只想着若他再没了,这次她定然要殉情,绝不再独活三十六年,日日受无尽煎熬折磨。

    李靳也慌了,却还是比她要稍稍冷静那么一些,忙将手抵在顾清岚丹田上,毫不悭吝地将一身真气源源不断送进去。

    他不过误打误撞,觉察出顾清岚周身真气不稳,丹田处更是一片空虚,连忙送些真气过去,且看能不能好。

    这一送之下,他却只觉顾清岚丹田处的金丹,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将他送去的真气悉数吸收进去,还犹自不餍足一般,加倍吸入更多。

    哪怕李靳法力深厚,在如今的道修中已算顶尖,也不过片刻之间,就有脱力之感,他暗暗心惊,霎时出了一头冷汗,喊了声:“快助我!”

    路铭心愣了一愣,发觉出异样,连忙将手抵在李靳胸前,莫祁在旁也忙赶上来帮忙,将手抵在他后背送去真气。

    就如此这般一个连着一个,他们也不知接上了几人,众人都只觉自身真气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漩涡紧紧吸住,除却拼命运转周身法力,支撑真气流转,竟无力再想其他。

    他们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也许已是几个时辰,才觉得周身一松,总算重获自由。

    这时众人也皆都气喘吁吁,各自瘫倒在地,忙运功查看自己伤势。

    然而他们也都觉出,哪怕那巨大漩涡霸道强横地吸走真气,却并无任何伤人之意,他们周身经脉和丹田都没并没有受伤痕迹,好像那漩涡只是暂时吸走他们的真气,并不会损伤他们自身。

    路铭心刚松懈下来,就不顾自己调息,慌着去看顾清岚,看他仍是脸色苍白,唇边也仍不断涌出鲜血,手发着抖去擦他唇边血迹,轻声说:“师尊?”

    顾清岚张开眼对她微微笑了笑,却还是无力开口,只能轻咳了咳。

    方才那一瞬,不仅是青帝千载的记忆,还有青帝千年来修习的法术,都一起涌入到他身体之中,那如同江海一般浩瀚汹涌的神识,几乎要将他自身神识吞没其中。

    有那么一刻,他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好似他就是青帝,千载修行,心怀天下却功亏一篑。

    又好似他只是看客,望着那血色悲苦的往事,只想伸出一只手去,将往昔变改,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其湮灭。

    青帝说得不错,他比起昔日的青帝,不仅这具*太过稚嫩,连精神毅力,也万万不及,骤然接受青帝的记忆和法术,只要稍有差池,就是爆体而亡的结果。

    好在身侧有这许多人相助,才令他暂时平息下翻涌的真气法力,不过他也仍是稍一动作,丹田处就又要紊乱翻腾。

    路铭心不知道其中关节,只是看到他双眸中光芒忽明忽灭,目光从身旁围过来的人脸上一一扫过,似是欣慰,又似是怀恋,接着身子往下沉了一沉,双目微微涣散,竟似是弥留之际。

    她早就被吓得狠了,只当又到了生死离别之际,抱着他的手臂不断哆嗦,俯下身低头在他唇边胡乱吻了几下,发着抖说:“师尊我再不惹你生气了我也再不骗你我这些年,时时想着同你双修,我对你早就不是师徒之情”

    她边说,边看到顾清岚目光微凝了凝,转到了她脸上,忙抖着又说:“不,不,师徒之情自然还是深厚的师尊永远都是我师尊师尊对我那么好,我又怎么敢欺师灭祖只是我还想跟师尊天长地久,做个道侣”

第九章 顾盼(4)() 
路铭心说着,眼中泪水又滑了下来,只觉伤心欲绝,为何她和顾清岚只有一再错过,却无片刻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之时?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显然是忘了,顾清岚从未回应过她的情意,她也从没胆子敢当面跟他说要双修,怕被打断了腿再逐出师门。

    她越想越是心碎,低头吻在他染血的薄唇上,用发抖的手捧着他的脸颊说:“师尊,不管你这次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定不会再叫你孤孤单单”

    顾清岚看着她,眼中光芒澹澹,微抿了薄唇,轻闭上双目。

    路铭心看不懂他目光中是什么意味,只怕下一刻他就又气息断绝,溘然长逝,慌得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哆嗦着说:“师尊,我对你并无片点轻薄之心,我是爱你至深,如珠如宝,不敢亵渎。”

    顾清岚闭着双目轻咳了声,路铭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到他极轻地勾了下唇角,气息微弱地开口:“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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