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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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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说去,此番果然不辞了。明日,又见小童拿了几瓶精致小菜走过来道:“县君昨日家惠过重,今见官人在客边,恐怕店家小菜不中吃,手制此数瓶送来奉用。”宣教见这般知趣着人,必然有心于他了,好不傒幸!想道:“这童子传来传去,想必在他身旁讲得话做得事的,好歹要在他身上图成这事,不可怠慢了他。”急叫家人去买些鱼肉果品之类,烫了酒来与小童对酌。小童道:“小人是赵家小厮,怎敢同官人坐地?宣教道:“好兄弟,你是县君心腹人儿,我怎敢把你等闭厮觑!放心饮酒。”小童告过无礼,吃了几杯,早已脸红,道:“吃不得了。若醉了,县君须要见怪,打发我去罢。”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类,答了来意,付与小童去了。
隔了两日,小童自家走过来玩耍,宣教又买酒请他。酒间与他说得入港,宣教便道:“好兄弟,我有句话问你,你家县君多少年纪了?”小童道:“过新年才廿三岁,是我家主人的继室。”宣教道:“模样生得如何?”小童摇头道:“没正经!早是没人听见,怎把这样说话来问?生得如何,便待怎么?“宣教道:“总是没人在此,说话何妨?我既与他送东送西,往来了两番,也须等我晓得他是长是短的。”小童道:“说着我县君容貌,真个是世间无比,想是天仙里头摘下来的。除了画图上仙女,再没见这样第二个。”宣教道:“好兄弟,怎生得见他一见?”小童道:“这不难。等我先把帘子上的系带解松了,你明日只在对门,等他到帘子下来看的时节,我把帘子揎将出来,值得重些,系带散了,帘子落了下来,他一时回避不及,可不就看见了?”宣教道:“我不要这样见。”小童道:“要怎的见?宣教道:“我要好好到宅子里拜见一拜见,谢他平日往来之意,方称我愿。”小童道:“这个知他肯不肯?我不好自专得。官人有此意,待我回去真白一声,好歹讨个回音来复官人。”宣教又将银一两送与小童,叮瞩道:“是必要讨个回音。”
去了两日,小童复来说:“县君闻得要见之意,说道:‘既然官人立意倦切,就相见一面也无妨。只是非亲非故,不过因对门在此,礼物往来得两番,没个名色,遽然相见,恐怕惹人议论。’是这等说。”宣教道:“也是,也是。怎生得个名色?”想了一想道:“我在广里来,带了许多珠宝在此,最是女人用得着的。我只做当面送物事来与县君看,把此做名色,相见一面如何?”小童道:“好到好,也要去对县君说过,许下方可。”小童又去了一会,来回言道:“县君说:‘使便使得,只是在厅上见一见,就要出去的。’”宣教道:“这个自然,难道我就挨住在宅里不成?”小童笑道:“休得胡说!快随我来。”宣教大喜过望。整一整衣冠,随着小童三脚两步走过赵家前厅来。
小童进去禀知了,门响处,宣教望见县君打从里面从从容容走将出来。但见:衣裳楚楚,佩带飘飘。大人家举止端详,没有轻狂半点;年纪面庞娇嫩,并无肥重一分。清风引出来,道不得云是无心之物;好光挨上去,真所谓容是诲淫之端。犬儿虽已到篱边,天鹅未必来沟里。
宣教看见县君走出来,真个如花似玉,不觉的满身酥麻起来,急急趋上前去唱个肥喏,口里谢道:“屡蒙县君厚意,小子无可答谢,惟有心感而已。”县君道:“惶愧,惶愧。”宣教忙在袖里取出一包珠玉来,捧在手中道:“闻得县君要换珠宝,小人随身带得有些,特地过来面奉与县君拣择。”一头说,一眼看,只指望他伸手来接。谁知县君立着不动,呼唤小童接了过来,口里道:“容看过议价。”只说了这句,便抽身往里面定了进去。宣教虽然见一见,并不曾说得一句悼俏的说话,心里猾猾突突,没些意思走了出来。到下处,想着他模样行动,叹口气道:“不见时犹可,只这一番相见,定害杀了小生也!”以后遇着小童,只央及他设法再到里头去见见,无过把珠宝做因头,前后也曾会过五六次面,只是一揖之外,再无他词。颜色庄严,毫不可犯,等闲不曾笑了一笑,说了一句没正经的话。那宣教没入脚处,越越的心魂镣乱,注恋不舍了。
那宣教有个相处的粉头,叫做丁惜惜,甚是相爱的。只因想着赵县君,把他去在脑后了,许久不去走动。丁惜惜邀请了两个帮闲的再三来约宣教,请他到家里走走。宣教一似掉了魂的,那里肯去?被两个帮闲的不由分说,强拉了去。丁惜惜相见,十分温存,怎当得吴宣教一些不在心上。丁惜惜撒娇撒痴了一会,免不得摆上东道来。宣教只是心不在焉光景,丁惜惜唱个歌儿嘲他道:
俏冤家,你当初缠我怎的?到今日又丢我怎的?丢我时顿忘了缠我意。缠我又丢我,丢我去缠谁?似你这般丢人也,少不得也有人来丢了你!
当下吴宣教没情没绪,吃了两杯,一心想着赵县君生得十分妙处,看了丁惜惜,有好些不象意起来。却是身既到此,没及奈何只得勉强同惜惜上床睡了。虽然少不得干着一点半点儿事,也是想着那个,借这个出火的。云雨已过,身体疲倦。正要睡去,只见赵家小童走来道:“县君特请宣教叙话。”宣教听了过话,急忙披衣起来,随着小童就走。小童领了竟进内室,只见赵县君雪白肌肤,脱得赤条条的眠在床里,专等吴宣教来。小童把吴宣教尽力一推,推进床里。吴宣教喜不自胜,腾的翻上身去,叫一声:“好县君,快活杀我也!”用得力重了,一个失脚,跌进里床,吃了一惊醒来,见惜惜睡在身边,朦胧之中,还认做是赵县君,仍旧跨上身去。丁惜惜也在睡里惊醒道:“好馋货!怎不好好的,做出这个极模样!”吴宣教直等听得惜惜声音,方记起身在丁家床上,适才是梦里的事,连自己也失笑起来。丁惜惜再四问,问他:“你心上有何人,以致七颠八倒如此?”宣教只把闲话支吾,不肯说破。到了次日,别了出门。自此以后,再不到丁家来了。无昼无夜,一心只痴想着赵县君,思量寻机会挨光。
忽然一日,小童走来道:“一句话对官人说:明日是我家县君生辰,官人既然与县君往来,须办些寿礼去与县君作贺一作贺,觉得人情面上愈加好看。”宣教喜道:“好兄弟,亏你来说,你若不说,我怎知道?这个礼节最是要紧,失不得的。“亟将彩帛二端封好,又到街上买些时鲜果品,鸡鸭熟食各一盘,酒一樽,配成一副盛札,先令家人一同小童送了去,说:“明日虔诚拜贺。”小童领家人去了。赵县君又叫小童来推辞了两番,然后受了。
明日起来,吴宣教整肃衣冠到赵家来,定要请县君出来拜寿。赵县君世不推辞,盛装出到前厅,比平日更齐整了。吴宣教没眼得看,足恭下拜。赵县君慌忙答礼,口说道:“奴家小小生朝,何足挂齿?却要官人费心思此厚礼,受之不当!”宣教道:“客中乏物为敬,甚愧菲薄。县君如此致谢,反令小子无颜。”县君回顾小童道:“留官人吃了寿酒去。”宣教听得此言,不胜之喜,道:“既留下吃酒,必有光景了。”谁知县君说罢,竟自进去。宣教此时如热地上蚂蚁,不知是怎的才是。又想那县君如设帐的方士,不知葫芦里卖甚么药出来。呆呆的坐着,一眼望着内里。须臾之间,两个走使的男人,抬了一张桌儿,揩抹干净。小童从里面捧出攒盒酒菜来,摆设停当,摄张椅儿请宣教坐。宣教轻轻问小童道:“难道没个人陪我?“小童也轻轻道:“县君就来。”宣教且未就坐,还立着徘徊之际,小童指道:“县君来了。”果然赵县君出来,双手纤纤捧着杯盘,来与宣教安席,道了万福,说道:“拙夫不在,没个主人做主,诚恐有慢贵客,奴家只得冒耻奉陪。”宣教大喜道:“过家厚情,何以克当?”在小童手中,也讨个杯盘来与县君回敬。安席了,两下坐定。
宣教心下只说此一会必有眉来眼去之事,便好把几句说话掩拨也,希图成事。谁知县君意思虽然浓重,容貌却是端严,除了请酒请馔之外,再不轻说一句闲话。宣教也生煞煞的浪开不得闲口,便宜得饱看一回而已。酒行数过,县君不等宣教告止,自立起身道:“官人慢坐,奴家家无夫主,不便久陪,告罪则个。”吴宣教心里恨不得伸出两臂来,将他一把抱着,却不好强留得他,眼盼盼的看他洋洋走进去。宣教一场扫兴,里边又传话出来,叫小童送酒。宣教自觉独酌无趣,只得分付小童多多上复县君,厚扰不当,容日再谢。慢慢地踱过对门下处来。真是一点甜糖抹在鼻头上,只闻得香,却舔不着,心里好生不快。有《银绞丝》一首为证:
前世里冤家,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温存,几番相见意殷勤。眼儿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几分?一个清白的郎君,发了也昏。我的天那!阵魂迷,迷魂阵。
是夜,吴宣教整整想了一夜,踌躇道:“若说是无情,如何两次三番许我会面,又留酒,又肯相陪?若说是有情,如何眉梢眼角不见些些光景?只是恁等板板地往来,有何了结?思量他每常帘下歌词,毕竟通知文义,且去讨讨口气,看看他如何回我。”算计停当,次日起来,急将西珠十颗,用个沉香盒子盛了,取一幅花笺,写诗一首在上。诗云:
心事绵绵欲诉君,洋珠颗颗寄殷勤。
当时赠我黄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
写毕,将来同放在盒内,用个小记号图书即封皮封好了。忙去寻那小童过来,交付与他道:“多拜上县君,昨日承家厚款,些些小珠奉去添妆,不足为谢。”小童道:“当得拿去。“宣教道:“还有数字在内,须县君手自拆封,万勿漏泄则个。”小童笑道:“我是个有柄儿的红娘,替你传书递简。”宣教道:“好兄弟,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当重谢。”小童道:“我县君诗词歌赋,最是精通,若有甚话写去,必有回答。”宣教道:“千万在意!”小童说:“不劳分付,自有道理。”
小童去了半日,笑嘻嘻的走将来道:“有回音了。”袖中拿出一个碧甸匣来递与宣教,宣教接上手看时,也是小小花押封记着的。宣教满心欢喜,慌忙拆将开来,中又有小小纸封裹着青丝发二缕,挽着个同心结儿,一幅罗纹笺上,有诗一首。诗云:
好将口邦发付并刀,只恐经时失俊髦。
妾恨千丝差可拟,郎心双挽莫空劳!未又有细字一行云:原珠奉壁,唐人云‘何必珍珠慰寂寥’也。
宣教读罢,跌足大乐,对小童道:“好了!好了!细详诗意,县君深有意于我了。”小童道:“我不懂得,可解与我听?”宣教道:“他剪发寄我,诗里道要挽住我的心,岂非有意?”小童道:“既然有意,为何不受你珠子!”宣教道:“这又有一说,只是一个故事在里头。”小童道:“甚故事?”宣教道:“当时唐明皇宠了杨贵妃,把梅妃江采萍贬人冷宫。后来思想他,惧怕杨妃不敢去,将珠子一封私下赐与他。梅妃拜辞不受,回诗一首,后二句云:‘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今县君不受我珠子,却写此一句来,分明说你家主不在,他独居寂寥,不是珠子安慰得的,却不是要我来伴他寂寥么?”小童道:“果然如此,官人如何谢我?”宣教道:“惟卿所欲。”小童道:“县君既不受珠子,何不就送与我了?“宣教道:“珠子虽然回来,却还要送去,我另自谢你便是。“宣教箱中去取通天犀簪一枝,海南香扇坠二个,将出来送与小童道:“权为寸敬,事成重谢。这珠子再烦送一送去,我再附一首诗在内,要他必受。”诗云:
往返珍珠不用疑,还珠垂泪古来痴。
知音但使能欣赏,何必相逢未嫁时?
宣教便将一幅冰消帕写了,连珠子付与小童。小童看了笑道:“这诗意,我又不晓得了。”宣教道:“也是用着个故事。唐张籍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今我反用其意,说道只要有心,便是嫁了何妨?你县君若有意于我,见了此诗,此珠必受矣。”小童笑道:“元来官人是偷香的老手。”宣教也笑道:“将就看得过。”小童拿了,一径自去,此番不见来推辞,想多应受了。宣教暗自喜欢,只待好音。丁惜惜那里时常叫小二来请他走走,宣教好一似朝门外侯旨的官,惟恐不时失误了宣召,那里敢移动半步?
忽然一日傍晚,小童笑嘻嘻的走来道:“县君请官人过来说话。”宣教听罢,付道:“平日只是我去挨光,才设法得见面,并不是他着人来请我的。这番却是先叫人来相邀,必有光景。”因问小童道:“县君适才在那里?怎生对你说叫你来请我的?”小童道:“适才县君在卧房里,卸了妆饰,重新梳裹过了,叫我进去,问说:‘对门吴官人可在下处否?’我回说‘他这几时只在下处,再不到外边去。’县君道:‘既如此,你可与我悄悄请过来,竟到房里来相见,切不可惊张。’如此分付的。”宣教不觉踊跃道:“依你说来,此番必成好事矣!:“小童道:“我也觉得有些异样,决比前几次不同。只是一件,我家人口颇多,耳目难掩。日前只是体面上往来,所以外观不妨。今却要到内室里去,须瞒不得许多人。就是悄着些,是必有几个知觉,虎出事端,彼此不便,须要商量。”宣教道:“你家中事体,我怎生晓得备细?须得你指引我道路,应该怎生才妥?”小童道:“常言道:‘有钱使得鬼推磨。’世上那一上不爱钱的?你只多把些赏赐分送与我家里人了,我去调开了他每。他每各人心照,自然躲开去了,任你出入,就有撞见的也不说破了。”宣教道:“说得甚是有理,真可以筑坛拜将。你前日说我是偷香老手,今日看起来,你也象个老马泊六了。”小童道:“好意替你计较,休得取笑!”当下吴宣教拿出二十两零碎银两,付与小童说道:“我须不认得宅上甚么人,烦你与我分派一分派,是必买他们尽皆口静方妙。”小童道:“这个在我,不劳分付。我先行一步,停当了众人,看个动静,即来约你同去。”宣教道:“快着些个。”小童先去了,吴宣教急拣时样济楚衣服,打扮得齐整。真个赛过潘安,强如宋玉。眼巴巴只等小童到来,即去行事。正是:
罗绩层层称体裁,一心指望赴阳合。
亚山神女虽相待,云雨宁井到底谐?
说这宣教坐立不定,只想赴期。须臾,小童已至,回覆道:“众人多有了贿赂,如今一去,径达寝室,毫无阻碍了。”宣教不胜欢喜,整一整巾幢,洒一洒衣裳,随着小童,便走过了对门。不由中堂,在旁边一条弄里转了一两个湾曲,已到卧房之前。只见赵县君懒梳妆模样,早立在帘儿下等侯。见了宣教,满面堆下笑来,全不比日前的庄严了。开口道:“请官人房里坐地。”一个丫鬟掀起门帘,县君先走了进房,宣教随后入来。只是房里摆设得精致,炉中香烟馥郁,案上酒者齐列。宣教此时荡了三魂,失了六魄,不知该怎么样好,只是低声柔语道:“小子有何德能,过蒙县君青盼如此?”县君道:“一向承家厚情,今良宵无事,不揣特请官人清话片晌,别无他说。”宣教道:“小子客居旅邸,县君独守清闺,果然两处寂寥,每遇良宵,不胜怀想。前蒙青丝之惠,小子紧系怀袖,胜如贴肉。今家宠召,小子所望,岂在酒食之类哉?”县君微笑道:“休说闲话,且自饮酒。”宣教只得坐了,县君命丫鬟一面斟下热酒,自己举杯奉陪。宣教三杯酒落肚,这点热团团兴儿直从脚跟下冒出天庭来,那里按纳得住?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著子也倒拿了,酒盏也泼翻了,手脚豁忙乱起来。觑个丫鬟走了去,连忙走过县君这边来,跪下道:“县君可怜见,急救小子性命则个!”县君一把扶起道:“且休性急!妾亦非无心者,目前日博柑之日,便觉钟情于子。但礼法所拘,不敢自逞。今日久情深,清夜思动,愈难禁制,冒礼忘嫌,愿得亲近。既到此地,决不教你空回去了。略等人静后,从容同就枕席便了。”宣教道:“我的亲亲的娘!既有这等好意,早赐一刻之欢,也是好的。叫小子如何忍耐得住?”县君笑道:“怎恁地馋得紧?”
即唤丫鬟们快来收拾,未及一半,只听得外面喧嚷,似有人喊马嘶之声,渐渐近前堂来了。宣教方在神魂荡扬之际,恰象身子不是自己的,虽然听得有些诧异,没工夫得疑虑别的,还只一味痴想。忽然一个丫鬟慌慌忙忙撞进房来,气喘喘的道:“官人回来了!官人回来了!”县君大惊失色道:“如何是好?快快收拾过了桌上的!”即忙自己帮着搬得桌上罄净。宣教此时任是奢遮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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