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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难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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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麦眼前又出现了那只碎裂的眼,但这次没有再感到恐惧。艾楠的短信不失时机地钻进来,让他赶紧写一首诗发过来,她要参加单位的诗歌比赛,冠军奖一个iPad。陈麦微微一笑,艾楠美丽的双眼浮在眼前,他对她的想念也浮上脑海。他只闭目想了一会,就编起短信来……
令我失眠的猜想
仍是黑夜的颜色
忧伤冲破月夜
春风潜伏在水
在柔软如思念的池塘里酝酿孤独
一朵早开的夏花
令匆忙的脚步惭愧
心外是天
比梦里的深海更蓝
而每一片云都已苏醒
在夜里随你去了草原
明天没有太阳
只有我的叹息
它已经在一个关于永别的传说里
献给不死的长生天
……
写完这首诗,他又看了两遍,⒌㈨2改了几个字就发送了。艾楠立刻回复了一个嘴唇,像她平时那样鲜红。
5
老四是苗疆土著后裔,他爷爷那辈儿还穿皮裙举梭镖。据说老四是个不足七月的早产儿,他能长大成人已让他爹妈觉得烧了高香。这个略带驼背的家伙喜欢背着手在校园里独自溜达,他说这是孤独者在静思,却被人嘲笑说是神经病在发作。老四的梦想是做个好律师,从大一就这样要求自己。他常语出惊人,问题少见又多怪。他一站起来,全场就尿紧。老四曾说王利明的《民法新论》有不少论述是抄他的,还洋洋洒洒写了万言书四处投稿告状,皆被退回。某著名刊物编辑特过分,退稿意见只有三个字:神经病!谁也不曾料想,这早产的神经病毕业后却混出了名堂,做律师屡办大案,声名鹊起,眼瞅着脑子不缺弦兜里不缺钱了,令那些曾鄙视他的同学们眼热不已。
老二是个美男子,但如今要分角度看,正面看像小沈阳,侧面看像梁家辉。他还是个文学青年,有一笔不俗的文字,随手写那么几段,竟也迷倒不少女人。这侧面美男文青写字文绉绉的,口头禅不是“这鸡巴不行”就是“那鸡巴不行”……但他的鸡巴显然是行的。最近他升了教授,又写了新小说,更是满校祸害,据说又搞大了一个学生的肚子,消息都传到了陈麦耳朵里。抛却这些,老二才思敏捷,学富五车,讲课时往往勾兑一些幽默的黄段子进去,把枯燥的法学课讲得呼风唤雨,笑声绕梁,颇有民国文士之风。
去年老二又写完一部长篇小说,他说是一部纯文学作品,写了五年有余,却还没想好书名。他写了一个流氓诗人在现实生活里的迷茫,写了诗人在职业和理想之间的矛盾和挣扎。老二说这诗人的原型就是陈麦。陈麦内心很是触动,但他断定这书卖不好,文笔再好也没用,这年头谁看这个?机场的书店都在卖官场小说,要么就是情色小说和穿越、盗墓之类的YY小说。
陈麦又给老六发了短信,约他晚上同来喝酒。老六很快回复:甚好,他俩自投罗网,让丫有来无回。
老六在宿舍排行老六,在他家也排行老六,考某部委的公务员,取前五名,他还是老六,从此便和这个六字结了仇。老六个子低微,眼小嘴细,活像美国片里的越共,一双小眼看谁都像流氓。老六人小鬼大,校园里只有他看不上的,没有他不敢追的。在田晓玲和他玩了一出捉放曹后,老六再无底线,在法大东征西讨,收集恐龙,像个侏罗纪的游牧猎人,在校期间射出的炮弹没准已能解放台湾。
情场走背字,老六却是个生意天才。他十块钱买来黑白明星挂历,用刀裁成张贴画,卖五元一张,一本就赚五倍,还有销售代理,还给人回扣。毕业后他有些没调,卖过假药,当过导游,开发过大森林,整治过大沙漠,最后走投无路,跑到阳关市扎下了根。他注册了“牛根”商标,生产各类男女性具。陈麦帮他罩着生意。老六是个营销下三路的奇才,尺度精准,口号响亮,几招漂亮的组合拳打出,只一年就将产品在全国渠道铺开了。
老四什么东西?不过流氓讼棍。
老二什么玩意儿?无非禽兽书生。
老六时常这样说,还要带上不屑状。什么法治理想、文学梦想、报国情怀,在他这里都成了一坨屎。陈麦被他说得脑子里都起了角质层,就给他的这副名对子来了个横批:唯我牛根!
“这年头,这时代,都别玩虚的,别管是做学问的还是经商的,是当官的还是唱戏的,都只为两件事在混:钱和女人。其他的都扯淡……”老六那天捐了两个希望小学,顺手把一个山里的黄花姑娘带回阳关开了苞。
揣起手机,他松懒地抬起眼皮。颠三倒四的彭局接了话,揪着巡警支队的副队长老孙上树救猫因而获得老大娘及物业公司锦旗表扬一事,上纲上线没完没了。老孙被说得难过,一脸难堪,四十多的人了,还上蹿下跳干这事,传出去怕是丢人,传到老婆耳朵里还要吃骂。
干了二十年熬成个副处级副队长,老孙见了歹徒仍然哆嗦,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领导面前却什么套都没有。他淡淡地咳嗽了两下,满脸的皱纹扯动起来。陈麦想着他一边咳嗽一边爬树的样子,竟有些淡淡的可怜,这丝同情抹掉了厌恶,对一个混日子等退休的老警察,不要过分苛责,自己不也要马上老去吗?
不知从何时起,他总会在半夜醒来一两次,且无尿可撒。中医说是盗汗,西医说是焦虑,儿子说他是半夜起来准备鸡叫,老婆说他睡不踏实心里有鬼,镶金边的喇嘛说他上辈子就是个采花贼,晚上更来精神。久而久之,这夜半醒来竟成习惯,喝口水抽根烟,总要消磨个个把钟头才睡得着。他常静静地打量这容纳着他的生活的家。黑暗里,它显出白天没有的苍白、冰冷和陌生。
家里有熟悉而厌烦的味道,过道有盏忽明忽暗的灯,房顶有一块怎么刷都会再度出现的污渍,阳台窗沿上有只总也老不死的猫喜欢瞪他,厕所里有个冲水像打雷的怪异马桶,老婆有个铃声嚣张的手机,儿子有张永远不苟言笑的脸,电视里放着永远和谐的《新闻联播》……
对门儿男人是个卖保健品的,每天起早贪黑,挂着袜子样的领带,见面就夸张地笑,开门关门铛铛作响。一回家他就会大呼小叫,亲了老婆亲儿子,一家三口在屋里又蹦又跳卡拉OK。半夜还不消停,在床上弄得惊天动地。陈麦开始还听得身上发热,后来就味同嚼蜡,再后来,淫声一起,他就恨不得拎着枪踹过门去,击毙这对精力充沛的狗男女。
有时梦里,他还是在老房顶上那个叼着半截烟的少年。他穿着皱巴巴的大花裤衩,蹬着破了脚指头的回力球鞋,一边潇洒地吞云吐雾,一边轻蔑地俯瞰着房檐下的人间烟火。岁月将回忆抛在脑后,催老所有的容颜。夜半无人,他常有庄周梦蝶的恍惚,像是还活在单纯的昨天。
那一晚,春风被夜幕赶走,他在空荡的客厅里闭上眼,听见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老梅?
是的,想起了她,浑身就热起来,⒌⑨⒉像在黑暗里坐在篝火旁边。老梅身着她最美的花裙,俊俏的身影在他黑白的记忆里如风飘过。
老五曾发高论:哲学意义上的爱情,无非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生理上的需要想象出感情的需要,是精神的偶然和身体的必然构成的一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矛盾。那一天,老五刚把法大的校花师姐拉上了他的破单人床,据说一夜完成了五次这样的矛盾。陈麦指着脸色焦黄的老五说:“凭什么你就是矛盾,我就是肉欲?你的鸡巴就是矛盾的介质,我的鸡巴就是流氓的触角?”
文局雷鸣般的咳嗽把陈麦唤醒。孟局开始讲新一轮严打工作的范围和要求。孟局是个公认的业务窝囊废,却是个拍马屁的大师,干政工能干到副局长,掌力不够是拍不上来的。听孟局说着重点,陈麦心中暗喜。看看刑侦的云铁山,这家伙面无表情,眼里发亮。其他队长大多苦着脸,严打这事,他们除了受累,并无油水可捞。
曹政委插进来补充,强调大家要恪守天职,做为人民伸张正义的好警察。他一边说一边环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像在公交车里找作案的扒手。
谁能算好警察?陈麦略一皱眉。文局虽然传奇,业务强悍,却贪财好色,从当了副局长时就放开了手脚。孟局很少伸手,但一伸手就敢漫天要价,不过是个老好人,好事不干,坏事也做得少。闷骚的朱局算一个,这人当兵出身,既不乱来,也不拍马屁,因此就要退休了还是个副局长。曹政委是个菩萨,眼大胆大,他老婆做着海鲜酒楼,家里不缺钱,倒也不作恶,每天说着正确的废话,不做坏事,也没见他做什么好事,全局上下都不太待见他。彭局是个下三滥,好色在全局当属第一,更是个糊涂虫,马屁拍到马脚也就罢了,他经常拍到马吊上去。本来要调金城分局做一把手的,他对政法委刘书记用金文写的“廉洁奉公”四个大字说:“领导写得真好,比康生写得还好。”刘书记的爹就死在康生手里。把当地著名书法家康庄说成康生的彭局就此走了背字,开始天天闯荡夜总会和桑拿。
再看各个队长,工作上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公安系统和别的行政机构不同,没本事的干不了中层。刑侦支队长云铁山面似温和,实则城府颇深、心狠手辣,连他妈都能赶出门去。这人天下没几个朋友,但让人觉得朋友遍天下。巡警支队长老赵不言不语,每次出警成捆成串地抓人。他下面的特警队最喜欢夜里干活,装备全活得跟美军似的。但上周副队长老孙带队进错了门,把人家正嘿咻的一对新人按在了床上。新娘要索赔,说他们把新郎吓阳痿了,吃药都不管用了。交警支队的范队长最鸡贼,让人贴条子都恨不得贴到市长车上去,任何交通事故都要把双方车辆查个遍,揪出一切能罚钱的理由。经侦支队许队长饭量最大,却是队长里最瘦的一个,也不知那些燕鲍翅都吃到哪里去了。这些支队长胆魄大,手又黑,就连网管支队的黄进都天天吃香喝辣,收的不比他陈麦少。
孟局渴了,端起大茶缸子痛饮,又放下,开始说石场桥派出所照顾街道孤寡老人无私奉献一事。众队长们咬牙放屁吧唧嘴,以示抗议,纷纷拿起茶杯来喝,茶水流进不同粗细的喉咙,发出串串奇怪的声响。陈麦也伸手去拿茶杯,发现空了,不免为未能凑上这一热闹而懊恼。他忙离位到饮水机打水,转动间椅子嘎嘎作响。
突然被陈麦打断思路,孟局仿佛自己在演出时有人打着电话离场。他脸色一暗,皱着眉头,手指轻轻叩击桌面。陈麦忙举起杯子赔笑脸,心里却暗骂这长痔疮的老家伙。
小白深陷在椅子里,双手摆弄着手机。这双手一拨弄起吉他,就时常被兄弟们嘲笑。他刚考完司法考试,正缠着女友Daisy兑现承诺,赶紧和他上床。小白弹吉他弹来了漂亮的Daisy,可Daisy却逼着他去考律师,因为吉他那破玩意儿当不了饭吃,只是不知这次能否通过。
陈麦拍了小白的肩膀。小白仰起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这牙彰显着他的善良。小白本不姓白,这是外号。小白比陈麦小了十岁,也是法大毕业的,是个错过两轮的本地师弟。四年前开始考律师,头发早早地斑白了。陈麦鼓励他玩吉他,没事儿就多写点好听的歌,别和他人一样三俗。
回阳关之后,小约翰建议他下海从商,就是继续卖红薯,也多少混个小财主。但陈麦就想干警察行当,又在大三寒假时在阳关街头看见了一身警服吆三喝四的二巴图。陈麦他爸提前托关系走后门找了个省厅领导,一番费心的打点,算是进了市局刑侦支队,开始倒还顺利,五年后调到治安支队就像蒸不熟的馒头,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给文局拜完了年,他升了副科长。被歹徒砍了一刀,就成了科长。腿上挨了一枪,他又成了副队长。收拾了几次非法上访、解决了几次恶性聚众群体事件,他成了治安支队副队长。三年前他和小约翰联手,陈麦出警力,小约翰出流氓,里应外合制止了一场上千人集体罢工的恶性事件。这场骚乱的平息使得阳关市顺利进入全国十佳文明城市初选。市委书记和政法委书记都发了话,于是,陈麦副队长成了治安支队队长。提到陈麦,各路神仙也好,鸡鸣狗盗也罢,多是有些怕的。有不少人说他的好,也有不少人想要他的命。他就像街上的城管,神憎鬼厌,但没有还不行,有了棘手的治安事件非他不可,而他的办事出格也总让领导们忐忑不安。
作为经验和精液一样丰富的优秀警官,陈麦有自己的一套,认为不管是暴徒还是百姓还是对手,只有让他们怕你,你才能赢。当人们知道你能做最坏的坏事,而且一做就会做绝时,你便足以得到敬畏了。
任大江摸了下光亮的额头,字正腔圆地开始汇报禁毒工作进展。他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衬衫领子永远雪白,局里面喷香水的队长只他一人。他说已有证据证明,阳关市藏有一个南方贩毒集团的地下网络。禁毒支队最近缴获的毒品,都具备同一种生产特征和浓度,再加上毒贩子的供词,以及云南同行发来的捣毁FC贩毒集团华北运输通道的通报,都证实了这个假设。马队长就是为这事蹲在凉城。若真是这个FC集团,那就是潜入阳关有史以来最大的贩毒力量。
文局予以了肯定,他当即决定成立专案组,由朱局挂帅,马铁任组长,陈麦和任大江任副组长。陈麦故作愤恨地看了任大江一眼,任大江调侃地敬了个礼。这人正派得让人烦,陈麦和他面上热情,却并无多少私交。
“为什么叫FC集团?是FUCK的意思么?”陈麦故意问道。众人哄笑,任大江却没笑,还把茶杯重重顿在桌子上。
曹政委忙清了下嗓子,制止了众人的哄笑,说有件好事和大家说一下。众人一听,知道肯定是天大的倒霉事,登时精神起来。曹政委说上面定了,搬家,各支队和办公室原来在哪儿办公,能回去的暂时回去。大家忙问缘由。曹政委揉着肚子无奈道:我们公安指挥大楼下个月就要炸掉,一个大港商把咱们这一大片地买了,要建西北第一高楼,总投资三十个亿哪……
众队长一听便炸了锅,说这不有病吗?市局搬进指挥大楼才不到三年,屁股还没坐热,办公家具的甲醛味儿还没散干净,就要把楼炸了?文局板着脸说这是政府的决定,不光是咱们指挥中心,市政府大楼、人民医院副楼、还有咱市局的三栋宿舍楼都要炸掉,这是阳关市的献礼工程,不破不立,炸了是为了盖更牛逼的。
云铁山用拳头擂着桌子,一片茶杯当当乱跳。“搬进大楼之前,我们刑侦支队借人家武警的平房低三下四地凑合了三年,眼巴巴等到咱指挥大楼盖起来,才牛逼了几天,就又要搬回去?那帮武警还不得恶心死我们?好好的大楼炸个屁?市政府和医院都老掉牙了,爱炸炸去,咱干吗凑这热闹?”
文局、彭局、曹政委纷纷安抚众人,各说各话。朱局眯着眼睛抽烟,歪着头在笔记本上涂鸦。孟局大尾巴狼似的歪坐着,声音很大,文局显然没和他通气,他就觉得受了歧视,但他终归是领导,不能屁股坐歪,就一个劲撺掇陈麦去打横炮。
陈麦装糊涂,但云铁山一叫唤,他也跟着起哄,说炸药一响,兄弟们就都成了丧家的狗。任大江双手抱肩,⒌⑨2闭着眼冷冷地听着,不时冷笑一下。
“有去吵架的工夫,不如把工作做好。”朱局总结道,他皱着眉合上笔记本,把烟头拧灭,烟灰掉出来一坨,他“呼”地一口就把它们吹下了桌子。“既然已经是决定了,大家执行吧。”朱局板着脸说。
他一开口,众人就不说话了。主管治安和刑侦的朱局最有发言权。他权力虽大,办公室却最小,还背阴,接任时没人关照,四边不靠,连彭局都时不时恶心他一下。但朱局并不计较,工作干得认真,人人敬畏,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不贪不送却也不倒的原因。
会后,陈麦揪住要走的云铁山:“老云,吃狍子的事咋样了?你都说了半个月了。”
云铁山作大醒悟状道:“哎呀,可不是?我最近忙得肉都吃不着,又遇到一个分尸案,臭气熏天地忙死了。这样吧,就这几天,我把肉弄来,找地方炖了。我知道你那儿去年还收着几瓶十五年茅台,又下不了崽,快点拿出来喝了。”
“背上的伤还疼?”云铁山扶着他的肩膀问。
“……用不得力。”陈麦耸了耸肩。
“一疼就软?还是一疼就射?”云铁山故作淫笑状。
“……早知道就让你走前面,你个矮,这一刀没准就削掉你一层头皮……”陈麦做了个削头皮的姿势。
四年前,时任治安副队长的陈麦和刑侦副队长云铁山带队去捣毁一个地下假酒加工厂。要进一个暗窖,传说里头闹过鬼。云铁山有幽闭恐惧症,陈麦便带了头。黑暗里砍来的一刀让他缝了36针,躺了36天,领了3600块钱奖金。陈麦那天高兴,把钱一股脑给了镶金边的喇嘛。镶金边的喇嘛说你这一刀是前世修来的,走在后面砍的也会是你。它砍的是你跑不掉的魂,这命里注定的一刀是你的前世佛和你的现世佛打了个招呼,让他给你鸡巴上戴了个紧箍咒。
云铁山约了他下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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