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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 全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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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条出身高贵的洋狗为什么会与一个流浪汉结成伴侣?这似乎是个秘密;但想一想也不足为奇。在高密东北乡这种新近开发之地;土洋混杂;泥沙俱下;美丑难分;是非莫辨。许多好赶时髦的暴发户;初暴发时恨不得将老虎买回家当宠物;破产时又恨不得卖了老婆抵债。大街上许多流窜的野狗;不久前还是富家豢养的身价不菲的名种。就像上世纪初叶;俄罗斯爆发革命;许多白俄贵妇;流落到哈尔滨;不得不为了面包;放下身价;或者为娼卖笑;或者嫁给卖苦力的下层百姓;使这地方生出了一些混血的后代;陈鼻的大鼻子深眼窝也许与这段历史有关。斑点流浪狗与陈鼻的结合与此有点类似。我胡思乱想着;在距他与狗十几米的侧面;观察着他们。他身边放着双拐;面前摆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显然写着残疾人乞求施舍的文字。不时有珠光宝气的女人;俯下身去;将一张纸币、或是几枚硬币;投放到他面前那个铁碗里。每当有人施舍;那条斑点狗就会仰起头来;腔调温柔、脉脉含情地鸣叫三声。不多不少;每次都是三声。施舍者内心感动;有的甚至二次解囊。其实我已经没有了以重金收买他、让他动员陈眉引产的想法。我向他走去;是好奇心被激发;想知道他面前那块红布上写着什么字——这是文人的恶习。

那块红布上写着:

我本天上铁拐仙;引领玉犬下尘凡。送子娘娘是我姑;派我到此来化缘。施我小钱换贵子;骑马游街中状元……

我猜想;布上的词儿乃王肝所编;布上的字系李手所书;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这个落难的同学。他将肥大的裤管捋上去;裸露着那两条犹如烂茄子一样的腿。我油然想起了母亲讲过的故事:

铁拐李成仙之后;家中做饭无烧柴;其妻问:烧啥?他说:烧腿。于是就将一条腿伸到灶下;引火点燃;灶中火焰熊熊;锅里蒸汽袅袅;饭就要熟了。此时;他的嫂子过来串门;一见此状;惊呼:哎哟;兄弟;当心把腿烧瘸了!于是;他的腿真的烧瘸了。

母亲讲完这故事后;提醒我们:面对神迹;一定要保持沉默;千万不要大惊小怪。

他上身穿着一件砖红色的羽绒服;油渍斑驳;闪闪发光;如同铠甲。正是农历四月时节;熏风送暖。遥远的麦田里;小麦正在灌浆。远处的池塘和近处的牛蛙养殖场里;蛙类正在追逐交配并发出响亮的叫声。年轻姑娘们;已经穿着轻薄的绸裙在展示身段;而这老兄;竟然还是这样的打扮。看着他我都感到热;但他却团缩着身体发抖。他的脸是古铜的颜色;头顶秃了的部分;似用砂纸打磨过一般闪闪发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戴上一副肮脏的口罩;是为了遮住那个引人注目的鼻子?他的目光;从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与我畏畏缩缩的目光相碰。我慌忙避开;去看他的狗。他的狗也在看我;也是那样冷漠而茫然的目光。那狗的左边前爪子;分明少了一截;似乎被利器斩断。至此我明白了这狗与人;是真正的同病相怜。至此我也明白;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话可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一点钱;迅速离开。我口袋里只有一张百元面值的大票;那本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午饭和晚饭的钱;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钱放在他面前的铁碗里。他没有任何反应;狗;例行公事般地叫了三声。

我叹息着离开他们。走出十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我的潜意识里想着:他如何处理这张大票子呢?那碗里的钱多是些一元的纸币和硬币;纸币和硬币都肮脏不堪。我这张粉红的大钱放在碗里是多么耀眼啊!我相信没人会像我这样慷慨地施舍给他。我不相信面对着一张百元新钱他会无动于衷。先生;我真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啊;我回头看到了一副令我气恼的景象:一个十几岁的黑胖男孩;从柱子后冲出来;在那盛着钱币的铁碗前一弯腰;伸手将那张百元大票抓在手里;然后斜刺里窜了。他的行动快疾;等我反应过来;人已在十几米外;沿着庙侧的小巷;向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的方向狂奔。那小男孩生着两只斗鸡眼;好面熟;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想起来了;的确见过他。他就是我们初回来那年;在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开业那天;把一个用纸包裹着的黑瘦青蛙递给姑姑、将姑姑吓昏的小孩。

面对着这突然的变故;陈鼻竟然毫无反应。那条斑点狗对着男孩的身影低鸣了几声;抬头看看主人;也就息声;将脑袋放在面前的爪子上;一切归于宁静。

我心中大为不平;替陈鼻和他的狗;也为我自己。因为那是我的钱。我想对周围的人诉说心中的愤慨;但人各有事;刚刚发生的事情犹如电光一闪;没留下任何痕迹。我不能饶了他;这个败坏我们高密东北乡淳朴乡风的小子。这是哪家繁殖的不良后代;欺负女人;打劫残疾人;干的全是丧尽天良的事。而且从他那极为熟练的身手上可以断定;他从陈鼻的乞讨铁碗里抢钱绝不是第一次。我快步疾行;朝着那男孩跑去的方向。他就在前边;距我五十米左右。他已经不跑了。他蹦了一个高从路边的垂柳上拽下一根生满鹅黄嫩叶的枝条;随手挥舞着;抽打着。他根本不回头;他知道那被他抢劫的瘸人和瘸狗不会追他。小子;你等着;我追上来了。

他拐进沿河边而建的农贸市场。市场顶棚用绿色的塑料遮阳板覆盖;里面的光线都是绿的。人在里边活动;仿佛鱼在水中游动。

市场里物资丰盛;摊位成排;犹如曲折回廊。在蔬菜果品摊位上;摆放着许多连我这个农民出身的人都不认识的奇异菜果;颜色五彩缤纷;果体奇形怪状。想想三十年前那物资匮乏的时代;只有感叹。那小子轻车熟路;直奔鱼市。我加快脚步追随着他;同时;目光不断地被两侧摊位上的鱼鳖虾蟹吸引。那一条条犹如猪崽般的、银光闪闪的鲑鱼;是从俄罗斯进口的。那展开螯足犹如巨大蜘蛛的毛蟹;是从日本北海道进口的。还有南美的龙虾;澳洲的鲍鱼;当然更多的是青、鲳、黄、鳜这些普通鱼类。那些已被分割了的鲑鱼;肉色橘红;鲜明地躺在洁白的冰块上。那些正在烘烤鱼片的摊位上;散发着扑鼻的香气。那小子在一家烤鱿鱼的摊前;掏出我那张大钱;买了一串;找回一把零钱。他仰起脸来;将插着鱼片的铁签子递向嘴巴;那姿势;仿佛在娘娘庙前广场上表演吞剑的杂耍艺人。就在他灵巧地将一块带着细长腕足、滴着暗红汁液的鱿鱼片吞到口中时;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边;抓住了他的脖颈。我大声喊叫:

哪里跑;你这小贼!

那小贼身子一矮;脖子便从我手中脱去。我抓住他的手腕子;他挥舞着手中的串满鱼片、汁水淋漓的铁签子向我打来。我慌忙松手;他像泥鳅一样溜走。我冲上前;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猛然一挣;那件糟朽的T恤衫应声破裂;披散下来;露出他黑鲅鱼般油光光的身体。他哇哇地哭起来;没有眼泪;如同狼嚎;同时凶狠地将手中串着鱿鱼的铁签子;对着我的肚子刺过来。我慌忙躲闪;躲闪不及;左臂上中了一签;起初不痛;只是一阵热辣辣的感受;然后便是剧痛;黑色的血涌出来。我用右手攥住伤口;大声喊叫:

他是小偷;他偷了残疾人的钱!

那小贼嚎叫着;像发疯的猪一样;向我冲来;他的目光真是可怕极了;先生;我心中感到极为恐怖;连连倒退着;躲闪着;喊叫着;他一边刺我;一边哭叫:

你赔我的衣服!你赔我的衣服!

他的话里还夹杂着许多无法写出的脏话;先生;我真是为我们东北乡繁衍了这样的后代而羞愧。慌忙之中;我从鱼摊上抓起一块写有鱼品产地和价格的木板;权当盾牌;抵挡着那小贼的进攻。他一签比一签凶狠;签签都想置我死地。木板频频被铁签刺中;我的右手;又因躲避不及被刺破;鲜血淋漓。先生;我的脑子混乱;一点主意也没有了;我只是靠着求生的本能倒退;躲闪;脚步踉跄。有好几次;我的脚后跟被鱼篓或是木板之类的杂物所绊;几乎仰面跌倒;如果我跌倒;先生;此时我也就不能给你写信了。如果我跌倒;一是当场被那英猛的像豹子一样的小孩刺死;二是被刺成重伤;送到医院救治。先生;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心中充满了恐惧;我怯懦、软弱的天性暴露无遗。我仓皇中往两边顾盼;希望那些鱼贩们能伸出援手;把我从危险中解救出来;但是;他们有的袖手旁观;有的漠然无视;有的拍手喝彩。先生;我真是一块废物;贪生怕死;毫无斗志;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打得连连倒退;我听到了带着哭腔的哀求之声从我嘴巴里喊出来;断断续续的;像被打痛了的狗的叫声:

救命……救命啊……

而那小孩;早已停止了哭嚎——他压根儿就没哭过——他那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那两只眼睛里几乎没有眼白;宛若两只肥胖的蝌蚪。他咬着下唇;直视着我;停顿一下;猛地一蹿。救命啊……我喊叫着举起木牌……手上再次中签;血流如注……他又是一蹿……他就这样发动着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我就这样喊叫着救命卑怯地后退;直退到灿烂的阳光里……

我扔下牌子;转身逃跑;边跑边喊救命。先生;我的丑态;实在羞于向您说;但不对您说;又找不到人诉说。我跑着;慌不择路;听到两边的人在喊叫;震耳欲聋。我跑到了那条小吃街上;街旁一家小餐馆前;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我看到那餐馆上悬挂着一块黑色的招牌;招牌上写着两个古怪的红字:“雌雉”。饭馆门口坐着两个女人;一个高大肥胖;另一个娇小玲珑。她们猛地站起来。我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向她们扑去——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嘴唇破了;牙缝里渗出血来。将我绊倒的是一根铁链;连接铁链的是两根铁桩。一根铁桩倒地。那两个女人扑上去;拧着我的胳膊;把我架起来。我感到脸上挨了她们很多耳光;沾满了她们的唾沫。那个追赶我的小孩没有跟来;我心中感到万幸。先生;不幸的是我又被“雌雉”饭馆这两个女人缠住了。她们一口咬定;说我的腿碰倒了那根挂着铁链的铁柱;而铁柱又倒在她的车上;砸坏了她的车。先生;那车的后尾上;的确有一个针尖大的白点;但绝不是那铁柱砸的。她们拉着我不放我走;破口大骂;招来许多人围观。那小个子女人尤其凶恶;她的模样;与那追杀我的男孩颇为相似。她的手指一下下地戳着我;每一下都似乎要戳瞎我的眼睛。我的每一声辩解;都淹没在她们的数十句詈骂声里。先生;当时;我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感到空前的绝望。我与小狮子之所以选择回乡定居;是因为我们在北京的护国寺大街上;遭遇过一件类似的事情。那家饭馆在人民剧场对面;饭馆的名字叫“野雉”。我们去看人民剧场的海报时;同样绊倒了一个连接着铁链、漆成了红白两色的铁桩;铁桩倒时分明离那辆白色的车尾很远;但坐在“野雉”店前那个头发染成金黄色、小脸紧巴巴的、薄唇如刀刃的女孩;冲上来在车尾处发现了一个针鼻大的白点;非说是我们绊倒铁桩所砸。她手舞足蹈地骂我们;用那种北京胡同里流行的下流语言。她说老娘从小在这条街上长大;什么人没见过?你们这些外地土鳖;不在土窝里趴着;跑到首都来干什么?来给中国人民丢脸吗?!那个肥胖的女子;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痔疮膏的气味;冲上来挥拳就打;一拳就将我的鼻子打破了。那些围观的光头汉子;袒腹老者;也一齐帮腔;炫耀他们的老北京身份;威逼我们道歉;赔钱。先生;我软弱地赔了钱;道了歉。先生;我们回家后抱头痛哭;决定回东北乡居住。原以为这里是我们的故土;没人敢欺负我们。但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其凶恶丝毫不逊于北京护国寺大街上那两个女人。先生;我实在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如此可怕?

先生;更大的危险正在逼近;我看到那个豹子般的男孩来了。那铁签子上的鱿鱼片已经吃光;扎起人来会更加锐利;而且;我突然明白了;这男孩;就是这小女人的儿子;而另外那个胖大的女人;必是那男孩的大姨。求生的本能使我挣扎着爬起来;我想跑;跑是我的长项;多年的优裕生活使我忘记了我曾经是多么善跑。现在;当致命的危险来临时;这善跑的技能;猛然地回来了。两个女人还想拉住我;那个小男孩也大声叫嚣;我嚎叫着;像被逼到角落里的狗。我浑身是血;龇牙咧嘴;估计也让她们感到了几分害怕;因为我嚎叫的瞬间看到了她们脸上那种木呆呆的表情;我对脸上有这种表情的女人总是充满深深的同情。趁着她们发呆的瞬间我从两辆汽车的缝隙中一跃而过。跑吧;万足;万小跑;五十五岁的万小跑又恢复了快速奔跑的能力。我沿着这条散发着炸鸡味、鱼腥味、烤羊肉串味以及许多种我不知道的气味的小街狂奔。我感到腿轻得如草一样;一脚下去;地面上似乎有巨大的弹性;使下一步获得更大的动力;我是一头鹿;一只黄羊;一个登上了月球表面因而身轻如燕的超人。我感到我是一匹马;一匹汗血宝马;就是那匹能用蹄子踩住飞燕的马;天马行空;无牵无挂……

但事实上;这天马行空般的感觉;仅仅是我短暂的幻觉。真实的情况是;我气喘吁吁;喉咙里喷火;心跳如鼓;胸膛膨胀;头大如斗;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血管随时都要崩裂。求生的本能;支配着我气力衰竭的身体;这是名副其实的垂死挣扎。我听到周围一片雷鸣般的喊打声。迎面先是扑出一个留着大胡子、身穿一套黑色中山装的青年;他那两只碧绿的眼睛仿佛两只深夜山路上斜飞的萤火虫。就在他的惨白的手指即将捉住我的瞬间;我张嘴喷出一股污血;使他那张惨白的脸;顿时改变了颜色。我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先生;我的心中充满了歉意;我知道他的拦截是正义的行为;他拦截我说明他是个有道德的义士;而我喷出的污血;就像仓皇逃命的墨斗鱼喷出的内脏;弄脏了他的脸;杀伤了他的眼睛;我感到由衷的歉疚。我如果是个高尚的人;哪怕背后有尖刀顶着;也应该停下脚步;向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但是我没有;先生;我愧对了您的教导。后来;又有几个道貌岸然的君子;站在路边;口中喊打;身体并不靠前;肯定是被我口喷污血的绝技吓破了胆;他们将喝了一半的可口可乐瓶子投掷到我的身上;那象征着美国文化的酱色液体;冒着金黄色泡沫;被我甩在了身后……

先生;事情总会有个结局;无论多么好的事情;无论多么坏的事情;都会有结局。这场已经混淆了是非的追逐与逃亡;终于在我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倒在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门前时结束了。那时;正有一辆宝马牌轿车;泛着蓝宝石般的璀璨光芒;从医院绿树掩映、花香四溢的院子里开出。我的立仆;肯定给车里的人一种极为不快的印象:因为我浑身是血;像一只从天而降的死狗。我先是令他们大吃一惊;然后是感到晦气。我知道越是富贵者越是迷信;富贵的程度与迷信的程度成正比。我知道他们比穷人更相信命运;比穷人更爱惜生命。这是正常的。穷人是破罐子破摔;富人手捧着他们的富贵;像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青花瓷器。我猛然倒在他们车前;吓得那“宝马”如同一匹马驹;猛地扬起了前蹄;睁大了眼睛;并发出了惊恐的嘶鸣。对此我十二万分的抱歉;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身体抽搐着;想往前爬;为“宝马”让开道路;但我的身体;仿佛一条被图钉钉住了尾巴的虫子;无法移动。我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甚至在成年之后还玩过的恶作剧:将那种青色的或者绿色的虫子;用图钉或者棘刺;将它们的尾巴扎在地上或墙上;然后看它们挣扎;看它们想爬行逃命的意识与不听指挥的身体如何搏斗。当时我毫无怜悯之心;甚至感到愉快。与虫子相比;我是强大的;强大到虫子无法感知我的形貌。对虫子来说;我就是制造一切灾难的神秘力量。它甚至都感受不到我那只行凶作恶的手;它只能感受到那枚图钉;或者那根棘刺。现在;我体验到了那些曾被我戕害过的小虫所体验的痛苦。小虫们;对不起了;实在对不起;I am sorry!

我看到一个男人在车上拍打着方向盘;汽笛鸣叫;声音温柔。这说明开车的是个有教养有耐心的好人;这说明他不是个一般的暴发户。如果是个一般的暴发户;他会将汽笛按得如防空警报。如果是个一般的暴发户;他会从车窗探出头来;用满嘴的脏话骂我。为了这个好人;我更想尽快往前爬行;为他躲开道路;但我的身体不听指挥。

那个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从车上下来了;他身穿杏黄色的休闲服;衣领和袖口上有橘红色的格子;我恍惚忆起;在京城混事时;曾听一个熟知天下名牌的人;说过这品牌的中文译名;但是我忘了。我永远记不住名牌的名字;其实是一种心理抵抗;是一种下等人对上等人的仇视、嫉妒心理的曲折表现。就像我用馒头贬低面包一样;就像我用豆瓣酱贬低奶酪一样。那男子下车后;没骂我也没踢我;他只是焦急地命令医院门口的保安:快将他弄到一边去。

他下完命令之后;突然眯起眼睛仰起头、寻找着阳光的刺激;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又是从这声喷嚏里我再次辨认出了他:肖下唇;肖夏春;我的当过高官如今又成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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