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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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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打着转转,里面却一点不冷。
花园子里景树虽萧索不堪,但经过极有致的布置,一片火热。笙瑟乐师排坐在园中场台边上,端正起乐,一名端庄的蒙面女子正徐徐操琴,歌舞一片。东头的石头阁廊是为各重要人物提供的主场,并行开出二十余拼凑大席,席案大而广,呈现出叠型三角样。
二十多座成规模席位在一般的宴会显得略多,首尾相离甚远,并不能很好地社交,主要用于一些官贺节庆,红白喜筵。
然而这也是为了照顾众宾。因为那些来此的大亨不像一些家道中落的贵族,家中门客成群,出席这样的场合会带上女人和心腹,万万不能挤在一起。
左右两边的分场与此三角的两边紧紧相靠,虽然有些乱,但并不影响正席场对着的声乐地。那儿大多是一些低端商人,高级门客,不少人都带了子女。
他们都别有用心地向主场接近,希望能结识场内的大人物,对将来有所裨益,于是就贴出异常热闹的环带,好像在遥遥拱护主场一样。
因宴会主交情。场合的娱乐时间前排,放在开席前中期。这会,闲散食物,水果都已经上得齐齐的,只等客人到满开宴。
靠左的前席上,一位美妇正望过歌舞场,盯住入口辨认进来的人。
她见狄南良进来,立刻一改冷漠,与身旁为数不多的几个贵族搭腔聊天,眼角中的余光有意无意往狄阿鸟几人的方向飞。京城不缺交际贵妇。她们常被一些贵族、富豪邀为同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黄家已经是问山求山,并没有细细甄别她的身份,虽将她放入主席,却放到几家清贵身边。
这若有所失的女人却大有身份,正是曾经出现在鲁后身边的凤筑太主。
她几年前认识狄南良,从此无法自拔,能来这里碰到要碰到的人,自然不是偶遇,而是在下人那儿花钱,打听到了狄南良的安排。
她身份可比公侯,和许多王室子女一样,爵位全是实封,因为心根本没放在待遇上,也就迁就了。
面对几名清贵的垂涎,有点放肆的献情,一刻也不停地搭讪,她却默想自己和狄南良近来因为互不相让产生的矛盾,再想一想这次碰面之后的各种可能,整个冰冷如霜,直到狄南良到来时才转变成另外一人。
这时,她不但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畅快地和人大声放笑,还喝尽别有用心的酒杯,不一会工夫,面颊上就飞满红潮。
郭景孝请狄南堂走了一遭,向四处熟识打过招呼,这就并行入一席,正斜对着那女人坐着的一桌,只见她有酒入腹,娇言柔语和姿态更显撩人,像在龌龊声色场所翩然起舞的一只蝴蝶。
狄阿鸟跟了一圈,也到处问好,假装有礼貌,这会一卧下,就拿了一个切成几瓣的大柚子不放。他给了郭景孝一瓣,给了二叔一瓣,自己则毫无出息地当西瓜嚼。
柚子皮苦,越大越是,吃法也讲究。
郭景孝被身旁这位牛人震惊,却啧啧两下,笑着夸奖:“这小子了不得,将来是个人物。你看,吃东西这般不含糊。”
恐怕也只有他才这般夸奖。
狄南良微微目视狄阿鸟,知道他就这点出息,叹气说:“我兄长也是豪杰本色,可这小子却不像他。少小有异相,可越大越懵头,有时还苯得要命!”
“令兄是厚道的好汉,虽无缘相见,那也没得说。这儿子赶老子,想青出于蓝,自然难喽!”郭景孝呵呵笑道。
狄阿鸟往一旁吐了口皮子,看另一桌的人投目来看,自己也不管,只是回自己的阿叔话说:“笨人才英雄,懂不懂?叫你空手打老虎,你去不去?聪明人不打老虎,也就成不了打老虎的人。我阿爸常常这么夸我,虽然有一点点安慰的口气。”
狄南良却知道这是因狄阿鸟常说自己阿弟这苯那苯,他阿爸安慰狄阿孝的,此时只好白了他一眼。
狄阿鸟只当没看到,心痒痒地听人拨琴,充耳不闻它事。
狄郭也不再管他,就一些商事闲聊。
龙青云和狄南良想振兴北地,和这些商人合作,第一个放不过的便是郭氏铁业。郭景孝也正因为自己交往广阔,负责协调两下里的合作。
但事实上,像郭氏这样的冶铁世家,根深树大,早失去了应有的进取心理。他们自知言语习俗都与关外有隔阂,并不真想在关外发展,只一味想输出成铁,最高一点理想也就是在那建个跳板,钻朝廷的空子,跳出边关向外输出。而龙青云,狄南良却想自己产铁,有自己的非高价铁,铁匠,作坊。
说白了,两下也是头在一块,心底各有算盘。
这一闲扯,两人自然而然谈到这关节上。
郭景孝就此叫苦:“北面苦寒,工匠们却如何也凑不齐,头房那里心中也急。”
狄南良心中雪亮,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工匠不肯北上是个事啊。”
郭景孝见他突然冷了自己,也转去拈了几个轻松的话题讲,最后好好人地低声劝导:“黄氏声誉不错。我看斗斗气就算了,否则两败俱伤,这摊子,狄兄吃下去也未必有益。”
兵,马乃是一家,郭黄两家的交往自然不会少。郭景孝出于郭家的立场,自然也不愿意看笑话。他说是请了狄南良来和解,那是半点都不假。
在他的观察下,狄南良却一无表露,只是“恩”了两下附和。
对面的秦茉又一次看来,见狄南良依然和人交头接耳,半点也没有理自己的打算,心中越发失落,表现也越发放纵,罗衣半挽,莲藕般的玉臂把他席的大贾们都吸引住了。
他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觉得窝在几个清贵身边的会是王室别枝,岂有不远抛灼热目光的道理。
一个带了四女服侍的胖子滚肉一样堆在席位,用手掏着美人柔胸,发出萎靡的大笑,引去狄南良的目光。
他淡淡地看着,猜测这是谁,回头低声问郭景孝,最后,两人暧昧一呻,谈论歌舞场里的美女。
对面的秦茉又恨恨地喝了别人一杯叵测酒,脸颊娇红沁潮。
一个贵族男子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欲望和冲动,利用娴熟的手法,大胆地用手抚了她的掌背,肉麻麻地捏着柔腔说话。碰巧狄南堂瞟了一眼过去,秦茉看他嘴角动动,眼睛便凝滞不动,心里一阵痛快。她飞眉卷目,拿出最不屑,最高贵的眼神扔过去,然后妩媚若春,亲昵地向那抚摩她的人贴近。
那忘形的男人一缕烟魂出窍,自觉她被自己撩拨出了春心,是一亲芳泽的时候,便搂她入怀,举着一杯水酒往玉颊上递贴。
秦茉还没等酒来,就低目看往肩上伸来的手背,脸色一下变了。她突然作色,回身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指着半樽酒,怒声说:“喝下去!”
清脆一响,声音由近及远,把远处的声乐歌舞惊停。
整场的目光火辣辣地射去,带足嘲弄的笑声。负责主场的黄家子弟端着身子就奔,到了又不知如何是好。
挨巴掌的男人是黄门郎官刘耀,眉目俊秀,约莫三十来岁,也是有脸面的人,这会吃花碰了刺,整脸带脖子都红彤如火。比黄文骢高上一辈的黄林秀得到知会过来,低声询问一旁的子侄儿几句,虽自觉是搅场,却被对方的贵妇风范镇住,敢怒不敢言,只好赶过去劝:“夫人息怒!小人代劳,小人代劳!”
秦茉怒目微嗔,停住不语,只是大口地喘气,怎么也无息事的样子。
正是难解难断的时刻,一名鲜衣贵族带了数名武士走来。有人高唱:“宁国公到!”
这名头甚是响亮,不少人都转了眼神,用了排场的礼仪跪接。
主席上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表示恭迎。
整场也就狄南良,狄阿鸟和对面的秦茉无动于衷。狄南良不但自己没有恭敬的意思,按住郭景孝。郭景孝看看叔侄二人,一个倨傲不群,坦然冷看,一个拣了个大的果子一个一口试什么好吃,算是对两人毛然叹服:不管宁国公地位怎样,人怎样,听说过没听说过,这么多人迎逢,两人却丝毫不圆滑一番,骨子里的不逊暴露无二。
左不虚年龄和狄南良相若,高鼻方面,一团紫气,自有让男儿折服、女人趋身的丰姿和气概。他看场面中有不快蔓延,只扫了一眼就发现秦茉,但看位置就明白众人对她的身份不清楚,便不揭破,大步走过去说:“茉儿这是怎么了?与我一席怎么样?”
说完,他停在秦茉那一席,在旁人都让开中翘进去扶,优雅俯身,不避男女之嫌,轻柔地诉说:“好多日子没有见到,总让人心底思念,什么也不去管,好吗?”
“我就让他喝,他不是就想让我多喝吗?”秦茉眼红红地指住刘耀,大声地说。
左充在她耳边低低密语,回身挽袖,执樽慢扬,并向仍然不平的刘郎官一笑,“嗯”了一下,说:“那!我来代劳?”
狄南堂自这风波起就在看秦茉,并不是无动于衷。此时,他突然站起来,带着身后的武士大步走到对面,一把夺过酒樽,低吼:“滚!”说完,拿起酒樽浇了刘耀一头。他转身走时,随口冷问:“你过来不过来?”
左充一刹间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粗暴的男人,他先是一愣,接着看向秦茉。让他想都想不到的是,秦茉含泪喷了一笑,掉着眼泪站起来,轻声说:“宁公见谅,他是冲我说的!”说完,她带着侍女低着头走了过去,反让人觉得像是一民家怯妇。左充大为尴尬,只好从容不迫地拍了拍刘耀,以大慰小道:“好啦!今个是黄爷的好日子,有什么委屈,咽一咽吧!”
说完,他回头和狄南良略一对视,走向尊席,到了跟前却不入,推辞说:“在场言场,大伙都是累富豪客,我便不取此美。”
说完,他便大笑着找出沈万山,要求换席说:“天下除了沈兄,还有谁当得此席,要是不坐,我可是要人动强!”
沈万山就是一早被狄南良和郭景孝留意的胖子,他推辞不得,起身换坐,目光却在越过嘤笑美女的肩膀,盘旋似曾有寒光射来的另外一席。
一场歌舞退场,一场又起。
秦茉蜷在狄南良身边,拿了把小刀子给他,低声说:“给我切果子吃。”
郭景孝不认得她,也没往太高里想。
他目生光芒地盯住宁国公,在狄南良耳朵边轻叹说:“此人是贵胄中难得的人杰。狄兄刚才冲动了,岂能因一女人而交臂失欢?!”
秦茉眼睛里还满是泪水,但不掩高贵之气,她接了刀子挑到的水果,混着眼泪吃,斜眼看郭景孝,但立刻因狄南良看来而低头。
“我女人!”狄南良简单地给郭景孝说,而后回身教训,“现在你知道了吧,没了我,也一样被人欺负。走。跟我走。”
秦茉嘘了口气,轻轻点头,也叉了一块果肉给他。
狄阿鸟自己衔了自己一口果肉,从头看到尾,心想:我看阿孝要有第三个阿妈了,而我也得再挂一笔账款。
秦茉的小侍女反坐到狄阿鸟身边,抿着笑容偷乐了一下,打扰狄阿鸟说:“原来你是这家的小奴。”她娇娇滴滴地低着头斜着眼睛给狄阿鸟说话,正让狄阿鸟看到低头时上嘴唇的尖尖样。狄阿鸟心里痒痒的,学着自己二叔拿出自己带着的小刀切水果,然后扎了一块给她。
那小侍女瞪大眼睛看,这才发现满案子都是咬了一口就丢下的水果,心里觉得怪怪的,还是坐起身子,用娇唇含了一块果肉。
“好吃吧!”狄阿鸟关切地问,接着拿着空刀,不经意地插在案子上。
游牧人的贵族吃肉用刀子,有时候一乐意,翻手就甩刀到案子上,狄阿鸟也有这样的习惯,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气概。然后,他也大胆地搂抱住那侍女,给她说着亲热的话。侍女本就被他哄得意乱情迷,又知道他不是奴儿,软绵绵地和他窃窃私语。
随着旁边掌响,几名侍女在掌声中从歌舞两边穿行,不断送上酒菜。黄文骢带自己儿子过来,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也入席,和周围等人品头论一番歌舞。
狄阿鸟也不管开没有开宴,丢了旁边少女,边大吃边看黄天霸,发自心底地不顺,含糊地念叨:“这等酒菜还抵不去恩怨,我大吃大喝后才有力气给你算账。”
黄文骢吩咐人挥去歌舞,这便请杯开席。他起身,扫了一眼,敬第一杯酒,说:“大家不远而来,当不醉不归。”三杯酒过后,他和微笑着的沈万三对看了一眼,两人已是通过招呼,这就公开宣布说:“我黄家世代为商,本是寒微,承蒙万三老爷不弃,愿意将小女许配给沈——”
说到这里,众人已是交头接耳。狄阿鸟抬了头,心中却泛起一丝别样,四处看看,却没有见到的人,便提了一大口菜,喂旁边的少女,还假装温柔地问:“好不好吃?”
狄南良不去在意狄阿鸟的色样表现,呵呵轻笑,突然挑出事端,冷冷地问首席上风流快活的沈万三:“沈万三,你愿意呢?”
郭景孝见他叫阵,搅起众人的敌视,自己也不好做人的,连忙推他。
可适得其反,狄南良看这里脸色青白的黄文骢一连三变其色,继续仰头玩味:“你敢吗?”
沈万三是出了名的胖,曾经御女压死过人,他听得侮辱,但也是大场面出来的人,便不动声色,抖着肥肉站起来,拱手说:“这位仁兄,还是口下留情的好。我沈万三的为人,想必大家都清楚,黄场主看得起我,将女儿下嫁,也是我家的荣幸。兄台不但侮辱了我沈某人,那也是侮辱了主人。不说道歉与否,就此喝一杯,万事作罢怎么样?”
沈万三的胖脸肥光闪烁,说话如同在笑,腮上两个酒窝格外地亲切。他卑歉说完,举了酒杯向狄南良示意。
狄南良提樽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笑道:“你还是敢了!”
郭景孝眼看狄南良进逼,怀疑他是不是疯子,再看历来心黑手辣的沈万三步步卑恭,非是隐忍不发,连忙低声说:“狄兄,如此这般,不甚好吧?”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四卷 金阶玉堂青松在,任尔东南西北风 第二十九节
“郭老说呢?!”
狄南良一句话把郭景孝的心吊起来。他呼了口气,四处看了一下,见众人都异样地盯住这席,心中苦笑,心想:今天跟这个霸道的人物坐在一起,算是被扯进去了,他日真没有面目见同行。
同时,他真想问问狄南良是不是打算和姓沈的开战,是不是准备向整个商界挑衅。
他按住几乎想起身离狄南良远一点的心思,实在想不明白他这样一个冲动任性的人,怎么能掌管大量的产业,难不成他的兄长是神仙,硬是让劣马跑全了长途?
立刻,他注意并感受到狄南良眼如渊深,并没有不可遏止的怒气,又恍惚起来,怕这人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嗖地一冷,心想突生疑问:难不成,他身家比上了沈万三?
在他心神不定间,狄南良又举杯向黄文骢敬酒,说:“黄兄,我们也不是认识一两日了。你父亲是我兄长最敬重的人之一。我也敬重你父亲,你父亲深懂生意之道,让我兄弟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他曾经用三十八个金币买了我大哥一筐龙蛋。
“野生草龙的蛋小,他以为是肉龙,见我兄长一身臭皮,就一口价,三十八个金币,低于当时肉龙价十二个金币,高于草龙价格。但我大哥不占他的便宜,给他讲了这蛋的鉴定方法。”
“于是,你父亲出了五倍的价格要买,说,只要我兄长愿意把刚才说的写下来,他就愿意加钱。多仁慈的施舍呀!
“可以这么说,那一笔钱使我兄长第一次能真正意义上做生意,我们能有今日全靠它。但话说回来,我兄长并不欠你父亲的情。因为在那之前,为了摸清地龙的习性,马被吃过,人也伤过。别人家养龙只能养一代,而我家能让之繁衍不休,当初,我兄长写下的那些值多少钱,想必在座的大伙都心中有数。
“之后,我兄长还是很感激你父亲。他去了几次你们家,第一次送去人参五斤,猴头一篮,这折价多少?第二次送去三匹好马,这值多少?后面,我就不提了。因为我家已富。就讲这第二次,我兄长十九岁,那天,他在你们牧场吃了一碗面,回家之后就让我们兄弟用筷子吃饭,为此我挨过两巴掌。他说,别人看不起不用筷子的人。”
“我说我家不欠你们的,你同意吗?”狄南良问。这话就像挑战前的战书,任谁都知道火药味道重了。
郭景孝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他拼命地咳嗽,表示自己的存在,万不可不给脸面。
黄文骢对有的已经不太清楚了,但也默认这些事实,好久才说:“我也敬重你的兄长,他重义轻财。我们两家相交已久,确实没什么可以明论的恩怨。”
在大庭广众面前摊来这个“恩”,其实是在名正言顺地羞辱。黄文骢自然也知道,他偏偏没什么说的,猝然之下,只琢磨着狄南良的用意。联想到狄南良对沈万三的叫阵和狄阿鸟的出席,包括挑了这个时机说话,不由恍然,心想:你未必吃得下我,卡我,不过是冲我家皎皎来的,是别有用心地亲近。
果然,狄南良口气一转,讲起自己侄子和黄天霸两人间的小恩小怨。
当然,这不管是不是要出人命,都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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